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五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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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茶倒在床下壁角内,趴伏在桌上,以耳代目.静候变化。
良久,门外响起沉重的足音。“笃笃笃”叩门声乍起。
片刻,房门悄然推开,瘦店伙的头伸入门内,看清房中景况,大声叫道:“客官,客
官……”
他跨入房中,看清杯中,确是涓滴不剩,伸手推了玉琦一把,才快步出房。
廊下人声和足音杂沓,门外出现了四五名劲装大汉。
有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抢入房中,看了玉琦的脸容一眼,双手叉腰,向外面的人说道:
“可能就是这小子,不管是与不是,先擒回香堂再说。宁可错杀一百,不可错过真凶;带
走!”
“干什么?”房外响起了一声断喝,其声清朗,中气充沛。
房外房内的大汉全皆一怔。
声落,房门左侧出现一个身披轻裘,眉清目秀,眼神极犀利的书生。头戴儒巾,齿白唇
红,脸蛋光洁如玉,身材修长,端的如临风玉树,人中麟凤。
房外出现了哈二爷的身影,他伸手一拦书生道:“哈哈!公子爷,请不必管这档子闲
事。出门人多自珍重,少问是非……”
书生大袖一拂,语气微愠,打断他的话道:“住口!天下事天下人管。贵店也算得是正
派买卖人,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敢做出这种黑店行径?你道河南府治的官吏都
是饭桶么?太不知王法了,这还了得?岂有此理!”
房内的大汉快步抢出,大喝道:“书虫,你吠什么?”
书生剑眉一轩,“啪”一声脆响,他竟用奇快的手法,掴了大汉一耳光。
大概这一记掴得不太轻,大汉嗯了一声,撞在门框上,满嘴流血,倒在门槛下呻吟。
“反了!”有人叫。
“把他带回香堂,剥了他。”有人附和。
“且慢!”哈二爷伸手拦住捋衣卷袖的众大汉,转对书生沉下脸道:“小兄弟,你这一
掌大出在下意料,端的是真人不露相,在下走眼啦,哈哈!哈哈!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小生姓杨,名高。贵东主有何见教?”书生傲然地答。
“府上是……”
“山西五台山杨家堡。”
“杨家堡?”哈二爷和众大汉全脸上变色,惶然后退。
“东主还有问么?”杨高的语气极冷。
“公子爷可是人称……”哈二爷气结地问。
“江湖朋友抬爱,称我为神剑书生杨大公子。杨某愧不敢当,有玷神剑二字。”
哈二爷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死灰。皆因这十年来,江湖中出现了几个功力奇高的少年男
女,名号直撼江湖,这神剑书生自称是五台山杨家堡人氏,神剑天下无敌。从此,提起山西
五台杨家堡,人人敬畏。这小伙子横行江湖十年,亦正亦邪,亦侠亦魔,而且喜怒无常,惹
上了他不啻惹火烧身。
他遨游江湖,飘忽不定。与他同时创名号的人,有许州虚云堡老魔头如虚人魔欧阳超之
子、千面公子欧阳志高,女儿缥缈仙子欧阳素缣。
此外,还有几个少年英雄,他们是金蛇剑李芳,飞爪欧鹏、白衣狂生古天生、绿裳飞燕
古凤、无影客谭兆祥、小花子彭霄等人。这些人,却是无根的浮萍,没有赫赫的家世,没有
落脚之窝,神出鬼没,来去自如,功力时高时低,行事全凭当时的喜怒而定。要真说他们是
正是邪,是侠是盗,确是不敢遽下定论。
这些人,神剑书生杨高的门第和声望,皆比他人显赫,行事亦无可非议。老一辈的人,
大多不管他的闲事,他也不和老一辈的成名人物攀交情。
哈二爷一听他就是神剑杨高,吓傻啦!赶忙喝退众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
山;公子爷落店半日,诸多简慢,请恕在下昏盲之罪。”
神剑书生淡淡一笑,颔首答礼说:“好说好说,在下额上并未刻字招摇,谈不上简慢。
请问哈兄,房内之事,不知可肯令在下一闻?”
