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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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你。”
斜晖晕黄,照入殿间,光阴如幻。
“陛下!”帝后难得的温馨之时,中常侍黎敬却甚无眼力地闯进来,尖细悠长的声音透着难言的欢喜,“大司马求见,说赵王殿下自永宁传来奏报。”
司马豫当即觉醒,被人扰梦的一丝不愉也顷刻忽略,忙坐直身道:“快传。”
明妤不及回避,起身站在御案边,隐约间总算记起来前朝时收到的一封密信,偷偷握紧了手中的丝帕,抑住心中所有的情绪,不至于流诸于色。
慕容虔入殿,将手执的卷帛双手递上,素来清冷的紫眸此时笑意浸染,禀道:“尚儿此行不负陛下所托。乞特真离开梁州后,果然密行雍州暗中劝说赵王,到达永宁城当夜暴毙刺史府。此前雍州府兵的一半将领已收到令狐淳的亲笔信函,明晓利害大义,聚众大闹军营,举勤王旗帜,求西进梁州,并趁乱杀死了赵王府上长史、姚融的小儿子姚珣。雍州境内大势如斯,赵王殿下如今退无可退,再不能两面徘徊,日前已经发兵梁州。延奕后方生乱,必然手脚大乱,雍州兵马与翼、并二州的军队前后夹击,中原战局脱离困境将指日可待。”
一日的烦忧在此间烟消云散,司马豫合起卷帛,大笑起身:“独孤尚,商之君,果然是朝廷之望,朕之股肱。”
明妤在一旁望着他眉眼间飞扬的神采,心中留存的愁虑慢慢化作沉静的欢喜,浅浅微笑,由衷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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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府兵出师梁州的消息,郗彦亦在傍晚收到的密函中得知。只是他的心神却未能在此事上多搁,因为随雍州谍报一同而至的,另有一封来自东朝的匿名信函,飞鸽传书,书到鸽亡。
书房明烛下,钟晔仔细察视白鸽腹部的伤痕,微微皱眉,对郗彦道:“想来发密信时情况极险急,这白鸽身上的伤痕乃箭簇所擦,坚持飞这么远送来洛都,失血过多,落下的一刻,当即断气。”想了想,又续道:“少主,依信中的内容看,此白鸽必然是自荆州飞来,只是荆州那边经过韩瑞的背叛,云阁细作死伤大半,这段日子的密信来往无不是迟滞受阻,此信中所说的南蜀与殷桓暗中盟约、将要发兵江州的事天下皆无风闻,此人又何从得知这样机密紧要的消息?而且……这白鸽身无暗记标识,并不是云阁训练出的信鸽,可它却认得洛都云阁的线路,岂不怪哉?”
说到此处,钟晔心念霍地一闪,颚下胡须无风自颤,故作镇定地放下白鸽,虽则心怀失而复得的期翼,嘴里却依旧是装糊涂地推算:“还有信中这些云阁的暗语,此人又是从何得知?少主,如此种种看来,想必送信之人和云阁的关系定然匪浅。”
任凭他如何旁敲侧击,郗彦只是抿唇不语,垂眸盯着信函上暗带殷红的墨迹,脸色渐渐凝重。
钟晔心中已然是明镜般地清楚,也不再出声,用麻布包裹住白鸽,交给书房外的仆役另觅安身之地。再度返回书房时,还未坐定,忽闻一缕箫声在竹林中曼然飘起,透过书房半开的窗扇,只见月色如水,倾照竹林间那袭胜雪白衣上,四周翠影凉冽,风拂起,碧叶动如波浪,愈发衬出吹箫之人的翩翩潇洒,绰约于世。
难得见沈伊如此清雅的一面,钟晔在愣神中刚升出一丝欣慰,那宛转悠扬的箫声却陡然一变,凄苦悲凉,诉不尽的哀愁。
“假模假样。”钟晔边咬牙切齿地暗骂,边在激灵和寒战中顿悟――此人此生是无药可救了。两耳许久不经此非人的折磨,因此眼下愈发难熬,待要上前关窗,却不抵那道白影掠来的飞速,修长的身躯就此倚着窗棂慵然斜坐,含笑的目光横睨钟晔,懒散如初,顽劣如初。
钟晔无可奈何,忿然离室。
郗彦一如既往地不为所动,将荆州送来的密函靠近烛火,弃入案旁的鎏金博山炉慢慢燃尽。跳跃的火焰映入那双沉如静水的眼眸,片刻的明亮之后,灰烬成暗,幽深莫测。
有侍女捧着两盏热茶进来,先递了一盏给郗彦:“公子用茶。”站起身,觑着凭窗吹笛、自命风流的沈伊一眼,微笑着持盏上前,啧啧而叹:“我听惯了主公的笛声,郡主的琴声,却从未听过如此鬼哭狼嚎的箫声。沈公子方才可是和郡主说,要来吹曲超度昨夜刀剑争鸣中逝去的亡魂?怎么如今我听着,不似超度亡魂,倒似生生要将活人超度成死人?”
