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传-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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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冬,你的好意,顾长生心领了。谢谢你。”他凝重的说道,“但人这一生,有些事情,你即使明知道前因后果,但你仍然不得不去做。”顿一顿,他微笑道,“不必为我担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王爷!”听出他话中的死志,一时之间,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对于我所选择的,我不会后悔。”他恬然一笑,淡淡道,“――你去吧。”
没有再做纠缠,我跪下,伏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王爷,您一路走好!”然后我起身,恭敬的退出了春华轩。
我浑浑噩噩的走在宫中,为自己获知的惊天秘密战栗不已。
原来,他根本就是知道一切的!
那么,为什么他愿意照着皇上的安排一步一步走下去?
顾长生,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你真正要的,又是什么?
一直以来,你不要名、不要利,不重权、不重势,我以为你一直是被皇上的情爱所蒙蔽,天真的索求着帝皇的真情,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早就清楚了一切……
颓然拭去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的泪,我终于有了这样的认知: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光明十一年三月甲寅,顾长生领军出战漠河。
我记得,那一天清晨,一身戎装的他告别了皇上,往宫外行去。当他已经走到门口时,皇上突然狂奔着追了出来,然后紧紧的抱住了他,深深吻了下去。
亲吻之后,仍是离别。
顾长生依然还是走了。皇上就站在窗前,红着眼睛、紧抿着唇目送他远去。
顾长生的身影渐行渐远,而皇上全身都在颤抖着,忽然,皇上狠狠的向前迈了一步,似要追赶,但终究还是留在了原地。
顾长生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而皇上却仍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顾长生……
光明十一年三月乙卯,皇上下诏:令亮王沿途所过之处的地方官吏,随时向自己报告亮王的健康状况。
琢磨着这道诏书,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皇上,到底,你是怕他死?还是怕他不死……
光明十二年九月,罗萨名将格里戈利集结了漠河地区的所有兵力,发起了对天朝军队的总攻。
在这场历时近二十天的战役结束后,我朝大获全胜,歼敌十四万,生擒罗萨主帅格里戈利。
十二月丙辰,我朝与罗萨在鞑鞑境内的土温克坦签订了《土温克坦条约》。条约中,确定罗萨向天朝赔款白银3亿两,可分二十年还清;罗萨自鞑鞑撤掉驻军;天朝百姓可以移民鞑鞑。
光明十三年的元旦,那一天,皇上知道了顾长生的死讯。
那天,我一如既往的随侍在皇上身边。
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楚的记得皇上当时的样子。
那时皇上的脸色苍白得惊人,嘴角剧烈的抽动着,不知道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然后慢慢的,皇上的眼睛变得像是充血一般的红,眼角也不停的跳动,突然的,他仰面向天,发出一声伤痛至极的悲嚎。
那时的皇上,就像是一头丧偶后暴戾的兽……
光明十三年一月丙寅,远征大军归朝了,皇上亲至驿站迎接顾长生的棺椁回宫。
看到顾长生的棺椁时,皇上一愣,随后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惊惧和绝望。但只在一瞬后,皇上的表情就变得沉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凝视着棺椁。当官员们都到齐了后,皇上哭了,恸哭。
所有人都因皇上的失态而动容,只有我在心中叹息:万岁啊,你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名角!假作真时真亦假,你把真假交错,令虚实相融,如今只怕连你自己,也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吧……
回到宫中后,皇上反倒不哭了,只淡淡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我躬身领命,领着众人退出殿外。在关上殿门那一瞬,我看到皇上慢慢的跪下,紧紧抱住了棺木……
我一直守在殿外,关注着里面的情形。里面一片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皇上的声音,“长生,长生……”
尽管皇上的声音十分低微,但我仍然听出了,在皇上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不可置信,更充满了痛苦,那是一种非常深刻的痛苦,就连守在殿外的我,也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种排山倒海般的伤痛。
皇上把自己和棺椁关在了一起,这一关,就是一天。那一天之中,皇上一直哭着跟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说话。
我心下恻然:也许只有在独处的时候,高高在上的皇上,才能卸下层层种种的面具与保护,允许自己显露失去伴侣后的脆弱和凄惶吧……
一天一夜之后,皇上终于允许人进去了。
进殿后,我看到皇上僵硬的坐着,向来如剑般犀利的双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无视我的存在,皇上神情木然的凝视着棺木,仿佛一尊风化的石像。
我这一生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伤心,可是那时的皇上,却格外令我觉得揪心。
那一刻里,我不禁想到:如果当初皇上知道此时的伤心,那么,他还会不会让顾长生为国事操劳?他还会不会把经书给顾长生?
