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志(上)-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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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元佑注意到众人表情，微微一笑。他本有意主持此次国宴，皇後也曾替他暗中活动，不料皇帝还是安排了楚王。齐王风度甚好，知书达理，能言善辩，本最适合这种交涉场合。他见众人不忿，心中一动，知收服人心机会来了。
於是，齐王也加入到谈话中去，叩问源奂清日本国内情形。他举止斯文高贵，风度娴雅，谈吐极有见地；众人听在耳中，不禁心折。他又暗暗在言语中巧妙折辱日本，虽是冷嘲热讽，听起来却妙趣横生，风度泱泱。
众人心中大快，忍不住暗暗叫好，对这齐王的好感不禁又增三分。便有人想：“楚王恁的没气节，怎可和那等番邦鄙劣之人又说又笑、有伤国体？齐王却深明大义，风采都丽，有我天朝泱泱大国风范！”
传译将齐王的话小心翼翼一句一句翻译过去，听得源奂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之至，当场便要发作。
元佐何等人物，焉能不知齐王用意？心中暗想：“他奶奶的，你要大出风头也罢了，却笨得影响到两国交情，还得本王来给你擦屁股！”他是大局为重之人，虽然不小心把自己奶奶也骂了，脸上却笑盈盈的，开始向源奂清不停夸赞日本美女。
源奂清心中甚是受用，连连“约西”，不由想起了初恋情人神田宫子，柔情一动，怒气便被先搁在一边。心里头，对这位深知日本美女妙处的楚王大生知己之感。
美女不分国界，在座众人也听得悠然神往，便有色字头上要紧的人想：“他娘的，什麽时候让老子操练一下日本妞？”
元佐施展手段把源奂清稳住，见齐王还欲继续大出风头，眼珠骨碌碌一转，拍了拍身边的侃侃，低声道：“你听他说日本的情形了吗？是不是有很多令人迷惑的地方？师傅有没有教过你，要不耻下问？”
侃侃用力点头。
於是……
“榻榻米是虾米样子的？日本人是不是有恐高症，不敢睡在床上？”
……
“日本的阿姨们是不是喜欢把所有钱都带身上，所以背後总打著一个鼓鼓的包？钱放在後面的包里不好，万一被人偷了怎麽办？”
……
“我听人说，你们衣服底下都是不穿裤子的，对不对？你们是不是喜欢尿床，怕裤子尿湿了不舒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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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奂清目瞪口呆，见众人一双双眼睛早向自己和服下瞄了过来，不由大窘。日本女人和服下倒是真的不著裤，男人却要穿。韩王这些问题不免有伤源奂清的大和民族自豪感，但是，面对这麽一张粉嫩可爱的天真小脸，到底该……怎麽办？
源奂清脸上阴晴不定，众人却大乐，好不快意，捂嘴偷笑，想：“韩王这个宝贝，此时倒是适得其所！”
元佐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暗暗一笑，却风度翩翩出来打圆场，把再次遭到沈重打击的源奂清安抚下去。
源奂清心中不忿，想道：“这些宋国人见识寡陋，不知我日本伟大之处，我定要叫他们心服口服！是了，他们自负风雅，我便要让他们看看，什麽是风雅！”
源奂清拍拍手，命人送上一套精美茶具，开始演示日本茶道。不一会儿，厅内茶香四溢。
日本茶道源自中国，独具特色，源奂清虽骄矜自负，却自幼浸淫茶道，手艺极为高明。在座也有一些茶道上的高手，便要故意挑剔这倭人的茶，想不到挑来挑去，一时间竟是挑不出半个缺点。一时间，便有人在想：“不料倭国也有此等风雅之士！”待要承认自愧不如，又心有不甘。
齐王却知这日本人在示威，心念一动，对源奂清说道：“贵使茶艺高明，想是日本国手。不如本王这便请一我朝茶道国手来，与贵使切磋技艺？”