“嗳?”沈伊气息一窒,脸色发黑,箫声当即依依而散。
侍女笑意不减,将茶盏给他,温柔地:“沈公子是吹箫吹累了罢,请用茶。”
沈伊收起暖玉箫,跳下窗,笑意又复如常的优雅,盯着侍女打量几眼,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赞道:“姑娘人美,素手含香,煮出来的茶汤亦是清澈灵秀,非同一般。”
此话听起来诚意满满、毫无轻佻,侍女不觉一怔,而后轻笑:“公子慢用。”素色裙裾冷冷一飘,拨了帷幔转身离开。细碎的脚步声在廊下未曾去多远,忽听她扬声言道:“尉迟公子,沈公子夸你人美,素手含香,煮出的茶汤亦是清澈灵秀,非同一般!”
“噗――”沈伊含在嘴中的一口茶当即喷了出来。
书房外半晌无声,沈伊平稳了心绪,抑制住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廊下却蓦地而起哐当一声裂响,却是茶壶落地的破碎声。
于是此夜愤慨奔走的,再不止钟晔一人。
室中,沈伊抚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模样,喃喃不已:“这小子的脾气比他师兄还要厉害。”事已至此,他也再无品茶的心情,在书案边坐下,指尖摩挲茶盏,想了想,又不禁轻笑:“好个牙尖嘴利、聪明机灵的丫头,真是有趣,难怪夭绍那么喜欢她,此次南下,想必是离不得了呢。”
离不得?郗彦若有所思。良久后回神,淡淡一笑:“阿伊,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沈伊别无他想,因此并不以为意。
郗彦斟酌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方才收到荆州密报,朝廷派去南蜀招降的大臣被杀,南蜀国君与殷桓已暗中定下盟约,不日将出兵江州。荆州军虽然骁勇,但此番东进却无想象的顺利,与江、豫两州兵马对峙襄水,正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有蜀兵南出湘江,江州的战局便会岌岌可危。虽则当初义垣哥哥曾答应过阿憬,徐州北府兵将西行援战,若北府兵当真能至江州战场,阿憬倒也不会出现前后难顾的困局。只是如今……此间却有两处麻烦。”
“两处麻烦?”沈伊瞥了眼书案的战图,沉默片刻,低声笑道,“北府兵彪悍善战,历经烽火,如果真能与江州军携手对敌,不喾为前线佳音。只可惜,北府将士大半为你父亲郗峤之的部下,多年来与朝廷素有隔阂,怕是难以接受别人的调遣,更不论,这个人还是曾经有‘杀你’之过的湘东王萧璋之子。你担心的麻烦,是不是这个?”
“此是其一。”
“其二……”沈伊略有沉吟,皱眉道,“难不成你是想恢复郗氏少主的身份,回东朝重握北府兵?”
“是,”郗彦扬了扬唇,望着沈伊,眸色澄澈,“知我者,武康沈郎。”
“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唬弄过我,”沈伊丢下茶盏,思虑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微弱的借口,“你的身体……”
“你放心,我自会调理,”郗彦温言打断他,又道,“我此行南下江州,若要恢复郗彦的身份,统掌北府兵,必要得朝廷的认可,因此当年的旧案……纵然是未免多生风波暂不平反,也须有人在朝中为我周旋。当年父亲在怒江受困,一来纵然有水汛天敌之故,二来,也与朝廷有人在后方故意克扣延运粮草有关,因此而北伐不成,这才遭奸人的诬陷。如今我却不能重蹈覆辙,朝廷中,太傅和丞相纵然肯相助,但他们为国为族多受各自利益的牵绊,此事朝夕能变,我不能完全相信。”
沈伊笑了笑,脸上的颜色是从未有过的清淡平静:“所以,你想让我回朝入仕途。”
郗彦默然长久,缓缓出声道:“我只相信你。”
“就凭你这一句,我还能有什么做不得的?赴汤蹈火,死也甘愿,”沈伊抚箫轻叹,眉梢眼角全无素日的浪荡不羁,浮华遮蔽,浩然沉稳,慢悠悠透出口气,又微微笑道,“只是两手空空地,叫我如何入朝?”
