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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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米往嘴里扔去。阎顺利觉得他这么逍遥喝着酒,却拖欠着母亲的赡养费,实在不是人。
“你真懂得享受啊。”阎顺利带着讥讽的口气说。
“不会享受,这做人还有什么意义呢?”阎顺德瞟了弟弟一眼,反唇相讥地说。
“两个月的生活费,一百块钱。”阎顺利说。
“我没钱。”阎顺德说。
“你没钱?”阎顺利的声音猛地尖了起来,“你还喝啤酒配鸡爪?”
阎顺德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从凳子上抓起他的衬衫向阎顺利扔去,说:“有没有钱,你自己搜。”
阎顺利觉得大哥这样子简直就是无赖,把他的衬衫狠狠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掉头走了出去。
太阳还是那么大,热辣辣的,整个马铺小城像是着火一样。阎顺利踩着三轮车在街上奔跑,心中感到一阵阵的悲凉。他想起他高中毕业那年,老爸在味精厂当着副厂长,一家人衣食无忧,他落榜了,老爸也没骂他,对他说你就是复读一年考上大学,出来能拿几块钱?不如现在就给我进厂,先端个铁饭碗。顺德早他两年高中毕业,也没考上大学,也被老爸通过关系弄进了电镀厂。那时他们一家四口人就有三个人端着铁饭碗,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啊?他很快当上了车间主任,他哥也在电镀厂当了车间主任,有一年兄弟俩双双被评为马铺县劳模,《闽南晚报》的记者还来采写了一条报道,叫作《兄弟俩竞显英豪,两个主任双劳模》。谁知好景不长,老爸病死了,厂子效益开始滑坡了,原来那么红火的国营工厂突然一下子发不出工资了。那时,阎顺利想过离开工厂,到外地让民营企业聘用,或者找关系调进机关,但他又总是觉得厂子的困难可能只是暂时的,工厂还会好起来的,再说他离开工厂能干什么呢?他一方面优柔寡断,一方面没有眼光,等他发觉工厂实在靠不住时,已经无路可逃。厂子破产了,厂房被法院拍卖给开发商,他最后领到了4236块5角,觉得这就是他十几年的卖身钱。“下岗工人”,这个奇怪的称谓,从此变成他的身份标志。阎顺德的情况跟他大同小异,那年过年他们在祭拜亡父时,忍不住责问死去多年的老头说,你不是说工厂是铁饭碗吗?怎么我们现在都没饭吃了?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一个死人是回答不了的。于是阎顺利只好相信命。
路边有人打着伞,向阎顺利招手。阎顺利看到伞下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妇女,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他踩着车渐渐靠近她,把车停稳了。这个女人收拢了伞,坐上三轮车,阎顺利猛地认出她是庞婉青,高中的老同学,当年她还是班级里的“三大美女”之一啊,现在却变得这般憔悴,额头两边起皱了,鼻子两边长着几颗难看的红疙瘩。
阎顺利很想叫她一声,但发现她不认得自己了,而且满腹心事似的,表情冷漠,就没叫她,只是问她到哪儿。她说到美仁小区。他也不再出声,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接连拉了两个同学?虽然在这小小的马铺山城里,碰到同学也是很经常的事,但像今天这样接连遇见两个的频率,还是从来没有过的,莫非是要办同学聚会了,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阎顺利还是很想叫她的,想当年,她是“三大美女”之一,每天挺着胸脯从男同学面前趾高气扬地走过,像一只骄傲的小母鸡,几乎不正眼看人一眼,而现在,她就坐在他的车里,二十年过去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阎顺利记得,高考那年庞美女也是没有考上,但是她家有关系,上了一家邮电系统内部的中专学校,毕业后就在邮电局工作,后来邮电分家,她就分到了电信局,听说是当出纳。二十年过去了,当年他不敢跟她说话,现在依然是不敢,他心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4·阎顺利(4)
