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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道教史 作者:许地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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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一样,主张除灭意志和无生。现在书中找不出一句含有这种意义底句子。《老子》也
含有中国思想底特性,每一说理便是解释现实、生活底直接问题,不但肯定人生,并且
指示怎样保持底方术。人底本性与道底本质底关系如何,《老子》一样地没有说明,甚
至现出矛盾。如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书中最矛盾的一句话。知者和言者
都是有为,不言可以说是无作为,不知却不能说是无为。既然主张无为,行不言之教,
为什么还立个知者?既然弃知,瞎说一气,岂不更妙!大概这两句是当时流俗的谣谚,
编《老子》底引来讽世底。《老子》中这类矛盾思想大抵都含着时代的背景。编者或撰
者抱着反抗当时的文化、道德和政治。在那时候,人君以术;临民,人民以智巧相欺,
越讲道德仁义,人生越乱,于是感到教育无功,政治无效,智慧无利,言说无补。在文
化史上,这种主张每出现于社会极乱底时代,是颓废的、消极的。这种思想家,对于人
生只理会它底腐败的、恶的、破坏的和失败的方面,甚至执持诡辩家或爆笑怒骂底态度。
他对于现实底不满常缺乏革新底理想,常主张复古。这可以叫做黑暗时代哲学,或乱世
哲学。
    乱世哲学底中心思潮只能溢出两条路,一是反抗既成的组织与已立的学说,二是信
仰机械的或定命的生活。走这两条路底结果,是返古主义与柔顺主义。因为目前的制度、
思想等,都被看为致乱底根由,任你怎样创立新法,只会越弄越坏,倒不如回到太古的
朴素生活好。又,无论你怎样创制,也逃不了已定的命运,逃不了那最根本的法理或道。
这思想底归宿,对于前途定抱悲观,对于自我定成为独善主义甚至利己主义。在《老子》
里尽力地反对仁义孝慈,鼓吹反到古初的大道。伦常的观念一点也没有,所以善恶底界
限也不必分明。第二十章“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便是善恶为无分别底口气。在实际
生活上,这是不成的,《老子》里所说底道尽管玄妙,在实践上免不了显出底疏忽和矛
盾底原故即在这上头。不讲道德,不谈制度,便来说取天下,结果非到说出自欺欺人底
话不可。
    《老子》底去学也很支离,并不深妙。所说一生二,乃至生万物,并未说明为什么
这样生法。道因何而有?欲因何而生?“玄之又玄’塔什么意思?编纂者或作者都没说
明。我们到处可以看出书中回避深沈的思索和表示冥想及神秘的心态。佛家否定理智,
却常行超越理智底静虑,把达到无念无想底境地来做思维底目的。道家不但没有这个,
反要依赖理智去过生活。这样,无论如何,谈不到玄理,只能在常识底范围里说一两句
聪明活,什么“婴儿”、“赤子”、“侯王”、“刍狗”、“雄雌”。“玄化之门”等
等,都搬出来了。这样的思想只能算是常识的思考,在思想程度上算不了什么,因为它
底根本精神只在说明怎样过日子。如果硬要加个哲学底徽号,至多只能说是处世哲学罢
了。
     
