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残刀-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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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看去,匠心独出,叠得曲折不尽,外观虽仅一堆拳石,入内却恍似置身千岩万壑之中。
真所谓“尺幅有千里之势。”假山上东边一座亭子,题着“半湾秋水一房山”七字,两边也有一座亭子叫作问泉亭。亭下一座石琴,飞泉扑来,发出叮咚的奇妙之曲。假山北面是称作“补秋”的石船,石船之中正坐着一位不高的黑须和尚。这和尚见燕无双随小童远远走来,忙起身迎前,大声道:“来者可是燕施主?”
燕无双忙拱手道:“在下燕无双,这位可是神僧虚空大师。”
虚空神僧连首道:“老衲正是虚空。今日请燕施主来此一会,正是有些事想对燕施主说明。”
不一刻,小童已送上两盏上好香茗和几小碟精美果品,均是姑苏有名的小吃。两人客气了一阵,虚空神僧才道:“燕施主已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此话怎讲?”
“就凭施主这一身所学,当今武林中就鲜有人敌。”
燕无双连连摇头,说:“这不是事实,昨夜我就险险死去。”接着就把深夜留钗,信中所言一一叙了一遍。
虚空惊问:“此钗带来否?”
燕无双答:“带来了。”说着便拿出金钗,递给对方。
虚空接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道:“果然是满院花飞休要扫,待留与薄情知道。这薄情金钗真正问世了。”
“薄情金钗?”
“是的。这是柄金钗,名唤薄情。它有着一段离奇的故事,施主想听么?”
“想,想听。”
“那老衲就从头一—道来。”
一僧一俗,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就在环秀山庄补秋石船中重温起武林的旧事来,虚空神僧的脸色象布满了阴云。
…
xmwjw 扫校 独家连载
第三十五章 新郎新娘
“情欲是一种火器,一旦喷射出来就会把人杀掉。”虚空法师缓缓说道。他法相端庄,不像是在叙说一段男女艳史,而是在说自东汉初年传入神州的二千五百多年的佛教历史一般,语调是那么严肃,以至燕无双不得不端正态度,认真起来。
线香在铜鼎中袅袅升起,烟霞给不大的石舫洒下一片淡淡的檀香。
——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浓郁苍蓊的树林,林子里有一幢乳白色的圆顶木楼,很象一座特大的坟墓。它的周围是一圈冷酷的“鸟不宿”硬刺植物,代替了院墙。院门还是有的,门楣上也挂着一方狭匾,上书“江南第一刀府”,这就是著名的江南刀客海思柳的庄院。
今日海庄院特别热闹。因为是年青的海思柳大喜之日,他的新娘便是人见人爱的柳氏小姐柳媚娘。
酒足饭饱,闹新房的人全走了,海庄院又恢复了平静和宁寂。红烛给新房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色彩,就象披上了一层五彩的轻纱。新娘正在铺床。她纤小的玉手舒展得很轻柔,不象在铺锦被,象是在数花瓣。新郎轻轻绕到她背后,一把搂住。她“呀”了一声,嗔怪起来,粉拳儿朝新郎一阵急擂。可举得高,落得轻,以至新郎忍不住说“再来一拳”。
女人特有的气息飘来,晨星般的眸子流动着迷人的妩媚。他感觉到她在战颤,象片薄薄的叶子在他怀里不停地抖动。新郎突然意识到男人的责任,即使立即剁掉一条腿,也决不能放弃这种责任。
不知何时,窗外黑了,一朵厚厚的云遮住了明亮的圆月。
“睡吧。”他说。
她嗯了一声,他想帮她解去衣扣,她推开了他,自己慢慢地脱了外衣,露出粉红色的薄薄的内衫……
他露出惊讶之色,目光贪婪地盯着曲线灵珑的身段。
很难想象人世间有这么一种灵魂。谁也无法用嫉妒、虚荣、傲慢、厌恶等等的字眼去形容比喻。就如一根搔痒草,引逗蟋蟀似的,容它张牙舞爪,容它焦急万分,容它奇痒难熬,而从中满足自己报复的欲望。天啊,一个女人将导演一场悲剧,这场悲剧将影响武林的今天和明天。
新娘突然说:“哎,我想起来了,刚才有个客人留了一封书函,指定是交给郎君的。”
“别看了!不会有什么要紧事的。”新郎急着要熄灯。
“看吧!说不定叫我们猜个谜呢!”