源奂清骄傲自负，他正要杀宋人的威风，求之不得，当下点头称好。齐王便叫了一个侍从过来：“你去秦王府找三少来，便说齐王有请。”他曾在元宵茶会上见识过秦王家三少泡茶的本事，心道若不请出他来，那倭人岂非要以为我大宋无人？
他此语一出，满座轰动。秦王家三少是个汴京有名的红人，有些人见齐王派人请他来，便不住地往门口频频张望。还没过一刻，望眼欲穿的众人却觉过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齐王派出的侍从终於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来，跪地禀道：“三少来了！”
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白衫飘动，一人翩翩走来，玉颜如冰，清冷似雪。其时天气酷热，那白衫人清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顿觉空气一凉。
元佐正在和李炳献说笑，闻声抬眼望去，手一抖，折扇便落在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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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儿一进门便看见了主席上元佐，却撇开了头去，只做不见。当日，他离开莫栩然後，一个人在江南乱逛，想要碰到元佐，却不知元佐把“大同”给他後便直接回汴京了。不久，京中传来楚王已归的密报，颜儿闻讯，也回了汴京。自此，元佐不知道他在哪，他却知道元佐在哪，还悄悄写出了整整一叠夜探楚王府计划，可惜终是拉不下脸去。左思右想又不甘心，想起元佐爱热闹善应酬，便频频参加各种贵族间应酬，要来个“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不料，某人自江南归来後闭门不出，颜儿邂逅相遇遍了元佑、元侃、元上、元下、元前、元後，就是邂逅不上元佐。却因才华美貌不由自主名声大噪，竟在短短几月中红透了汴京。不知道他的，恐怕也只有成天窝在阿佐之家里抱著小毛虫长吁短叹的某人。
此次终於见到正主儿，颜儿面色依然清冷，心中却欣喜若狂，一时间，不知暗骂了几百声猪八戒。元佐以前不是破衣烂衫便是全身水淋淋，颜儿却是第一次见他衣冠楚楚的模样，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暗自感慨：“这个猪八戒原来这麽俊。”
还没感慨完，侃侃已经连蹦带跳地冲了上来，欢声大叫道：“颜颜！”双手一把搂定颜儿的脖子，软软的小嘴撅了起来，在颜儿脸蛋上响响地一亲：
“吧嗒！”
静寂。
无数眼珠落地，声若鸡蛋。无数道羡慕的眼光，盯著韩王。
许多年以後，有人感慨：“我自负勇敢，但是，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比我更勇敢的其实另有其人……那时，我虽然很想，但是不敢……”
“哥！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很很绝色？？”侃侃兴奋地问，两眼放光。侃侃的审美观刚形成不久，正是最热衷美人儿的时候。他在元宵茶会上见到了颜儿，惊为天人，牛皮糖似的赖了上去。颜儿见他天真可喜，又是某人的爱弟，不免另眼相待。侃侃早就跟元佐提过几次秦王府三少是个天下无双的大美人儿，要拉他去看，可惜某人自从有了心上人以後，别的美人儿都不放在眼里，只道侃侃口中的“天下无双”，必然问题多多，未曾料到真个是货真价实的天下无双。由於四大府草的威吓警告，侃侃连半个“颜”字都不敢吱声，若让某人知道究里，无辜的府草们又要遭殃了。
元佐沈浸在重逢的激动中，只是缓缓点头，眼中浮现出梦幻一样的神色，似乎在喃喃自语：“当然，当然。很漂亮，很迷人，很聪明，很可爱……”
侃侃小脸一红，垂下了头，低声道：“讨厌啦，在这里夸人家……”心道：“哥哥真是爱我爱得发疯，我问他颜颜漂不漂亮，他却当众夸我。”想起此等海样深情却要被自己拿去喂狗，心中悲伤。
