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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岁月与性情-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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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悲苦都被智慧化解了。在南极写的那些思想札记包括读《圣经》札记也不错,在千古荒原上沉思两个月,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不写出一点好东西是说不过去的。   
  回过头去看,我的写作之路与我的心灵之路是相当统一的,基本上反映了我在困惑中寻求觉悟和走向超脱的历程。我原是一个易感的人,容易为情所困,跳不出来。我又是一个天性悲观的人,从小就想死亡的问题,容易看破红尘。因此,我面临双重的危险,既可能毁于色,也可能堕入空。我的一生实际上都是在与这两种危险作斗争,在色与空之间寻找一个安全的中间地带。我在寻找一种状态,能够使我享受人生而不沉湎,看透人生而不消极,我的写作就是借助于哲学寻找这种状态的过程。经常有人对我说,他们通过我的作品发现,我的内心既宁静又有激情,我对人生看得很透彻却仍充满理想主义,相反的因素结合得十分和谐。我不敢说我真的达到了这种境界,但我自信正在形成一种比较成熟的生命态度,这种态度体现了我的个性与世界之间的恰当关系。我还相信,我今天的生命状态和写作状态包容了我的全部过去,我童年和少年时的敏感,读大学时的热爱文学和对生命感受的看重,毕业后山居生活中的淡泊心境,生命各阶段上内心深处时隐时显的哲学性追问,仿佛都在为这种状态做着准备,并在其中找到了归宿。   
  我的一些朋友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要用作品直接影响社会进程。我不给自己树这样的目标。我写作从来不是为了影响世界,而只是为了安顿自己。我的所思所写基本上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也许正因为如此,写出的东西才会对那些面临着相似问题的人有所启迪,从而间接地产生了影响社会的效果。一个作品如果对于作者自己没有精神上的价值,它就对任何一个读者都不可能具有这种价值。自救是任何一种方式的救世的前提,如果没有自救的觉悟,救世的雄心就只能是虚荣心、功名心和野心。中国知识分子历来热中于做君王或民众的导师,实际上往往只是做了君王的臣僚和民众的优伶,部分的原因也许在这里。   
  说到我的作品的社会意义,我想提一下我的好友邓正来写的一篇评论。正来是学界公认的成就卓著的严肃学者,多年来专注于学术,从不写学术之外的东西。可是,在读了我的《南极无新闻》之后,他破例写了一篇题为《社会的“眼睛”与独行的个人》的评论,写完后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激动地给好几人打电话朗诵。这本书是我参加人文学者南极行活动的记录,由日记和思想札记组成。全书既记录了我在南极生活两个月的新鲜体验,字里行间又贯穿着我对活动的强烈新闻色彩的不满和抵制。正来独能从后者中看出,这本书是“一个哲学家以其独特的视角对他个人在社会‘眼睛’盯视下的抗争实践所做的描述”,抗争方式是“参与其间但决不放弃自我,生活于其间但决不放弃对它进行批判的权利,力图以一种独语的方式去重构这个社会”。显然,他说的不只是这次南极之行,而是我对待社会性事物的一般方式。他抓得真准,我读了有恍然大悟之感,虽然我一向是这样做的,但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相信,他的这个解读也完全能用来解释我的一般散文作品之介入社会的方式。   
  我的书带给我的最宝贵收获之一是友谊。三年前,一个在法国长大的美丽女子捧着鲜花来访问我,跟我谈《妞妞》,说她没想到中国有这样的作家,思想与欧洲人接近,是人类性的,这番话使我立刻信任了她。一位可爱的女子出于喜欢而把我的作品录了音,刻成光盘,分送给许多人。她把光盘带来让我听,朗诵得真好,自然的声音,饱含真实的感情,我仿佛不是在听自己的作品,那些话语好像是从另一个灵魂中发出,并且使我感动。大洋彼岸一位女士给我发电子信,说她最欣赏我对那些看不见的事物的“看见”和那种低调的执著,我心中叹为知音。在一次活动中,偶遇江铸久、芮乃伟围棋九段,先生把太太介绍给我,落落大方地说:“她很喜欢你的书,自己不好意思跟你说。”我与这一对高智商但又极其质朴的夫妇从此成了好朋友。经常有人揶揄说,我的书独受女性青睐。大学里曾经流传一句话:“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我的确拥有一大批热心的女读者,对此我只感到愉快,丝毫不觉得难为情。我揣测,女性之所以喜欢我的书,原因可能有二。第一,我比较能够欣赏女性并体会她们的心理,谁不喜欢听中肯的恭维呀。第二,女性离功利战场比男性远,心比较静,又看重情感生活,容易与我的价值取向产生共鸣。然而,我知道,我不只拥有女性读者,确确实实还拥有许多忠实的男性读者。前不久,一个公司老总,身材魁梧,性格粗犷,一米八几的个子开一辆大三菱,在不惑之年突然迷上了我的书,那样天真地向我坦言,他从此才开始思考人生。不过,我无须在这里举证了,如有必要,自会有各界男士为我作证的。我常常遇见一些政界和企业界人士,他们在学生时代都曾经喜欢我的书,现在已走上关键的岗位。当他们向我叙述自己的阅读史时,我心中既感动又深感欣慰。   