庞婉青包里的手机响了,她取出一只小巧轻盈的手机,在耳朵边听了一下,就合上手机盖子,指着路边的小城春秋休闲屋说:“就停在这里。”
阎顺利踩住脚刹,三轮车就平稳地停在这家叫作小城春秋的休闲屋门前。庞婉青走下了车,把伞撑在头上,向休闲屋的玻璃门走去。阎顺利抬起手想叫她一声,却依然叫不出来。
她还没有给车费呢。
5·庞婉青(1)
庞婉青走到玻璃门前,它自动地往两边拉开,一股冷气吹上她的面。她把伞收拢起来,折叠成一小截,然后轻挪腰肢,走进了休闲屋。
这里和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清净凉爽,充满一种闲适优雅的气氛。庞婉青感觉到角落里有一双眼光向她射了过来,便略微低着头,朝那眼光走去。
那眼光像领航的航标一样,把庞婉青引到了一张大理石方几前。她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把墨镜摘下来拿在手里,嘴角荡漾着一个轻轻的微笑,目光迷离地望着对面的人。
“干吗这样看我?”对面伸出一只手,把庞婉青的手握在了手里。这让她心里有一种悸动的感觉,犹如触电。
“坏蛋。”庞婉青亲昵地骂了一声,把手抽了回来。
对面这个人是她去年在QQ上认识的一个网友,网名叫作“与时惧进的坏蛋”。她在QQ上叫“冰雪狐狸”。他第一次发来消息,请求加为好友,她觉得他的名字很有趣,就把他加上了。那天她的好友一个也不在线,她从隐身状态中上线,主动跟刚刚加为好友的“坏蛋”说话:坏蛋也要与时俱进,那会坏到什么程度啊?他的回复马上就来了:狐狸美眉,看清楚了,是与时惧进,不是与时俱进。她瞪大眼睛一看,果然是恐惧的那个“惧”,不由笑了起来。那天晚上,他们天南地北东拉西扯地聊得很愉快,“坏蛋”很坦诚,告诉了她许多现实的信息,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老家在哪里、哪所大学毕业、谈过几次恋爱、梦中情人是哪一种类型的女人等等,差不多把她当作了知己。她并不怀疑他的真诚,但她还是有所保留,只告诉他自己是“一个上班族”,“做的是为别人数钱的无聊而又单调的工作”。
“坏蛋”为庞婉青叫了一杯现榨的加柠檬的杨桃汁,含情脉脉的眼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用一种带着磁性的低音说:“看来,半个月没有我,你内分泌又失调了。”
“坏蛋。”庞婉青兰花指一晃,动作神速,指甲就在他手背上狠狠掐出了一道凹痕。“坏蛋”夸张地歪着嘴,没有出声,却像是在大声呼号一样。她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着迷,突然责怪自己下手太狠了一些,真想把他的手捧到手里吹一口气。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漳州。庞婉青在华侨饭店开了一个房间,他走到门前没有按门铃,而是打响了她的手机。她猛地打开门,叫了一声“坏蛋”,“坏蛋”便应声扑入她的怀里。第一次见面就滚到床上,对他们来说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在网络上他们已经无所不谈,包括各自在性爱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很多个夜晚,他们还通过视频预演了激情四射的做爱。从网络走下现实,只是个时间问题。对庞婉青来说,那个夜晚是疯狂的,终生难以忘却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唤起了她对生活的兴趣和热情,让她觉得活着其实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说也奇怪,庞婉青第二天在镜子里发现鼻子旁边的几颗红疙瘩不见了,皮肤显得光滑滋润,她觉得自己是一朵花,多日没有浇水,就快要枯萎了,“坏蛋”一晚上辛勤的浇灌,使她立即又变得鲜艳娇嫩。
“坏蛋”把手放到嘴里吹了一口气,笑笑说:“你可真狠。”
“我……”庞婉青心里酸了一下,眼睛就发潮了,“对不起啊。”
“没事,呵呵,希望你更狠一些,特别是在某些时候。”“坏蛋”朝她眨了一下眼,言词暧昧。
“你……”庞婉青又晃了一下兰花指,但是没有出手,他的眼睛和话意,让她感觉到一种调情的情调,贴心而又温存。她望着面前这个比她整整小了十岁的男人,眼光里射出了绵绵的爱意。“……真是个坏蛋。”
“这两天忙什么?”“坏蛋”关切地说。
“你说能忙什么?忙着想你。”庞婉青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还赌六合彩吗?”
