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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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桌上。他竭力地抬头看着那个美艳的孩子，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让我琢磨不透，你总是让我失望？”　　
暗漓松了手任短剑落在地上，返身回到洛玉箫身边，顺从地让他打横抱起向谷外的方向走去。走了不远，他从洛玉箫肩上探出头来，看着苏宁已经无神的眼睛，他轻盈的笑了：“因为，你也总是让我失望……今后，我的生命与你无关……”　　
无忧僵硬地坐在椅上，眼睁睁地看着苏宁的头垂了下去，两行清泪瞬颊而下，而暗漓，就那么决绝地走了，连头都没有回过。　　
25　　
项间的刺痛渐渐消失，本就不深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夜幕渐渐的沉下来，无忧觉得泪已经流干，心中空空的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跃动，那个美丽的孩子、那个狠毒的孩子，他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怎么会！身上一松、穴道终于自解，他不顾一切地扑向苏宁苏宁的身体还是温暖的，鼻息均匀地起伏，只是睡着了。　　
他呆住，然后发觉怀中多了一张丝绢，绢上是暗漓的字迹，端庄秀丽也刚硬，上面写道：“无忧哥哥，谢谢你和宁哥哥给了我这段时间的快乐和自由，我爱你们。可是分别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无论他们谁赢了都不会放过我，除了去地狱，我无法逃开。无忧哥哥，你对宁哥哥用情至深，暗漓自不会令你伤心。宁哥哥所饮毒酒一日即醒，但会洗去他从前的所有记忆，当然也不会再记得我。自明日起，他的生命里只有你一人。祝无忧哥哥与宁哥哥白头偕老、恩爱永持。来生，我愿做一只鸟。”　　
无忧手一松，雪白的丝绢轻轻飘落，如雪，坠地无声、亦无痕。　　
昏迷中的苏宁迷迷朦朦中觉得眼前有一扇门缓缓打开，眼前是一片鲜花绿草，白石清溪，自己变成了八岁时的模样，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路嘤嘤哭泣。　　
一个小小的、美丽如天使的孩子出现在他面前，轻轻地问：“小哥哥，你为什么哭？你饿了吗？是不是迷路了？”　　
他痴迷地看着那个天使般的孩子，忘记了哭泣，那个孩子叫小夜，小夜叫他“宁哥哥”。相见的那一刻，一朵火焰金莲在他们脚下悄然盛开、然后缓缓凋落，天使般的小夜拉住他手说：“宁哥哥，人家说，看过火焰金莲开放和凋谢的情侣可以相爱一生、不离不弃。宁哥哥，长大了，我们做情侣好么？”　　
他响亮的回答：“好，小夜是天使。苏宁长大了，会练好武功，保护小夜一生一世……”是的，那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人生能有几次那样郑重的承诺？他知道只有那一次，虽然当时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一起在林间快乐奔跑，他是小夜见到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但是分别很快来临，夜魔教毁灭那一场腥风血雨封闭了苏宁的回忆，所以小夜再也没能等到他的宁哥哥回来。原来小夜等的那个人他，小夜魂里梦里念的人就是他！可笑他还一直想让小夜忘记了他的“宁哥哥”，来看看自己！可笑啊！他想要对着梦里的小夜解释，却只听到暗漓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叹息：“你啊，终不是我的宁哥哥……”　　
那张脸渐渐隐进黑暗，苏宁的世界又是伸手不见五指。　　
“小夜，不要走，不要走！”　　
无忧听见这样的大叫，回头看一眼苏宁，拣起那方丝绢凄然一笑：“小暗漓啊，你再聪明，也不可能安排人的感情。是你的，总是你的，我强求不到，也不要！”　他抬头往向窗外，望向那深蓝如绸缎的天幕，也望向那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黑暗。　　
