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蛾-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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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笑天失笑道:“这岂非我的脑袋也有问题?”
崔北海只是叹息。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曾被吸血蛾刺了一下的那只手指之上,笑容忽一敛,道:“妖魔鬼怪的化身倒未必,那些吸血蛾的存在却是可以肯定。”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况当时他还将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
还被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这绝非幻觉?
他的脑袋既然没有问题,崔北海应该也没有。
--这十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到底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杜笑天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崔北海的面上。
他立时发觉崔北海一双眼发直,并不是在望着他。
--他在看什么?
杜笑天下意识地顺着崔北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双蛾!
赤红如鲜血的眼晴,青绿如碧的双翅。
吸血娥!杜笑天一连打了两个冷颤。
金黄色的夕阳晚照下,那一双吸血蛾更显得美丽,美丽而妖异!
它们双双飞舞在那边的一丛杏花中。
杏花已零落,颤抖在凄冷的晚风里。
是不是杏花也有感觉,知道这一双吸血蛾会带来灾祸,恐惧得颤抖起来!
灾祸果然马上就来了。
飕一声,崔北海的身子突然如箭离弦也似射向这一丛杏花!
人到剑到!七星绝命剑星雨飞击而下。
一丛杏花立时被剑击碎!
那一只吸血蛾是不是也被击碎?
崔北海剑势一尽,人亦落下,剑雨击碎否花落下!
“挣”的剑入鞘,崔北海所有的动作完全停顿,木立在碎落的杏花中,一双眼铜铃般睁大,目光闪闪。
杜笑天几乎同时凌空落下,落在崔北海身旁,道:“崔兄,如何?”
崔北海目光霍地一转,盯着杜笑天,道:“方才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双吸血蛾?”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沉声道:“你有没有骗我?”
杜笑天正色道:“我没有理由骗你,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北海忽然笑了起来。
杜笑天给笑得一怔,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我实在开心。”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哦?”
崔北海笑道:“如果又是我一个人看见,只怕我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但你也看见,而且这已是第二次的看见,证明事实是有吸血蛾这种东西存在,我也绝不相信这么巧,你我的脑袋都有毛病,又会这么巧,两次在一起,都一齐看见那种应该没有可能存在的东西。”
杜笑天点头,道:“你我的脑袋应该都没有毛病……”
崔北海突然截口问道:“我一剑击出之时,你可曾看见那一只吸血蛾从剑网中逃出?”
杜笑天摇头道:“不曾。”
崔北海痛恨地道:“当时它们已是被剑网笼罩,可是剑网一开始收缩,它们便全身通透,魔鬼般消失!”
杜笑天苦笑,目光落在地上。
他只希望能够看见一只蛾尸,因为那就可以证明那只吸血蛾不过被那一剑击毙,崔北海不过一时眼花。
一地的碎叶,一地的碎花。
碎叶碎花之中并没有蛾尸,连一小片蛾翅都没有。
杜笑天一拂双袖,一地的花叶齐飞。
蛾尸也没有盖在花叶之下。
--那只吸血蛾何处去了,莫非它们真的魔鬼般消失?
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世间莫非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崔北海亦自叹息。
杜笑天忽然问道:“你准备怎样?崔北海道:“等死。”
杜笑天一怔,道:“明天才是十五,你还有一天的时间。”
崔北海道:“这一天之内你以为就能够想出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道:“最低限度你也可以尽这一天离开此地,或者找一个秘密的地方暂时躲藏起来,一切等过了十五再说。”
崔北海道:“如果我要离开早就离开了。”
杜笑天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不离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若真的是魔鬼的化身,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它们一样可以将我找到。”
杜笑天又是一怔,崔北海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古老相传,妖魔鬼怪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杜笑天心念一动,道:“你大可走进佛门暂避一宵。”
崔北海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有动过这念头。”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所有妖魔鬼怪对于佛门清静地,都不无避忌。”
崔北海道:“我也知道这附近的佛门并不少。”
杜笑天道:“难道你已试过这办法,已知道这办法完全无效?”
崔北海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崔北海道:“这附近的佛门虽然多,还没有一处真正清静的佛门,也没有一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杜笑天并没对崔北海这样说,他是这地方的捕头,这附近的佛门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崔北海所说的正是事实。
他一声轻叹,道:“天下间其实又有几处真正清静的佛门,又有几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崔北海接道:“更何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我真的置身清静佛门,又有得道高僧一旁守护,蛾王也未必就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是以你索性就静候蛾王的出现?”