“公子爷下问,岂敢欺瞒?皆因前日午间,有两个男女在南关打了帮中兄弟,昨日又在
龙门让他们逃了,据说有一个自称玉箫仙客的门下,管了这档子闲帐。今晨派出的一名弟
兄,在安乐窝又被一个管闲事的人,用奇特的手法废了。幸而那位弟兄粗通文墨,口不能
言,却可将那小子的面貌书出。房内这位客人,午前落店,恰与在安乐窝出手之人相貌相
同,故而……”
神剑书生突然哼了一声,插口道:“哈老兄可是无为帮之人?”
“在……在……在下……”
“不必在下在上,是不?”
“是……在下乃清字坛下……”
“唷!失敬失敬,哈老兄乃是第一坛的英雄。”
“公子爷谬赞……”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哈兄可肯俯允?”
“公子爷请吩咐,哈某力所能逮,敢不如命?”
“好说好说,哈兄定能办到。”
“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无涯 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旧雨楼·云中岳《风云五剑》——第 六 章 知人知面
云中岳《风云五剑》 第 六 章 知人知面 神剑杨高大刺刺地向房内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房中那位兄弟,乃是在下的好友,
既然开罪贵帮,在下愿向贵帮陪礼。请代向贵坛主致意,日后有暇,杨某定当趋坛致谢。”
“些许小事,岂敢劳动公子大驾?”哈二爷陪笑答。
神剑踏入房中,说道:“杨某领情,请取解药来。”
“来人哪!取解药。”
应声进来一个大汉,取来一杯清水,放入一包药散,倒在面帕中,扶起玉琦向他脸上抹
去。
在众人忙乱中,神剑杨高若无其事地靠近左壁间,伸手在板壁间轻抚一下。那儿,壁缝
似乎有点露光。
两名大汉扶住玉琦,面帕在他脸上重重地抹过,鼻端似乎冲入一缕香油味,和一丝淡
香。
一旁的神剑杨高,双目随大汉的面帕移动,脸上神色一宽,似有所得。
玉琦的古铜色肌肤,乃是被日光久炙而变色,面帕拭过处,丝毫不变。
他暗中已运功护身,如果大汉一有异动,他就准备下手制敌,但两大汉并未异动。
他对那香油味大惑不解,倒未听说过用香油作为解毒之物哩?除非用来灌肠,用不着此
物嘛。
对这位自称神剑书生杨高之人,他心中暗自感激这人的古道热肠襟怀,心中油然兴起攀
交之念。
大汉抹完脸,退出房间。哈二爷说道:“公子不知尚有何吩咐?在下告退。今晚在西花
厅,谨备薄酒,向两位陪礼。尚请赏光。”
“谢谢东主盛情,不敢打扰,杨某生性孤僻,不喜群处,幸勿打扰。”神剑书生语中又
软又硬,不失傲岸。
“大驾既不愿就陋,在下不敢再请,告退。”
神剑书生一摆大袖,神情冷然。哈二爷躬身辞出,率众人仓惶退去。
玉琦睁开双目,他乃是个生性耿介之人,不善做作,并未装出刚由大梦中醒来的神态,
缓缓坐正身躯。看清了正在向他含笑注视的神剑杨高,也含笑站起道:“在下姓杨,草字玉
琦。这位兄台素昧平生,不知光临斗室有何见教?”
神剑杨高淡淡一笑,坐在一旁的靠椅上说道:“兄弟与兄台五百年前是一家,草字名
高,真巧。兄弟就住在左面客房,适才偶经兄台室外.见房门半开,兄台似乎晕睡椅中。天
寒地冻,出门人宜多珍惜,奇寒中倚椅而卧,极易着凉,故而擅入尊室,欲冒昧唤醒兄台,
岂知兄台适于此时醒来,尚请原宥擅闯尊室之罪。”
玉琦为人忠厚,也对忠厚之人有好感;他认为神剑杨高存心忠厚,替哈二爷开脱暗下蒙
汗药之罪呢。便笑问道:“杨兄英华外露,目中神光似电,如兄弟双目不花,杨兄定然是武
林中佼佼出群的内家高手。”
“兄台果然目光如炬,可惜事实上要令兄弟你失望。我练功十余年,一无所成、四海遨
游,结交英雄豪杰相互切磋;承朋友抬爱,叫我神剑书生杨高,委实自感汗颜。”
“盛名之下无虚士,兄台何必太谦?”
