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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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跑。恐怖的情绪迅速蔓延,一时之下,造成了一种强大的危险的态势,直接危及人心。事态确实很紧张,已经听得见沉沉的雷声挟裹着水库中的波涛的喧响。一队军人正跑步奔向水库大坝。这是驻在陡河水库附近的北京军区炮兵某团的指战员,刚刚从废墟中脱身,他们就接到了保护水库大坝的命令。团部先是派兵上坝警卫,“以防阶级敌人破坏”。
可是他们很快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大雨中,急涨着的陡河水像沸腾般地咆哮着,黑汽蒙蒙,浊浪汹涌,拍打着有裂纹的坝堤,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当时,陡河上游的洪水,也像野马奔腾而来,水库水位在令人发怵地上涨,杀机四伏的漩涡,疯狂的浊浪,千疮百孔的大坝……人们似乎能听见大坝在巨大的洪水压力下,发出支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水库已经饱和了,入库的水仍在无限止地膨胀,宽厚的堤坝此时竟薄得像一张透明的纸页。溃堤之险,危在旦夕!必须立即溢洪减压,这是一切一切的关键。炮兵团副参谋长董俊生率领八连战士上堤抢救,他高声喊着:“打开溢洪闸!”然而早已停电,闸门启闭机无法启动。他又带领士兵们冲进绞车房,要靠这架手摇绞车,去启动那两扇40吨重的闸门。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士兵们每四人一组,用手臂的力量去摇动绞车,去开启那十几万斤重的闸门。
风雨飘摇,大地仍在余震中战栗,恶浪仍在闪电中发光,涛声如雷,泡沫飞溅。从中午到夜晚,小屋内一阵又一阵地传出“嘎吱嘎吱”的手摇绞车响和战士们于紧张、疲惫中喊出的号子。困难啊!四个壮小伙子拼命地摇动一百圈,闸门提高还不到一厘米!整整七八个小时过去,战士们轮班操作,就像用生命与洪水抢时间。钢铁大闸一毫米一毫米地上升了。我站在陡河水库大坝,极目远眺白茫茫的水面。正是冬日,枯水季节,可是眼前仍水天一色,波涌浪叠,气势很大。我不禁想到,当山洪暴发之时,这里该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啊?驱车来炮兵团采访的路上,我一直感觉到在上坡、上坡。无疑,在“七·二八”当日,如果陡河水库决堤,我途经的所有地方都将是一片汪洋。
三营副营长魏世德当时是参加大坝抢险的一名班长。他指给我看那座不寻常的绞车房。这座小屋是架空在溢洪水道上方的,下面便是巨大的闸门。很难想象,这座“空中楼阁”在那天为什么竟没有倒塌。倘若倒塌,屋内的人不仅会被砸死,而且会栽入数十米的“深渊”。对那种巨大的危险性,魏世德和他的战友们并不是木然无知的。魏世德:那天的情景,想起来就有点害怕。我们开始还当提闸很容易,几声号子一喊就起来了,谁想到要连续摇七八个小时!绞车房已经震裂,站在外面,都能见到里面的人,房子随时都有可能落架。
大清早我们刚扒过死人,身上的血迹还在,人挨砸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知道。每个进去的人,都是又焦急又紧张。摇,拼着命摇,汗珠子叭嗒叭嗒地掉,心怦怦地跳。十分钟一班,以最快的速度换班。在那十分钟内,谁都有可能送命,可是没有缩脖子的。大坝上一片哭喊声,逃难的人成群成群从那儿跑过。我们的警戒哨大声叫着,让群众躲开这座随时有可能倒塌的绞车房,快速通过震裂了的大坝。那时我们都觉得大坝随时会塌下去,十分钟换下来,我们就跑离大坝,到山坡上蹲着。可是轮班到接班,没二话,上!我当时想,水库决堤可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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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河!陡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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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要灾上加灾啊!就跟打仗一样,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我们豁出去了!我们光着身子,穿着裤衩,发疯一样摇着绞车。手磨破了,腰快断了,开始还以十分钟为限,后来顾不上了,时间越拉越长,外边喊换班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傍晚,来了一次强余震,大坝轰隆隆响着,绞车房猛烈晃动起来,站着的人都栽倒在地。