已 老子底论敌
    在《老子》里虽然没有引出任何学派底书来加反驳,但从论调推测起来,可以知道
它底论敌是儒家。反对儒家,在《老子》以前有杨墨之说,在《老子》里还可以看出作
者也和杨墨同在一条阵线上头。最显著的如主张不争,是墨子底说法;使民至老死不相
往来,是杨子为我底又一方面。
    《老子》立“无言之教”,明是反抗《论语》、《孟子》底重教思想。《子路》:
“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腾文公上》:
“人之有道也,饱食暖在、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
人伦。”《论语》、《孟子》所说底道,如“吾道”(《里仁》),“尧舜之道”
(《公孙丑下人《离娄上》、《告子下》、《万章上》),“先王之道’北膝文公上》、
《离娄上》),“圣人之道”(《股文公上》),“周公仲尼之道”(《股文公上》),
“古之道’北离娄上》)等,都是指示人所立底道,人所建立便是教育。教育底目的在
使人成为圣贤,最低也不会去做小人。所以成为贤人君子底条件便是仁、义、礼、智等
等美德。《孟子》说:“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老子》对于孝梯,
反说“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孟子》以人有仁、义、礼、智底本性,这便是道。
《老子》反对这说法,以为道失而后有仁、义、礼等等违道底教训。《孟子》里没把礼
乐连起来,在《老子》里也没有提出,它只反对仁义,因为礼乐底主张还是后起,到庄
子便加以排斥了。儒家之所谓道就是《老子》底常道。《老子》所立底是超乎常道底道。
儒家理想的完人是圣人。能够设教安民,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都是圣人,《老子》
在这一点上并没十分反对,只注重在无为而治上头而已。孟子底王道论也与《老子》底
“取天下”底理想很相近,所差底只在不用仁义去取。
    重教主义本与性善论自相矛盾。因为人性如果是善,就无须教,任它自然发展就够
了。孟子既然主张性善论,同时又要用仁义来教人,在《老子》底作者看来,实在是不
澈底。尤其是像无仁义则与犬牛无别,或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一类底见解,老子以为
不必有。善既是自然本性,就无所谓仁义善恶,无须再教。太古时代,没有善恶之分,
仁义之教,人人都像婴儿,却不像禽兽。如果孟子只主张保持赤子之心,那便和《老子》
反于婴儿底见解相同。这便是不言之教,无为而民自化底理想。《老子》里底圣人是不
教,教只有越教越坏。有仁义便有诈伪,因为同是属于人为,并不是本性。这样讲到极
点,势不能不主张绝圣弃智底婴儿论。儒道底不同在前者以教化为圣人底作为,后者却
以一切人为的道德标准都足以找贼善性。所以道家底性善论比孟子底更站得住。如果把
儒道两家底性善论分别说出来,或者可以名道家底为性本善论,儒家底是性禀善论。王
充说:“孟子作《性善》之篇,以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乱之也。谓人生于天地,
皆禀善性。长大与物交接着,放纵停乱,不善日以生矣。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时,无
有不善也。”禀善论者以为人禀善性,但有染污底可能,一与物接,必当悻乱,故须以
教化纠正它。这实与性恶论没有什么不同。本善论者以为善是本然,不须教化,自然而
然地会好起来。鸽本来白,怎样把它染黑了,至终还会返回原来的白;鸦本来黑,怎样
把它染白了,至终还是恢复原来的黑。人性善便是善,教化不能改移它,若把教化去掉
就成功了。在《老子》以前,杨墨也排斥儒家,所以孟子也斥杨墨。道家排斥智慧,也
是与法家同一阵线。战国时诸家多以智为违背自然,“绝圣弃智”底理想因此弥漫,故
孟子排解智底原故说:“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离娄下》)这正是指出道家底
见解。
 
第三章 老子以后底道家
  
    假使老胭是西历纪元前四百年前后底人物,离他最近的后学应是关尹、杨来和列子。
关尹与杨朱和老胭特有关系,可惜他们底著作不传,我们不能详知他们底思想。《汉书
·艺文志》载《关尹子》九篇底书名,但现存的《关尹子》乃是后人伪撰,并非原书。
杨朱底思想只存于《列子·杨朱篇》,他底生平更无从知道。列子底著作,在《汉书·
艺文志》有《列子》八篇,但现存的《列子》也不是原本。现在且从别的书上略把这三
位底思想述说一下。
     
甲 关尹子
    《史记·老子传》载老子出关时,关尹问道,老子乃作帕德经》五千余言,他或者
是承传老聘学说底第一代弟子。《吕氏春秋·不二篇》说老、关底学派,以老贵柔,关
尹责清,柔与清底区别,单凭一个字,无论如何不能找出。传为刘间所上原《关尹子序》
也没将书中大意揭示出来,从“章首古月“关尹f曰’四车”至“使人冷冷轻轻,不使
人狂”数句,也不能得着什么意思。收献通考》记此序不类刘向文字,恐怕关尹底著作
早已佚了。我们从《庄子·天下篇》中可以窥见他底思想底一斑。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活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
尹老聘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懦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
为实。
    关尹自:在已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荷乎若亡,寂乎
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
    未尝先人,而尝随人。
    从这几句看来,前面“以本为精,以物为租”等句是老、关共主之说,“在已无居,
形物自著”等句是关尹底特说。他们同在处世法上立论,而关尹则主以心不为外物所扰
为归。他底学说是清静说。在《老子》里也有主静底文句(三十七章(五十七章),或
者关尹是发扬这论点底人。
     