  我的作品为我在专业范围之外赢得了广大读者,同时也使我在一些专业人士那里遭到了不务正业的讥评。好在我对此不太在意,当我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别人的褒贬是不重要的。对于我来说,不存在正业副业之分,凡是出自内心需要而做的事情都是我的正业。若一定要说专业才是正业,那么,我的专业是哲学,而我所写的多数作品完全没有离开哲学的范畴。在我的散文中,我的思考和写作始终围绕着那些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例如生命的意义、死亡、时间与自我、爱与孤独、苦难与幸福、灵魂与超越等。在现代商业化社会里,这些问题由于被遗忘而变得愈发尖锐,成为现代人精神生活中的普遍困惑。我想,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作品才会获得比较广泛的共鸣。我不过是在用文学的方式谈哲学,如果认为哲学只能有学术论著一种表达方式,是对哲学史的无知,只要提一下狄德罗、卢梭、伏尔泰、尼采甚至柏拉图就可以了。从读者的接受来说,这么多人通过我的作品领略了哲学的魅力,走近了哲学,这使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所做的正是不折不扣的哲学事业。读者看重的显然主要是我的作品的哲学内涵,而非文学的技巧。我不得不克服我的羞耻心提及这个事实:人们普遍把我看作中国当今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指责这样一个哲学家不务哲学之正业,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吧。   
  我丝毫不低估学术工作的重要性,并且对踏实地做着这种工作并且取得了成绩的同行怀有敬意。就我自己而言,我不愿意做所谓纯学术研究,而宁愿以我的方式把学术工作纳入我的精神探索的整体轨道。九十年代以来,我的确甚少出版学术专著,在《尼采与形而上学》(1990)之后,直到1995年,为了应付与人合作的一个课题,才又花了半年时间啃胡塞尔和伽达默尔的著作,就他们的意义理论写了若干篇论文。我极其耐心地在胡塞尔的哲学迷宫里摸索,跟随他一步步探寻意义的源头,终于弄明白了迷宫的路径,发现它其实是一条并不能通向源头的死胡同。九十年代末,我先后在瑞士Sils…Maria和德国海德堡的两个国际研讨会上发言,讨论一个长期盘旋在我头脑中的问题,即中国人对西方哲学的接受问题,我的观点使与会的学者们大为吃惊。我由尼采在中国的接受史发现,西方哲学一旦进入中国,便往往失去了形而上学的品格,因而不再是哲学,成了某种用来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学说,这种情况显示了中西文化传统的深刻差异。我决定对清末民初西方哲学传入中国时的情况进行个案分析,以此方式展开这项研究,目前这部专著仍在写作之中。最近我还在构思并开始写作一本关于尼采的精神哲学的著作,与《转折点》之人生哲学、《尼采与形而上学》之本体哲学凑成一个系列,算是对我的尼采研究工作做一个了结。         
十一、不是博导           
  博士生导师是中国学界特有的一个称谓,简称博导。我不是博导。其实我是愿意带学生的,也经常有青年人热切地希望做我的学生。我于1994年当上研究员,按理说就有了带博士生的资格,便向哲学所当时的负责人提出了这一要求。哲学所招研究生一直苦于报考者稀少,所里一些好心人听说我要招生,便兴奋地说,这回考生该挤破门了。但是,他们白高兴了一场,我的申请迄无下文。此后我不再主动申请,不过,大约是一年一度申报的时候了,有一次我也曾被问到是否报名,我给了肯定的答复,但同样再没有下文。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也从不去打听,因为我觉得,倘若我去查问,对于我和被问者都是一种侮辱。   
  两年前,我收到一封信,是一位在复旦大学读完了博士和博士后、现任一所名牌大学教授的先生写给我的,他在信中表示要报考我的博士生。这封信促使我再次向所里有关人员询问事情的可能性,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我给这位先生写了一封信,全文如下——   
  “今天去哲学所,读到你的来信。你在获得博士学位、完成博士后项目、担任教授之后,仍希望报考我的博士生,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令我敬佩,你对我的信任也令我感动。但是,有一个情况也许会让你感到意外:我迄今不是博导,没有带学生的资格。我曾经提出过要带学生,没有下文,此后我就不再提了。我本人对这种情况并不太在乎,凡属体制内争名夺利之事,我一向退避三舍,一试之后决不再试。然而,今天读了你的信后,我还是破例去询问了有关部门,得到的答复是,今年有新规定,满五十七岁者(今年我刚好如此)不再有申请博导之资格。我不是一个狂妄之人,但是,我仍不禁要为社科院感到遗憾,因为它自己剥夺了刷去其一个污点的机会。   