新郎接过信来,撕开封口,抽出素笺,猜道:“他说是四海好友邀请你我同赴越女庄一游?”
新娘没作声,依在床边,侧着身子欣赏起来——哦,他慢慢地皱起眉穗来了,打成一个死结,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读到了灾祸。
他读着素笺上仅有的一句话:“第一刀,叫她把她肚子里属于我的还给我!一个被她抛弃的男人。”新郎低声惊呼起来,烫手似地丢了纸条,冲到窗前!推开窗,窗外夜风和寒气荡涤着,他猛烈燃遍全身的燥热。夜空黑沉沉的,云层越积越厚。终于新郎回过头来,看见新娘正在看他丢在地上的信函,脸上一本正经的。人站着,一动不动象座白色的塑像。嫉恨封住了他的喉咙,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想说。耳畔总是振响着信笺上那句无耻下流的句子,一声比一声响,震得他头脑劈开似的疼痛。他捂着脸,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他想,对面的女人能大声说:“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那么他就会猛扑过去,搂住她,热吻她,这一切便结束了。象一场恶梦醒来一样,只是虚惊一场。然而她毫无表情。他感到疲乏不堪,精疲力尽,一下子瘫坐在靠椅里。
新娘转过身去。她不让新郎看到她脸上的一种满足的、得意洋洋的笑。
一缕月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挤过新房之中,在那张微黄的飘落在地的素笺上移动着,象在读:“第—刀,叫她把她肚子里属于我的还给我!还给我……”
虚空法师说到这里,脸涨得通红,双目中似闪着泪花。一个没有七情六欲,四大皆空的老和尚,为何如此激动,就为了这个作弄人的新娘?燕无双思索还在往下沉,沉得越深越见不到底。无数为什么象一个个旋涡,把她带向谜般的深渊。
虚空法师又在说了:“从前有个人到大海中捞了许多沉香,带回家后便拿到市场上去卖。
因为价钱贵,没有人买,卖了很多天都没有卖出去。他感到非常苦恼。后来,他看见别人卖炭卖得很快,心里就想,不如把沉香烧成炭,一定也能很快卖出去。于是,他把贵重的沉香烧成了木炭,拿到集市上,象便宜的木炭一样卖掉了。这个小故事,道出了一个好坏不分的愚人。燕姑娘,你能否想象一个女人由于某一个男人对不起她的亲人后,居然会憎恨天下所有的男人,特别是武林中的男人,并且立誓要除尽他们吗?当然凭自己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但是智慧却是无敌的利剑。这个女人思来想去,走了一条牺牲自己,报复男人的路!她选择的对象,当然是在江南武林中最有名望、最有声誉、武功第一的江南第一刀海思柳了。”
“那个新娘就是这法师所说的女人?”燕无双疑惑地问。
虚空点了点头:“是她!她的钝刀计划割肉不见血还远远不至这些呢。”
——新郎的新婚之夜是在海家庄外的小溪边度过的。第二天,这位江南第一刀就判若两人了,又瘦又苍白,十分凄惨。他不愿将丑事告诉别人,因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必须自己强吞苦果。到了第二天晚上。他不能继续到河边度过长夜,这样会被人发现的。他在新房中打坐调息,想静坐一夜。半夜时,他突然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香味,来自新婚喜床的床头。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走到她的床前——白森森的月光里,她被子只拉到一半,露出裸胸,两只肉甸甸的乳房高高地耸着,一条白白的丰满的大腿搭在一旁。他感到浑身一下子灼热无比,胸腔里沸腾的情欲似万匹奔马。他醉了一般神魂颠倒,两腿一软跪了下去,意识里一种肉欲和快感促使他抬起手臂,伸出五指,朝那一起一伏高高的乳房摸去……
只觉得眼前白光—闪,脸颊上“啪啪”连续挨了清脆的两记重掌。他猛地返过神来,只见那女人笑嘻嘻地坐在床边,全身裸露着,一边轻轻揉着打人的玉掌,一边说:“忍不住啦!
