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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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个原因,大坂公司的中国职员们赌博,酗酒,父亲很晚回家,母亲知道又是在外面酗酒赌博了,看不惯,只好回天津,随父亲荒唐去了。
也许母亲以为,父亲再荒唐,总不至于做出格的事。
对于父亲的荒唐,母亲不可能没有觉察,吃喝玩乐,如何不嫖呢?何况各种各样的饭店,赌场都有“陪伴”,种种“陪伴”花样,母亲也不可能不知道。贤惠妻子,对于丈夫的荒唐,只能规劝,一眼睁一眼闭,只要不引到家里来,也就不追究。只是,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1937年,七七事变之前,日本军队向中国偷运军火,偷运军火的船只运抵塘沽,怕被中国人觉察,只能在夜里卸船。如何把中国人关在家里呢?日本人想出了一个鬼办法,制造社会混乱。吓得中国人不敢出门,入夜日本浪人和中国便衣队做乱,趁机他们将军火卸下船,装车运走。
日本人在天津豢养了一个日本便衣队,日本便衣队的成员,都是中国人,更都是无赖流氓,平日,日本便衣队没有任何事情,遇到日本人要做什么见不得人勾当的时候,他们就出来打砸抢,制造事端。说起日本便衣队,天津人无不恨之入骨,也无不怕得要命。
日本军方偷运军火,在塘沽卸船,装车转运,动不动地就在塘沽制造一场混乱。1937年6月18日夜里,塘沽大乱,日本便衣队出动,闹得地复天翻,他们砸商场,砸饭店,娱乐场所更是他们制造事端的地方。
父亲住在高级住宅区,日本便衣队自然不会去做乱,夜半三更,突然一个杨姓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跑到父亲住处,跪在地上央求父亲留他们过一夜,说是外面正在闹日本便衣队,吓得她们母女无处藏身。
这个女子,是一家娱乐场所的女招待,就是后来复苏的三陪小姐。他们在娱乐场混事由,住在娱乐场,日本便衣队冲进娱乐场,吓得她们仓皇出逃,这个女人无处可去,想起了常来这里的侯先生,就投奔到侯先生这里来了。
家里最先怀疑父亲可能在外面有不轨行为,是从父亲长时间不肯回家开始的。过去无论公司多忙,至少一个月父亲要回家一次。渐渐地父亲几个月也不肯回家一次,家里猜疑父亲可能出“事”了。
最先是七叔、九叔去塘沽察访,当然什么迹象也没有发觉。父亲和那个杨姓女人另外租了房子,而且和朋友们串通,万不可向天津透露。七叔、九叔几次去塘沽,回来都说没发现什么可疑迹象。七叔心眼多,还搞了一次突然袭击。事先没有给父亲写信,就突然到塘沽去了,找到大坂公司,也没说自己和侯先生是什么关系,就说自己是一家公司派来找侯先生有要事商量,请他们带自己去侯先生的“私宅”。侯先生的下属推说侯先生哪里有私宅,面面相觑,就是不肯说真话。
奶奶的弟弟,我们称是舅爷,游手好闲,总是去塘沽向父亲要钱,父亲从来没有拒绝过。有一次,这位舅爷到家里来,多喝了几盅酒,醉薰薰地向我母亲说:“我刚去过塘沽,他们还给我新打了一个戒指。”
我母亲早就猜疑我父亲在外面一定有了“新欢”,听舅爷说“他们还给我打了戒指。”当即就向舅爷问道:“舅爷说的他们,还有谁?”
