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匆匆-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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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打算看他脸色微变的样子,哪里料到程少臣竟然笑得天真又烂漫:“我的天,都过了一个月了你才想起这件事。请问你在吃醋吗程太太?”
“鬼才吃你的醋。”沈安若真的有些想翻脸了。
程少臣犹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朝她扬着手里的两条领带:“帮忙参考一下,哪一条比较适合去见我今天的重要客户?一个比我妈年轻许多又比你老许多的女人。”
“程先生就算系一根麻绳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一定要有这样的自信。”沈安若冷静地回答,冷静地退场,听到身后程少臣笑不可抑:“沈安若,我猜你现在正在想,最好能用一根麻绳快点勒死我。”
沈安若几日后便见到了江浩洋,那时她正每日奔波于一个项目的审批,一向待她友善的科长直接带她去见新任主管上司:“你若有疑问可以直接问江副局长,他说可以就没问题了。”
于是此刻沈安若与江浩洋又是面对面,她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不过一米的距离。
“师兄,先恭喜您。”也许是事先被程少臣激了一下的缘故,竟然没有再感到别扭,仿佛见一个有些敬畏但还算亲切的老友。只不过一个多月前,在程少臣的姑姑家,她还觉得坐如针毡。又或者,如今情势不同,少了看戏的观众,她又准备充分,于是便坦然。时间是个好东西,流着逝着很多东西便改变。
“安若,为何到了今天,我们竟这样有缘。”江浩洋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微笑的弧度,但沈安若知道他在笑,仿佛在跟她讲一个笑话。
“是啊,怎么会这样巧。”沈安若也淡淡地笑。
他起身替她倒水,白开水,冷的与热的掺在一起,温度刚好。她没有对别人说过,她喝热水与冷水皆牙痛,喝茶则胃痛,没想到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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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上午,沈安若穿了一身轻便准备出门去。一向对她的行踪不怎么关注的程少臣突然问:“你要跟朋友去爬山吗?”
“我找了驾校的老师陪我练车。”
“你改变主意了?”
“公司车改,取消班车与公务用车。”
“跟教练说今天的行程取消,我陪你练。”
“程总您日理万机,我可用不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今天觉得有点无聊。”
沈安若就知道,他是特意来看她的笑话的。
“真奇怪,你的驾照到底怎么拿到的?”
“我色诱考官。”
“就凭你这种姿色……哎,减速!”
他们把车一直开到附近的乡村。草木已经返青,冒出幼嫩淡绿的芽,令人心情愉悦,沈安若竟然还顾得上分神欣赏。
程少臣就没有这等好心情,他抚着额头:“停车,累死我了。你的教练也太不为其他公民负责了吧。”一会儿又说:“我找人接送你上下班吧,平时外出办事时你还是打车好了。”
沈安若装没听见。
其实她也累,胳膊和腰都疼。
中午他们吃了农家饭,下午往回路走。他专门指挥她走那些窄窄又时时有行人冒出的小路,吓出她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后来几乎把车擦到墙上去。
“你的车多少钱?练车成本太高了吧。”
“没关系,撞坏了再换一辆好了。”
“你怎么整天换车啊。”
“总开一辆会审美疲劳呀。”
“花心!”
“这跟花心什么关系。你不也是有些衣服才穿一次就再也不穿,有些衣服买了后就从没穿过。”
他说的倒是真的。只是,他什么时候竟然能够百忙中拨冗关注这样的小事,真诡异。
后来他带她去车行,两人意见总是不一致。
“程少臣,开车的人是我好不好,不要把你的高品味强加过来。你见过几个朝九晚五的打工族开着几十万的车到处招摇?”
付帐时也闹分歧。
“我自己可以付,公司有补贴。”
“公司给你支付百分之百吗?”
“反正不用你。”
“沈安若,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总在这种无聊问题上跟我别扭,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我又没打算跟别人跑掉,你有必要像哄情妇一样地整天逗我玩吗?你觉得很过瘾呀?”
结果程少臣冷笑:“拜托,情妇这行业也是需要内外兼修的业务素养好不好,你根本不具备资质。”
结果仍是她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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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静雅生了个女儿,十分可爱。
周末回去看她们,静雅抱怨:“天啊,竟然是愚人节的生日,闹闹长大后会多么埋怨我。”
萧贤淑建议不如顺应出生日,小名叫作“阿愚”,可保孩子平安。
两人僵持不下,于是各叫各的。静雅说:“闹闹该喂奶了。”贤淑婆婆说:“李嫂,请把阿愚的小被子拿出去晒晒。”场面十分搞笑,但没有人敢公然地笑。
程少卿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欢喜,至少表面平静异常。反而是做爷爷的和做叔叔的十分开心。
沈安若没想到程少臣那样喜欢小婴儿,抱在手里就不愿放手,抿着酒窝笑得十分孩子气,他比月嫂更有办法让小孩子止住哭。沈安若坏心地想,这家伙莫非小时候很喜欢洋娃娃,结果因为身为男孩所以没有得逞?