忍不住就来嘛。来呀!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咯咯咯……”
他双手蒙住眼睛。转身撞碎窗子窜了出去。
以后,他每夜打坐时,总在自己的靴子里放一把硬刺。尽管如此,他还是倍受情欲的煎熬,双脚被硬刺扎得血淋淋的。
那女人始终像个胜利之神,用淫荡的肉体之剑猛扎他的心。他不想屈服,就得咬紧牙齿坚守冷淡,就得克制情欲的折磨。他的自尊使他不能躲避,躲避就是输了。尽管心如刀割,可脸上还得装出无动于衷的神情。每当他一个人时,他就悲哀地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我就被这贱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海少爷和少奶奶之间的殊死搏斗,庄院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只以为他们不太亲热罢了。
海家庄有个丫环叫翠花,十九岁,长得小鼻子,小眼睛,一副小巧模样,也有几分姿色。
这天,翠花正在百花园里为少奶奶房里饲养的五彩金鱼捞水草。她蹲在池塘边,一手拉着垂下的柳树条,一手在池边捞着水草。腰弯得象把弓,那么专注、忘情。刚巧他在塘的水榭中独自饮酒,一眼望去,不由怔住了。翠花背朝着他,那件斜襟小袄紧了些,由于半身弯着,小袄后襟翘了起来,露出一截弯月似的洁白肌肤。他望着那枚弯月,呆了。有基础的想象力引起了幻觉,他眼前那截白玉般的肌肤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人儿正朝他姗姗行来。
“啊!”一声惊叫。
他猛地惊醒。只见翠花手拉的柳条一下子折断,人已掉入池塘,正在水中挣扎。他跃到池边,单掌用“吸”字诀,凌空一引,已生生将翠花摄出水池。翠花谢过少爷走了,他也以为完事了。哪知到了晚上,他怎么也入不了静。眼前老是晃动这个小巧模样的少女和那被自己双手抱过的湿漉漉、暖烘烘的身子。他脱下修炼的锦凳就走。他不知道一条黑影在鬼魂般地尾随着他。
他来到翠花住的下房后窗,见亮着灯,就轻轻唤着:“翠花。翠花。”翠花开了窗,见是少爷,忙问什么事。他早想妥了,就说下午在池塘边为救她时掉了一本书,请翠花一同去找一找。这个理由下人是不会推辞的。翠花提了个灯笼和他一起进了花园。刚到池塘边,他故意身子一滑,撞灭了灯笼。翠花本能地想伸手扶他,当那只小手落在他掌里时,他稍一用力,翠花已经整个儿撞入了他的怀抱……
于是,水榭中他象野兽一般发泄着肉欲。发狂的吻,颤抖的抚摸。他痛快地享受了一个少女的所有。当翠花掩着破碎的衣襟,在他怀中嘤嘤而泣时,他发现了另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正冷冷地对他笑着。
那个女人确实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印象特别深的是他俯首在翠花白玉一片的胸前狂吻的镜头。她立即设计出更惨烈的报复。
说到这里,虚空法师深深地叹了口气。燕无双将凉了的香茗重换一杯,端到他面前问:
“大师,这一切你都知道?”
虚空点点头说:“因果轮回。老衲之罪,罪及后辈,要解开这个死结,又岂能不知这些枝枝节节。莫非燕姑娘听厌了?”