源奂清却按捺不住，冷笑道：“这便是你们的茶道高手？”脸色中，对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大是轻蔑。
赵王微微一笑，转向颜儿：“颜弟，这位是从日本远道而来的源奂清大臣，他想和你比赛一下茶艺，你意下如何？”
不待颜儿回答，源奂清已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傲然道：“那便请教请教！”
颜儿早闻到了茶香，冷冷瞥了一眼源奂清，玉颜如冰：“你已输了，不必再比。”
众人哗然。
源奂清大怒，他对自己茶艺极为自负，心道：“哪里来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觉对宋国又瞧轻了三分，冷笑道：“你是不敢与我比试？”
众人眼睁睁看著颜儿，生怕那张漂亮的小嘴里吐出“不敢”二字。
厅中静了下来。
只听一个清冷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茶之为道，贵在清心静气，是故君子用以修身养性，遂成风雅之事。贵使以茶道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胜，境界已落了下流，技艺再高也无济於事，何苦再比？”
众人一呆，随即轰天价叫好起来，纷纷称是。
源奂清呆呆坐著，心头如被闪电劈过。他本是颖秀之人，茶道技艺冠绝日本，却因秉性骄矜好胜，始终无法突破最後一层障碍，达到至高境界。颜儿这番话，却捅破了那张纸，他随即想通，知自己茶艺又可大进一步，不由欣喜若狂，“是我输了！”脱口而出，却忍不住笑逐颜开。
众人见他输了反笑，不由迷惑起来，暗想：“这倭人还有什麽诡计？”
颜儿却知他心思，淡淡说道：“不以物喜，方是境界。”
八个字如震雷般在源奂清心头滚过，喃喃重复道：“不以物喜，方是境界，不以物喜，方是境界……”
回过神之後，源奂清竟恭恭敬敬对颜儿深鞠一躬。
众人大惊，只见源奂清恭恭敬敬把颜儿让到上首，弯腰相陪，言行竟类卑躬屈膝。他们自不知日本最讲礼数，言语举止间需对上位人卑恭备至。源奂清受颜儿言语震撼，不自觉地执了以下对上的礼数。他出身高贵，绝大多数时候只有别人对他执此礼，他却极少对别人如此，此刻也是一时为茶道至境所慑，不知不觉自谦起来。
众人见源奂清前倨後恭，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欢喜。齐王更是高兴，觉得大有颜面。
当下，源奂清诚心请颜儿一展茶艺。颜儿神色淡淡，也不推辞，吩咐换上另一套茶具，备齐用品，演示起来。他容颜清冷，纤手如玉，一举一动优雅难言，正合茶道冲淡静好的上乘境界。众人目眩於其绝代风华，又有阵阵茶香入鼻，皆是心醉。一时厅中竟寂然无语，唯听茶水泠泠之响。
源奂清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来，细细品味，只觉胸中静好，淡然醉去，竟是从未有过的境界。猛然间醒悟，自己已经突破了茶艺上最後一层障碍，不禁又对颜儿深深鞠下躬去。宋国众人见他如此模样，俱大感扬眉吐气。
满座俱欢，皆不如一人狂欢。某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白衫人儿，想道：“他奶奶的，每次都给我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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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源奂清不停赞扬颜儿的手艺，佩服之至，连称国手。以他的性子，怕是这辈子没有说过这麽多赞扬人的话。
颜儿微微一笑，说道：“我习茶道，只不过是去年秋天之事。教我的那人，才是国手。”
源奂清目瞪口呆，连连叹道：“天外有天，天外有天，我今日方知自己浅陋了。”
