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历史电子书 > 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 >

第34章

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第34章

小说: 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是,我还是有了一点感觉,我发现,马路上偶尔会看到一个眼睛里含有微笑的人,中国人已经10年没有由衷的笑容了,什么事情使极少的几个人感到可喜可贺呢?中国没有别的事情让人可以为之高兴,中国只有一件事情可能给人们带来快乐,那就是一个时代终结了,那个制造了几十年灾难的时代结束了。    
    北京揪出四人帮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比当年林彪事件传播得还要快,回想那时,一个朋友伏在我耳边告诉我林彪出逃死于温都尔汗的消息时,吓得我一把将他推开,直着一双眼睛瞪了他好半天,怕他得了精神病。但这次,一听说北京出了四人帮,没有丝毫怀疑,历史只能是这样的选择。    
    在工厂里,我不敢有任何表示,绝对不敢让人看出居然我也敢高兴,我是一个摘帽右派,还是胡风分子,革命群众高兴的日子,就是我受难的日子,四人帮倒台,右派休想翻天,领袖钦定的罪人,永远不可能翻身。    
    后来,遇到流沙河,我们谈起各自的经历,流沙河对我说,当他得知四人帮倒台的消息时,最直接的感觉,就是庆幸从今之后,可以靠自己的劳动养家活命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四人帮倒台的传言最终被证实,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来,我对家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也许我们能有几年平安日子了。”    
    庆祝揪出四人帮的游行,我没有权利参加,报上再三强调一切要遵从“凡是”。我是属于“凡是”范畴的人,惟有不“凡是”,才会出现奇迹。有我什么好高兴的呢?    
    打倒四人帮,再不挨批斗了,也没下通知,牛鬼蛇神们也拉倒了,3年前,工厂大院立起一座毛泽东的大塑像,革命群众每天早晨进厂,直奔主席像下高举红宝书连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有的女工,踩着上班铃进厂,抱着孩子,急匆匆跑到塑像下面,以闪电速度高举红宝书,一口气万岁万岁万万岁地咕噜一秒钟,那也是一道风景了。    
    阶级敌人,没有高呼万岁的资格,我们要等最后一位工人进厂,完成早请示之后,自动集合在塑像下面,集体向领袖请罪,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是刮风下雨,最悲惨是大暴雨,在塑像下面站5分钟,全身衣服淋得湿透,回到车间还不许更衣,穿着湿衣服干活,那滋味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想像不出来的。    
    四人帮倒台之后,早请示没有了,牛鬼蛇神们也不请罪了。早晨到厂,淡淡的阳光下走进工厂大门,看着大院中央孤零零一座塑像,塑像前面一没有人请示,二没有人请罪,也真是替塑像感到凄凉了。    
    不管是怎么说吧,反正不请罪了,不开批斗会了,不写材料了,还是勤杂工,没有额外劳动了。下班按时离厂,晚上也没有人召集开会,多少年的专政对象,一下子没人管了,还真有点失落感呢。    
    四人帮祸国殃民罪行揭发出来,市委门外大墙贴出了控诉四人帮罪行的大字报,人们沉浸在幸福欢乐之中,光明终于到来了。    
    四人帮倒台不久,一位厂长坚持调我负责工厂的生产管理,人事部门极力反动,一个工厂的生产管理大权怎么可以交到一个右派手里,莫非要搞阶级斗争熄灭论吗?这位厂长对人事部门说,你们还要不要这个工厂了。多年来,工厂的生产总调度都是工人出身的干部,没有文化,只知道大干,就是完不成生产计划,一个产品上千种零件,总是丢三拉四,每个月都瞎抓。厂长了解情况,什么也说不清楚。用工人的话说,满脑袋浆糊。这位厂长和我一起住过牛棚,他对我的记忆力印象颇深,他认为没有好脑子,不可能将生产调度好。也不知道经过怎样的争执,最后还是将我安置到生产总调度的位置上了。    
    说老实话,我虽然不懂技术,也没学过工业管理,但按照图纸调度生产,我还是能够胜任的。用了一个月时间,我编出了生产总账,无论厂长问什么,我可以对答如流,各个环节都考虑得十分周密,才两三个月时间,工厂生产面貌改变了,连工人们都说,还是人家脑袋瓜子好使,许多人认为过去斗我,是不应该的,早让这样的人来管生产,大家不至于累得胡说八道。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吹响了思想解放的号角,使人们开始反思中国近几十年走过的道路,使人们开始正视左倾错误所造成的重大失误,多少年来,惨遭迫害的广大知识分子,开始反思历史与时代所经历过的曲折与坎坷。    
    我的右派冤案,是在1979年平反的,工厂党委的一个干部,把我唤到办公室去,通知我说,根据上级的精神,对我的右派问题给予撤销。也没说什么对不起的话,也没表示歉意,就是极不心甘情愿地通知我说,原来定的右派,现在不算了,而且,因为我已经25年没有调过工资,工厂决定给我长一级工资,由原来的62元,长到70元,并说这并不是对我的什么补偿,右派问题是没有补偿的,搞错了,改正过来就是了。工厂还通知我说,原来定我右派的档案,已经全部销毁,今后再填写什么表格,不要写曾经被定为右派分子了。