“不!我只是为他们难过。”燕无双说。
“那就请燕姑娘再往下听一段。”虚空浅饮一口茶,继续说道:
——阿辛是海家庄的守门人,长得十分魁武,也修习过海氏门的内功和刀法,称得上江湖三流高手。他是条好汉子,不过越是血气方刚的好汉,也越容易中邪。
不久前,那女人进出院门时总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回头四顾却不见人影。她故意重复走了一趟,秘密就揭穿了。她看见大门一侧的门房里有一个小窗洞,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睛就嵌在中间。
她问:“你是谁?”
窗洞里的脸横肉颤动,小心地答着:“下……下人叫阿辛。”
“出来!”她厉声命令。
不一会儿,门房的门开了,使她吃惊的是阿辛足足高过她一个头,一条脖子,自己刚够到他的胸口。这么高大、强壮的一条汉子,眼光却懦弱地躲闪着自己。她笑了,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了保障。她不露声色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阿辛弯着腰,喃喃地答道:“回禀少奶奶,小的是守门人。”
“哦,那就好好干吧。”她递给阿辛—个媚眼,转身就走。没走几步故意手一松,将手中的香帕丢在地上。拐弯后她站住身子,偷偷回头望去。果然不出所料,阿辛这又高又大的汉子象条狗一样俯伏在地上,双手捧着她丢下的香帕,紧紧地放在他那张大嘴上狂吻不已。
她轻轻闪至阿辛跟前,一声不响。
阿辛正在醉生梦死之中,突然看见了一双绣花小脚,象挨了火烫一般,人腾地窜起。一见到那女人,立即又矮了半截,双腿发抖,直怔怔地发呆。
她问:“阿辛,你喜欢我?”
“小……小的不敢。”
“到底喜欢不喜欢,实说!”
“这……”阿辛这了半天,终于脖子一硬,道:“喜!欢!”好生硬的两个字。
“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阿辛听出点味道来了。他精神大作,脸憋得红红地说:“为少奶奶做事,万死不辞!”
“真的万死不辞?”她冷冷地加了一句。
“阿辛说话有半点不实,天打五雷轰!”
“那好,今夜三更你到我房中来。”
说完这句,女人转身就走,象一阵风吹过似的。留下发着呆的阿辛,不知自己突然交了什么运,还是要倒什么霉。
当晚,三更时阿辛一身黑衣黑裤,轻轻推开了少爷和少奶奶卧室虚掩的门。一踏进室内他就呆住了。只见少奶奶临窗站着,少爷盘腿端坐在锦凳上调息练功,头顶上有一团白雾,在离头顶一尺之上凝固不散。这般内罡成气、凝而不散的修为,正是武功中三花聚顶的境界。
阿辛吓了一大跳,正想转身退出,就听少奶奶在喊:“阿辛,你来了。”
阿辛象被制了穴—般,闻声僵立不动了。喃喃地说:“小的来了。”
女人慢慢走到阿辛跟前,拉住他的手,说:“别怕,你喜欢我,就当着他的面抱我,亲我。”
“这……”
“你不是说愿为我做任何事,万死不辞吗?怎么连爱一爱我都不敢呢?”
阿辛圆圆的双目越睁越大。盯着面前这个齐胸高的娇小女人,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可怕的闷吼。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女人拥入怀中,低下头,厚厚的嘴唇朝下凑去……
嗖地一声轻响,随即便是阿辛一声惨烈的嗥叫。这个高高大大的汉子背上出现了一个洞,一个碗口般大的洞,血如潮汹涌,身子晃了几晃,松开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临死双目还直盯着那个女人。
少爷手中出现了一柄刀。
女人怔了一刻,仰天狂笑起来!她冲到床后,一把拖出一个捆成一团的女人来。拉到男人面前,大叫着:“杀!也杀了她呀!”
她是翠花,一脸惊恐,两颊泪花,可怜巴巴的小丫头翠花。
男人暴跳起来,狠狠地揍了女人两记耳光。血流出了女人的嘴角,鼻孔。那女人擦也没擦,只是笑,狂笑着冲出房去,冲出海家庄,冲入茫茫的黑暗之中。
没有几天,姑苏城九胜巷青楼中就传出了江南第一刀海思柳的夫人柳媚娘自愿卖身当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