  “当然,如果你肯委曲求全,哲学所里博导有的是。不过,坦率地说,其中有些人是做我的学生也不配的。设身处地为你考虑,我的想法是:倘若你的目的是转到北京或中国社科院来工作,那么,随便报考谁都可以,反正那只是一个工具;倘若你是想回到哲学,那么,其实你不必再读一次博士生,你完全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点。即使我有资格招你,我也会向你提出这个建议。在这种情况下,我很乐意以一个同行的身份与你切磋和交流。”   
  请允许我把回信也摘引在这里:“我对目前体制也颇难理解。我的不少本科同学在中国社科院,早在九十年代中期已经是博士生导师。您的学问当然在一般学问之上,因为超越了知识,是一种深入的生命之思。我也不是要来北京工作,如果想来,是一直可以来的。我把博士当论文课题做,而且由此结识我认为可以为师、有益于智性学问的人。哲学所里我真正佩服的人不多,其中就有您和李泽厚。”   
  满五十七岁者不能带学生,这个规定本身就很荒谬,姑且不论。我在五十七岁前为什么也一直不被允许带学生呢?隐秘的原因也不去揣摩,我估计,堂皇的理由不外是说我不务正业。我写的哲理散文是不能算学术成果的,这我知道,也不在乎,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一个统计数字而写作的。可是,因为我写了这些东西,我做的尼采研究和翻译也不存在了吗?直到现在,我不是还被公认是这一领域里的领先人物吗?看来,中国学术界的奇怪规则是,在评估你的学术能力时,你的文字表达能力是作为负数加入计算的。凡是表达生动的文字,不管所表达的内容是什么,都不能算做成果。不仅如此,而且因为它们的存在,对你的形式上符合标准的学术成果的评估也要相应地打折扣。因此,如果你写了大量有文采的——因此而被判定是非学术的——著作,那么,在它们的抵消下,即使你的那些可以被承认是学术性的著作在绝对数量上也不少,在质量上相当高,至少高于他们生产的大多数产品,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有权对之忽略不计。   
  我对单位里的事一向不闻不问,对体制内的任何利益也从来不争。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没有工夫去关心这些,从不参加评奖之类,也不知道谁得了奖。社科基金是体制内的一大利益,很早前我申请过,被否决了,后来就不再申请,只是在实行人人必须有课题的制度以后,才申报了一个小课题,否则就得下岗。我弄不清各种利益机制,也不想去弄清。有一回,我非常偶然地看出了一点名堂。2002年底,院里下达岗位津贴新标准,研究员分两档,让大家投票,算是民意调查。第一档的条件规定得很明确,诸如学科带头人、获奖者、重点课题负责人之类。选票上开列了全所在岗研究员名单以及相应指标,包括博导、获奖、学术委员、评审委员、重点课题、突出贡献、特殊津贴等,每人的情况一目了然。我第一次发现,大多数人的指标都很有内容,我却几乎是空白,只有特津一项,而这一项在我这个资历上差不多人人有份,后来只因为停止执行了,资历较浅者便不再有份。我忽然悟到,所有这些指标是互相关联的,只要你得到其中关键的一项,譬如说重点课题,其他的利益就会跟随而来。相反,如果你不去争或者争不到,也就一失俱失,没你的事了。   
  我在这里所说的其实不是单位上的事,而是学术界的普遍情况。说心里话,我对我的单位很满意,各届头头对我都相当宽容,一般人员也对我十分友好。我最满意的是这一份职业,想象不出世界上还会有更好的职业,拿了工资却不用坐班,可以坐在家里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在这样的单位,一个人只要有自己的真兴趣,不去卷入琐屑的利益之争,就可以过得很自在。我是充分享受到这个好处了,至于那些我没有得到的利益,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在叙述事实,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惟一略觉遗憾的是不让我带学生,因为我相信我能带得很好,不该让那些想跟我学习的青年人失掉这个机会。关于中国当今的学术腐败,已有一些公开的批评,人们在私下里谈得更深。我未作任何调查,只说一说直觉。我的感觉是,当今学界的根本问题是官场化,并且带进了当今官场的一切腐败现象。其中的关键一点是,决定一个学者的地位和待遇的评定机制是非学术的,起首要作用的是权力、人际关系等官场因素,辅以同样非学术的工作量指标。这两者之间还有着某种联系,比如说,一个人很容易凭借权力掌握一些大型课题,让别人去做具体工作,却也计算入自己的工作量之中。我常常为国家每年支出的大量课题经费感到心疼,我相信会有一些做出了真正有意义的贡献的课题,但是,也生产出了许多学术垃圾。一个课题一经立项就可以得到经费,完成后出书也就不成问题,而只要出了书就是学术成果,提高了学术地位,亦即增强了获取更多课题经费的资格,如此形成循环。课题立项有此奇效,人们怎会不竭尽全力为之奋斗呢。课题还分级别,级别越高利益越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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