第六部分廿一、迟来的春天(2)

    平反右派,一些文学界的朋友又在生活中出现了,朋友们找到我,告诉我应该开始写作了;这时我的右派问题虽然得到了平反,但是胡风问题还没有得到平反,这个尾巴比右派厉害多了。别人可以开始写作了,我却依然没有写作的权利。感谢朋友邵燕祥,当我把自己写的诗作寄给他的时候,他毅然做出决定,在他主编的《诗刊》上发表了,这就是我于1979年发表的诗作:《夫妻》。    
    北京传来消息,说是胡风问题也开始着手解决了,如何一个解决的办法?解决到什么程度?还得不到任何消息。就在此时,和我在天津同时被定为“胡风分子”的一位作家余晓,给我写来一封信。信中余晓告诉我,自从1957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他也和我一样被送进了劳动改造农场,后来从农场放出来,又被“下放”到农村安家落户,如今还一个人住在天津郊区的一个小村子里。按照余晓告诉我的地点,我乘郊区长途汽车去农村看他,至此,失掉联系长达20年之久的老朋友,才重新见了面。    
    余晓老了,一双睿智的眼睛不见了,已经55岁的余晓,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25年的磨难,他没了锐气,对生活不抱希望,多少年来,他总是一个人在土房里面壁而坐,一天不说一句话。见到老朋友,也没有激动,只是呆呆地看了我半天,叹息一声,就再不说什么了。    
    自然,我们说到胡风问题。余晓告诉我说,天津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正在着手调查天津“胡风分子”们的情况,至于如何解决,现在还没有说法,一切都要等中央文件。不过据我们一起猜测,情况只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总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永世也休想翻身了。    
    无论如何,情况总是向好处发展,耐心等待吧。    
    没有过多久时间,有人到工厂找我来了,来人说是专案组成员,也不是通知我什么精神,只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我想这可能是先来看看我,证实我还活着。专案组的人告诉我说,胡风问题中央还没有文件,但是他们想先把我解放出来,因为我确实和“胡风反革命集团”没有任何联系。在“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中,我是最好解决的一个。就是这样,也要等中央精神。他们既不告诉我未来一片光明,也没说只许我老老实实,不许翘尾巴的话,至少不再是对待阶级敌人的态度了,甚至临别的时候还和我热烈握手,和我说了许多类如注意身体的话,一时感动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专案组干部来过之后,好长好长时间,又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到了1980年的夏天,一天晚上,余晓突然找到我家来了。余晓说,他已经被文联从农村接回来了,说是文联领导说了,无论问题如何解决,总不能再在农村住下去了,先接回城来,等中央精神下来之后,再做安排。    
    直到1980年8月,我才得到正式通知,说是我的“胡风分子”问题将得到彻底平反,不仅我一个人将得到彻底平反,全部“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都将得到平反。工厂通知我不必再到工厂“上班”来了,让我在家里等候安排,作家协会人事干部也通知我说,工作问题正在着手安排,还征求我的意见,想做什么工作。    
    进入9月,我办过种种手续,离开工厂回到作家协会。感激编辑部的老主编万力同志,据说当作家协会领导向他说林希原来是由编辑部送走的,今天落实政策还要回到编辑部来的时候,万力同志当即就表示欢迎我回到编辑部来,而且还说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愿意参与工作,就什么时候到编辑部来工作。    
    回到协会,发给我400元安家费。拿着这400元钱,我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许多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钱。从财务室领到400元钱,一口气跑回家里,还没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爱人说:“咱有钱了。”我爱人说,这400元钱,千万不要乱花。立即我们两人一起去银行,从此,我们有了第一笔存款。    
    真是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就来了,领到400元安家费之后,文联又给我调了工资,在工厂给我长了一级工资,回到文联之后,由原来70元,调到72元。问题不在于2元钱,问题的重要在于,从今之后,我又算是一个文艺干部了。     
    1980年冬天,天津市委宣传部正式开会给原来被定为“胡风分子”的同志平反。早早地我们十几个人赶到了市委大楼,被让进一间会议室,大家互相说了一些寒暄话,随后一位副部长走进会议室,说是开会了。这位副部长说,本来今天的文件是应该由正部长宣读的,但是不巧,正部长今天有点重要的事情,他就不来了。随后这位副部长就一一地宣读了文件。轮到宣读我的文件时,副部长拿着文件,一字一字地读道:“中共天津市委关于撤消侯红鹅同志‘胡风分子’问题的决定:1956年,原天津市反胡风运动五人领导小组关于侯红鹅定为‘胡风分子’的决定撤消。1980年1月1日。”完了,长达25年的冤案,就在不到1分钟的时间里不复存在了。宣读过文件之后,这位副部长向大家看了看,只说了一句话:“这些年,大家委屈了。”    
    散会,大家就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了。    
    好在市委离文联机关很近,我和余晓一起走着,虽然我们已经得到彻底平反,但是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比当初被定为“胡风分子”的时候还要沉重。我们被当成阶级敌人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不说一句致歉的话,只开一个会,不到1分钟的时间,恢复党籍、恢复待遇、恢复原来工作。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负有任何一点责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感到一点内疚,我们还被嘱咐要放下包袱,努力工作,把失去的大好年华补回来。    
    走在路上,一种想法萌生在我的心间,我要说话,我要把这一事件原原本本地向人们揭示明了,我们不能再欠下了历史重债。不可能有人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也不会有人出来说明这一事件的真相。整胡风问题时,人们那样卖命,为胡风问题平反,人们又是如此地不情愿。我们并不希图有人对这一事件说出致歉的话,我们只是要向人们说清楚,何以发生了这一场践踏人权、践踏真理、践踏法律、践踏国家尊严的可怕事件?如果作为一个当事人还不肯对此说得明了,今后还有谁会出来伸张正义,还有谁会勇敢地站出来揭示这一切的原委?    
    …………    
    回到作家协会,朋友们重逢,也没有太激动,长达20年的苦难,人们已经麻木,彼此都不必说得太多,自己的经历,就是朋友的经历。    
    活过来的人,也是万幸了。原来天津文艺家冯大海,被打成胡风分子关进大牢,“不予起诉”之后,放出来安置到河北省的一个小剧团去做导演,文化大革命不堪忍受毒打,夜里一个人跳到井里死了。    
    冯大海死得悲惨,造反派批斗冯大海,当场打断冯大海的一条腿,然后对冯大海说,明天再打断你另一条腿,夜里冯大海从牛棚爬出来,跳进井里,造反派找不到冯大海,满天下贴标语:“冯大海畏罪潜逃,罪该万死!”多少天之后,人们发现井水里有一股恶臭,找人下去清理,发现一具尸体,经过公安局法医鉴定,证明是冯大海。造反派英雄又贴出大字报:“冯大海自绝于人民,罪该万死。”    
    冯大海留下遗腹女儿,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女儿长大,只想看看父亲的容貌,但冯大海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胡风夫人梅志问我,冯大海在天津工作过,能不能找到一张照片?天津去哪里找呀,后来通过胡风夫人梅志的努力,才找到一张冯大海和朋友的合影照,冯大海女儿才终于得到安慰。