苏宁醒来的时候，面前放的是一方白绢和一张纸，白绢是暗漓的笔迹，纸条是无忧写的：“找他回来，他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好好陪他。我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勿念。”　　
高逾百丈的断情崖，是千莲山南侧的绝壁，刀劈斧削般的石壁上横生出些突兀的石棱，在迷朦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很少有人敢站在崖顶向下看，崖间的雾气不断变幻缠绕，有如怨灵，加上风在山间疾灌，尖锐如鬼啸。任何人都可以想到，从这崖上跳下去，仅仅在掉落的过程中就会被那些突出的石棱碎尸，更不要说掉在这么高的崖下会摔成什么样子。　　
数十侍卫簇拥着一名高大男子走了上来，即使是怀中抱着一个人，他也并不觉得吃力，何况怀中的人是他梦萦魂牵的那一个。　　
到了崖顶，洛玉箫看了看怀里微闭着眼睛的暗漓，点了点他的鼻子：“醒醒，到了，暗漓，这个地方风景还不错！”　　
暗漓突地睁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丝的冷：“我父亲死的地方，自然风景也是不错！”　　
本沉浸在他的甜美中的洛玉箫凛然一寒，却见他推开了自己的手跳到地上，想要伸手抓住他。暗漓回眸一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晴澈，淡淡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幽蓝，三分喜悦，七分厌倦，凝成十二分的风流绝艳，但飞舞的雪白纱衫子衬着苍白的脸色，又仿佛要融化似的脆弱。　　
伸出的手又收回，心中有什么东西渐渐地开始碎裂，绝望如藤，渐渐地牵绊、缠绕、收紧，洛玉箫竟再鼓不起勇气伸手揽他入怀。　　
暗漓笑着，走到被两名侍卫挟持着的枯瘦老者面前。那老者面容已经枯萎，但依然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采。看见暗漓，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嚅喃道：“你……你……”　　
“穆远航，再说一次，我叫幽兰夜！我是幽兰情的儿子！”暗漓嬉笑着，却伸手一掌煽在他脸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但这一下用尽的是全力，打下去他自己几乎摔倒，穆远航却没什么损伤。暗漓也不恼，只是笑：“你瞧瞧，我有多少象我父亲哦？我父亲从来舍不得打你，对不对？我父亲爱上了你，他付出自己的全部感情来爱。你说你愿意和他厮守一生，可你那父皇用上太子之位做诱惑，你就出卖了他！害得他成了被唾骂的罪人，逼得他跳了这断情崖。你看，”他的手指向雾气弥漫的崖下，“穆远航，你看啊，那是我父亲的怨气和恨意变成的怨雾，你看到了吗？他就在崖下看着你，等着把你撕碎，等着把你千刀万剐，你去是不去？”他语气凄厉起来，可还是那么天真的笑着，双目流波。　　
穆远航被侍卫架着才没有瘫软在地上，看都不敢看那山崖一眼，不住道：“不要，我不要，不行，幽兰，我对不住你，你原谅我，原谅我……”　　
“你自己去向他说这些话好不好？”暗漓温柔地凑到他耳边，爱娇似的看着他，然后笑的更加畅快，“你现在不是皇帝了，连你的儿子都不是皇帝了，你还会背叛他吗？你再也不会背叛他了，你下去陪他吧！”他纤白的小手一指穆远航，“把他送下去，我父亲等得太久了，不要让他再等！”　　
“不要”穆远航拼命挣扎，“求求你，饶了我吧，幽兰，你原谅我！幽兰”长长的惨叫回荡在山间，一时间人人只觉得阴风惨惨，美艳如斯的暗漓看来竟有些狰狞。　　
穆易脸色灰败，嘴唇颤抖，盯着暗漓的眼疯狂而冰冷。　　
暗漓娇娇地一笑：“你怕了么？不愧是父子，你比你的父亲更绝情，一次一次地出卖我，得不到我然后就要我死，甚至不惜放雷火弹要我粉身碎骨！现在，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又出卖我一次，穆易啊，你还真是……下得了这个狠心……”　　
他站着，雪白的衫子在山风中猎猎地飞，一双眼渐渐清亮如雨，没了夜色，竟是说不清的寂寞，顽劣，高傲，邪气逼人，似乎，他也在渐渐变成一个怨灵。　　
“你……就那么恨我？”穆易开口，“我曾经那么爱你，那么疼你！”　　