可是,没有如果。
为国事所累的顾长生并没有得到经书,他死在异乡……
光明十三年一月乙亥,皇上赐死了专职医治亮王的太医令龙行健。
赐龙行健自尽的诏书是我亲自去宣的。
接过诏书后的龙行健面色异常平静,一双眸子如无波古井,似乎再大的惊骇,也难于其中掀起丝毫涟漪。
看着这样的龙行健,我想:对于自己最后的结局,龙行健,只怕是早有领悟……
光明十七年十一月辛未,印河王国正式分裂为三十四个诸候国。
十二月壬辰,皇上诏告天下:但凡属国之王继位,必须亲赴天朝请求大皇帝允许。
光明十八年五月戊戌,倭国王子裕慈抵达长安,希望上国皇帝能够恩准自己继承王位。
十二月戊寅,皇上带着朝臣及诸国使臣从长安前往泰山封禅。
光明十九年元旦,皇上举行了天朝第一次封禅大典。
那一天,皇上在山顶祭祀昊天上帝,群臣则在山下祭祀五帝百神。那宏伟盛大的场面,让所有参与者都是激动万分。而四夷使臣如北海安侯燕秋水、倭国亲王伊集院等,全都是眼含惊惧,但举止却是愈发的谦恭有礼。
看着蕃邦使节们被我华夏天威所慑服,我心中满是骄傲与自豪:在皇上与亮王的带领下,我朝上下励精图治,在经过十一年的征伐后,天朝的龙旗终于令世界战栗!
我知道后世一定都会永记这一天,因为这一天预示着一个盛世的开始!
光明二十年九月甲申,那一天,皇上的心情并不好,没有处理国务,也没有召任何美人侍寝,皇上把自己关在春华轩中,不见任何人。
我记得,那一天,是那个逝去的人的生日。
那天,我守在屋外,闻着风中隐约传来的酒味,默然无语。
雄霸天下独拥江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想。而一旦选择了这样的目标,就必然会付出代价。
那么,光明皇帝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还是弦断无人听的寂寞?或者,是午夜梦醒时的伤楚……
只是,无论那是什么,那都是皇上自己的抉择,而且,无法回头……
光明二十三年九月丙戌,身体一向健康的皇上突然病倒。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心情非常沉重,因为皇上的身体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但群医却束手无策。
十一月己丑,皇上下诏令太子监国,朝政全由太子与中书府协商处理。
于是,朝野内外都已领悟这样一个事实:或许用不了多久,天朝就会迎来一位新主人了……
光明二十三年十二月乙丑,深夜,昏迷日久的皇上突然醒来,托国事于太子。
我清楚的记得当夜的每一个细节。
那一夜,皇上的精神显得极好,他紧抓着太子的手嘱咐道,“朕大行之后,你就是我天朝的皇帝,从此后就得担负起江山社稷。而如今国家虽已初定,但倭国、南洋都还并不稳定,仍有很多后患隐藏在其中――你,好自为之!”
“父皇,”太子哽咽道,“儿臣绝不敢苟且怠荒,辜负父皇的千钧重托。”
皇上微微点点头,一字一字沉沉说道,“太子,国家,就交给你了!你的责任只有一个:确保我天朝的繁荣昌胜,绝不能让它生乱、衰弱!”
抬起脸来,太子已是泪如泉涌,“父皇的嘱托,儿臣一定牢记在心,绝不敢稍忘!”
“很好。很好。”皇上笑了,他挥挥手,淡淡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就留刘冬候着。”
于是太子依言领着众臣退到殿外侯着,而我就静静守在龙榻旁边。
看着我,皇上张开口,刚欲说话,突然却剧烈的咳嗽起来,随即吐出一大口血。
“万岁!”我忙用丝巾轻轻拭去皇上唇畔咳出的血迹。
“万岁?”皇上笑了,“世人皆称皇帝为万岁,可是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做到了万岁不死?――万岁万岁,其实只要能有百岁,已是世所罕见了……”笑着笑着,皇上的声音渐渐变得苍凉,“……夏侯日月,你也有今天啊……”
我心下恻然,是啊,雄霸天下的光明皇帝,纵横四海的光明皇帝,也终是逃不开生老病死的天定轮回,难怪他会如此萧瑟。
深吸口气后我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奴才只是一个阉人,弄不清那么多大道理。奴才只知道:皇上征服诸国、雄霸天下,令四夷来朝,这是何等丰功伟绩?!――您这一生,比史上哪一个帝皇都要精彩!此时又何必伤悲?”
皇上一怔,随即大笑出声,“不错,朕自二十六岁登基,在位二十三年,拓展了我华夏从未有过的广阔疆土,令我天朝前所未有的繁华,――朕之一生,确是精彩之至,此时又何必伤悲?――好!好!好!好个刘冬!”
笑毕,皇上既似在问我,又似在自言自语,“不知百年过后,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朕?”
百年过后,后世人会如何评价他?
