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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吹不散眉弯-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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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间缓缓抬了抬手。 
侍候在旁的罗崇勋连忙上前,差宫女撤下她与尚坠面前已半凉的茶盏,尚坠定睛看着他把新沏的热茶奉到面前,微倾身低言了声谢谢。 
“哀家看你也累了,先喝盏茶休息片刻,一会往中门领了赏后便回去吧。” 
“谢太后。”尚坠轻应,慢慢端起定窑白底蓝䌷缠枝杯子。 
也不知是屋顶之上还是偏窗之外突然传来叫喝:“谁?!”紧接着便是一阵快速的金戈交击声,有人边打边大叫,“快来人啊!这里有刺客!”  
 
榻上榻下的两人即时表情各异,刘娥倏然坐直身子,神情略见紧张地向罗崇勋飞快递了个眼色,尚坠的黑眸则暗暗一闪,心里惊喜交加,动作便变得略为迟疑。 
守门的侍卫反应极为迅速,呼啦一下就把宫门紧紧关了起来。 
罗崇勋趋前一步向尚坠靠近,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是今春福建新进的小团,一个小小的茶饼便值二两金子,太后便连臣属也不轻易分甘,没想到今儿吕姑娘忒有福气,竟得了茶赐。” 
尚坠只得又起身再谢刘娥一回,宫外杂响纷呈,在连连的惨叫中似有大批侍卫迅速涌了过来,刀剑呼啸声愈接近愈见剧烈,而在她跟前虎视眈眈的罗崇勋双手拢于袖中,手臂似微微绷直。 
他奸狡脸容下暗藏的凶狠把尚坠吓了一跳,手掌迅速护在腹部上,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她若还再拖延,他便不晓得会抽出什么凶器来让她血溅三尺,挺着个肚子她避也避不得,逃也逃不了,而只怕她一有动作马上便会与腹中胎儿一起命丧当场,情急之下,她以长袖半掩面把那茶一口气饮了下去。 
人为刀俎,她则是笼鸟翁鳖,除了束手就擒再别无他策。紧盯着她的刘娥神色一松,罗崇勋便退后了几步。 

却此时紧闭的宫门外突然传来大声喧哗:“白公子请留步!” 
“滚开!”一声极冰的寒叱陡响,“今夜挡我者死!” 
众侍卫倏然变色。 
尚坠骤闻门外那个此生最熟悉不过的声音,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下一瞬身子晃了晃,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捂着肚子,似痛不能忍,腿一软已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求求太后,便让民女见……见他最后一面……” 
刘娥冷冷一撇嘴角:“放他进来。” 
罗崇勋即时劝阻:“太后…” 
“庆寿宫前后左右都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谅他也不敢对哀家如何!” 
罗崇勋无法,只得扬声让人把宫门大打开。 
开门的吱呀声方响,白世非已发狂一般冲了进来,首入眼帘便见尚坠跪倒在地,面容惨白,满额大汗,唇角更渗出淡淡血丝,他几乎肝胆俱裂,扑过去一把抱起她,嘶声大叫:“小坠你撑着点!我们去找飘然!”紧紧把人抱在怀内,便哭也哭不出来。 
罗崇勋上前便要阻拦,恨极的白世非二话不说,当胸一脚把他踹得滚出丈远,脑袋撞上柱子当场便晕了过去,这狂性大发把原本不当他回事的刘娥及跟进来护架的众侍卫全都惊得失色。 
埋首在他胸膛的尚坠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一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勉强撑开眼帘,极度虚弱中欲抬手攀附他的颈项,白世非连忙俯首,见她已近气若游丝,眼泪再忍不住如断线的珍珠般大滴大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公子,我来了!” 
一道身影在空中连番变换,躲开侍卫们的联手截击飞蹿而入,被烟熏得满衫乌黑的白镜立定一看,白世非神色异样悲痛,紧紧抱着尚坠,脸上挂着前所未见的两行泪,他差点儿呆住,没说完的半截话就那样堵在了嗓子眼里:“皇上已经…” 
白世非仿若未闻,倏然回首,直直望向惊疑不定的侍卫们团团护在中央的刘娥,她似已被他的失控震慑住,微微发白的面容终于略显惧色。 
通红双眸中冲腾的沉怒能毁天灭地:“你便对付我不要紧,却万不该取她性命。”侧首看向白镜,便面容和语调,两皆无情至极:“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白镜眼睑一垂:“是。” 
出来前邓达园便已交代过。 
在皇宫中文德殿正门内,左掖墙角有几块没铺死的青砖,只要把它们掀开,便能看到砖石下铺着一层薄薄的油毡纸,纸中夹层埋着无数裹满硝粉的绳线线头,那些青砖全都掺了半拉子火药。 
只要把油毡纸点燃,不需俄顷,文德殿便会炸得片瓦无存。 
白世非俯首望向怀中人,如同从前般带泪笑了笑,哑声哽咽:“你放心,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尚坠全身一颤,攀在他颈上的手腕便用力了些,急欲将他勾下。 
众人见此情景,再没有谁敢上前阻拦,只看着他抱着尚坠大踏步跨出门外,在对已聚集到一起剑拔弩张的黑衣剑士下格杀令之前,白世非终于听闻尚坠的微语,眼中泪水先是愕然而止,下一瞬便紧抱着她奔流得更凶。 
便此时,廊道的拐角处走出一道气定神闲的身影。 
原本严阵以待的侍卫们忙弃械跪迎,除白世非与无法置信的刘娥外,全场都伏了下去。 

