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志(上)-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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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未定,猛听嗤嗤之声,寒光耀目,竟有无数寸许长的银针自窗外打向床上。
床一面是墙壁,一面被银针将去路封死。生死关头,元佐和颜儿不约而同身形一弹,平平跃起,贴上了帐顶,手脚撑住了四周。
刚一喘息,却惊觉上空杀气凌厉,直迫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一对望,伸出手来迅速互一对拍,借那一掌之力,双双从相反的方向穿出帐子飞出去,撞得床棂木片四射。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巨剑从床顶直劈而下,一声巨响,竟将大床劈为两段。
两人险险站定,俱是心惊。此时两人若是在床上,怕是要先被银针钉成豪猪,又被巨剑剁成四段。
只听衣衫破空之声,黑影连连,小小一间客房中,刹时多了高高矮矮七个黑衣人,黑巾蒙面,也不言语,似有默契,三个打一个,攻了过来。却有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在一边默然旁观,气势沈雄,似是头领。
元佐一边招架,一边暗暗心惊。他武功曾得异人传授,除了年纪轻轻内力有限这一弱点,也算是一流高手。更兼以聪明机警,一般武林人士,根本不是他对手,只有被戏耍的份。
不料这次江南之行,一路上迭遇高人,先是碰上了尉迟世家赫赫有名的五个老家夥,今天又撞上了这些个武功高强来历不明的蒙面人,虽然单打独斗未必打得赢自己,三个一起来却大大吃不消。他们又都默不作声,只管攻击,元佐虽有一肚皮的阴招狡计,一时间也使不出来,竟成了个硬碰硬的局面。
那边颜儿更是危险。他本擅长用剑,此时事发仓促,只得徒手对敌,虽然仗著“花影凌霄”的绝顶轻功腾挪闪避,怎奈三人合围,便如同和个三头六臂的哪吒打架,他又不是会七十二变的二郎神,一时之间,大感吃不消。
那六人也是心中惊奇。他们都是成名高手,本是万万不屑围攻,何况是对两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奈何这次据说对方是毒魔刘川峰弟子,轻功高妙,务必一击成功,不给他任何用毒和逃脱的机会,不能出任何差错。
只是没料到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还出乎意料地难缠,不但避开了银针和巨剑联合起来的雷霆一击,就连六人围攻,竟还没能拿下。
六人见久战不下,不由心中焦躁,一边观战的黑衣人却冷冷哼了一声。六人听出主人这一哼中的不满之意,心中一惊,手底加紧,竟是不顾自身全力以赴。元佐和颜儿本来便应付得吃力,此时更迭遇险招,狼狈不堪。颜儿手中衣袖挥动,勉强荡开左右两侧攻来的兵刃,猛听得背後风声袭来,百忙之间竭尽全力跃向空中,只觉腰臀上一痛,却是被巨剑利刃划中,拖了长长一道伤口,鲜血迅猛涌出,片刻便湿透了衣衫。
元佐听他轻轻闷哼,猜是受伤,心中一惊,忍不住朝他看去,却只看见他一个鲜血淋漓的背影。不知怎的,心神忽然一乱,手下慢了半拍,当即被一剑刺中胸前,剧痛之下,眼前金星乱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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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对手负伤,六个黑衣人大喜,疾风暴雨般攻了过去。元佐忍住剧痛咬牙招架,心中却是一凉,思忖道:“如此下去,终是讨不了好。这些人下手狠毒,今日我二人莫不要丧命於此。而今之计,唯有冒一下险了。”
一壁想著,一壁放弃了抵抗,双手高举,叫道:“不要打了!东西是师父命我偷的,却与我无干!你们要便拿去,只求大侠饶命!”
