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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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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是南方?”
    “或许因为慧能原本是广东省新州人吧。广东一带在当时算是蛮荒之地,是文化沙漠,但是慧能却在那里扎根,以乡下为中心开始传教。另一方面,神秀以京城一一长安及洛阳为中心活动,一时拥有绝大的势力,然而最后却断绝了。慧能的禅被称为南宗禅,相对的神秀的禅被称为北宗禅。”
    “分为南北了吗?”
    “但是他们并未自称北宗吧?”常信说。
    “是啊。称之为北,是由慧能这边来看是北边,但神秀并没有把自己看成是北边的认知,而且对于相信自己才是正统的人而言,既没有南也没有北吧。但是北宗断绝了。这与其说是教义上的问题,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安史之乱等战乱引起社会动荡,失去了支持者吧。与主张渐悟的北宗禅不同,南宗禅提倡顿悟。相对于以贵族为中心的北方,南方是以农民为中心一一在这样的架构下。最后南宗幸存下来,决定了胜负。结果促使中国佛教由教学佛教转为实践佛教。”
  京极堂转头望向我这里。
  我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
  总觉得京极堂的话让我有点在意。
  但是为何会在意那么久远的过去历史,我还是不明白。
  益田开口道:“原来如此,北与南的支持基盘不同呢。贵族与上流阶级中心和农民与下流阶级中心,该说是都市型与农村型呢。还是中央与地方……不过依附中央的类型确实禁不起政变呢。所以北方才会衰弱……但是在教义或修行等方面,南北也不一样吗?”
    “是啊。北宗禅是持续修行,慢慢地逐渐悟道;但南宗禅悟道时,是一下子就领悟的。”
  “就算不修行也是吗?”
  “没那回事。南宗的悟一一顿悟,与逐渐地、徐徐地到达领悟阶段的北宗相比较,容易给人‘马上就领悟’的印象。但顿悟的‘顿’字,并非指时间上的经过,反倒是指根基于彻底的现实肯定的脱落的悟,是这样的悟……”
“但是最初提倡顿悟的不是道生吗?那么……”
    常信从我们不了解的次元提出异议。京极堂回答他的问题:“是啊,是《二谛论》吗?还是《佛性当有论》呢?一一那么立即悟道这样的解释也是妥当的。总之在宗教的立场上,顿悟比渐悟的次元要来得高这样的看法普遍存在于社会……”
  “哦,教义上也是南方大获全胜呢。”
  “对。但是若说禅宗的历史就此收束为一,也并非如此。六祖慧能也有几名弟子,要从当中选出一个人来继承七祖的时候,又发生了问题。对吧,常信师父?”
    应答的常信似乎冷静了一些。“在曹洞,七祖是青原行思。关于这个问题,以及六祖究竟是谁的论议,在若干文献中亦有记载……”
    “北宗的普寂禅师也自称七祖,状况似乎相当混乱。听说南宗的神会提出异议,宣称他才是七祖。在《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里,普寂与神会两边都被列为七祖。”
    “您知道得真清楚,这些事连贫僧都不晓得……”
    “只是读白纸黑字的话,只要是识字的人都办得到。我是卖书的,这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北宗禅衰退之后,南宗当中,反神会派里头也出现了认同青原为七祖的动向。其后更出现了一派,推举另一名高徒南岳怀让为七祖。但是仔细想想,这些根本无所谓,因为最后慧能的弟子当中,对后世影响最深的只有青原与南岳两人而已。亦即视这两名为七祖,或根本没有七祖,其实都是一样的。在这里,南宗禅又分裂为两派了。”
    “分成那个……青原跟南岳?”
