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讲稿-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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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数人，皆人人认为天才者。
吾人对于天才，当用客观的冷静的态度研究之，惟近世科学发达，各事皆欲使其有平凡化，故对于天才亦欲以平凡化，变其奇特，故尼采第二时期，即欲对叔本华之天才加以否认也。
此种态度，吾人亦不宜采取，固真正的天才作品，吾人实无法否认之，殊不必将其根本推翻也。
研究天才的问题，须从其创造物下手始可。天才的艺术创造，与普通的艺术创造，究竟有何不同？
第一，两者种类上是否不同？
第二，两者性质上是否不同？
第二部分天才问题（2）
质言之，即二者质量上有无不同是也。若质有不同，则其精神上必有特殊的functionfunction：英文，官能、机能、效用、行为、作用等。——编者，然就各创造物上观察之，则天才创造，亦寻不出何等特殊根本上不同之点；是质的方面并无何等差异，至其精神生活上、结构上，亦无甚不同，且愈伟大天才，乃愈好向平凡处表现，如大诗人、大画家，皆极好描写平凡事物，故在第一方面，实拈不出不同之点，在第二方面，天才的天资和技能，必较人才为增高，如视力听力及想象力，多非普通人所可及，德人W．Dilthey尝著《诗人的想象力》一书，备言诗人的想象力如何伟大，此书颇为著名，因天资方面之增高，亦常引起全部精神生活之色彩改变。如富于思想者，易于发生情感，则因量的不同，而引起质的变化者（如空想力强，则引起情感力亦强，且一部分变化，常引起全体的变化）。常人亦如此，不但天才也。故在他人或其个人，常不自觉之，不知分量之不同，反乃疑为质之有异。殊不知质则犹是，乃因量之变亦随之而变者耳。其精神生活，亦与常人有不同处。创造情调（production temper）丰富，内心生活较多，精神集中之时多，而且久不与彼艺术有关系者，彼常忽视之，故每不善处世，非不能也，乃不暇为、不屑为耳。眼光极清楚，观察极明晰，因精神之集中及内敛，对于世务常不去做，凡人重此则轻彼，天才者，精神生活既多，其苦与乐，较常人为深刻，盖非谓彼各部分皆较常人为高，然有几部分特别发达者，遂使全体亦起剧烈之变化也。
天才之特殊增高处，约可分为两方面：
1．智慧之增高发展（聪明）；
2．下意识特殊能力之增高，情感生活之增高；
二者似相矛盾，实则系属可能，因智慧和聪明，非学问也，乃人生之智慧，及艺术之智慧也。对宇宙人生及宇宙之观察，艺术或美感之鉴赏，特别增高，盖从直觉方面，所得到者，故能创造真美也。
今将天才之特征列下：天才者，智慧超人之表现也。
（一）空想丰富（phantasy）——艺术家空想之能力特别发展，其与他人不同处，因其思想即存于其具体的空想中间，此其与政治家或哲学家不同处也。如某德人谓Goethe之思想为有物之思想（Gegensta¨ndliches DenkenGegensta¨ndliches Denken：德文，具体的思想，或译形象的思想。——编者）。盖彼之思想为有意义的、有系统的、有组织的，可成功为宇宙观及人生观。
故天才者之空想及常人空想之不同处为：
1．为logicallogical：英文，合逻辑的、条理分明的、能正确地推理的等。——编者，与梦中之空想不同，与常人亦不同；
2．为realreal：英文，真实的、实在的、非想象或假设的、非虚构的等。——编者（实在的）、有内容的，非毫无凭借者可比也；
3．为concreteconcrete：英文，实物的、具体存在的、有形的、可触摸的、感觉的等。——编者，而非片断的、破碎的。
总之，皆成为creative phantasy。
Nietzsche尝曰：“Das genie Kennt die Welt，ohne welt Kenntnis。”草稿原德文抄写错讹，根据其意整理。——编者
“天才认识世界，无待经验。”作者旁注：“会通”。——编者
（二）精神集中——处处集中。
（三）静观状态——叔本华所谓客观的是也（objurgation）。
天才为直觉之智慧，并非纯由经验得来者。
第二部分天才问题（3）
叔本华有极好的天才论文一篇，可参看。彼谓天才之全体意志少，智慧占多数，如常人全体意志的三分之二。智慧不过三分之一。天才者正与此为反比例。智慧所占既多，则必有特别之发展，势所然也。
天才高者，对彼之实际生活，反多忽略，如处世谋生等等，多不擅长，盖精神全注意客观观察，不暇他谋也，此亦其短处。
又彼若注重某事，必能使之得当，即极小之事，彼有时反用全副精神或情感，故其情感较常人为剧烈，此亦短处，盖因情感太富，故易受刺激，如集中镜之收敛日光然，常以全力对付之也。
