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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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为我而扰了你的雅兴，那么我真是抱歉了。”
“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是向你行礼叫声王爷还是抱拳叫你一声杨星厉？”顾惜朝重新靠在窗框上，随口问道。
“其实如何称呼，你心里早有主意，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杨星厉负手站在竹林之中，抬起头看着坐在窗台上的顾惜朝。
顾惜朝微微一笑，只让人觉得透彻的一股疲惫。
“之前我就已发现你心不在焉，当然秦亮将军的事你本来就不感兴趣，可是也不想知道息红泪吗？”
“有什么好知道的……她比我们早来几天定是见到了他，她已无心留下，想必是回了碎云渊。”
“你竟然还是这么淡然，就真的想得开？不在乎？”
如果想得开，我就不在这里了；如果不在乎，我早就回府，携晚晴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顾惜朝丢了手中的竹叶，看着翠绿叶片旋转飘落：“如果存心要找，就一定能找到；如果真正有缘，就一定躲不过。”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
“找？找到他又如何？难道五花大绑带回相府？我已经逼他入了心魔，这次是不是要逼他到死？我说了等他，就是等他心甘情愿地回来，放下那血海深仇，和我在一起能笑的有几分真意。”
“是吗？听上去似乎很让人感动。”
顾惜朝沉默片刻，转眸看过去……杨星厉很难得的没有露出笑容，一只眼眸晶亮地盯着顾惜朝。
“你倒是很关心他。”
“哼！”杨星厉控制不住似地冷笑几声，“你早就知道我对他是另眼相看，此刻还给我装什么？”
顾惜朝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我本来就不在意，反正除了我他不可能再对别人动情。”
“也除了你，没有人会给他那么重的伤害。”杨星厉说完，直直地盯着顾惜朝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令杨星厉失望了，顾惜朝面色漠然、双眸黯淡，一如刚才般注视着眼前的竹林。杨星厉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无人能够插得进去，是是非非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够说清。可是，虽然明白，当杨星厉遇见戚少商时，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这个人吸引……当对这个江湖失去兴趣，想要舍弃一切回王府时，却偏偏遇见这个传言中自己将连云寨双手奉给敌人的傻子，他确实很傻，明明是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却那么的容易相信别人。戚少商看人不看来历、不问出处，就凭他的一双眼睛还有心。你对他好，他对待你就会更好！只要你说一句将他看做知己，他能以生命来报答！可是天意弄人，这么一个傻子竟然遇到了一个疯子，一个聪明绝顶心狠手辣的疯子！没有人能够做到向顾惜朝那样，戚少商真心相待，放他多次，一般人就不可能再狠下心来对付戚少商，可是顾惜朝不同！他心中只有自己的目标，即使在实现这个目标时发生再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即使他动了心，也照样会循着路继续走下去！
是不是该庆幸戚少商坚强还是太傻，在顾惜朝毁掉了他的所有将一切变成自己手中物时，戚少商居然还活着！继续活着、继续受苦。戚少商不是怕死，他在血雨腥风里走得太久了，早已看透生死，早已知道一死解千愁，可是他依然活着，就如同他自己所讲的他的命不是他的，是别人的，他是为别人而活。对戚少商而言，死都是一种奢望！
杨星厉越想越心痛，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一脸坦然的人实在是可恨！