围攻他的三个黑衣人互望一眼,手中兵刃却不停歇,纷纷架上了他脖颈。其中一人空出右手来,连连挥动,顷刻封死了元佐身上各处大|穴。看他手势,竟是少林藏经阁不传之密“世尊拈花手”。三人见元佐已被控制得死死,再飞不上天去,方才稍稍放松戒备,收回兵刃不提。元佐暗叫侥幸,他虽被封住|穴道,胸前伤口却因|穴道被封血流的缓了,不然他伤口甚深,流血也要流干了他。
颜儿却心中大怒,暗想:“不成器的东西!既要投降便早说,倒害得我在这里替你拼死拼活。”也不再抵抗,任由那些黑衣人封住|穴道。他随即想到黑衣人下手凶狠,对元佐又有气,便淡淡说道:“原来他偷了你们东西!你们这些失主也莽撞,不分青红皂白乱打过来,却不问清状况,倒累我莫名其妙招架半天。”说著把黑衣人一瞪。
他几句话间,轻轻把自己撇清,嗓音清冷,声调却柔和婉转之至,似有说不出的委屈。加上容色清无双,妙目含嗔一横,直使人心中一软。黑衣人中定力稍差的,便在想道:“这少年怎生如此美法?巨剑客好不莽撞,还没弄清楚谁是点子,怎就不分青红皂白砍了他一剑?我却万万不忍心伤他。”他们却不想想方才自己也是还没弄清楚谁是点子,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攻。也因是刘川峰的名头太过狠恶,任他们武功高强,也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元佐何等聪明,焉能不知颜儿用意,见他如此,心中没来由地一苦,随即想到:“他志在《金刚经》,落井下石还来不及,更不会与我同进退,我怎麽倒会指望起他来?”虽知如此,隐隐却觉得像是被至亲之人背叛一般,胸中甚是苦涩。
他想到生死悬於一线,勉强打起精神,面上作出惊恐之至的表情,口中哀求道:“大侠!我偷你们的‘冥丹’便放在草堆上那件衣衫口袋里,一颗也没动过!求你们看在原物璧还的份上,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
他话语诚恳可怜,神色天真中夹著惊恐,因胸中苦涩,眼神不免带著凄凉之意,看在黑衣人眼里,却甚是真实可信。
“冥丹”是赫赫有名之物,乃武林中神秘圣地冥宫的镇宫之宝。因炼制困难,且容易变质,需用千年以上的夜明珠储存,故数量极为稀少。冥丹可解百毒,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黑衣人本是追《金刚经》而来,却不料半路上碰上个本可震动武林的冥丹失窃案。
见话风不对,黑衣人互一对望,蒙面巾下的面皮不禁有些微微变色。随即有脑子快的人闪过念头:“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人?”这麽一想,纷纷看著首领,要他示下。
为首之人微一凝思,走过去拿起草堆上的衣衫检查,果然找到一枚掏空了的硕大夜明珠。他昔年却曾得到过一枚冥丹,确是用这种掏空的夜明珠来装。他略一沈吟,打开珠盖,倒出五粒朱红色丸药来,放在手心细细检视,又以鼻细嗅,良久,方沈声道:“不错,是冥丹不假。”想了一想,吩咐道:“你们四下仔细搜搜,把东西找出来。”他想便算元佐说谎,仓促之间,赃物须转移不了。
其余黑衣人当下四处仔细搜查,连颜儿身上都没放过,欲找出那《金刚经》来。几个人把元佐全身上下细细摸了一遍又一遍,连奇臭无比的袜子都扯将下来,放在鼻尖前细看了一番,却一无所获。他们自是不知某人怕自己睡熟後同房的人来偷《金刚经》,便将宝贝藏到了小白兄弟的马鞍之下。此刻看来,却颇有先见之明了。
那手持巨剑的黑衣人按捺不住焦躁,把手中臭袜子狠狠往地下一摔,大声叫道:“臭小子,你把《金刚经》放哪里了?”
元佐似是呆了一下,愣愣问道:“《金刚经》?什麽《金刚经》?你们是和尚?不是冥宫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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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持巨剑的黑衣人大怒,待要发作,被另外一个黑衣人拦下,後者冷声说道:“小子,不要弄鬼,快把《金刚经》交出来!”