原来，颜儿这手泡茶绝技是在杭州虎跑时向莫栩然学的。人之天分，各不相同，有人生来力量极大，有人从小学什麽都快，还有人生来便讨旁人欢喜，皆因天分不同之故。颜儿天分极高，尤其在学技巧方面，不啻奇才，方十六岁稚龄，琴棋书画、诗词乐舞、阵法机关之类技艺样样都学，样样学得像模像样。便连武功里，最擅长的也是需技巧的轻功和剑术。那日莫栩然演示茶艺，他大感兴趣，便学了起来，名师高徒，一点即通，俨然高手。只是，座中某人算算时间便猜中了大美人儿这手茶艺的来源，一团高兴不禁变酸了。
源奂清极为骄傲自负，虽为颜儿茶艺折服，却未必服了其他。茶毕仍是宴席，宋朝人的宴席习惯，自是要热闹好，当下猜拳拼酒，喧哗热闹。源奂清看在眼里，大是轻蔑，暗想：“好无趣的酒肉之徒。”胸中傲气顿生，不自觉又开始夸日本的好，这次却夸的是日本历朝的英雄好汉，将这些英雄的战役功绩滔滔不绝讲来，要让这些酒肉之徒惭愧。那传译翻译得满头是汗，暗下决心把当日传译内容回书房录下来，印一部日本战争史赚外快。
众人见他骄矜，皆是不忿，苦於对日本历史不甚了解，明知其中水分甚多，却无从反驳。
颜儿微微一哂，问：“贵使言道，贵国这些英雄振臂一呼，天下风起云涌，却不知由贵国这些英雄指挥的战役里，参加的士卒究竟有多少人？贵使才学渊博，不知是否记得，我中土三国时的赤壁之战，参加的士卒又是多少人？”
源奂清一愣，三国史在日本甚是有名，他也曾细细研学，自然记得赤壁一战曹孙刘三方对峙，赤壁陈兵百万，何其壮观。想到此节，便明白了颜儿言下之意，不由大窘。须知冷兵器时代，兵员数量是衡量战斗力的重要标准。日本当时小国寡民，参加之众勉强上千的战役，便已是轰轰烈烈垂名青史的“大战”。可是，率领几百人的“英雄”如何去与统帅百万大军的真正英雄相比？端的是鲁班门前玩斧头了。颜儿虽不了解日本历史，却知日本是弹丸之地，推测它兵力多不到哪里去，随口两个问题，不幸刺中源奂清要害。
源奂清大是羞恼，嗫嚅不答，脸上火辣。在座众人多通读三国之士，多想得一想，也明白过来，不由哄笑，对颜儿更生佩服。源奂清听众人哄笑，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元佐轻摇折扇，笑道：“贵使方才讲了诸多故事，甚是有趣，本王也想到了一个故事，贵使要不要听听？”
源奂清见楚王又出来打圆场，不啻一根救命稻草，好生感激，暗想：“宋国人全都可恶，唯独这个楚王元佐大是可喜，像我大和族人！”连忙说道：“要听，要听！”
元佐坏坏一笑，竟斜靠到身後侍女怀里，手中折扇轻轻转圈，说不尽的风流潇洒，笑道：“贵使既然要听，那本王便讲个扁日公昔年的故事罢。”
众人中早有明白过来的，便有人嗤笑出声。颜儿轻轻一哼，他自是听出了“扁日公”的含义，想道：“源奂清怕是要上当了。那张狗嘴里，几时吐出过象牙？”。
源奂清“嗨”了一声，笑道：“楚王讲的故事，必然值得一听。”心中暗忖：“扁日公是谁？三国里的大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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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佐笑道：“话说当年，扁日公亲自操练三万水师，年过五十仍水性精熟，武勇过人，号称‘龙王’。他家中子孙众多，老人家偏心，唯独偏爱一个侧房所出的孙儿，总是带这个孙儿一道出门游玩。”
“一天，天气很好，老人家心里高兴，喊了这个孙儿一起，两人划了小舟出海游玩。谁知刚出海不久，天气突变，海上起了风浪。孙儿年纪幼小，心中害怕，扁日公就安慰他：乖孙子别怕，爷爷有这麽多年的水上功夫，这点风浪怕啥？”
“刚夸完口，突然一个大浪头打过来，竟然把扁日公手上的船浆给劈头打成两节！”
元佐见众人侧耳，源奂清更是凝神细听传译，嘿嘿一笑道：“於是，爷爷无奈地对孙儿说：乖孙子哪，浆完了！”说完，笑眯眯看著源奂清。
众人一愣，哄堂大笑。那高丽使节李炳献精通汉语，却也听懂了，不禁失笑。
传译却是一呆，要知翻译之中，最难的便是此类双关语，尤其是谐音双关。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按“浆完了”的字面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