而温静雅对此十分不满,因为她对闹闹或者阿愚哭毫无办法,心烦意乱,于是每每程少臣抱足了五分钟便忍不住叫:“把我家闹闹还给我。那么喜欢小孩子,你自己去生一个玩。”
沈安若对婴儿天生没好感,尽管是这样漂亮的小婴儿。保姆把孩子塞进她怀里,她只觉得抱了一枚定时炸弹,心惊胆颤,松了怕婴儿掉到地上,紧了怕勒得她哭,一会儿后背就冒汗。她笑得僵硬,别人却只当她些许的紧张与激动,还打趣她正在体验当母亲的感觉。还好一分钟后,程少臣很自然地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去。她觉得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发自内心的感谢他。
晚上静雅拉着安若聊天。
“你看多么顺利,没有产前焦躁,也没有产后抑郁,比想像中的容易许多。你自己不想体验一下吗?少臣喜欢小孩子,他一直有小孩子缘。”
“要把一个孩子平安顺利地抚养长大,太艰难了。要他身体健康不摔了碰了,要智商正常学习不要比别人差,要不危害社会最好还是社会栋梁……这是多么繁重的使命啊。人这一生时时处处都会产生误差,稍有偏离最终都要谬之千里。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你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啊,做人先看眼前最重要。安若,我看你还是等等吧,你现在确实不适合当母亲。”
她从静雅房里出来时,经过公公的书房,门没关严,露出一条缝。程少臣又在里面被训话,真可怜
程兴华说:“不制造产品,专门高额克扣别人的辛苦钱。黑客!”
“如今制造业的利润率多么低,难为你还做得那么得意。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啊,还有‘黑客’的定义不是这个意思,程先生你落伍了。”
“投机!”
“那叫投资好不好?”
这对父子就从没好好讲过话。
她在看楼梯转角处的几幅油画,非名家之笔,但她喜欢。很小的三幅画,同一处风景的春夏秋三季,远山近树,意境深幽,偏偏少一幅冬天。
偏厅里婆婆与陈姨在闲聊,声音隐隐传来。陈姨说:“听说前阵子紫烟回来了。”
“少卿知道吗?”
“不清楚。不过少臣肯定知道。”
“初一那天少臣是跟她在一起?”
“应该是。”
“简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祸水!”
“你小声点啊,怎么又扯上老程了?没什么啦,我看少臣跟安若相处的挺好。”
“嗯。告诉其他人,别在安若面前提这个名字。我看那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心思太敏锐。还有,也别让静雅知道,免得她不痛快。”
“还用你说吗?”
沈安若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她听到第一句时就准备转身上楼,但当时偏偏她的丝巾滑落,质地太轻,直接飘到楼梯最后一层台阶处,她只好去捡,于是不免又多听了几句,但她已经尽量用最快的速度上楼了。
她已经上了大半的楼梯,突然听得似有人走出来的声音,不免在心底轻轻叹息一下,只好再转身向下走。她招谁惹谁了呢,枉作小人。
“陈姨。”
“安若,静雅睡了吗?”
“没呢。”
“陪她多聊会儿吧,她这些天念着你呢。”
“嗯,静雅有点饿,我帮她去厨房拿点东西吃。”
回程仍是沈安若开车,三个多小时车程,快到城市交界处时,高速路上的车开始多起来。
程少臣险险地把着她的方向盘替她调整方向:“真是没有开车天分,七歪八扭成这个样子,还敢用这样的速度。”
“我自己开车时比这好多了,都是因为你总在旁边捣乱,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然后车里沉默。太过安静了,几乎令人昏昏欲睡,沈安若开了音乐,放的喜多郎的《古事记》。一遍结束,沈安若又重播,程少臣忍不住出声:“换一张。听这么别扭的音乐,怪不得你越来越别扭。”
“这音乐哪里别扭了?你就喜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
“旋律看起来平静,但编曲很狂躁,节奏太压抑,总之不适合你。春天容易上火,我建议你还是多听听巴赫吧。”
“谢啦,我更喜欢贝多芬。”
于是话题又卡住。
沈安若顺从地换上又一张碟,《花季王朝》,嘻唰唰呀嘻唰唰,吵死他好了。
终于进了城市的主干道。天色已晚,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没想到你真的恐婴,竟吓成那个样子。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儿。”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有恋婴癖。”
程少臣忽略她的用词:“嗳,那么小的小孩子,跟玩具似的,抱在手里那么软,”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常常抱流浪猫回家,然后被我妈训。”
“什么小动物都喜欢?那你喜欢老鼠和壁虎吗?”