元佐却似恍有所悟,松了一口气,神色轻松起来,笑道:“几位大师是少林寺来的吧?方才见这位大师用‘世尊拈花手’,端的高明,教人佩服,不愧是天下第一寺的功夫!可是,盗亦有道,我却与贵寺方丈有些渊源,怎会偷贵寺宝经?实不相瞒,我乃奉我师燕轻烟之命,前往冥宫盗取冥丹,前些日方侥幸得手。适才见几位武功出神入化,我以为是冥宫高手追来,多有得罪!我师父和贵寺悟净方丈乃方外之交,还望几位大师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大人大量,勿怪罪於我!”
这一长串话,依他平日口才,自是不费半点力气。此刻却因身受重伤,一席话说完,已是气喘吁吁,嗓中发腥,咳出血来。
他方才缠斗之际,早发现几个黑衣人头顶黑巾中间微微耸起,隐然是个发髻,心中自然明白他们不是和尚,却要说得活灵活现,故意拿“世尊拈花手”来做文章,好令他们相信自己误以为什麽《金刚经》是少林寺之物,侧面证实自己对《金刚经》一无所知,用心甚是不良。
几个黑衣人对望一眼,心想这小子误以为他们是少林寺的,倒是掩饰了自己不便示人的身份来历。但若真像他言语中表现的那样,对《金刚经》一无所知,岂非真弄错了人?
为首的黑衣人负著手,慢慢说道:“你是燕轻烟的徒弟?冥宫何等地方,燕轻烟怎会让你一个小毛孩子去闯?他既要冥丹,为何不自己去?他亲自出马,把握岂不是大很多?”他精明仔细,一下问出了元佐言语中不合情理之处。
元佐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身中剧毒,如何去得冥宫?我虽然怕死,但师命如山,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我知冥丹珍贵,人人欲得,但求几位大师慈悲为怀,留下冥丹,救我师父性命!”说著,眼中含泪,露出祈求之色。
他想冥丹乃人人欲得的宝物,这几人必不会放过,偏去求他们留下冥丹救人性命。他们若是不允,心里难免因此怀了歉意,如此一来,自己活命机会自然增加。
几个黑衣人如何知他心思,便有心软的暗暗点头,信了他的话,心道:“这小子虽然贪生怕死,还算眷顾师徒之情,为救师父性命,去闯冥宫这等凶险之地。他起初为保自己性命便把冥丹交出来,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师父之前,倒也是人之常情。他武功高强年纪轻轻,自是舍不得去死。”
这时,一个黑衣人搜出一件古怪物事,被他摸索到机关一按,刷地展开,变成一张奇形怪状的大牛皮盾。黑衣人自己倒被吓了一跳,全身一抖,心想莫不是什麽秘密武器。
这张奇形怪状的牛皮盾,正是元佐当日从“第一神偷”身上扒窃来的赃物之一。
为首的黑衣人却识得燕轻烟这件独门兵器,当下心中沈吟,暗想燕轻烟倒是很宠爱这小徒弟,连独门防身宝贝都传给了他。他来追杀的人是刘川峰的徒弟,却绝非燕轻烟门下的偷儿,心中早对元佐的话信了大半。
他精明谨慎,随即想到还有一处疑点,便问道:“你是不是骑了一匹白色的西域名种‘天山雪’前来投宿?”语气之中,大为和缓,对元佐是燕轻烟弟子之事,已是深信不疑。
元佐的脸竟微微红了起来,似是有些腼腆,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们这个职业的人,逃得快最是紧要。前些天,我在一个客栈的马槽里看到了一匹罕见的‘天山雪’,心中实在欢喜,嘿嘿……就那个顺手牵马了。……嗯……‘天山雪’不会是贵寺之物吧?不会……这麽巧吧?”