“他果然应该离开你！我希望他越走越远，永远不要回来，你们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顾惜朝淡淡地笑了，一种带着轻蔑和无奈地笑意：“他也真够本事，身边不仅仅飞着几只蝴蝶，现在又惹来一只蜂，在这里嗡嗡嗡地吵个不停。”
不待杨星厉开口，顾惜朝又冷笑几声：“你现在在我面前这是干什么？心疼他的话当他面去说，他肯定把你看做知己好友，你这番心思也不用白费。”
“哈哈哈……”出乎意料，杨星厉一点也不恼，反而大笑起来，笑完伸手折下一片竹叶，“你当我不懂吗？我已经如此做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用了……”说着，杨星厉看着顾惜朝，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雨魄云魂。”
雨魄云魂？！顾惜朝猛地从窗台上跳下，瞬间来到杨星厉面前，抬手就是一掌！
杨星厉避开，退后几步。
顾惜朝双眸闪亮，隐隐蕴含杀气！他动怒了，当然会如此，因为雨魄云魂是一种催｜情药。
杨星厉说得没有错，没有人在见到了戚少商以后还能狠心对付他的。他顾惜朝曾经为了想要的权势而伤害了戚少商，无论有多少借口，伤害就是伤害。顾惜朝明白留在戚少商身上和心里的伤是好不了的，所以他现在甘愿接受惩罚，戚少商的离开对顾惜朝而言就是惩罚，不去追不回府就是顾惜朝给自己的惩罚。接受这些惩罚为的是将来，在将来漫长的岁月里，他顾惜朝会尽有可能地善待戚少商，顺着他、宠着他，只要是戚少商开口，任何东西也会为他买来，就是要他顾惜朝的命，顾惜朝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欠他的，就用这一生来偿还……用情已经深至如此，如何能够容忍戚少商再被别人欺辱！是！他顾惜朝给戚少商的伤害最大，但是就只能是他！别人？休想动戚少商一根手指！！
顾惜朝已经掏出鬼哭小斧，他势必要杀死杨星厉！
终于能够让这个淡然的人动怒，杨星厉竟然露出笑容：“顾惜朝，想杀我？”
“废话！”
“杀了我，你怎么知道他究竟如何？”
“无论如何，你羞辱他就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杨星厉大笑，“你不知道他如何的话，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否还会回到你身边。”
顾惜朝一愣，是的，如果戚少商真的因为雨魄云魂而和杨星厉……那么他是万万不可能再见顾惜朝的了！顾惜朝站立竹林之中，直而长的睫毛低低垂下，穿透竹林的阳光没有在他身上刻下什么痕迹，只是让他有些朦胧的皮肤白得可怜，再也不见当初白皙健康的肤色，再也不见当初柔润的嘴角挂上的明亮的能让周围一切失色的笑容，苍白苍白再苍白，白的仿佛琉璃冰玉，没有一丝人间血色……好似一副色彩绮丽的画卷成了一张轻薄脆弱的蝉翼。顾惜朝太累了，为了一个人太过牵动心神，大喜大悲扰得他实在是疲倦了。可是顾惜朝强制打起十二分精神，伸直手臂，锋利的斧刃对准杨星厉：“你说！”
看着顾惜朝，杨星厉微微一笑：“我离开江南，确实是去追他。他也不知何去何从，因此当我提议来这青竹镇时，他一点也没有反对。当他知道我的身份时，并没有过分惊异，他注视了我很久，最后几分复杂地笑了笑，说‘又一个……’”
顾惜朝突然颤抖几下，扶住一旁的翠竹。
杨星厉没有理睬顾惜朝，继续说道：“和他一起，这个别院都变得那么不同。他喜欢这片竹林，时常坐在窗前注视翠竹，我就买来千个风铃，挂在竹稍，让他看的时候也能听见风吹来的铃声。只是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离开江南，就没有见他笑过。每天与我喝酒，我说什么，他也只是听着、附和着，极少主动开口。这种日子虽然平淡，却让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这样的一辈子！可是没过几天，我看见他很认真地擦拭逆水寒剑时，我就明白他想走了……是的，无论这里我为他买来多少金银珠宝、做多少美食、我如何让这片竹林诗情画意，也留不住他。他根本心不在此，因此我才找来武林朋友，寻得雨魄云魂……我不想强迫他，但是他却绝不可能随我。”杨星厉说着，笑了几声，声音里毫无笑意，只有苦涩。
顾惜朝听着，手捏着小斧越来越紧，紧得斧柄上凸起的纹路都嵌进肉中。
