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4-天舞瑶英-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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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炱穑喽艘幌拢滥鞘谴游鳝Z门传来的声音,便又接着踱步。 像这样纷乱的夜晚,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所以没有什么能惊扰他。 他想起十七岁那年,他来到帝都,那时的人生就像一场赌局的开始,如今他等待着结局。他忍不住想,自己到底算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脚步声更近了些,已经有人跑进了殿外的长街,片刻之后,他们就会进到这里。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转回身。 回廊的另一端,已经亮起了火光。 他看见迎面走来的人,是原本此刻绝不该出现的,兰王禺强。 “你?”惊讶在白帝脸上一闪而逝,他随即冷笑了:“原来这么多年,你到底也忍不住了?” 兰王回避了他的问题,展开手中的绫卷,说:“子晟,接旨。” “谁的旨?” “自然是——当今圣上的旨意!” 白帝笑了笑,“原来如此。”兰王朗声念道:“西天帝子晟,自册立以来,妄自尊大,殊无人臣之礼,娇纵、揽权、逾制,种种情形,吾忍之久矣。惟因其议政有功,故宽以待之。然其不思悔改,更意谋不轨,叛君之心昭然,着废其西天帝封号,贬为庶民,永行禁锢。出示此诏,唯恐已在异日。凡吾臣子,奉此诏如奉吾面谕,凛遵无违!” 白帝平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走吧。”兰王说。 白帝倒又笑了,仿佛是很意外地问:“你此刻不打算杀我?” 兰王面无表情地,默然半晌,摇了摇头。 “最好现在趁乱杀了我,此刻不杀我,以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白帝平静地异乎寻常,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 兰王又半天不语,然后简单地答了句:“毕竟你也未动父皇。” 白帝想了想,微微一笑:“也是。” “走吧。”兰王又说。 步下石阶的时候,白帝顿住了脚步。灯火掩映之下,他看见一个模糊的、年轻的、挺拔的身影。无需看清面貌,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便如那人也在同时认出了他,将视线投转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阴沉沉的空中,急促地一碰。 那人回避地闪开了,等再回头,白帝已然转过拐角,只余一个含混不清的背影。
第六部分第17节 岿然不动的帝都(1)
清晨,风凉如水。 一群大鸦在乾安殿前空旷的平地上漫步,它们的周围,禁军面无表情,有如雕像般伫立,他们腰间的佩刀在最后的暮色中,发出阴冷的光芒。 蓦地,群鸦仿佛受到了初晨第一缕阳光的惊吓,刮刮怪叫着飞起,空中飘落下几根深灰的羽毛。 邯翊站在殿角,望着东方金色的天空,太阳还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恍如幻梦般的一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他发现有许多细节,此刻竟已无法回想起来,以至于他时常无法确定,有些事是不是真的发生了? 有个人走过来,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旁。 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兰王若有所思的面容,便也没有作声。 过了很久,兰王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邯翊不说话,良久,他微微摇了摇头。 兰王又说:“你好像并不高兴?” 邯翊又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说:“是啊。”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来不及开始高兴,此刻却觉得并不是这样。 兰王说:“我也是。我总觉得这一切,顺利得有点邪。” 邯翊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安,他发觉自己的心里也弥漫着同样的情绪。 他想起大半个月前,白帝将节制禁军和东、西军兵马的诏书交给他,告诉他姜家那边有了异动。 “你去管这件事吧,我看得太多,不想再看了。” 此刻回想起来,白帝的语气似乎的确有些异样。然而他那时未曾留意,他眼中只有那份诏书。他想不到想要的东西这么容易会得到。所以他迟疑着,没有立刻接过来。 白帝拉过他的手,将诏书轻轻地按进他的手里,非常温和地说:“拿去吧。早晚你也要挑这个担子。” 和他的声音相反,白帝的手却是冰凉的。 相触的瞬间,邯翊微微哆嗦了一下,然而他想,这本来就是他的,于是他便握紧了那份诏书。他知道,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现在,一切似乎都如意了,可是心里却莫名地沉闷,总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 兰王说:“恐怕要等到东、西军的军报都到了,才能放心。” 东军的主帅赵延熙,从少年时代就跟随着白帝,他一定不肯背叛。 西军的主帅傅世充却不同。 东、西军一直明争暗斗,傅世充资历比赵延熙老得多,他总以为那个年轻人没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有些不忿,他与朝中一些人有了形迹暧昧的往来。 匡郢被彻查的时候,从他府中找出了一些信件,这些信被悄悄地压了下来。 邯翊派人将这些信还给了傅世充,却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他应该更好地策划一下,但是机会来得太快、也太好。