 第十五章 此情至归臻

好不容易福宁殿的大火将近扑来,不料文德殿却突然在一声巨响中蹿起通天火光,此次火势较先前更凶猛十倍,已累极的宫人们近身扑救不得,唯只能做鸟兽散匆忙避了开去,便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大火延及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崇徽、天和、承明、延庆八殿,近三分之一的皇城陷于滔天火光之中。 
 明道元年八月的这场火整整烧了一宵,直把连绵八殿全部第为灰烬。 
 直至翌日晨早,百官上朝的时辰到了,皇宫宫门仍紧闭不开。 
 包括吕夷简在内早在夜里就已闻讯赶来,已守候多时的辅政大臣们一个个坐立不安,纷纷请求入内,没多会儿,赵祯终于从内殿出来,亲自登上拱宸门的门楼,城楼底下的追班百官听到门楼上内侍的唱喏,便还没亲眼见到赵祯本人,也已忙不迭跪倒。 

唯独吕夷简仍直挺挺地站着,没有随众行拜礼。 
 内侍入禀,赵祯闻言觉得蹊跷,便派人出来问他,为何有此不臣之举。 
 吕夷简恭声谨应:“臣听闻昨夜宫中有变,恕臣斗胆,还请皇上出来让微臣等一瞻圣容。” 
 赵祯听了,微一敛眸,吕夷简如此态度,分明是向在场百官暗示此次宫中失火事件颇费猜疑,存心想惹群臣揣测浮想,是否太后已经动手对他这个皇上如何怎样。 
 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着,倒也微妙至极。 
 按下心里的赞许,他起身掀开帘子。 
 吕夷简一见他在城楼上露面,忙将袍子一撩跪了下去。 
 赵祯想起昨夜的凶险,不禁心有余悸:“若不是有人带朕逃出火海,朕差点儿就再见不到众卿家了。” 
 楼下百官忙高呼吾皇万岁。 
 每年天高物燥时节,宫中失火时有发生,事后除了挑几个官员出来责罚后命人重新修葺,多数都是不了了之,原本福宁殿的这场火起得大小恰好,便合了刘娥心意,尽可在事发后推诿到宫人身上。  
 