崔北海点头道:“我也实在想见它一面。”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好到时它能够化为人形,人一样说话,又容许我还有说话的余地。”
杜笑天道:“你要问清楚它为什么选择你?”
崔北海凄凉一笑,道:“只要能给我一个明白,我便将血奉献给蛾也甘心。”
杜笑天沉默了下去。
崔北海缓缓接着道:“我只求一个明白。”
杜笑天不觉说话出口,道:“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明白。”
崔北海道:“这可就难了,我明白之际,也是我绝命之时,死人并不能够传话。”
杜笑天笑道:“明天夜里我要寸步不离你左右,你明白我又怎会不明白?”
崔北海断然拒绝说道:“这万万不能!”
杜笑天道:“为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万万不能让朋友冒这个险。”
杜笑天道:“这样说这个险我就非冒不可。”
崔北海瞪着他。
杜笑天接着道:“你将我当做朋友,我又岂能不将你当做朋友,眼看朋友有难竟袖手旁观,又岂是朋友之道。”
崔北海突然问道:“你可知明天夜里与我一起不难亦成为群蛾攻击的对象?”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又问:“你可知道果真一如传说,群蛾亦可能将你的血吸干。”
杜笑天又点头。
崔北海道:“你既然都知,还是要冒险?”
杜笑天一再点头。
崔北海突然一拍杜笑天的肩膀,大笑道:“好朋友,够朋友!”
杜笑天道:“你这是答应我明天夜里追随你左右?”
崔北海笑声突止,道:“我还是不答应。”
他盯着杜笑天,接道:“如果我答应你,就是我不够朋友的了。”
杜笑天摇头轻叹,道:“你这个人也未免太固执。”
崔北海点头道:“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
杜笑天忽一笑,道:“不过我一定要来,你也没有办法。”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捕头?”
杜笑天点头:“我有责任阻止凶杀的发生。”
崔北海道:“凭我的地位,在我睡觉时候,大概总可以将你请出房门之外。”
杜笑天笑道:“那明天晚上,我就守在房门之外好了。”
崔北海道:“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主意?”
杜笑天道:“没有。”
崔北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只要群蛾出现的时候,你不冲入进来,房门之外应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杜笑天笑笑。
崔北海接着道:“我却知道你没有这种耐性,就不用群蛾出现,只要房内稍有异动,你便会冲进去。”
杜笑天笑道:“你什么时候清楚我的脾气?”
崔北海没有回答,只问道:“明天你什么时候到来?”
杜笑天道:“尽早。”
崔北海道:“明天整天我都会留在书斋。”
杜笑天说道:“书斋外的景色,也不错。”
崔北海道:“月夜的景色更不错,只怕风露太冷。”
吸血蛾四
四
杜笑天说道:“风露太冷,大可以加衣。”
崔北海摇摇头道:“你这个人原来比我还固执。”
杜笑天一笑,转过话题道:“我仆仆风尘,怎么你全无表示?”
崔北海道:“我本该设宴替你洗尘,只可惜我的心情实在太坏。”
杜笑天道:“这么说,我现在岂非最好告辞?”
崔北海也不挽留,面露歉意道:“活得过明天,我必定与你狂醉三日。”
杜笑天笑道:“到时可要搬出你家藏的陈年美酒。”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还有这样的机会,你以为我还会吝惜那些东西?”
杜笑天看见崔北海那种表情,哪里还笑得出来,轻叹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忧。”
崔北海淡淡道:“我何尝担忧。”
杜笑天道:“如此最好。”他说一声告辞。
崔北海只是回以一声不送。
他真的不送,甚至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夕阳已然在小楼外,短墙外。
夜色虽未临,天色已逐渐昏暗,晚风凄冷。
一阵风吹起了崔北海外罩长衫的下摆,也翻起了他脚旁的片片碎叶。
叶上有血,浓血,血几乎只是一点,却闪闪生光。
妖异的血光一闪即逝,叶一翻又落回原处。
崔北海迎风转过半身,目送杜笑天走出了月洞门。
他的脚步一移动,血光又闪现。
这一次的血并不是在叶上,也不是只得一点。
小小的滩血,这些血到底是什么血?
血出现在崔北海脚下,是不是就是崔北海他的血?
如果是,又因何流血?