我当时在外面。我的心突然乱跳,趴在地上,心想这下完了,大坝要垮了,绞车房要塌了!可是怕人的事情没有发生。大坝在,小屋也在,小屋里还传出战友的号子……那天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夜里,两扇大闸门终于提了起来。黑暗中我们听见溢洪水道中哗哗的淌水声,一口气一松,顿时浑身发软,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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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滦!开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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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后开滦矿区
7月28日上午,几乎没有人怀疑,在灾难中境况最惨的是开滦煤矿的万名井下工人。地震一开始,他们就被无情地留在大地深处了。已无法拉响警报。可是比以往任何警报回响的时候都更加可怕。从废墟中钻出来的女人们,顾不上擦去身上的血迹,便喊着丈夫的名字,披头散发地向矿井口奔去。哭声,喊声,纷乱的人流……就像发生了瓦斯爆炸,发生了“冒顶”,发生了“透水”。不,没有任何事故能和今天的惨况相比。煤矿的地面建筑几乎全部倒塌——那么地下呢?那些圆木支撑的窄窄的巷道,那些平时就险象环生的掌子面,那些竖井、斜井……开滦矿务局副局长郭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调度室跑去。他的房子裂而未塌,他是最早脱险的局领导干部。他不敢细看眼前发生的一切,更不敢想象井下的情景。27日晚,全开滦放高产,大多数机关干部和工人一起下了矿井。那时全国工业战线盛行的口号是:学大庆,赶开滦!”上万人,足有上万人呵……调度室已变成一片废墟。各矿已断电、断风……郭彪五内俱焚,束手无策。那时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实:此时开滦各矿的井下设备基本上没有遭到毁坏。万名干部职工正在奋力自救,想方设法,通过各种途径返回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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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唐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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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赶赴灾区
唐山!唐山!
“七·二八”当日,通往唐山的一条条公路上,烟尘弥漫,马达轰鸣,中国人民解放军十万救灾部队,日夜兼程向地震灾区开进。摇晃着鞭状天线的电台车,不时向部队发出联络信号;飘飞着红十字旗的卫生车上,各医疗队正紧急部署抢救工作,无数辆满载士兵的解放牌卡车,此起彼落地鸣响急促的汽笛,在泥洼不平的公路上连成了一条条长龙。犹如“战争初期”。面临着的就是一场战争,一场山崩地裂的战争,一场尸横遍野的战争,一场自然和人的战争。任何一个当时参加过抗震救灾的军人,至今都没有忘记“七·二八”那一天的强烈感受:一支支救灾队伍仿佛是在敌方实施原子突袭后,正以最快的速度向被摧毁的城市开进。仓促,混乱,火急火燎……
西南线:高碑店→唐山
某摩托化军在火速前进。当时担任师副政委的高天正,多少年之后依然清晰地记着那天从凌晨到深夜的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时刻。3点42分。一座座营房在大地的颤动中发生骇人的摇晃。士兵们奔出宿舍,师领导立刻进入指挥位置,他们一面和上级联系,了解所发生的情况,一面命令部队处于待命状态。9点整。在唐山地震发生5个多小时之后,该师接到作为先头部队赴唐山救灾的命令。当时全师部队正分散在方圆100多公里的7个县、23个点上,执行训练、营建、生产等任务。刚刚成立的军“前指”立即决定:边收拢边出发,边编队边开进。作训处以向京、津、唐地区机动的战备方案为基础,迅速制定了行军方案,给每台车下发了路线图。9点30分。担任尖刀连的某团“红二连”离开营房。10点20分。