这一下,舅爷的酒劲醒过来了,只是为时已晚,奶奶将她的弟弟唤到房里,好一通拷问,舅爷无奈,终于老实交代了他在塘沽看到的一切。
舅爷向我奶奶交代说,我父亲在塘沽立了新家,新家住在很不错的地方,舅爷到了塘沽,“他们”招待得非常好,那个“大婶”还给舅爷打了戒指。
“现在你就带我去塘沽。”二话没说,我奶奶逼着她的弟弟带她去塘沽。
祸从天降,当舅爷陪着我奶奶突然出现在塘沽我老爸新居的时候,我老爸吓得咕咚一下,就跪在我奶奶面前了。
…………
即成事实,无论怎样,这个杨姓女人是打发不走了。先默认下来,然后再通过法律手续离散,也许是上策,立即打发走,势必闹得沸沸扬扬,人家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
奶奶回到天津,和我母亲商量,母亲只是抽泣,什么话也不说,外婆知道家里发生了事情,将母亲接回娘家,就任由侯家大院演出闹剧了。
先是我老爸请出他的好朋友到天津来,向我奶奶说项,说侯先生在外面做事多么多么本份,还说侯先生有多少优点,又是如何受人敬重,如今侯先生出于同情弱女子酿成不可改变局面,还求老太太要爱护儿子,侯先生名声最重要,以侯先生的地位,立个姨太太也是应该。
花言巧语说了一大套,我奶奶对来人说:“既然已经不可改变,收为姨太太,那就是侯姓人家的儿媳妇儿了。”
来人一听,老太太还是疼爱儿子,默许了儿子的荒唐行径,当即向老太太表示感谢,我奶奶也宽宏大量,选个日子让这个杨姓女人进侯家大院。
我奶奶一生最为得意的表演,就是和这个姨娘的一番较量。
到了选定的日子,我老爸的几个狐朋狗友簇拥着杨姓女人到侯家大院来了。进了侯家大院,先是我老爸跪在我奶奶面前痛哭流涕地大骂自己有悖家教,有辱门庭,还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地说了一大堆悔过的话,这时那些狐朋狗友们又上来劝说我老爸不要过于自责,还提示我老爸肩上责任重大,光宗耀祖的日子还在以后呢。
我老爸向我奶奶嗑头之后,众人领着杨姓女人便跪在了我奶奶的面前。杨姓女人向我奶奶唤了一声“婆母”,然后狐朋狗友们喝礼,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我奶奶面带笑意地连连还礼。
拜认婆母的仪式完成,我奶奶站起来对跪在地上的我老爸说。“你呢,荒唐不荒唐的,我也管不了你,知道有愧,你就自己跪到祖宗祠堂去,等你父亲回来再处置你。来人呀,将这个荒唐的儿子带到祖宗祠堂去,将祖宗祠堂大门锁上,钥匙交给我,没有老爷的话,谁敢开祖宗祠堂的门,我就打断他的腿。”
说着,我家的老佣人引着我老爸就往后院走去了,走进祖宗祠堂,我老爸乖乖地跪在地上,老佣人锁牢祖宗祠堂,回来将钥匙交给了我奶奶。
第一部分四、我的父亲母亲(3)
将我老爸交代了一个地方,我奶奶又对还跪在地上的杨姓女人说:“我儿子荒唐的事,要等他父亲回来惩治,给儿媳妇立规矩,那就是我的事了。”说罢,我奶奶大喝一声:“来人呀,给我将家法取来!”
家法,是侯家大院祖宗祠堂立在墙角处的一根木棒,我没有见过,只听说是花梨木的,像后来的合金钢一样硬。旧式大户人家儿孙触犯家规,国法不管,就开祖宗祠堂处治,使用家法可以将忤逆的后辈活活打死。
闻声,老佣人将家法送过来了,和门闩一样,抡起来,一下就可能置人于死地。我写过一篇小说《蛐蛐四爷》,里面就有使用家法置人于死地的情节。
我奶奶接过家法,立即对我老爸的狐朋狗友们说:“外姓人,都给我出去,现在是我们侯姓人家自己家里的事了。”
说着,我奶奶将“家法”往地上一扔,当地一下,发出一声震耳的声音,吓得人们打了一个冷战。立即,那些护送杨姓女人到家里来的狐朋狗友,呼喇一下围了过来:“老太太,你老可是要手下留情呀,立家法的事,我们不敢多嘴多舌,只是家法么,也就是表示表示罢了。”
我奶奶看见自己果然威风,更来了精神,当即向人们吩咐道:“我们侯姓人家的规矩,男子不许宠婢为妾,你一个侍候我儿子的女人,竟然施展媚术引他落下圈套,无耻,给我将这个无耻的女子活活打死!”