暗漓慢慢走近他，笑意如花渐渐绽开：“知道吗？当告诉我你的名字是穆宁，和我想念的那个人的名字一模一样，当你说那个宁哥哥没有回来没关系，你可以代替他来对我好，当你在幽灵谷你陪着我、疼着我的时候，我已经把你当成了那个梦里的宁哥哥，我爱你！可是当你带人闯进幽灵谷杀尽了守护我的护卫的时候，我恨你！当你毁了我的记忆，把我变成你的暗漓的时候，我记得的只有你！当我想起你曾经怎样伤害过我的时候，我还记得你的好，所以我愿意原谅你！我知道伤害过我，但也知道你是真的很爱我，我也忘不了你，我想有一天你会把我当成人来爱，可你没有做到！当你硬生生点了我的穴道脱掉我的衣服的时候，我明白了我想要的一生都得不到，所以我宁愿选择死亡。但是苏宁带走了我，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愿意有个人抱着我，跟我真的心，虽然没有落星草活不了多久，但有心的他能陪我哪怕是一天也是好的！可你还是……也罢了，我为什么要恨你，爱没了，恨也没了，一切都是过去了。”他笑着回头，“七王爷，放了他吧，我……求你……”　　
洛玉箫点头：“暗漓，你要的，我都给你！”但在侍卫松开穆易的刹那，洛玉箫突然出声：“小心！”飞身掠过。　　
只是晚了一步，暗漓的脖子已经被穆易握在手中，微一使力，暗漓便软倒下去，怔怔地看着穆易。穆易抱住了他，柔声道：“我说过，你是我的，就算是阎罗无常也夺不去，何况是他们那样的人？是我派人去杀你的，殷国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我一定会死，所以我不能让你活着。你为我抢皇位么？可我从来都没有想要过，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你！是因为你想要我做皇帝我才做，谁知道……你只是为了报仇！哈哈！”他惨然笑道，“小夜，你没有死在霹雳弹下，所以我只能竭尽全力和他比个高低，可是我输了！我现在帮他来找你，为的也不过是这一刻，来吧，咱们一起跳下去，摔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便遂了我这一生的愿了。洛玉箫，你用不着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他现在在我手里，你无论如何都抢不走了！你连他尸体都得不到了！”　　
洛玉箫落在穆易面前，伸出的手没有触到暗漓，想要威胁，却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是的，现在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夺回暗漓，即使他曾经在战场上威风八面，此刻也还是束手无措。　　
暗漓软软地被穆易抱着，黑发随风飘扬，苍白的脸浮起一丝揶揄，分外的脆弱和诱惑。他闭上了眼睛，再不看任何人，轻轻地唱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珏……”洛玉箫呆住，他知道那是无忧唱过的歌，表面是安然淡定的人儿，名为无忧，实则忧能伤人。他清楚地记着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是“秋坟唱罢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而现在，他连暗漓的坟都不会有了！他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想让暗漓活下来，哪怕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哪怕，再看他仅仅一眼，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　　
穆易在暗漓唇上一沾即去，笑容粲若明霞：“走吧，这样，你也不会再恨我，我也永远不必面对被我伤害过的小夜……”他双臂抱起暗漓，走向崖边。　　
26　　
“不要！”洛玉箫再次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他张口，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这个结局。泪，落下来，触目所及竟是崖下无尽的虚空。　　