程少臣无视她的挑衅,片刻后又说:“咱们养一只狗吧。”
“你想干嘛?”
“迷你狗,长不大的那一种,你逛街的时候都可以塞进包里,我回家晚时还可以跟你作个伴儿,顺便培养一下你对小动物的爱心。如何?”
“程少臣,你觉得养狗会比养我更有成就感吗?”
“……沈安若,你最好抽空去趟医院,看看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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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这阵子几乎要将行政中心当作第二办公室,结果总能遇上熟人,开会时有一面之缘的A公司甲某,一起吃过一顿饭的B公司乙某,同事的家属C公司的丙某,这世界小的时候真如一个村落。只不过,她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种地方遇上秦紫烟,这里人人行色匆匆情绪抓狂,烟火气息沉重,完全与她格格不入。
沈安若看见她时,秦紫烟正从复印中心捧了一堆文件出来,结果为躲一个冒失的人,文件从手中落掉了一半。那人连连道歉,称自己赶时间便走掉,连善后工作都不做。
沈安若还没想明白之前,就已经蹲下去帮她一起捡。说到动机,其一毕竟算是熟人;其二她的事情已经顺利地解决,就算是陌生人,也会忍不住上前帮一把;何况,大美女的魅力,女人也很难抵挡。秦紫烟今日穿得素淡又半休闲,头发都扎起来,但仍是横看竖看都不像职业女性的样子。
沈安若替她捡材料时顺便瞥了她的材料一眼,于是便发现问题:“这一张要这两份材料印到一张纸上才可以。”又发现一处,“这份少盖了一个章。”
“对啊,怎么会这样?谢谢你,不然今天又要白排一上午的长队。”
“不客气,举手之劳。”
秦紫烟因为审批程序无法继续办理,于是跟她一起走出行政大楼。
“安若是吧。你穿这样正式,和上回的样子很不一样。‘安之若素’,你的名字很容易记住。”
“是吗?紫烟,是‘炊烟袅袅’那个‘烟’吧。”
“嗳,对,不过大多数人都会直觉是‘姹紫妍红’的‘妍’。”
“还是现在这样比较有诗意。”
“你觉得像琼瑶小说的名字吗?”
“没,我觉得像武侠小说里的名字。”
“其实是因为我父母,他们在庐山认识的,所以这名字是来自‘日照香炉生紫烟’。”
“你父母很相爱。”
“对啊,永远相爱着。他们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沈安若静默片刻:“对不起。”
“没关系,已经过了那么久。我曾经想过改名字,因为这名字总会被人笑,不过想到它的来源,于是就犹豫。”
世界多么奇妙,她们竟然在聊天,在外人眼里只怕仿如多年老友。楼外正下着很大的雨,很多人被困在楼里。
她们在楼檐下站了一会儿,等雨势变小。秦紫烟小心地将纸文件袋抱在怀里,怕被雨淋到:“我没有想到,在国内办一份登记要这样的麻烦。”
“其实你可以请一家代理机构来做。”
“嗯,对啊。我一个朋友说凭我的丢三落四,肯定要折腾至少两星期才办得出来,我不信,就决定自己来试试,早知道真是这样,就不赌这一口气了。”
“你朋友是为了你好。”
“嗯,应该是吧。”
雨势终于小了。沈安若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谢谢,不用了。我等车来接我。”
沈安若小跑着到了停车场,等将车开出来时,却见秦紫烟正站在路边,于是她又停下来,摇下车窗。
“车一时来不了。如果你不赶时间,请送我到最近的车站吧。”
秦紫烟要去的地方与她公司顺路。没有程少臣在旁边,其实她的车开得还不坏。
秦紫烟偶尔地说一两句话,她的声音很好听,长得固然美,但并不冷,有一种柔和的气质,沈安若对她讨厌不起来。
“我几乎忘了自己也考过驾照,倒桩还有上路都是考了两回才通过的,还是教练看我练的太辛苦,决定放我一马,上路时给我安排了最简单的路段。”当沈安若急刹车躲过一辆违章车时,秦紫烟说,“所以为了别人的安全,我还是不要开车比较好。”
“怎么会?”
“我完全没有运动细胞。”
“国外考驾照比较难。”
“在国内考的。”
“你不是刚从国外回来?”
“嗯,德国,在那边住了几年,有时候也在法国。不过也常常回来。”
交通电台正在播一支曲子,SomewhereinTime,《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主旋律,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秦紫烟听得入神,直到曲子结束,才轻轻叹一口气说:“我讨厌这部电影,但偏偏喜欢这支曲子,每次都听到想要落泪。”
“这部电影怎么了?”
“那名女子太无望,只能等待,等了一辈子。后来她唯一的一次主动,真的等到了,却是将那名前途大好的青年从他自己的世界里害死了。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