也许是事前安排好的表演,立即就有家人应声上来,高高举起“家法”,向着杨姓女人就挥了起来,据当时在场的人说,真还兜起了一阵风呢。
“饶命呀!”杨姓女子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咕碌从地上爬起来,嗖地一下,跑走了。
我奶奶真有办事能力,我老爸已经被那个女人缠住,不将他骗回家来,就没有办法将他和那个女人分开,如今我老爸被锁在祖宗祠堂里,我奶奶又施威将那个女人吓跑,这一下,事情好办了,可以请律师出来离散了。
打跑了那个女人,将我老爸从祖宗祠堂带出来,将他好一通大骂,骂得我老爸痛哭流涕,再三向我奶奶表示悔改。怎么悔改,我奶奶当即派人将我母亲接回家来,又逼迫我老爸向我母亲道歉。我母亲回来之后,只是哭,无论我老爸如何道歉也不理他,只将我哥哥和我搂在怀里,抽抽地哭个不停。
应该说,奶奶的做法十分得体,完全和我母亲站在一起,又不伤害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关系,也给日后和杨姓女人的离散找到了借口。
后来,我写了一篇小说,叫《“小的儿”》小说主人公马官南,就以我母亲的经历为原型,我在小说中写,以马官南这样的高洁女子,本来是不应该下嫁到侯姓人家这样暴发户来的,我老爸虽然也读书,但没有志向,没有理想,没有追求,又结交一伙狐朋狗友,走上堕落也是必然。我母亲贤妻良母,虽然在感情、志趣上和父亲有距离,但依然三从四德地维系家庭,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小说《“小的儿”》开篇有一段文字:
弥留之际,母亲将我紧紧地搂在她的怀里,这时的母亲早巳经哭干了泪水,哭得失去了声音,她只是把我的脸颊贴在她的唇边,没有一丝力气,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一字一字,她只是对我说着:“孩子,娘败了,小的儿胜了。你是娘的儿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可要给娘争这口气!”说罢,娘就在我的怀里咽了气。那年,娘,43岁,而我,只有13岁。
这是我真实的经历。
母亲回家来了,奶奶再不许父亲出门,大坂公司那里,奶奶派人去请了假,杨姓女人也跑了,父亲也答应和杨姓女子了断,只等着请律师打官司了。
没有多久,我老爸的狐朋狗友又来了,询问我奶奶如何处置?我奶奶回答说,我们已经认下她为妾了,如今她自己跑了,如何办,听她的吧。
杨姓女人能说出什么好办法呢?散吧。这一下侯姓人家主动了,杨姓女子以侯先生小妾的身份提出离散,我们请出律师,她就不能讹诈了。
很是费了一番周折,花了一大笔钱,我爷爷说,败家了败家了,我母亲拿出了陪嫁。姑妈对我们说,我母亲陪嫁,金银细软,还不算值钱的东西,只珠宝古董,就够哥哥和我用大半辈子的了。我看见过的,母亲的翡翠戒指,就有好几件,后来被誉为是祖母绿,谁想到会成为无价宝呀?
与此同时,大坂公司出了一桩事情,一天,父亲在处理公函时发现自己名下多出了一大笔钱,当即父亲就向下属询问,这是一笔什么钱。下属部门回答说不知道,就是账面上出现了一大笔钱,而且指名是划给侯先生的。
无端地收到一笔巨款,像是中了头奖,任何人都会为之高兴的,父亲到底还是受过良好的家庭薰陶,对于划到自己名下的钱财,一定要问明来由,不清不白的钱财,说不定就是一个陷阱。
经过再三询问,日本大坂公司回答说,这笔钱是日本军方划到大坂公司侯先生名下的,日本军方和父亲没有商业关系,何以他们会把这笔巨款划到侯先生名下呢?