“他毫无觉察，喝下放了雨魄云魂的酒。直到发作时，他都没有想到是我放下去的，反而提醒我不要喝……”杨星厉苦笑地摇摇头，“他很痛苦，雨魄云魂能够夺人心魄，让人一时之间忘却自身。可是他强力克制，努力保持神志。他伏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沁出无数汗珠，我出声讯问，他就像没有看见我，也没有听见我问话般，一双黑色眼眸越过我，往窗外看去……然后突然疼痛般地敛去眼中的光芒，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他的眉毛皱的很紧，用尽全身的力想挣扎却只是无力地扭动，就是这样几乎没有的动作也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挣扎着伸出来的手象是青筋暴露般地浮现着血丝，密密麻麻的仿佛身体里的每一线血丝都突现了出来，在阳光照射和柔和肌肤的衬托下更显得恐怖。他没有求我，也没有任何动作，就是伏在地上急促地喘息，十指紧紧地扣住地面……雨魄云魂过了一段时间，会从催｜情药变成厉害的毒药，到最后他嘴角流血，依然紧皱眉头努力抑制。”
顾惜朝已经听不下去了，狠狠地瞪着杨星厉，举起鬼哭小斧只想立刻杀了这个人！
杨星厉似乎陷入回忆之中，注视着眼前竹林继续喃喃道：“这个时候我应该抱他的，我知道如果我碰他，他不可能有任何反抗。但是我也明白，他的神志还是非常清醒，因为雨魄云魂没有夺走他的神志！他克制了雨魄云魂只是没有办法克制情欲……我应该抱他的，但是我没有办法让他恨我，只要想到抱了他之后，他从此会用怎样冰冷痛恨的眼神注视我，我就胆战心惊，心痛的不能自己。我扶起他放在床上，撬开他禁闭的双唇喂下解药。”
“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顾惜朝笑起来，踉跄几步，仰头大笑！笑声又震落了几片竹叶，幽幽地飘落，“哈哈哈哈哈哈……”没有说任何话，顾惜朝只是笑着，笑得太过急促，让他克制不住地咳嗽，咳完又继续笑，直到嘴边有血丝缓缓溢出，顾惜朝依然在笑。
平静地看向顾惜朝，杨星厉双眉微皱，一脸漠然：“很好笑是吗？”
顾惜朝没有回答，缓缓沿着翠竹滑下，瘫在了地上……一直以来，孤傲的他从来不后悔，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一直以来，他始终认为之所以逼迫戚少商，就是因为戚少商不甘愿随他……戚少商看重兄弟、看重道义、看重这个江湖、看重大宋，就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所以他就只能够逼戚少商，逼这条九现神龙随了自己。可是，今天，顾惜朝终于明白了，突然醒悟了一切！
“你懂我，你懂我什么？”
浑身剧烈地颤抖，双手环抱住自己，顾惜朝还是觉得冷，很冷……
“你说你懂我，可知我现在在想什么？”
狠狠地咬住嘴唇，顾惜朝猛地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揪扯头发……
我一直都没有懂过你！我考虑的始终只有自己！！我根本就没有懂过你，戚少商！！
你这么苦，你竟然过得是这么苦……你竟然是这么样地爱着我…………
你曾经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文才武略无一不精通，在那连云山水你就是万人之上。江湖人尊你为“九现神龙”，可是为什么你这条九天神龙会遇见我，竟然遇见我！
京城比武之时，你又一次放过了我；
在我将你的一切变成自己手中物时，你依然留在我身边；
相爷府内任我百般羞辱你，你竟然忍耐了下来；
我将你最后的一点自尊在众人面前完全剥夺，彻底毁了你和红颜知己之间的情缘，你还是没有杀我，也没有离开；
你想要自杀、想要疯狂，我却阻止了你，让你清醒的不能再清醒，让你清醒地去体验痛苦；
你明白一切，那场婚礼，这次和四大名捕的合作，你知道这么做会对谁最有利……可是你依然去做了，因为我。你保证了从此以后无人敢来杀我，确保了再也无人能够轻视我，确保了……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已能够在江湖之上有一席之地……
你这么辛苦地留在我身边，这么委屈着自己和我在一起，而我却自以为了解你，自以为是地对待你、逼你……
“即使服下雨魄云魂，他也那么坚持自己的神志，不肯委身他人。而他却随了你……你一直认为他不肯顺你，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想让他如何随你？”
“是不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犹如鱼池子里的药人般的戚少商，你才满意？！”