高天正和一位副师长率先头团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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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中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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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万大军还在公路上奔行的时候,唐山在痉挛,在疼痛,在苏醒。震后的黑色的雨,瓢泼般地倾向废墟;和历史上许多大震之后的情形一样,无休无止的暴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唐山的废墟中开始一片一片地渗出殷红色的液体。它越渗越多、越积越浓,像一道道细细的殷红色的泉水,从预制板的裂缝中淌出来,沿着扭曲的钢筋滴下来,绕过毁断的窗棂门框,又从灰白的墙壁碎土中渗出来。人们终于看清,这是从蒙难者尚未清理的尸体中流出的血水。淡红色的血水缓缓地流着,聚合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河,在黑色的废墟上留下了一道道离逝了的生命的轨迹。所有经历过“七·二八”震灾的唐山人,都很难忘记暴雨中这一惊心动魄的惨景。尤其是那些沿着这一道道红色的轨迹爬出生还的人,他们更难忘却。
采访笔记
唐山市建设银行女职员姚翠芹,一个23岁的姑娘。半年以前,她还是一名漂亮的女兵,一名部队宣传队的女演员。她脱下军装才几个月,刚刚有了一个安定的工作,刚刚开始恋爱,她的生活似乎注定是要和歌声、掌声、微笑与甜蜜联系在一起的,可是……我醒来时正躺在瓦砾堆上哼哼。我记不得我们住的宿舍楼是怎样摇晃着倒塌的,只记得周围的同伴在喊叫。我以为是梦,拼命想从梦中醒来,却怎么也醒不了,直到嘴和鼻子都被灰土塞住,身子像被刀刃卡住,脑袋疼得像要崩裂一样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噩梦中。有一串重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在模模糊糊中被一位看大门的师傅救出来……
一阵剧痛,我又昏迷过去。那会儿,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剧痛是从脊椎发出的,脊椎折断了,我已经永远站不起来了。我躺在那儿,一会儿昏睡,一会儿又疼醒。当我清醒时,天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只觉得灰蒙蒙的天很低,在哭,在叹气。我感到口渴难忍。“衣服……衣服!”我还衣不遮体地躺着。有人扔给我一条裤子,不知因为那是一条孩子裤子,还是因为我的大腿已经肿胀,我只能拉上去一半。我的腿已毫无知觉,像不属于我了。当时的情景非常恐怖。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看见有个女人正在一口接一口地吐血,一个男孩伏在一具尸体上抽泣,还有一个头发蓬乱的少女正捧着一只肮脏的茄子大口大口地吞食。我渴极了,我伸出手去,想要点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喊不出,只是朝那少女望着。突然,我发现那坐着的少女的身下,有一滩越来越大的血迹。周围残存的房屋还在倒塌,身边是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着:“受伤的,快上机场呀!”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哥哥赶来了,他把我抱到一块破纱门上,又请人帮着抬上了一辆架子车。我问“去哪儿?”哥哥说“上机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那一天,那一时刻,几乎所有的唐山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机场。于是,从唐山市区通往飞机场的九公里的公路上,人流如潮水般地涌去,嘈杂,混乱,恐慌……规模空前的大逃亡。人们毫不怀疑机场会是个救死扶伤的所在地,是由死转生的希望所在,所有能动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向那里溃散,拄着树棍的,互相搀扶的,赤裸身体的,光着脚的。据说,一位中年妇女怀抱着一个已经咽气的孩子,死不放手,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位中年男子,顽强地在路边爬着,用手抓着地上的石头,一寸一寸挪向机场……有些人仅仅是头上身上擦破了皮,却也被惊惶失措的情绪挟裹进了逃亡的人群。那是一条混乱的血迹斑斑的求生之路。)上午10点,又下起了雨。整个机场塞满了伤员和逃难的人群,显得越发凄惨。到处是湿漉漉的瑟瑟发抖的人。还能走动的人,四下寻找食物和衣裳。我仍然躺在那块破纱门上,浑身已被雨水浇透了,身上冰凉。我的伤太重了,机场卫生队根本无法处理。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我已经从哥哥那里得知父亲被砸死的消息,我觉得自己也要到父亲那儿去了。