无奈白世非在大怒之下,趁她放火之机在一夜间把半个皇宫夷为平地,惊动了整个汴梁城,如此一来,不说赵祯龙颜大怒,便刘娥自己也不得不惺惺作态,诏令下去务必追查起火原因。 
 殿中丞滕宗谅成了首当其冲的被严查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也不知是否有人暗中授意,滕宗谅与秘书丞一同上疏力谏,认为宫中失火的原因表面上是宫制不严,未能尽力做到防患未然,但究其根本,却是因为太后垂帘所致,妇道人家干预军国大事,使得朝纲不整失其本,这才导致了天降大火。 
 这番言论引朝下议论纷纷,都认为此次火起无迹,怕是天意示警?确宜修德应变。 
 此后,催请刘娥还政之人越来越多,态度也越来越强硬。 
赵祯顺利接管了殿前司,且封吕夷简为修葺大内使,派四路工匠给他役使,更委婉地逼刘娥交出二十万缗钱作为重修资费,又以各种借口把庆寿宫中的乘舆之物借去做担抬之用。 
 致使刘娥不但手中无半金,便足下亦寸步难行。 
 不管朝廷之上还是皇宫之中,刘娥都被逐步架空,渐渐便称病不再上朝,免遭难堪,这期间庆寿宫里的宫人也被撤换得七七八八,到九月末,传来她最后一支倚助的力量,分司西京的永兴军左卫大将军去世的消息,她的装病一下子便变成了真病。 
 赵祯马上一道诏下,不许人扰太后清净,实际则是把病中的她彻底软禁了起来。  

这日,移御延福宫的赵祯下朝后对任飘然问道: 
 “世非在哪?” 
 “带了吕姑娘往杭州待产。” 
 赵祯皱眉:“从离宫翌日便出门至今,他是不是不想回来了?” 
 任飘然躬身虚应,不再做声。 
 他便明白个中因由,奈何唯独就是不能对赵祯明言。 
 赵祯瞥他一眼:“他不会是以为,朕也会对他来飞鸟尽良弓藏的那一套吧?” 任飘然忙应:“这自然不是,汴梁冬天极阴冷,比不得杭州气候宜人,待产至为合适,皇上实不必多虑,便想深了,他大致也只是因为受了那场惊吓,不愿吕姑娘再留在汴梁,怕还会令她再涉险罢。” 
 赵祯冷哼:“这倒稀奇了,他都敢瞒着朕在宫中暗埋火药,这世上还有他白世非会怕的事么?”真个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任飘然赔笑:“他那么做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太后一拖再拖,始终谨慎不肯动作,这样皇上也不好率先动手不是?”倘若被史官记载入册,难免会被后人诟病其为君失德,“世非原是想寻个适当的机会在宫中制造一场火灾罢了。”便以此嫁祸刘娥,让天下以为她要加害于赵祯,如此一来,赵祯纵有任何逼宫之举,也是师出有名。 
 只没想到,白世非竟歪打正着堪破了刘娥的心思,她还真想通过一场人为的火灾诛杀赵祯于无形。 
 赵祯笑笑,算是默许了任飘然为白世非的辩解,转口问道:“那小丫头却是如何避过一劫的?”颇有些好奇。 
任飘然感叹:“奥妙便在太后从前赏给世非的玉笛之中。” 
 圣仙丹便为夏闲娉用了一粒,却还余有一粒,之所以说万事必有因,万事亦必有果,刘娥要杀之人,最后却因她曾经无心的赏赐而得以保住性命,冥冥之中,果有天道。 
 此时在遥远的杭州,微风吹拂着西湖上的亭台重檐,岸边拱桥清流,秋雪芦花,远云下水映山色,渔舟唱晚,不远处湖面上一艘画舫,便在这派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中随波荡漾。 
 装饰华贵的船舱里头,白世非懒拥佳人半卧于榻,不时拣一粒甘甜可口的净壳脆菱喂入她厌食的小嘴中:“你随晏迎眉归宁时,怎么会想把笛子带上?” 