他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在东军,此刻应当正在进行一场兵变,是否能够成功,就决定了天下未来的命运。 邯翊说:“五天前我已经通知傅世充启程,即使东面不能成功,禁军也能守上一阵。只要……” 他迟疑了一会,“只要禁军真的能听我们的。” 兰王不做声,忽然,他奇怪地笑了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没有等邯翊说话,就自己回答了:“我在想,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子晟他一辈子想要,始终没有得到的一样东西,如今却在你的手里。” 邯翊问:“是什么?” 兰王微微一笑,“名分。名正言顺的名分。” 邯翊默然不语。 兰王又说:“这东西有时候一钱不值,可是有的时候却又抵得过千军万马。”他拍了拍邯翊的肩,然后仿佛很轻松地笑笑,转身走了。 然而,他的脚步却并不轻松。 次日传来的军报,东军的先锋,已经到达了鹿州的边界,算来只要几天的时间,就能兵临城下。 虽然事态超乎想像,但是帝都的气氛却很平静。都知道北帝的手中,握有最后的王牌,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点破。 这个人是文乌。“该下决心了吧?”他用一贯的语气说:“不会事到如今,你又改主意,要替他养老?” 邯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只是神色阴沉地看看他,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来,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是你下不了手,那我去!” “不!”邯翊摇头,“不行。” 文乌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忽然闹别扭的小孩子,讥诮地笑笑说:“如果事到如今,还要心慈手软,又何必有此一举?” 邯翊怔了一会,叹口气,说:“也许有别的办法。” 文乌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骘之色,“这个紧要关头,优柔寡断不得!你当初的决心呢?想想他当初杀你全家的时候,可有犹豫过?你知不知道每拖一刻,咱们的把握便少一分?如此下去,说不定功亏一篑!” 他们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兰王一直在旁边听着,却始终一言不发。 文乌又说:“等到兵临城下,我们就全成了瓮中之鳖。你愿意等死,我却不愿意!所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都要去办这件事!” 说完,便拂袖而去。 “等等!” 邯翊拦在他身前,眼中闪动一种奇异的光芒,亮得骇人:“我不准你去!” 一瞬间,文乌像是被震住了。 “你说的道理我全都明白,但——”他的声音变得极低,“没有他,便没有我。所以,有我在,非但我不会动他,任何人也别想动他。文乌,你记着我的话!” 文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忽然站起身,狠狠地一顿足,拂袖而去。 邯翊愕然,“你去那里?” 文乌远远地回答:“反正也快要死了,我找地方好好地喝几坛酒,快活快活!” 邯翊苦笑了一下。 兰王看看他,“要是你真的不想让他死,就多派些人手保护他。” 邯翊说:“我知道,我早已经加派了人。” 兰王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问:“邯翊,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你另有原因?” 邯翊怔了一下,“我不明白小叔公的意思。” “你是不是为了瑶英?” 邯翊的神情有些呆滞,良久,他低下头,轻声说:“不,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第六部分第17节 岿然不动的帝都(2)
宫变之后,瑶英是容华宫中最镇定的人。 她如常地坐在窗前,让宫女们替她梳洗妆扮,脸上的神情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宫人们那天都很慌张,虽然这种事跟他们没有太多关系,可是总觉得大祸临头,很多人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泣。 这个时候,他们看见大公主水红的裙摆,如和风般拂过回廊,她的步态,依然平稳而从容,便不由地安心起来。 瑶英径直走向宫门,告诉禁军的首领,她要见她的父亲。 首领被她的威仪镇住,什么也没说,便去传达她的话。 不多时回来告诉她,眼下任何人都不能见到白帝。他这样说的时候,一直低垂着头,好像这是他的过错一样。 瑶英没有坚持,只说:“那么,我要见玄翀和申翃。” 顿了片刻,她又说:“去告诉邯翊,让我的弟弟们到这里来。” 半个时辰之后,乳娘抱来了申翃。 那孩子依然不知道世事凶险,见了姐姐,就往她怀里扑,嘀嘀咕咕地说些听不太清楚的话。 瑶英便不由得心酸,接他过来又怎么样呢,真的能保住他么? 过后玄翀也来了,好像知道要在容华宫住一阵,携着惊涛。 瑶英装得若无其事,“要喝什么茶?我这里前天进了好些香草,要不要煮来喝?” “好。”瑶英就在房里点起小火炉,煮一罐水,等滚了,将香草一样一样地点进。她神情异常专注,仿佛这就是世间唯一的事情。 然而,还是有一点水珠落在水罐上,“嗤”地一声轻响。 瑶英轻轻吸了吸鼻子。 玄翀忽然说:“姐,我新制了一支曲子,你要不要听?” 又说:“也只有此刻了,以后还未必有机会了呢。” 瑶英低声说:“别说这种话!” 玄翀笑了笑,“他要是杀了父王,肯定也就不会留下我和申翃。不过,他肯定不会碰你的。” 瑶英咬咬牙,“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们,谁想要动你们,就得杀了我。” 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明白,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也阻止不了。这样一想,顿时心痛如割,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 玄翀不再说什么,手指轻轻一抹,惊涛“琤”地响起。 起初调子还有几分凌乱,渐渐平静下来。 天地间,便仿佛只剩下这冲和的琴音,还有回廊上,申翃快乐的笑声。