郗彦自案边拿出三卷书简,两卷帛书:“这些书简是北朝御史台平反独孤一案的副卷。两卷帛书,一是令狐淳当初所述的九年前南北勾连的密情,还有一份,是我给陛下的亲笔书信。”
沈伊将书简帛书通通揽入怀中,站起身,将要走时,又掉回头,一本正经地指责:“不过阿彦,有件事你却做得十分不厚道。”
郗彦莫名之下不免微怔,沈伊扑眨着眼睛,视线斜挑向上,瞥着书架上的酒壶:“宫酿赤雪醇,你从哪里搜寻来的?竟又是只顾自己享受了么?”
郗彦轻笑,长袖一扬,暗风携带青玉酒壶落入沈伊满满当当的怀中:“本就是为你备下的,一时忘了。”
木塞未开,馥郁甘醇的酒香已然满怀,沈伊功德圆满,转过身用脚踹开门扇,离去前笑声纵肆:“箫千首,酒万觞,几曾正眼看侯王?昔为梅花醉不归,而今却欲金阙眠-―”一生醉心红尘之外,今夕何夕,从此坠入凡尘。声音飘远之际,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叮嘱:“阿彦,莫要忘了去看看小夭,她已等了你整整一日,再忙也不该是这样忙的。”
夜风满室,月光湮没烛火,冷锋沉落眼底,凌割眷念。恍惚中而起的疼痛和苦楚,丝丝而来,直击心房,避无可避,于是不再逃避。
郗彦心思落定,提笔写罢一卷信函,出门交给等侯在外的钟晔:“送往江州浔阳,给阿憬。”转过身正待去夭绍的阁楼,却见长廊深处两人迎面而来,偃真在前,沐奇在后。
待近前几步,偃真禀道:“长靖公主一行已然渡了济水,一路通行的牒文我也交给了她,想来不会再出差错。”
郗彦点点头,看着沐奇:“三叔不是随谢澈大哥北上,怎么回来了?”
沐奇病恹恹的面庞上笑颜文雅,回道:“公子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留在郡主身边照顾的好,他身边自有老四跟着,应当无事。只是郡主――”他刻意拖长了音调,颇有几分耐人琢磨的意味深长,“听偃总管说,她昨夜又受伤了。郡主此番北上,接二连三地伤痕累累,回去东朝,沐奇还真不知如何向太傅交待。”
郗彦轻轻抿唇,廊外月色凌乱,竹荫深浓,也衬得他的脸色模糊不辨。一言未发越过沐奇,玉青衣袂流逝似水,依旧朝夭绍的阁楼走去。
偃真看着他默然远去的背影,心中叫苦不迭,不断诅咒发誓,将沐氏十八代祖宗悉数问候过去。一转头,又望见冷冷站在阶下的钟晔送来刀剐般的眼神,顿觉沉冤似雪,郁结横生,当即恨不能够剥心明志,以告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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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畔此夜的月色不比昨夜。池水粼粼闪烁,一如刀光剑影的沉淀。岸边花草凋败,血色残留,百转风吹露寒,无复生机。
阁楼上,夭绍倚栏而坐,对着面前一盘残局,正想得入神。
昨夜她救了自己的命,丑奴知恩当报,这一整日都黏在她身旁,端茶奉水,乖巧十分。此刻又捧了糕点蜜饯过来,讨好地:“谢姐姐,晚膳放在那都凉了,我让人先拿下去热了。你若饿了,先吃些糕点罢。”
夭绍也不拂她美意,随手拿过一块,慢慢咀嚼。
丑奴在她身边盯着棋局看了半天,不得要领,枯燥之下游目四望,不经意发觉楼外池边静伫的淡青衣影,顿时欢悦:“澜辰哥哥!”转过身,踩着木梯蹬蹬跑下楼去,拉着他进阁楼,数落道:“谢姐姐等你用晚膳呢,怎么现在才来?”