Goethe所著之“Forgnato Tasso”“Forgnato Tasso”：歌德名剧《塔索》。塔索原为16世纪意大利诗人，因其行为不合封建朝廷礼法，被公爵囚禁起来，以致疯狂。释放以后浪游各地，最后死于罗马。《塔索》中剧情的主要冲突以塔索和大臣安东尼为中心。塔索富于热情，多幻想，天性率直；安东尼则相反，是一个深谋远虑、老于世故的廷臣。——编者，系极力描写二人性情极反之书，可作参考。
天才之四大色彩：
1．melancholymelancholy：英文，悲哀、忧郁。——编者：天才者，观察世界既极清楚，故最后之情调多一种悲哀，然非如宗教家之欲求解脱也。彼盖能超出乎其上，然又不忍不写出之，又常因孤独生活，对世人多不合意，所以于不自觉中常现出melancholy之表现也。至彼娱乐，亦特别增大，非常人可及。叔本华常谓最高山the highest mountain如大艺术家，顶上常绕以愁云，一旦被风吹破，则豁然开朗，有非他峰所可及者。
2．humour：寻常译为“含泪之笑”。或有称为“滑稽”、“嬉笑”者则不合矣，遇痛苦时忽得大觉悟，或看透世事，不过如此，自己既有解，故能超乎世界之上，见的澈底，如遇悲而不哭，逢难反发笑，皆此类也。Shakespeare之戏剧多此humour之情调。
一方使人感到痛苦，一方同时使人超出痛苦之上，盖只有痛苦，令人徒生悲哀，不忍卒读也。故莎士比亚、汉姆生Humour as factor of lifeHumour as factor of life：幽默是生命的原动力。——编者俱有humour之色彩者，或谓凡天才作品，无不如此，或信然欤！
humour须有三种成分：
1．绝顶的聪明能认识世界极清；
2．能了解世界，故可深入而现实之；
3．有同情心，表示原谅宽厚之深情。
故humour与愿望、刺激等不同。
又彼之审美能力高过常人，虽遭世人非之，终其身无人崇拜之，彼并不懊丧，此一方因自信心坚决，一方则因下意识有说不出之instinctinstinct：英文，本能、本性的冲动、直觉等。——编者，德之HamannJ．G．Hamann（1730—1788）：哈曼，德国文人和哲学著作者。著有《哈曼文集》八卷。——编者尝谓人曰：“莎士比亚之作品，虽许多不合于美之原则，但彼自有天才可代补一切缺陷，代表一切原则。”斯言可深信矣。
3．天才之描写，无论片断或全部，无不表现其宇宙观。Yeanpaul谓凡天才之作品，无不表现全体，虽属片断，其表现因为完全者，此言盖非虚也。因凡伟大作品，无不表现其人生观之背景，彼等并不受哲学之影响，凡系天才，其自身必能发生此等问题也。谓“凡系天才必生而带有哲学之精神”。所谓精神，并非研究之谓，乃不期然而然之一种色彩而已。如叔本华有一种魔力，能使他人用彼之眼光来观察世界各物，吾人一入其范围，则必成为彼之宇宙观，而不能除去。大概凡天才作品，均有此魔力。文学能支配阅者之人生态度，有时较哲学为更大。
4．天才作品，一方表现其天才自然流露，一方表现其智慧之整体或结构，以自然物喻之亦然。如植物之生长，一方为自然，一方又自然合于条理，一叶之微，一纹之细，皆含美之条件也。故凡天才虽天才流露，而无深刻的功用，以免疏略之虞。作者旁批：“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一切与一切有意义，视我物之中心。”作者以英国诗人勃莱克的诗意“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表达天才作品象征着世界哲理的精神，也表达作家的人生观与宇宙观。参见《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编者
第二部分天才创造中下意识的作用
二、天才创造中下意识的作用——此种下意识亦可名为彼自己之自然。天才作品，无一不表现极自然、不费力、不带有雕刻之工用，此即由其下意识之inspiration所得来者。以前讲美学者，无不以naturenature：英文，自然、自然界、宇宙万物、自然力等。——编者为观念，浪漫主义者尤崇拜之，盖矫古典主义者人工（art）art：英文，美的事物（尤指肉眼可见者）的创造或表现、艺术、设计、手段等。——编者模仿之观念之弊也。吾人今日视之彼等之所谓nature，即今日之所谓下意识也。
凡天才作品，无不表现其特殊个性之色彩。originalityoriginality：英文，创新、创造性、创造力、独特等。——编者，此亦下意识之作用使然也。盖人格人各不相同，而天才作品，虽一笔一画之微，彼地此地之别，无不流露其全体人格，此等不自觉之流露，即由于下意识之作用，并非有心为之者。
天才的智慧
三、天才的智慧——天才者情感丰富、情绪剧烈，多有特别脾味、陷于浪漫行为，而对于恋爱情欲之发展，亦有关系（不能拿此作全部的解释），盖彼之生命力甚高，energyenergy：英文，活力、精力、气力、力量等。——编者极富，创造力极大，故多高寿，虽遭遇穷厄，而仍能继续创造，保持其娱乐也。如德之大音乐家Mozart；一生备生烦闷，而彼之音乐，乃为最娱乐之作家，亦可见天才生命之强也。
SeaillesSeailles：未详。——编者曾著一书，名“On the Genius of Art”On the Genius of Art：《论艺术天才》。——编者，意谓天才之高下，可以生命之强弱断之，此言要有一部分真实存在也。