“昨天买了‘一只小号的马’,输了五百块。”
5·庞婉青(2)
“告诉你别再买了,中奖几率很低,钱都让庄家赚走了。”“坏蛋”轻轻叹了一声,像是慈祥的老爷爷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真是,怎么就迷上这地下六合彩?以后别再买了,难道你还想靠这发财不成?听我的,从明天开始金盆洗手。”
“我买的也不多,只是有时无聊才买一点。”庞婉青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低着头小声地说。
这时,“坏蛋”的手机响了,他拿在耳边听着,嘴里应着:“好,好,知道,知道。”手机里漏出一些话声,让庞婉青听了个大概,那地瓜腔的男声显然是他的老板,让他把市场调查报告尽快送去。“坏蛋”挂了电话,脸上飘起一丝无奈,带着一种愧疚和歉意对庞婉青说:“你看,我刚出差回来,老板就催命鬼一样催要调查报告,我本来还想下午在这里和你好好说些话,晚上共度良宵。”
庞婉青喝了一大口杨桃汁,好像被呛了一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一手抓住“坏蛋”搁在方几上的手,说:“现在才一点多,你三点再回漳州。”
“坏蛋”显得很善解人意地笑了一下。
几分钟之后,如痴如醉的狂欢便在美仁小区一套布置得很温馨的房间里开始了。为了遮人耳目,他们分别搭坐一辆三轮车,一前一后走上房间。这里是庞婉青租来用于和“坏蛋”约会的。她打开门锁时,手一直在颤动,刚进了门她就不由靠在墙上,长长地吁了口气。楼梯上传来了“坏蛋”的脚步声,她心里怦怦直跳,好像十几年前第一次被男朋友搂在怀里。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过渡,两个人的眼光稍一接触,便犹如电闪雷鸣,情欲的烈火立即把他们烧成一团。
等到火慢慢地熄灭,庞婉青感觉自己像是一堆灰烬,徐徐地冒着烟。这是一种激情的燃烧,一种生命的燃烧,庞婉青犹如凤凰浴火重生。
“坏蛋”跳下了床,从地上捡起短裤、袜子,就往脚踝里套。他弯曲的腰身像是一张弓,紧凑有力,总是能让庞婉青看得心跳不已。
庞婉青躺在床上不想动,也似乎动不了了,全身绵软无力,眼光显得迷离闪烁。望着“坏蛋”的侧影,她的心里柔情荡漾。
“我现在得走了,我一忙完就来看你。”“坏蛋”一边提上裤子一边说,他走回到床前,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庞婉青的额头,一根手指头弹了弹她的鼻子。
庞婉青轻轻喘着气,像一个受宠的孩子似的发出幸福的微笑。
“坏蛋”走到门边,摸了一下口袋,自言自语地说:“糟糕,出差回来身上都快没钱了。”
庞婉青连忙用一只手支起身子,对“坏蛋”说:“我包里有二千块,你先拿去用。”
“坏蛋”走了过来,抱住庞婉青的脸,亲吻着她鲜红的嘴唇说:“你是一朵花啊,刚给你浇水施肥,你就变鲜艳起来了。”
“是啊,花儿不能缺水啊。”庞婉青说,“我包里有钱,你都拿去吧。”
“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这有什么?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啊?”庞婉青爬起了身,弯腰从地上捡起她的挎包,拉开拉链,掏出一叠钱就塞到“坏蛋”手里。
“那我不客气了。”“坏蛋”说着,把钱收进了口袋。他走到门边,回头对庞婉青做了个飞吻。