血浓浆一样,仿佛透着一种难言的腥臭,血光妖异,周围的气氛也似乎变得妖异。
崔北海的面容亦仿佛因此变得妖异起来。
三月十五,黄昏前烟雨迷茫,一到了黄昏,烟雨却就被晚风吹散。
空月黄昏,晚日葱笼。
这边太阳还未下沉,那边月亮便已开起。
十五月圆,月圆如镜,残阳的光彩中,只见淡淡的一个轮廓。
杜笑天突然发现这一轮淡月。
“怎么这样早月亮就升起来了?”他猛打了好几个寒噤。
这一轮淡月竟仿佛裹在森冷的寒冰之中,给人的是寒冷的感觉,妖异的感觉。
他现在正在聚宝斋之内。
崔北海早已吩咐下来,所以杜笑天一来,仆人就将他带往书斋,却只是带到书斋之前。
这也是杜笑天的吩咐。
那个仆人随即离开,因为崔北海还吩咐,杜笑天一到,任何人都不得再走进书斋。
他显然不想牵连任何人。
杜笑天明白崔北海的苦心。
他却不止一个人到来,还带来了传标,姚坤两个捕快,他们都是他的得力手下,都有一身本领。
书斋的门紧紧地闭着,里头已燃起灯火,并不见人影。
杜笑天目光落在门上,方在盘算好不好将门拍开,先跟崔北海打个招呼,顺便看看他现在怎么样,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来。
崔北海双手左右抓着门上,并没有出来。
杜笑天那落在门上的目光自然变了落在崔北海的脸上。
他立时又打了一个寒噤。
只不过一日不见,崔北海的脸上竟全无血色,青青白白的,就像天边那一轮淡月,清冷而妖异。
他似乎在开门之前已知道杜笑天的到来,又似乎现在才知道,他的声音也很冷。
杜笑天忙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一愕,道:“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怎么你这样问?”
杜笑天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多么难看?”
崔北海淡笑道:“一夜不眠,复又整整一天不曾好好的休息,面色不免难看一点。”
杜笑天道:“你在忙什么?”
崔北海道:“将这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
杜笑天忙道:“可否给我看一看?”
崔北海道:“可以是可以,但不是现在。”
杜笑天追问道:“不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才可以?”
崔北海道:“在我死后。”
杜笑天怔在那里。
崔北海微喟道:“我若是不死,这件事也就罢了,再不然,日后我亦会自己解决。”
杜笑天脱口说道:“你若是死了又如何?”
崔北海道:“那么你迟早总会找到我留下来的那份记录,只要那份记录在手,你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我死亡的真相。”
杜笑天摇头,道:“你何不现在让我一看,那也许我们还能够来得及找出应变的办法,来得及挽救你的性命。”
崔北海亦自摇头,道:“只有我死亡才有人相信我那份记录。”
杜笑天膛目道:“怎么你竟是要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事情的真实。”
崔北海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杜笑天怒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崔北海道:“这种恐怖的生活,无论谁都会活腻。”
杜笑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北海一眼,道:“我看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崔北海道:“我倒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他凄然一笑,接下去道:“如果我是一个疯子,根本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也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感觉,无论恐怖仰是痛苦。”
杜笑天又怔住。
崔北海随即探手从杯中缓缓地抽出了一封信,道:“我还写了这封信。”
杜笑天问道:“这封信,又是如何处置?”
崔北海道:“准备交给你。”
杜笑天诧声道:“给我的?”
崔北海摇头,道:“不是给你的。”
杜笑天道:“然则为什么交给我?”
崔北海道:“因为我无暇外出,左右又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只有乘此机会交给你,由你替我送出去。”
杜笑天道:“送去哪里?”
崔北海道:“衙门。”
杜笑天道:“给谁?”
崔北海说道:“此地的太守--高天禄!”
杜笑天大感诧异,忙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信?”
崔北海道:“其实也不是一封信,是一份遗嘱。”
杜笑天道:“遗嘱?”
崔北海道:“我要请高太守替我处理一切身后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勉强笑道:“当然,我若能活到明天,这封信也就不必送出,你要交还我。”
杜笑天道:“这是说,现在一定要由我保管的了。”
崔北海道:“当然。”
杜笑天忽笑道:“只怕群蛾去后,我也变成一具干尸,不能替你送出这封信,转而给人拿走了。”
崔北海道:“就算你变成一具干尸,还有你两个手下。”
杜笑天回顾一眼,道:“也许他们亦与我同一命运。”
崔北海失笑道:“你的心地原来也并不是怎样好。”
杜笑天一声叹息,道:“连你的“七星夺魄,一剑绝命”,也全无保命的把握,他们的两支短枪,一条铁索能比得上你那支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未必会找上他们,即使找上了,你们三人无一幸免,那封信也被毁去,亦不成问题。”
杜笑天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