天才的分类：天才固可以种类分之矣，如大诗人、音乐家、画家、雕刻家等等，然乃有以量分之者，即（1）多方面的天才；（2）单方面的天才，如Leonardo Da Vinci、Goethe皆多方面天才也。
单独一艺之长者，则为单方面之天才也，又可分为：
1．harmonyharmony：英文，协调、调和等。——编者者，如孔子及Goethe是也，人格一生备极调和；
2．不能harmony，内部极形矛盾者，如Myron、O。Wilde、尼采之内部思想冲突，终身不宁。
至如Verhaerend则少年时为第二种类型；晚年始变为第一种类型，盖终能将环境战胜之也。
第二部分天才之其他特征
四、天才之其他特征：
1．天才与疯狂之关系；
2．在艺术创造以外之问题。
关于第一特征，在Platon之讨论中，已曾言之，研究此问题最著名者为意大利学者Lombroso之《天才与疯狂》及Schopenhauer之天才论文各书“The World as Willand Idea”VolⅢ，page 138， On genius。
此问题可分两层讨论之：
1．在外面，天才常精神聚中，处处表示神志不清，故与神经病者极仿，然实非疯狂也。
2．在内部，天才者精神极兴奋，感情常摇动，或过分的工作，因之，神经系常受伤，实为神经病发生之基础，故疯狂之可能性则有之，不一定即发生也。如尼采晚年，害有神经病；德之诗人Ho¨lderlinJohann Christian Friedrich Ho¨lderlin（1770—1843）：荷尔德林，德国诗人。其作品同时表现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精神。——编者晚时曾害40年之神经病。
至其分别，其精神虽剧烈活动，但甚有秩序，故能产生作品，而疯狂则精神兴奋，秩序全无，故不能创作也。
关于第二特征，康德常谓学说中无天才，惟多数意见，以为苦学上有天才之表现，如Fr。SchlegelFriedrich von Schlegel（1772—1829）：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德国作家、语言学家、文艺理论家。——编者即承认之。他如政治家、法律家、工程家、制造家、教育家，似皆有之。所谓天才者，无非因其能突然得到一inspiration，而他种事业，如政治机器等等发明，亦须要此件也。至如学说中之theory，亦可有天才之表现，所谓一旦豁然贯通者是也，故康德之说，不尽可靠，至哲学家如Platon，G．BrunoGiordano Bruno（1548—1600）：布鲁诺，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哲学家。著有《论原因、本原和一》、《论无限、宇宙和众多世界》等。——编者，Schelling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von Schelling（1775—1854）：谢林，德国古典哲学家。著有《自然哲学体系初稿》、《先验唯心论体系》、《我的哲学的论述》及其子整理出版的《神话与天启哲学》等。——编者，Hegel，Schopenhauer，Nietzsch等表现天才者。
附录关于艺术论之参考书
Apllo的艺术史（伊文思）
Griggs：phil of arts
B．Croce：Arts as Expression
Cotlehiel Faure：History of arts
Parker：Aesthetics
Walter Pater：Renaisoanel（文学中唯美家）
John Ruskin：Stone in Venia
Pall Gsell：A Rodin（罗丹之谈话）
Lipps：Aesthetics
商务：《艺术学纲要》
《文学批评之原理》
《诗之研究》艺术学艺术学本文根据演讲笔记整理。演讲稿大约写于1926—1928年。——编者
演讲目次：
1。什么是艺术学
2．艺术的范围与其他aesthetic的活动
3．艺术起源与进化
4．艺术形式与内涵问题
5．艺术的风格论
6．艺术赏鉴论
7．美感的范畴
8．艺术的分类问题
9．艺术系统（各种艺术）
10．艺术互相阐明
11．艺术的功用（function）
a．人类精神生活上的
b．人类社会上的
c。人类伦理上的文中标题与原定的“演讲目次”不完全一致，当是演讲过程中根据需要而增改的。——编者
第二部分什么是艺术学
艺术学本为美学之一，不过，其方法和内容，美学有时不能代表之，故近年乃有艺术学独立之运动，代表之者为德之Max Dessoir，著有专书，名Aesthetik und Allgemeine Kunstwissenschaft，颇为著名。
彼之言曰：美学所研究者，第一，范围为人生之美及社会之美（普通美的原则）；第二，范围为自然之美；第三，范围为艺术之美，故统而言之，美学为求普遍美的原则，若用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