    益田的发音一副就是他不知道汉字怎么写的样子。
    “对,不期然地,南宗也分成了青原系与南岳系。南岳系里,马祖道一、百丈慧海等名僧辈出。而这些更分成两支,其一是沩仰宗,另一支则因为临济义玄的出现,开花结果为临济宗。”
    “哦,总算出现听过的名字了。”
    益田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也是同样的心情。但是仔细想想,就在短短数日前,连临济义玄也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另一方面,青原系一一以曹洞宗来看,应该也有人认为它才是本流一一出现了云门宗、法眼宗这两宗,更有继承洞山良价、曹山本寂的法系所诞生的,取曹山之曹、洞山之洞而成的曹洞宗。”
    “原来如此!”益田击掌,“所以这边才会说青原是七祖吧?曹洞宗是青原系的嘛。”
    “是啊。就这样,中国禅一一特别是南宗,在唐代甚至被称为五家七宗,席卷了中国佛教界。”
    沉默了一阵子的敦子发言:“所谓五家,是沩仰、临济、云门、法眼及曹洞对吧?七宗指的又是什么呢?”
    “这五家之中,临济宗更分出黄龙派与杨岐派。加上这两派,就成了七个。临、云、沩、曹、法为五纬,加杨岐黄龙之五派,犹成太阳太阴之七曜……”后半可能是某些文献的引用,但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京极堂说到这里,正襟危坐。
    “接下来,总算要说到本朝的禅了。一般认为,最早将禅带进日本的是天台僧荣西禅师。他两度人宋,在天台山学习临济宗黄龙派的禅,并将之带回。但是禅并非立刻就在日本扎根。禅受到天台宗排挤,遭遇到相当大的困难。不过禅宗彻底贯彻亲近幕府的态度,以和其他宗派并存为目标,因此一直没有断绝。内容也是顾虑到真言与天台的兼修禅。话虽如此,禅就是禅。荣西禅师的评价之所以两极化,也是起因于他对权势妥协的态度,但若非如此,可能就没有今日的禅了,所以应该给予正面评价才对。但是同一时期,有人以不同于荣西的形式进行禅的传教活动,那就是大日房能忍。”
  这个名字。
  一一我曾经在哪里听过。
  “我不知道他在一般人当中的知名度是高是低。关于能忍,正确的记述不多。但是日莲上人将净土宗的法然与能忍放在一起诋毁,所以他应该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才是。”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呢。”
  敦子说。确实比起荣西,这个名字要陌生多了,但是我曾经在哪里听过,而且还是最近……
    “能忍传播禅学,但是据说他是独学,并未师事任何人。然而禅宗重视法嗣,必须隶属于某一个人的法系才行。因此能忍便派使者到当时还是宋朝的中国,请求让他继承法道。”
  “这么随随便便的……”
  “的确有这种事的。能忍虽然人在日本,却被允许继承临济宗杨岐派的拙庵德光的嗣法,被授予了顶相、达摩像及禅籍。”
    “啊!他就是得到了、还是出版了那里的《沩山警策》的……”
    我想起来了,是在那座埋没的仓库听到的名字。京极堂果然不是只为了讲述禅的历史才安排这场会见的,那么……
    京极堂想要把谁怎么样呢?他现在想要捕缚的是桑田常信吗?但是常信这个禅僧不是早就对这些事了如指掌了吗?这种讲学有什么意义呢?
    京极堂稍微瞄了一下我说:“对,你记得真清楚呢。关口。没错,就像你说的。”
    接着他这么作结:“然后能忍建立了‘日本达摩宗’一宗。”
  “没听说过呢,虽然这名字很容易记。”
  “那当然了,益田。就这样,黄龙与杨岐两派皆传到本邦了。然而荣西姑且不论,能忍却被杀了,对吧?”
  常信什么都没有回答。
  “被杀了?”益田停了一拍后,发出奇怪的声音。
  “益田,用不着担心,那是镰仓时代的事了,早就过了时效。总而言之,荣西和能忍都遭到了弹压,而弹压的背后,一定有着既存教团的势力。能忍的达摩宗受到禁止宣教的处分。能忍的弟子们则进入山野,传播禅学,不久后进人道元门下,在永平教团一一曹洞宗的成立当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对吧?”