杨高似乎有点得意,笑道:“老弟你口才之佳,愚兄甘拜下风。愚兄今年痴长三十八
岁,定比老弟你大十余岁以上,叫你一声老弟,不怪我吧?”
“小弟怎敢?玉琦高攀了。”
“老弟青春几何?可否见告?”
“小弟痴长二十八春,恰小大哥十龄。”
“二十八?看去年轻着哩。”杨高前一句声调略高,似乎心中一宽。
“年轻?瞧,我的胡子一天不刮,吓人哩。”玉琦手摸下巴,笑将起来。
杨高看了看他的脸孔,却转过话题道:“听老弟口音,似是本府人氏,不知目下家住何
地,伯父母春秋几何,目下安否?”
玉琦老早就替自己编造了家世,毫不思索地说道:“好教大哥见笑,十五年前,家父在
安乐窝替人做小工,无力养家,即迁居北邙山后垦田。小弟即在那时离家,流浪开封一带,
学了些少防身庄稼把式,日前返故居一行,却已成了无家浪人,家父已不知漂泊到哪儿去
了。唉!十五年,也委实太长了。”
“老弟,别丧气,世事沧桑,惟有寄命于天。请问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哈哈!正如大哥所说,寄命于天。今后浪迹江湖,也许可以遇上家父。”
“哦!浪迹江湖,毕竟不是了局,何不寻找亲友暂行栖止?兄弟,年岁不小了,该成家
立业了。杨家在河南府是大族,听说多年前龙门一代英豪玉狮杨世群,家业富甲一方,老弟
何不向龙门亲族投靠?”
玉琦心中一震,暗说:“怪!两天中,有两次听人提起祖父的名讳,难道真是巧合不
成?”
他为人聪颖绝伦,心思缜密,对神剑杨高的身份,第一次起了疑心,龙门杨家二十年来
音讯杳然,门庭冷落,乃是天下武林共知之事实。神剑杨高的名号,由刚才哈二爷等人的语
气中,可知他定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敢对无为帮的人如此指使?对龙门杨家之事他又
怎能不知?这时提起这事又有何用意?
这些念头,闪电似的在他脑中闪过,不由心中一凛,暗自警惕。他心中在想,面上神色
丝毫未变,这该归功于双绝穷儒的二十载心血,将他培养成喜怒不现于词色的人。他口中却
若无其事地答道:“龙门杨家与我这安乐窝杨家,沾不上半点儿亲;正如与大哥你一般,虽
同是姓杨,却谈不上宗谱。非亲非故,岂能向人乞怜?小弟闲云野鹤,傲骨天生,何处不可
高飞?龙门杨家又怎会容我上门?哈哈!”
“难道说,兄弟你今后就浪迹天涯以了此生了么?”
“正是此意。十五年来,小弟略有积蓄,今后决定浪迹江湖。也许二十年之后,我会离
群索居,也许披发入山,也许皈依佛门……”
神剑杨高抢着说道:“愚兄家住山西五台山下杨家堡,薄有田地……”
“小弟感谢大哥盛意,而且我也不是株守田园的材料。”
神剑杨高心中也一凛,对玉琦听言知意的灵敏反应甚为惊心,淡淡一笑道:“老弟,你
错了,愚兄并非要邀请你至舍下寄篱,而是想与你结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去暴除奸,不知
贤弟意下如何?”
玉琦笑道:“小弟孤家寡人一个,正合我意,如果不嫌小弟累赘,有损大哥威名……”
神剑杨高大笑而起,抢着说道:“贤弟,这是什么话?咱们一言为定。走!到二楼花
厅,咱们兄弟俩为今日幸遇举杯相贺。”
“好!该小弟作东。”玉琦站起说。
“别管谁作东,走!”