语气亲热,浑然不分彼此。夭绍这才从棋局上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郗彦,似笑非笑。
不知是她的眼神太过通透,还是丑奴的举动太过亲密,郗彦突然间有些难堪的恼火,抽出被丑奴紧攥住的衣袖,飘身上楼,揽过夭绍,直入内室。
砰地关上门,避绝一切干扰。
丑奴怔怔地站在楼下,侍女捧着热好的菜肴过来,正见这一幕,撇撇唇道:“又要先施针,再用膳了。想必这些菜肴还得再热一次。”
“施针?”丑奴恍悟,又高兴起来,接过食盒,殷勤地,“没关系,交给我去热就好了,姐姐歇一歇。”扭过身,浅绛色的裙裾便在月光下翩翩远去,哼着婉转的歌声,脚步轻快,无忧无虑。
阁中内室,此时寂寂悄然。烛火映着珠帘明光流转,照得两人的脸色都透出几分难得的红润来。郗彦自案上取来针囊,回过头,但见夭绍坐在榻上,捧着卷书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走到她身边,她丝毫不为所动,只对着书简,愈发地心无旁骛。郗彦微微皱眉,握着针囊在榻侧静站了半晌,终于出声道:“躺下罢。”
夭绍并不理会,举高书卷,遮住脸,“作甚么要躺下?”
明知故问,问得蹊跷。
郗彦无从择言,夭绍等了一会不见有人答话,又慢慢将挡在眼前的书简落下,瞥了眼郗彦手里的针囊,嫣然笑道:“我正在看医书呢。有人说,我这些日子看了这么多医书,想来知道怎么治自己的腿疾。郗公子今日又何来的操心?”
郗彦定定看着她,目光沉静似古井之水,波澜难兴,唯有暗潮在深处涌动,看不明晰的晦涩。“夭绍,”他缓缓启唇,温润的笑颜一如当年对她不离不弃的清俊少年,柔声道,“躺下罢。”
夭绍笑意凝住,眼睫眨了眨,眸中隐隐浮出一层湿润的雾气。
她微微低头,娇嗔不再,眉眼依旧是往日的温柔。依言躺下,依言闭眸。只要是他叮嘱的。金针刺穴,柔力通脉,此刻都不是痛,重重的心事又莫名添了一件,辨不出来由,分不出喜怒,却平白夺去了她所有的心情。
他对她如此地忽冷忽热,似曾相识。
以前是为什么?如今又是为什么?她不住思索着。
施针半个时辰的相对,两人都静气摒息地,各自沉默。待郗彦取下所有金针,夭绍睁开眼,望见郗彦额上的汗珠,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拭。指尖刚触碰到那冰雪般寒冷的肌肤,郗彦身体一挣,略略侧身避开。
夭绍的手滞在半空,良久,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缓缓将手臂收回。又撑着胳膊坐起身,想要下榻,不料双腿如灌冰铅,沉重,僵硬,丝毫挪动不得,顿时大惊失色,瞪着身旁的人:“阿彦?!”
郗彦轻垂眼眸,脸色雪白得几乎透明,此刻任珠帘光色摇闪,却再无法将他的面庞映出先前的红润。他收好针囊,淡然一笑:“夭绍,我方才接到了东朝的密报,南蜀与殷桓私连,江州战事紧急,不得不尽快南下。”
夭绍起伏的心绪终于自腿上的禁锢转移,此时不须细想,已然明白其中原委,盯着郗彦看了好一会,还是抑不住惊怒,冷笑道:“所以,你要舍了我独自南下?”不敢置信,不得不信。
郗彦沉吟了片刻,抬起双目,望入她努力掩饰着慌急的眼眸,慢慢道:“你腿上的剑伤虽然不深,但因先前的旧患本就未好,如今再添新伤,未免沉疴难养。我此行南下须日夜不断赶路,纵马疾驰,等不得你乘马车。”
“腿伤!腿伤!”夭绍懊恼难当,“你能再找个好一点的借口么!”
郗彦注视着她,半晌,微微而笑:“这里,洛都,有你舍不得的人。”
目光相对,毫不避忌,他竟说得如此坦然。
夭绍的面庞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浑身冷颤――是什么逼得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