  “好像……是这样吧。”
  常信失去了霸气。
  “但是荣西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与权势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持续宣扬禅学。他将据点移至镰仓,与幕府的关系也越加密切。这在后来发挥了功用。荣西在京都建立了建仁寺,在镰仓兴建寿福寺。然后,总算轮到道元登场了。”
    总算讲到道元了一一我也这么想。从释迦开始说起的话,这也是当然的。虽然是增长了知识,却派不上任何用场吧。
    “道元以天台僧的身份,在延历寺、园城寺两方修习之后……”
    延历寺一一山门,以及园城寺一一寺门,前天我才刚听说过。是聊到老鼠和尚的时候。
    “又进入建仁寺,之后他与荣西的门人明全一同人宋,求道之后,邂逅了天童如净,并嗣法归朝。如净是曹洞宗。就这样,临济以外的禅可说是初次得以传人日本。但是道元遭到了严重的打压,当然是来自比釵山。而他也与建仁寺的僧侣们分道扬镳。这也是当然的。道元继承的是曹洞宗,必须远远追溯到六祖慧能,才能够与临济宗合流……”
    “据说他对禅林的堕落感到失望。”常信依然无力地说。
    感觉上他虽然冷静了,却也丧失了生气。
    京极堂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点点头,却也问道:“但是例如说,光是一个经行,曹洞与临济的做法就不同吧?”
    “这……是啊。”
    “什么是经行?”
    “简单地说,是一种行走方式。叉手当胸这一点是一样的,但曹洞宗是一足半步,也就是在一次呼吸之间行走半步;临济则是气宇轩昂地快步行走。这被称为曹洞之牛步,临济之虎走。”
    我想起法衣的袖子灌满了风,驱驰而过的慈行之姿,确实气宇轩昂。
“所以,我不认为两宗差异如此之大,却能够一起修行。总之,道元离开建仁寺,获得白山系天台宗及达摩宗残党等势力之助,不久后在越前'注一'创立了永平寺。另一方面,以镰仓为中心依附权势的临济宗,则不断地兴建寺院,自中国请来无学祖元等僧人,势力日益壮大。它的成果就是五山寺院以及五山派教团。最初是北条贞时'注二'将净智寺列为五山,并一一给予建长寺、圆觉寺、寿福寺等五山的称号,制定了镰仓五山。其后也订定了京都五山。这是模仿中国南宋的,中国的五山据传是仿效印度的五精舍一一天竺五山,不过这感觉是穿凿附会。”

注一:日本古国名,为现今福井县东部。
注二:北条贞时(一二七一~一三一一)为镰仓幕府第九代执权。

  “是这样吗?”常信偏头问道。
  “正确与否我不清楚,但依我个人的见解,中国南宋的五山是风水。就像是为了正统化、强化汉族文化而施下的魔法一般。若要在事后附加佛教的根据,就只能从佛典中寻求,而佛典是来自于印度,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其实并不是模仿印度的。不过我国的五山是模仿中国的。”
    “身为警官的我,也知道所谓的五山并不是真的五座山,可是……”
    “哈哈哈,这不是数目,而是称号。总之就是寺格、地位高的寺院的头衔。五山第一,就是地位最高的寺院。就算是第五,也远比一般寺院了不起。这可以用了不起来形容无妨吧?从南北朝时代转移到室町时代期间,以这五山寺院为顶点的寺格统制逐步进行,经过几次的排序与选定更迭之后,呼应梦窗疎石一门的崭露头角,京都的南禅寺成为‘五山之上’这样至高无上的寺院,京都的五山因而居于优势,以这样的局面稳定下来。”
    “那个时候,阶层组织几乎都整顿完成了?”
    “几乎。可是,当然也有不参与这股风潮的宗派。相对于‘五山’,那些宗派被称为‘林下’。像是曹洞宗,以及临济宗系中的大德寺派和妙心寺派一一亦即方才提到的应灯关。”
  “哦,总算出现了。”
  益田好像松了一口气,但这时敦子问道:“哥说大德寺,可是它不是寺格相当高的寺院吗?”