就我看来,答案实在是太简单了:人们会说他是绝代明君,旷世雄主!他会名垂千古,永留史册!
皇上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他淡淡问我,“刘冬,你说,百年过后,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朕?”
我大着胆子回道,“奴才不知道后世人会如何评价您,但奴才以为:您这一生,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理当无憾!”
“……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理当无憾……”皇上凝视着虚空,轻轻说道,“谁又会一生无憾呢……”他无声的一笑,“朕这一生,叱咤风云,纵横天下,即使有憾,但却没有后悔。”
我窥着皇上的神色,迟疑的问道,“……您这一生,难道也会有憾事?”
“谁的一生又会没有憾事了?”皇上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态,看着远方,他喃喃说道,“人的一生里,总会有些必须得到的东西。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不得不放弃另一些……而身为帝王,更是注定了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只是,那些被放弃、被割舍的,难免让人心有所憾……”
“……”我垂下头,默然不语。
叹息一声,皇上低声道,“不过,到底是不是有憾,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了……”皇上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细不可闻,“……这江山我坐完了,你,可在等我……”
良久,仍然没有听到皇上的声音,我抬起头来,却发现:皇上终于安然辞世了,最后凝固在他脸上的,是一抹带着期盼的温柔笑意……
光明二十三年十二月丙寅,太子遂继皇帝位。
次年,改元康定。
康定元年,我已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人过了七十,还有几天好活?不愿再把剩余的宝贵时光耗费在深宫里看戏,四月,我向皇上上书,请求能辞官还乡。皇上允了。我本就是长安人,所以在离宫后我就在长安买下房子住了下来……
一阵秋风吹来,院子里的树不停的摆动起来,枝叶不断的相互碰撞着,不时有树叶随风飘落。片刻后,雨也随着秋风洒落了下来。
突至的秋雨把我的回忆打断。
小厮平安轻柔的把我扶了回屋。进屋后,我又在一张铺着厚毯的躺椅上坐了下来。疲惫的坐在椅上,我在心里轻声慨叹着: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死去,我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真的已经老了,不但记忆大不如前,就连动一动,也觉得无比吃力――衰老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无奈啊!――所以,趁着现在我还神志清醒,不该见光的东西就让它消失吧……
打定主意后,我叫平安取了一个火盆进来,然后遣了他出去。
轻柔的抚摸着泛黄的日志,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舍:这些东西啊,记录着我在宫中那六十余年的风风雨雨,更记载了鲜为人知的皇家秘史。就这么烧了,我不甘啊……
虽然满怀不舍,但我更清楚,这样的东西,绝不该也不能留存于世!
终于,我狠下心来,把所有日志投入火盆中。
火盆里的火苗忽地腾起来,渐渐散发出缕缕烟雾。
火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不久后茁壮成长为跳动的火焰……
看着火焰吞噬日志,我突然轻轻笑了:即使登场表演,卑微如我,不过就是跑跑龙套罢了。我呀,其实只是宫中的常驻看客,静静旁观着别人或喜或悲或精彩或拙劣的演出……
是的,不过是旁观着别人的表演别人的故事罢了。
别人的故事,轰轰烈烈也好,索然无味也罢,站在台下观看的我,并不参与其中,自然无需欢喜、伤悲。
就算我一时不慎入了戏,随着剧情起伏而欢喜伤悲,但曲终人散后,还惦记着那些已成云烟的剧情做什么?
我告诫着自己:刘冬,你已在宫里看了六十余年的戏了,足够了。不能再为人物们的命运而动容变色了,真的不能了……更何况,你已经告别戏台,属于你看的戏中的主角们早已消逝,你还执着什么?
是的,年迈的我也快要去了,剩下的这点时光必须得好好安排,不能再虚耗于那些剧情那些人物上了……
火焰把日志焚烧成灰,抓起一把灼热的余灰,我把它们洒在空中。
日志成灰……
前尘成空!
——旧演出的人物与看官尽皆离散,但在皇城这个大戏台上的表演,仍在无休止的继续……
附注:
光明二十三年十二月乙丑,光明皇帝病逝于春华殿。太子夏侯沛即位,次年改元康定。
康定元年,三月,康定帝将光明皇帝与亮王顾长生合葬于昭陵。
(本番外完)
(番外。待续)
写在后面的闲聊:
俺知道这一章出得太慢太慢了,列位看官对不起啊,俺这个月杂事比较多,所以……
(鞠躬,某人鞠躬道歉^^)
有看官关心本故事到底还要写多久?汗,还有三个番外,故事就彻底结完了^^
这最后三个番外的速度某欢不能保证,因为大家都知道,俺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嘛,俺还要生活,所以就请大家多包容啦^^
某欢敬上^^
……
狂汗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我从元月二日开始就登不上原创。今天发文,都还是在别人家里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