两人笑着出房,出走廊到前厅登楼。
他们走后不久,有两名大汉窜入房中,以极为小心的手法,搜查玉琦的包裹。
包裹中,有百十张金叶,一盒珍珠,一盒翡翠和玛瑙,还有二三百两碎银,此外,全是
些不起眼的衣着。既没有夜行衣,亦没有任何兵刃暗器。
其实玉琦的身上,还带着他祖母的饰物,是一串上好珍珠项链,中悬一块暖玉如意,上
刻“如意吉祥”四字,后面刻有一头狮子图案。这东西,是他祖父与祖母定情之物,他将这
家传至宝戴在项下,从不离身。
由于这些金银珠宝,在人们眼里,无形中证明他不是个安份人物,一个穷江湖小混混,
怎会有这么多财宝?要不是抢的,至少也是偷来之物。
两大汉将物品一一归回原位,相对一笑,耸耸肩,迳自走了。
在二楼花厅,两人叫来酒菜酣饮。神剑杨高大杯劝酒,谈些江湖见闻和武林典故,话题
不时转到玉狮和宇内三雄之事。
双绝穷儒以诗酒二绝博来雅号,在阴山附近二十年,喝的是蒙古最烈的酒,玉琦岂会是
脓包?虽不至千杯不醉,三五百杯不醉绝非吹牛。
他两人喝的是高粱烧,也叫烧刀子,起初神剑书生连来三大觥,充其量只有一升半。
玉琦回敬三觥,肚里装了三斤。
九觥一过,换上小碗。最后,神剑杨高甘拜下风,易碗用杯。
两个人将一坛二十斤高粱烧装入肚中,神剑杨高心中暗暗叫苦,他自己已感到对面的玉
琦,像是变成了三个或两个人了,楼房在旋转,胃中物往上翻。
但他仍然看得真切,玉琦的脸色除了略深以外,笑容可掬,神定气闲。
他想将玉琦灌醉,他自己却快躺下了。
南滩老店兼办筵席,酒菜之佳,极为东关的商旅所称道。四座花厅一座二楼,在游人众
多的日子里,经常座无虚席。可是隆冬冷季,不到申酉之时,食客不多。
靠窗口一副雅座上,有两个身材硕长的高个儿,面向窗外,正在小酌,低声谈笑,状极
悠闲。
右首一副座头中,有两个极为岔眼的人物。一个是皓首银须,乱得像烂鸡窝披散在头脸
上,分不出哪是发,哪是须。怪!竟然是个瞎子。朝天皱鼻蓬嘴唇,口中牙齿却是整齐未
落,可惜黑黄触目。身穿三百年没有洗晒过的破棉袄,未破处油光腻垢叫人恶心。他左手边
搁着一根黄色五尺手杖,似铜非铜,内现云纹;喝!竟然是玉的,粗如儿臂,价值连城哩!
盲叟的右首,是一个同样窝囊邋遢的小怪物,高不过五尺,年在二十岁上下。一头飞蓬
黑发,大眼睛,鼻直口方,齿白如玉。可惜脸上全是污垢,看不出脸色。假使他将脸洗净,
定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他那一身破棉袄,足可与盲叟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手边搁
着一条黄色小杖,那是产自江南的黄竹,心实而沉重,用来打狗,却是上品。
两个老小怪物的菜肴,十分简单实惠,一大盘烧卤,一大盘熟牛肉,一只白煮肥鸡,五
壶山西老汾酒。
两个怪物都舍筷而用手,手脏得叫人恶心,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太不卫生啦!
忽听那小怪物短着舌头嚷:“瞎子,酒足菜饱了。到了河南府,小花子绝不走了,你走
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不要欺人太甚,要是在今日解了我的穴道,咱们日后见面
哈哈一笑;不然日后见面,小花子不将你当狗打,绝不姓彭。”
瞎子鼻子里冷哼一声,抓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待骨出肉下肚,方若无其事地说:“咱
们到开封,你得陪瞎子走完这条阳关道。你要是不想姓彭,就改了吧,跟我姓崔亦无不
可。”
“呸!别做你的清秋大梦。小花子说不走就不走。”
“你非走不可。”瞎子又将一块肥肉塞入口中,咕噜噜灌了半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