“是不是能够完全执行你的命令，没有了自我的他，才是你意义上的随了你？！”
“他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日，已经尽他可能的顺你、随你，你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吗？他一边深切地自责，每日活在痛入骨髓的矛盾中，还是守在你身边，可是你却做了什么？”
“你口口声声爱他，可是你做了哪些是为他？！你伤他、折磨他，为了自己你竟然差点逼死他？！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你不懂他，你不爱他，你懂的是自己，你最爱的也只有你自己！”
“不！！不是！！！”顾惜朝猛地从地上跳起，平日里冷静漠然的黑眸此刻竟然惊惶失措的万分无助，“我，我才明白，我以为他即使对我有情也不过是些简单地情意。我才明白过来，我才知道他对我竟然……竟然…………”顾惜朝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他的声音太过颤抖和微弱，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顾惜朝此刻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没有办法等下去了，他没有信心等着戚少商回来……“要去找他，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对！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全部都明白了，我懂他，我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少商，少商……”顾惜朝仓惶四顾，宛如不认识这里般，茫然地迈出脚步。
杨星厉笑了，很冷的笑容。指尖颤动，一点星芒在手，“刷”一声，一枚飞花飞出，犹如夜晚一道流星瞬间闪亮，穿过顾惜朝的左腿脚踝没入一棵翠竹之中。
顾惜朝摔在地上，地面几片枯叶被震起又飘落……浑然不觉脚踝的伤痛，一双纤细的手努力伸向前面，抓住几根枯草，扭动着身体向前爬……
“你没有办法追到他的……即使你们能够再见面，我也让你一辈子都追不到他。他翱翔天际，你一个瘸了腿的废人，我看你怎么能够追上……”杨星厉想笑，却发觉一直能够在任何场景下露出笑容的自己此刻竟然一点也笑不出来，唇角蠕动，想要说什么却发觉出口的话语颤抖得不成语句……
“少商……”喃喃地，顾惜朝抓住一根翠竹，努力地站起身体，“我可以找到他的……一定可以…………”碎乱的语句，不知道是说给杨星厉还是说给自己听。顾惜朝忍痛迈开右脚，拖着左脚，一步三晃地向前走，在他的身后，斑斑血迹留在深秋失去了青色的片片竹叶之上……

轻描淡写地解释了顾惜朝离去的原因，杨星厉就走进房间避不见人。无情也知道顾惜朝的性格，只以为他是见案情已破无心再留下来，也没有多心去想其它。
只有曹灵儿和铃铛流露出几分无法掩饰的落寞，有很多事情明明心里非常清楚，曹灵儿和铃铛也知道总有一天会分别，但是心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难过就是难过，无可奈何地难过。
当晚，曹灵儿和铃铛就离开了青竹镇，从此海阔天空、五湖四海任由驰骋。
出江南的时候，浩荡的一队人马，转眼之间就仅仅剩下四大名捕。
“明天，回京吧。”无情轻轻地说道，眼睛一直望着外面漆黑夜幕上的一轮圆月。
含糊地答应着，追命缓缓摩挲着酒瓶瓶口。
铁手和冷血也许已经睡下了，无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追命却还坐在这间小小的阁楼之上。追命没有开口，虽然是他拉着无情上了这个阁楼，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
无情没有提问，虽然是被追命不由分说地拉上阁楼，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提问。
这样的夜晚，静坐着，亲自听自己的心正被什么东西啮食而一分一分消失的声音。
夜越深，越清醒，清醒如败叶落余的枯树，似梁燕飞去的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