经过查账,原来这笔巨款是日本军方划给侯先生的运输收益,这就更怪了,侯先生没有给日本军方运输过任何物资,日本军方何以给侯先生付这样一笔巨款呢?
查到最后,终于明白,事情就出在6月18日的塘沽动乱之时,6月18日塘沽“闹”日本便衣队,塘沽市面一片混乱,趁着混乱,日本军方将大批军火运进塘沽港。更趁乱将这批军火卸船直送日本军队,但国际法规定,任何一国军方不得向另一国输入军火,军火可以通过公司以商品形式买卖,没有买方输入军火,就是军事入侵。日本军方为了遮蔽军事入侵罪责,军火运抵塘沽港口之后,以大坂公司名义卸货,而且名正言顺,日本军方还向大坂公司交付一笔钱财,如此输入军火就变成民间贸易,日本军方逃脱了入侵的罪名。
收下这笔钱,还是拒收这笔钱,父亲要做出抉择,知道内情的人说,这笔巨款,虽然来路不明,但谁也不知道,不收白不收,收下也落不下任何罪名。但父亲到底受过家庭薰陶,来路不明的钱财绝对不能收下,何况这又是日本军方偷运军火的钱,收下这笔钱,来日时局有变,自己就是引狼入室的罪人。
父亲回家对祖父说了这件事,祖父坚决不许父亲收下这笔巨款,不光不能收下这笔钱,祖父还要父亲辞去日本大坂公司的职位,祖父在美国美孚油行做事,知道国际形势,日本入侵中国已成定势,东三省早已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华北形势日趋紧张,一旦日本发起对中国全面入侵,谁收下这笔钱,谁就是卖国贼。
父亲做过许多荒唐事,但大是大非面前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回到大坂公司,父亲断然拒收这笔巨款,而且坚决辞去了职位,正好有一个看着这笔巨款眼红的先生立即巴结上司,得到了父亲的职位,划到侯先生名下的那笔巨款,也就划到了这位先生的名下,一夜之间,这位先生成了暴发户,买房置产,全家人过上了皇帝般的日子。
第一部分四、我的父亲母亲(4)
回忆自己的历史,父亲很为当时拒收这笔巨款得意,他认为自己无论做下多少荒唐事,就这点,也可以得到原谅,解放后,父亲到中学教书,一时冲昏头脑,他还写过入党申请,总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认为自己能在国难之时保持中国人的气节,足够入党条件了。只可惜那时候中国共产党对于党员要求非常严格,尤其对于娶小老婆,包二奶的行为深恶痛绝,若是换到后来,包二奶挑战自我,说不定父亲还革命一马了呢。
辞去了日本大坂公司的职务,散了小老婆,父亲回到天津,更向母亲做出了种种保证,母亲只好原谅了他。
做不做事,无关紧要,家里还没有沦落到要父亲做事养家的地步。这时候,我已经七、八岁了,对于父亲的行为,也有了判断。在我的心里,父亲的形象是十分卑劣的,我不崇敬父亲,有时候真看不起他。母亲一次一次和父亲讲道理,我看见过的,无论母亲如何对他劝说,他就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那时候我很小,但正义感总是有的,有时候我真想拿只小板凳儿向父亲砸去,我恨他,母亲对你说了这么多的话,怎么你就一声不吭?
…………
父亲回到天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反正家里有爷爷支撑,爷爷在美孚油行做事,每个月的“底薪”是大洋80元,那时候4块大洋一亩良田,每个月消费20亩良田的家庭,生活是非常优越的。
不仅不需要父亲工作养家,散了小老婆,辞去了大坂公司职务,父亲大有浪子回头的风采,理直气壮地过他的太平岁月,原来父亲在天津就有一批朋友,不能说是狐朋狗友,这些人中很有些体面人物,名声很不错,又是大户人家出身,有的还是政客的后代,那时候没有“太子党”的说法,但彼时天津太子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