“很高。大德寺的宗峰一一也就是应灯关的灯,是能够与梦窗相提并论的大人物。相中了这一点的就是……喏,就是那个后醍醐帝。”
后醍醐帝…
    去年,我因为那个后醒醐帝而吃了大苦头。
    “后醍醐帝对宗峰表示兴趣,一如往例,在建武新政'注'的时候,赐给了大德寺和南禅寺相同的寺格。我想他其实应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吧。然而后醍醐帝却皈依了梦窗。”
  “脚踏两条船呢。”益田说。
  “是啊,梦窗逐渐扩大他在五山内的势力。宗峰是梦窗的竞争敌手,所以难以融人梦窗的一大势力。而且到了室町时代,幕府颁布了所谓的十方住持制。亦即与法系无关,五山寺院的住持须由幕府派任的人选来担任。由于大德寺遵守传统的衣钵相传制,所以最后也只有脱离五山一途。就这样,林下系一一应灯关及曹洞宗便离开中央,在地方扎根。”
    “哦,曹洞宗也是以地方为基盘吗?啊,他们原本是在越前嘛。永平寺是在哪里?”
    “福井县。”
    “是啊,离京都跟镰仓都很远。那个叫道元的人跟刚才的那个……谁来着?呃,中国的,第六个……”
  益田现在就像个认真的听讲生。
  “你说慧能吗?”
  “对,跟那个人不是很像吗?”
  “你是说不愿意与中央挂钩,逃向地方的部分很相似吗?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也是如此。也有人说‘临济将军,曹洞土民’。注:一三三三——三三六年间,后醍醐天皇所施行的皇族统一政治。最后招致武士阶级举兵抗衡,以失败告终。

邂逅师父,顿悟并嗣法的场面,两者也很相似。益田,以一个刑警而言,你眼光倒是相当犀利哪。不过我自己是觉得道元和慧能两者是大大不同一一常信师父,您觉得如何?”
    “的确,两者也曾被拿来相比较。”
    益田得意地说:“换句话说,以地方为基盘的教团,遇到政变什么的时候,比较容易存活下来吧。”
    “可是日本没有中国那种戏剧性的政变呢。”
    “咦?是这样吗?那五山后来既没有衰微,也没有消失,就一直……”
    “不,也不是这样。这个五山,它拥有让和尚从诸寺前往十刹,再前往五山这样逐步攀升的构造,就跟企业一样。只要能够升上顶点,就能够霸占不走。只要安定,就会堕落。一旦堕落,就难以恢复。”
    “啊,我了解我了解。”益田夸张地同意,“有很多那种就算不干社长了,也硬要当上会长还是顾问,占在上头不走的老头子呢。一旦通风不良,就会堕落。就算不谈企业,警察也是一样的。这种事是存在的。”
    “警察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不过五山寺院在权势的庇护下,尽管发挥了国家文化学艺中心的机能,最后却沦为文人流连的沙龙。反观林下诸派,在那段期间历尽艰辛,苦心竭力地持续着兴禅活动。不过不管如何,五山的隆盛期无疑是禅宗与政权关系最密切的时期,当然也是禅宗最繁荣的时期。有一段时期,甚至有二十四支禅流。之后进入战国时代,武将争相结交禅僧,不过与林下相比,五山系的活跃略欠精彩。因为五山的构造让它只有在政权基盘安定时才能够发挥权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下的宗门经过锻炼,因此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果然很耐得住政变呢。曹洞宗趁着下乡时代,扩大了势力对吧?大成功。”
    “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教团也不是越大越好,不过永平教团在战国时代扩大了势力也是事实。道元死后,为了扩大教团之是非,曹洞也分裂成两派了,对吧?”
    常信首次沉下脸来,表达异议:“分裂这种说法贫僧不敢苟同。只是仰慕道元禅师孤高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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