第六部分廿一、迟来的春天(3)

    长达几十年的迫害,逝者含恨于九泉之下,活过来的人,也都是饱经磨难,难愈伤痛了。    
    方纪,在天津是历次运动的领导核心,只是方纪这些年过得最是悲惨,再见到方纪,他因患脑意外行动不能自如,严重失语,神色木然,已经是一个残疾人了。    
    1979年的冬天,一位在剧院工作的朋友给我送来一张票,拉着我去看他们演出的话剧《报童》,我走进剧院,正看见方纪拐着一根手杖,十分艰难地站在大厅里和人们打招呼;此时他已经失语,一只手不停地抖着,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风采了。本来我不想过去和他打招呼,有什么话好说呢?无论过去有什么恩怨吧,一场浩劫,大家一起落到这个下场,实在也就没有什么话再需要说了。但是,就在我向剧院里面走的时候,我发现方纪正在盯着我看,我想他一定是在想这个人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方纪惊人的记忆力,我是知道的,我想也许他认出了我,因为我曾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到这时,我已经不能不过去和他打招呼了,走近方纪,我向他致意问候,我只是想对他说,历史终于做出结论,我们都是无辜者。    
    方纪认出了我,他向我伸过手来,用那种不具有表达能力的语言,对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是。”    
    我的眼眶湿润了,方纪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年轻的方纪,那是何等的风流倜傥,博学、机敏,丰富的情感和严密的思考,一次在他出访回来和大家见面的时候,和众人的蓝布中山服比起来,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那才真是让人忌妒呢。20年的时光过去,方纪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怕的摧残,就这样把一个才子毁掉了。    
    不久,北京传来消息说,胡风已经回到北京了,得了重病,我们天津几个胡风案蒙难者,想去看望胡风,芦甸夫人李嘉陵对我们说,还是先不要去吧。大家去看他,对他来说只能是一种刺激,还是等他的病情好些再去的好。还有路翎,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当街道通知他说,胡风案已经平反,他得到通知,竟然还扛起他那把打扫街道的扫帚,又走出去了,人们问他去做什么?他回答说,我去扫街道呀。    
    活过来的人,可以说一句“俱往矣”,对于亲人死在蒙难之中的人来说,这个“俱往矣”的事实,实在是太难接受了。这时我们最惦念的事,就是如何安抚死者的亲属,李嘉陵女士的悲痛,让人为之心碎,她和芦甸追随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