“坏蛋”轻轻带上门走了,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庞婉青又躺了下来,刚才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她需要再休息一会儿,顺便把刚才的经过在心里回味一遍。“坏蛋”年轻气盛,强武有力,更重要的,他懂得女人,懂得一个比他大的女人。他的动作熟练准确,粗犷而又充满温存,他的许多姿势看似色情淫荡,却又不失一种孩童般的纯真和本色。当庞婉青翻身上来把他坐在屁股下面,把他压在身体下面,看着他年轻漂亮的面孔沉醉在快感的高潮里,她全身就激荡起骄傲和荣耀。此时此刻,在马铺还有哪个女人比她更有成就感吗?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女人。
刚刚上初中时,那些嘴唇上面刚刚长出胡须的小男生就开始给庞婉青递纸条,对她挤眉弄眼,在她身后唱歌、吹口哨、怪声尖叫,让她觉得很可笑。上了高中,庞婉青变得更漂亮了,像是一轮初升的明月,皎洁动人。很多男同学都不敢看她,至少不敢公开正面地看她,她身上那种高贵而冷漠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知道那些男同学特别渴望看她,特别渴望和她说话,但是他们心里在发抖,这些也许才学会自慰的小毛孩没有勇气,更没有自信。
5·庞婉青(3)
上了邮电中专之后,班级里一个自称最英俊的男同学公开宣布要把她追到手,那天傍晚,她站在宿舍楼前的一棵树下,穿着一条绚丽的连衣裙,好像准备出席一场盛大的舞会。那个英俊的男同学鼓起勇气走到了她面前,有些紧张地说,我晚上请你看电影好吗?庞婉青轻启朱唇说,谢谢,我男朋友要来接我去外贸酒店跳舞。这时一辆本田125的摩托车轰鸣而至,庞婉青很熟练地踩着脚架登上车,侧身坐好,把飘起的裙裾往下捋了捋,一手搂住了骑手的腰身。那个男同学看得目瞪口呆,脸色苍白,他痛苦地冲上宿舍楼后面的小山林,像受伤的狼一样嚎叫了一声,据说他后来成了一个诗人。
那时庞婉青的男朋友是一所大学的大四学生,他父亲是省直机关的一个处长。他很有信心地对庞婉青说,他父亲绝对有能力把她留在省城。一个狂风暴雨的台风之夜,她回不了学校也不想回去,像猫一样偎在他的怀里。那是在他家他的房间里,窗外是风雨交加,床上是心旌摇荡,他一双手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动作力度也越来越大。很快,她全身被脱得精光,她突然很害羞似的直往他怀里钻。那天晚上,庞婉青感觉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这个男人了。可是那年暑假,庞婉青回马铺没有几天就觉得心烦意乱,往他家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他也没有写信来(那时她家还没有电话)。她似乎预感到事情起了变化,第二天就跟父母亲撒谎说学校有事,匆匆赶回了省城。她从车站下车就直接打的来到他家,门铃按了半天,他家那个农村来的保姆才打开一道门缝,探出头来发现是她,告诉她说他出国去了,给她留了一封信。她一下子知道出事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封信是他们分别两天后写的,他在信上说他们不大合适,还是尽早分手为好,长痛不如短痛。分别的那个晚上,他一点也没有透露他就要出国的信息,而实际上他都已经办好签证了。庞婉青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欺骗,心如刀割。她把那封信撕碎了,把纸屑和着眼泪揉成了一团,扔进学校那口人工湖里。有好几次,她想闭上眼睛纵身跳进湖里,一切痛苦就全都解脱了。可是想到湖水将把她淹没,水草将缠满她的全身,她退缩了。在最后的一学年里,庞婉青变得郁郁寡欢,她的同学们很快了解了事件的真相,女同学一个个幸灾乐祸似的笑逐颜开,男同学看她的眼神则显示出严重的鄙夷。毕业了,她心灰意冷地回到了马铺,在邮电局办公室干了几天,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