乙 杨子
    杨子底生平更属暗昧,现在只能从《列子》人庄子》、《韩非子》等书窥见他底学
说底大概。《列子·黄帝篇》记杨来于沛受老胭底教。此外,《苟子》底排十二子八
《解蔽》,《列子》底《周穆王太《仲尼》《力命》、《说符》诸篇,《庄子·天下》,
《史记·太史公自序》都见杨来底名字。《吕氏春秋·审分览·不二》有“阳生贵己’
底评人孟子八《庄子》也往往有“杨墨”底称呼。可见他底学说在战国时代极普遍。雅
南·沉沦训》说:“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
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这话与孟子所记底意义相似。《杨束篇》
里,禽滑法与杨朱底论辩,也可以看出老、关思想与杨子底关系。文里记着:
    杨朱日: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国而隐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格。古
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世;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
天下治矣。
    禽子问杨来自: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
    杨子日:世因非一毛之所济。
    禽子日:假济,为之乎?
    杨子弗应。
    合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日:子不达夫子之心,否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
若为之乎?
    日:为之。
    孟孙阳日: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
    禽子默然有间。
    孟孙阳日: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
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
    禽子日: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聆、关尹,则于言当矣;以吾言问大
禹、墨翟,则喜言当吴。
    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从这利己底论辩,禽子直把杨朱底见解列入老、关一流。他底思想,《孟子》评为
“为我”,《目览》评为“贵己”,在《老子》里,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
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四十四章),“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
(七十二章)等等文句都是杨子学说底渊源。人每以杨子为极端的纵欲主义者,但在
《杨朱篇》里找不出这样底主张。则淮南子·沉沦训》“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
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一句看来,杨子底学说只是保全性命而已。
    杨朱所以主张保全性命,只因人生不乐,凡有造作,皆足以增加苦痛,不如任其自
然更好。《杨朱篇》中揭示他底态度如下。
    杨朱日:百年之寿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逮昏老,几居其半
矣;夜眠之所洱,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
    量十数年之中,迫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
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
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逞逢尔竞一时之虚谷,规死后之余荣,偶偶尔镇耳目之视听,
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桔何以异哉!
    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
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
及。
    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同篇又说:
    孟孙阳问杨子日: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崭不死,可乎?
    日:理无不死?
    以新久生,可乎?
    日:理无火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
    且久生奚为?五情好恶,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世事苦乐,古犹今也。
变易治乱,古犹今也。既闻之矣,既见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犹厌其多,况人生之苦也
乎?
    孟孙阳日:若然,速亡愈于久生,则践锋刃、人汤火,得所志吴。
    杨子日:不然。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
之,以放于尽。无不废,无不住,何道迟速于其间乎?
    生虽不乐,但故意去找贼性命也不必。人能舍弃贪生好利、爱名羡位底心,便是一
个至人。常人受这四事所驱使,所以弄得人生越来越坏。杨朱尤其反对儒家所立底仁义
道德,以为那都是战贼人类本性底教训。天下之美皆归于舜禹周孔,天下之恶皆归于维
纣,但四圣生无一日之欢,二凶生有从欲之乐,虽死后有不同的毁誉,究竟同归于尽,
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空有其名,于生无补。为人牺牲自己,不过是被名利等所引诱,实
在不是人类本性,甚至变成一种虚伪的行为,为人生扰乱底原因。生民之所以不得休息,
只在寿、名、位、货。有这四事才会畏鬼、畏人、畏威、畏刑,因而失掉“天民”底乐
趣。所以任自然以全生命,应是人生底理想。
    杨朱日:人肖天地之类,怀五常之性,有生之最灵者,入也。人者,爪牙不足以供
守卫,肌肤不足以自捍御,趋走不足以逃利害,无毛羽以御寒暑,必将资物以为养,性
任智而不恃力。故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
不得不全之;物非我有也,既有,不得而去之。身固生之主,物亦养之主,虽全生身,
不可有其身,虽不去物,不可有其物。有其物,有其身,是横私天下之身,横私天下之
物,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久矣?此之谓至入者也。
    杨朱是极端的欢乐主义者,其所谓乐是官能的。生尽,欢乐也尽,生死不能避,当
听其“自生自死”(《力命》),因为“理无不死”底原故。“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
爱之所能厚”,故当于生时尽其欢,荣辱富贵礼义,都要舍弃。这些都是使人不欢底。
“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
畏人、畏威、畏刑,此之谓遁人也。可杀可活,制命在外。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
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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