说著,小心翼翼地看了为首的黑衣人一眼,似是生怕这位秃头大师说天山雪是少林寺之物,要他物归原主。心中却暗骂道:“死小白!你以後要是还敢踢我出房,我便真送你去少林寺,叫你当头秃驴!”(隔壁的小白猛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四顾)
为首的黑衣人此刻疑心尽去,心中暗叫倒霉,想到:“我只知道追踪那匹‘天山雪’,却误追了这个小贼,莫不要误了大事!”当下身形一晃,伸手连点,顷刻间解了二人|穴道,却细细追问元佐是在哪个客栈中见到“天山雪”,有没有遇上过一个擅使毒药的少年。
好不容易盘查完毕,黑衣人转身离去,他们刚习惯了夜行勾当,门明明伸手便能推开,高高矮矮七个人偏从小小一扇窗户中蹦蹦跳跳跃出去,好似一串萝卜。
元佐心中一松,知自己二人的性命这次是保住了,猛觉胸口剧痛,全身乏力,几欲昏去。
却见黑影晃动,勉力抬眼看去,竟是为首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去而复返。
元佐大惊,心念电转:“刚才哪里露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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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佐只觉那黑衣人冷冷凝视著自己,不由冷汗直冒。他受伤甚重,体力智力早已到了极限,此刻心中混乱,眼前发黑,竟一时彷徨无计。
黑衣人忽地一伸手,捏开元佐的下巴,塞了一枚丸药进去。
元佐大惊失色,忙要吐出,却被那黑衣人捏著鼻子一推一送,丸药已是落腹。
元佐心中一凉,随即想到:“莫不是他发现我骗他,却要用毒药来逼供?”心中甚是後悔,早知如此胡诌一件别的宝物,却不该把解毒圣药冥丹给牺牲掉。
某人正大吃後悔药痛不欲生,眼前忽然荧光闪闪,随即手中被塞了圆圆一物,正是装冥丹的夜明珠。
这一下,某人又喜又惊又疑,捧著夜明珠双目含泪,口水都要淌出来,晕头胀脑,再搞不清楚情况。
只听那黑衣人冷冷说道:“燕偷儿倒是收了个好徒弟,便算他自己亲自来,也未必当得了我三个手下合击这多招。”
他见元佐脸上又惊又喜之色,以为这孩子得知师父有救心中欢喜。他叹了口气,联想前後,越想越觉得这孩子不错。虽然有点怕死,但心地不错,武功也高强,否则如何能从冥宫中盗出丹药?燕偷儿怕是知道这一点,才放心让他去。只是不知是燕偷儿擅会调教徒弟,还是这孩子带艺投师,另有际遇?
他心中感慨,发觉当今武林中越来越流行徒弟武功反胜过师父的情形,不由扪心自问:
“我还收不收徒弟?”
这些想法,却不便宣之於口。也还好他没宣之於口,否则某些惫懒之人怕是会憋不出当场笑出声来。
黑衣人冷冷说道:“燕偷儿昔年和我有些交情,我却不能看他丧命。刚才走得匆忙,一时忘了,冥丹你拿去救师父。我刚给你服下了疗伤的药,你便好生修养著吧。”
他原想给元佐一枚冥丹救燕轻烟性命,自己留下其余四枚,随即想到冥丹若离了千年夜明珠的滋养,一刻锺以後便会失了药效,自己几人身边却没有别的夜明珠可以拿来储存冥丹。他本是颇有胸襟气度之人,燕轻烟昔年虽曾开罪於他,他却知燕轻烟仗义疏财,不失一个“侠”字,存意要救他,便不惜放弃了万金难买的几枚冥丹。他任手下伤了元佐,有些後悔,便另外奉送一枚上好的独门伤药,却怕这小偷儿见多识广看到药猜出自己身份,干脆一声不吭直接给他服下。
他生性慷慨,也不在意,只是心中暗暗好笑,想道:“这次我不便现身,倒替悟净那老和尚作了个天大的人情。若燕偷儿知道竟是我,不知是不是又要红著那张大马脸,装出忸怩万分的模样?”
他想到高大粗豪的燕轻烟偏偏喜欢羞答答装小家碧玉模样,随即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他会不会竟是个小受?我的天哪……”顿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元佐不知内情,更不知这高大威猛的黑衣人此时正在臆测他师父的性向,只以为这人真是与燕轻烟有交情,肚子里大叫幸运,想:“我扒光了燕偷儿的东西还托他名头保住了小命,真他奶奶幸运到家了!回家以後,定要给他供个大大的长生牌位!”
心头一松,这次却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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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佐昏迷之中,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燕轻烟虎著一张大马脸,双手举刀来剁自己胸脯上的肉,一边剁一边委屈地喊道:“叫你骗人叫你骗人!”一会儿梦见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