我能听见周围的人在一个一个死去:先是呻吟,再是喘息,而后声音突然停止,便有人呜呜地哭……哥哥又把我抬上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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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地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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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伤者通过火车转运到全国各地
地震造成大批伤残者
来自全国各地的二百多个医疗队,一万多名医护人员,在唐山的废墟上迅速撒开。瓦砾上立即插上了一面面红十字旗和一块块木牌。空军总院在此;海军总院在此;上海六院在此;……
28日下午,在天津汉沽已出现收容唐山伤员的手术帐篷。当晚,解放军总医院的外科医生也已在唐山机场搭起了三个手术台。这是唐山震后最早的手术,也是最艰难的手术。大量的清创缝合,大量的截肢,甚至还有开颅……一切都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进行。二五五医院医生王致苍护送伤员到汉沽时,参加了天津医疗队的手术。他说,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搭在泥土地上的芦席棚,几乎是踩在血泊中抢救伤员,他的解放鞋被鲜血染红浸透。仅有一双手术手套,做完一个病人,用自来水冲一冲,接着再做。而唐山机场连自来水都没有,解放军总医院的护士们,用煮沸了的游泳池水消毒器械。医生们在汽灯下开颅剖腹,没有血浆,一个个伤员就在手术台上死去……
外科医生孙玉鹗想起当时站在手术台边几十小时的情景:“那么多生命垂危的伤员,明知抢救无望,也往手术台上抬,有时做两个小时的手术,仅仅就是为了延长伤员一个小时的生命。”骨科医生朱盛修一提到唐山,首先想到的是手术帐篷外的那个土坑,土坑里堆满了截肢截下的胳膊、大腿……北京军区后勤部原卫生部长杨立夫、副部长刘贞,整日在唐山驱车奔走。他们很难把成千上万分散在废墟上的医务人员组织起来,常常需要事必躬亲。当丰南县沿海村庄有几十名重伤员无法运出时,刘贞竟亲自跳上一架“云雀”直升飞机,飞抵海边抢救。完全不亚于一场严酷的战争所造成的损害。在运往辽宁的18591名伤员中,各类骨折伤占58%,截瘫占9。1%,软组织损伤占12。9%,挤压综合症占2。1%,其他伤情占17。9%。几乎每五个幸存的唐山人中就有一个重伤员。
这是一个十多万人的巨大数字。“伤员得向外转送!”刘贞找到河北省委书记刘子厚,“这样做手术,几个月也做不完!”刘子厚问:一个公社能收多少人?”刘贞说:大约200。”刘子厚说:把伤员向省内各县转移。”7月30日,国务院决定把唐山伤员向全国11个省(市)转运。在此前,仅有50多名腰椎折断、大腿骨折、严重挤压伤的伤员搭回程空飞机转向北京。远距离转运的决定下达后,大批飞机和列车被紧急调往灾区,开始了历史上罕见的全国范围内的伤员大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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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夺生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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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废墟中的幸存者
解放军报《简报》摘录(1976。8。13记者邢石操):
……北京军区唐山抗震救灾前指召开会议,总结半月来工作。万海峰副政委小结摘要如下:参加救灾部队共计10万人,包括北京军区、沈阳军区、空军、海军、铁道兵、工程兵等部队。截至8月10日,共救出群众12245人……
在那些紧张的日子里,缠绕着党政领导和救灾部队指战员们的最严重的问题,还是那些被压在废墟中的幸存者的生命。抢夺生命这压倒一切的任务,落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数万名年轻士兵的肩头。准确地说,除震区内的约两万军人以外,最早进入唐山的部队,是河北省军区驻滦县某团和驻玉田县的北京军区坦克某师步兵团一营。7月28日中午12时,一营已乘车赶到唐山市新华旅馆的废墟前。“战士们都惊呆了!”当时任该营教导员的李福华回忆说,“谁见过这么惨的情景啊。满地的死尸、脑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