 “师父曾叮嘱过我不要让玉笛离身,再则那阵子我刚好在习问天还情曲,不知不觉便养成了笛不离手的习惯。” 
 “你又怎知前面那盏茶里便没毒,后面那盏却下了?” 
 “我其实不知。”只是因为经历过夏闲娉被害一事,面对刘娥时她自然多了一分心思,自入宫起便时刻小心,一直滴水不沾,片果不食,“后面那盏茶上来,不但太后开了金口要我喝,那宦人无意之中称我为吕姑娘,也让我起了戒心。” 
 白世非赞许地以鼻尖蹭蹭她的脸颊,幸而聪颖的她没把那丹丸浪费在了前一盏茶当中:“你从一开始倒地便是装的?” 
 “嗯,那时宫门紧闭,我若不装中毒,太后一来不定就会放过我,二来恐怕她也不会掉以轻心,没那么容易就让你进来。”为了装得像样些,她还不惜咬破舌尖,让血丝沿唇而下。 
 白世非抱紧她,低低道:“只把我也吓得没命。” 
 听闻她附在耳边说“我没事,我们快离开这儿”的那一瞬,他还以为是自己悲痛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尚坠以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你知道么,当我坐在轿中跟着那宦人进宫时,心里一直不断地在后悔着,后悔从前与你置气,后悔不曾好好对你,后悔那天没与你多说几句话儿,后悔没早些与你。。。。。燕好,那样我们的孩儿便可以早生出来,不至于为我所害。。。。。” 
 白世非动情地连连亲吻她的颈子。 
 她越说越低:“那时我便暗暗与自个儿许誓,倘若上天能够让我活着出来,从此后,这一生一世,绝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使我与你再有半些儿不开心。” 
 “我也是,每月每日,每刻每时,我便只要永远与你在一起。” 
 
 第十五章 微凉秋雨深

冬去春来,眨眼便是明道二年,病情加重的刘娥已起不来床。 
 某个午后,从太后垂帘之后便大门不出的荆王赵元俨进宫面圣,告知赵祯,刘娥并非他生身母亲,至此怨愤交织的赵祯终于明白,为何白世非始终要远离京城,在外独安一隅不问世事,不管他如何催请总婉拒不肯归来。 
 向当初抚养自己长大的杨太妃私下求证后,赵祯命人为李氏开棺,发现果以皇后服安葬,可见当时众人皆知李氏的身份,唯独为人子的他被蒙在鼓里,一时大悲大恸。 

当即下旨把曾亲附刘娥的众大臣全部罢黜,便吕夷简也罢了相宰之职,若不是念及他当初曾使尽浑身解数,得使李氏以皇后礼入葬,怕是便不止罢相那般简单了。 
 也因此,吕夷简甚为佩服白世非的卓越远见,若不是当其时他上门提点,吩咐自己如此这般,只怕此刻自己已锒铛入狱。 
 这之后,赵祯把薛奎和降任河中府通判的范履霜都召了回来。 
 是年三月,刘娥病逝,死前已几乎无法开口说话,却还数次提及殓葬的冠服,始终死心不息想穿皇帝衮冕,后来她病逝,在薛奎的谏说下,赵祯最终还是以皇后服将她殓葬。 

又过了几月,赵祯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他差急脚递往杭州送去手书。 
 内里只得三句话: 
 “朕可是绝情义之人?朕若不是,你白世非可是?” 
 白世非看罢不由得苦笑,当下收拾行囊,辞别庄锋璿与晏迎眉,带同妻儿返回汴梁。 
 只是一路游山玩水,回到东京已是七月底。 
 八月,吕夷简复相。 
 是月白府喜事连连,先是晚弄与邓达园结为连理,尔后晚玉也被放出府,嫁予丁善名为妻,便晚晴也传出与人私下订了终身,只大家不知是谁。 
 这年深秋,尚坠带着孩子出现在梁门外州西瓦子对面的相宅。 
 身为人母之后,前尘往事,日渐淡去。 
 她与白世非的良缘,终成了勾栏里传世的佳话。 

时人有诗云: 
当时恨火摧心,挥缰跃雪,泪阑惊飞鹊。 
疏影香寒积冷,暗山行云,听悲风吟月。 
愁与尘事别约,何堪忆小,回首画楼孤鸿灭。 
珊阑光景犹在,尘途世外,教花容迷悦。 
素心缘何悄结,袖底日深,明若相思挈。 
却怨栖凤衔羽,环芳拥蕊,情深莫敢问宫阙。 
鸳鸯鸥鹭同池,争如不见,一意蒲磐绝。 
使君难为情苦,邀下帘钩,壶中独荡跌。 
忘了除非醉罢,凄凉花间,任局残杯倒剑缺。 
芙蕖似解伤心,并蒂齐枝,亭外私语窃。 
眉弯终吹不散,问天还来,拂净多情裂。 
何人教唤莺归,幽影昔时,归去微凉秋雨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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