第六部分第17节 岿然不动的帝都(3)
黄昏时分,邯翊走出乾安殿,这才想起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 奇怪的是,一点倦意也没有。 西面的天空,一片血红,大鸦怪叫着飞过残阳,投下黑色的影子,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带着点不吉利。 内侍迎上来,“宫外有个女子求见,已经等了好一会,说是从梅园来。” 梅园。 真像是一处久远的传说,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 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隐居在帝都郊外的女子,其实是白帝的正妃。无论她在断发的一刻有多么惨烈决绝,时光都将她淡化成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或许,那正是她想要的。 邯翊命人传召。 进来的是个仆妇,从容行礼:“珠儿见过王爷。”她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是待嫁女子的打扮。邯翊问:“姑姑有事么?” 仆妇说:“公主想见王爷,命我来请。” 邯翊踌躇了一会,问:“为了什么事?” 仆妇却不答,只说:“明日一早,西城门外文素亭,公主在那里相候。”神情很是淡定,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去。 邯翊思量一阵,果然答应了。 总觉得,她忽然露面,跟帝都的事情,一定有些关联。 也可能,他只是想见见那个女子。
第六部分第17节 岿然不动的帝都(4)
晨曦初现时分,邯翊的车驾出了帝都城。 回首望去,朝霞中的帝都城染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有些陌生。 邯翊便一直回头望着那陌生而熟悉的城池,直到马车陡然停下。 他回身,见眼前几株白梅掩映一座小小的石亭,亭中三五仆妇环侍,正中端坐一名青衣素妆的女子。 人淡如菊。 她款款起身,有如微风拂过,“是北帝么?”声音就像盛夏里树梢的叶子,平稳得连一丝晃动也没有,显得淡漠而遥远。 邯翊有些迟疑,“不知道姑姑找我来,有何吩咐?” 她却不回答,静静地微笑了一下,盘桓在他脸上的目光,看得极深极深,好像那里有什么她久已想知道的秘密似的。 然后她说:“你陪我下盘棋,好不好?” 邯翊看看石桌上放的棋盘,想她总不会是特意约他来下棋的吧?然而这样美丽而清淡的女子,说出的话却有一种不容分辩的意味。 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 “我知道你朝务甚多,不如我们只下半局棋。”甄妃说着,在棋盘上摆下一个局。 黑白二子交缠纠错,势均力敌。 邯翊沉吟了一会,落子东南。 甄妃不假思索,在西北放上一子。 邯翊怔了怔,这一子走得看来全无道理,然而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深意无限,不禁暗暗吃惊。连忙在东北应了一子。 甄妃接着定西北,邯翊苦思一阵,却又落回东南。十七八手后,方才那一子大显威力,西北、西南尽是黑子天下。邯翊全力应付,总算保住了东面半壁江山。 甄妃看看大局已定,便说:“就是如此了吧?” 邯翊叹了一声,“姑姑真是高明!” 甄妃笑了笑,“高明的不是我,这是我看别人下过的棋。” 回想往事,她的神情有些许茫然,“虽然很多年了,可是我一直记得这局棋。” 她含笑望着他,“如果此刻和你对弈的是那人,或许你连和局也得不到。” 邯翊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特别的意味,忽然明白她话中所指,心头有隐隐的寒意浮动。 她突然问:“你会杀了他么?” 邯翊默然片刻,“不。” 她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呢?”可是语气里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邯翊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姑姑说这样的话,可是他觉得,她好像本来就什么都明白,所以也就没必要对她隐瞒。 甄妃注视着他,眼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你很像一个人,你连下棋的方法都有些像他,只是他从来就不想赢,而你却不是,所以你至少还能保住和局。” 邯翊有些奇怪,她说的是谁? 她又说,“和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非要拼斗下去,也许两败俱伤。” 邯翊沉默了一会,说:“然而和局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要你愿意,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姑姑请说。” “放他去东府如何?” 邯翊愕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主意,然而思量良久,却又觉得,这实在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他坦然地回答:“这不是我答应就可以的。” 甄妃想了一会,说:“我已经二十年未曾见过他了,但我可以试一试。” “这也许很难。” 她注视着他的双眸,然后微笑,“你手里有一颗至关重要的子,只是你自己却不知道。”
第六部分第17节 岿然不动的帝都(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