走向崖边的穆易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缓缓跪了下去，暗漓推开他站起来，他竟没有力气再抓住暗漓。洛玉箫刚要上前，暗漓嫣然一笑：“别过来，你进一步，我便退一步。”　　
洛玉箫和穆易都睁大眼睛盯着暗漓。风中，那白衫裹缚的纤细身躯已是飘摇无定，洛玉箫一动不敢动，生怕暗漓真的就那么退下去。　　
暗漓俯身向着瘫软的穆易笑语嫣然：“是软骨散，你没有力气再起来了。我是真的不想再这样活下去，可是我死都不会和你死在一起，若不是为了父亲，我都不会让你们穆家的人踩脏了这里！现在，你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吧！”语气是刻骨铭心的怨毒，穆易本坚定的目光刹那崩溃。　　
“暗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回来，那里危险，小心风大把你……”洛玉箫看着那崖边的人，忍不住叫出声来。　　
“回去？”暗漓打断了他的话站直身子，高高地昂起头，笑道：“只要再走三步，就是真正的自由，你要我放弃？回去做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彻底废了，再也不可能恢复武功，还有飞起来的可能么？跟你回去，唯一的出路就是被你放进后宫，和那些男男女女一样的下场，等你玩得腻了再一脚踢开！其实，那一日穆易废我武功，你也未必是不能阻止，可是你要的，也不过是个无力反抗的我！我知道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便没有人能救得了我，那么，我去地狱，有本事你跟着来啊！”　　
“你！”洛玉箫气结，“我……难道我在你身上用的心都是假的吗？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感情？你回来这么认真的取悦我，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不错！”暗漓甜美的一笑，“在听说你赢了的那一天，我就设计了这一刻，我要的，是穆远航给我父亲殉葬！七王爷，你不要再说什么笑话。为我？你夺你的王位，你灭你的敌国，纵是没有了我，你就不会出兵么？亡国的罪责放在我身上，暗漓的肩抗不起！是啊，也许你是想过对我好，你陪了几年，你要想尽了办法要我重新振作，可你有多少真正是为了我？也罢，事到现在还有什么可说？既然你认为我对不起你，那么就是！那么来生我给你，好不好？”　　
他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身在崖边摇摇欲落。　　
今生尚且无继，谁又管得了来生，不过是一个笑话！　　
“暗漓，我不你的来生，连今生也不要了，我放手，我是真的放手。只要你活着就好，哪怕再不理我，哪怕你……跟了别人……我只要你活着！我想明白了，我既然爱你，就应该让你快乐，因为爱你，所以，我放了你、我放手，好不好？”洛玉箫已近恳求。　　
“你放手？”暗漓没了夜色的眼掠过一丝水光，淡如轻烟，转瞬即逝，他忽然轻轻地笑起来，“你放手？你现在告诉我你放手？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你告诉我你放手？”那是眉飞色舞、活色生香的绝艳笑容，“太晚了……而且……我也不信！”　　
他退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白衣辗转，长发飞扬，黑与白交汇成一种毫无希冀、令人心碎的艳色。　　
“小夜，不要跳下去，你等我”一道颀长的身影如闪电划过侍卫圈，就落在洛玉箫眼前。苏宁手中是一朵金色的九瓣莲花，他向暗漓递过鲜花，道：“小夜，你是宁哥哥的天使，宁哥哥保护你一生一世，你忘记了吗？守侯过火焰金莲的情侣可以相守百年，此情不渝。”　　
暗漓忘记了笑容，目光在苏宁和莲花之间游移，目光闪闪烁烁，惊疑不定，良久却是一笑：“你现在才想起来么？宁哥哥你终于想起了小夜么？”　他已经退到了崖边，终于迈下了最后一步，抬眼笑道：“可是，小夜，已经不是天使……”剧烈的山风把他纤瘦的身躯吹得斜掠起来，飞扬的白衫在风里翩跹如蝶……　　
“不”洛玉箫疯狂地想要冲向崖下，却被后面的侍卫死死拉住。　　
苏宁猛地向前一跃，右袖一甩，一匹白练闪电般射出，比暗漓堕下的身躯更快，缠住暗漓的腰倏忽而回，把暗漓带回到苏宁怀中。苏宁抱紧了他，微笑：“小夜，宁哥哥爱的是小夜、是你！不是天使！”　　
暗漓看看腰间缠得死紧的白练，并没有伸手去撕扯，垂下双眸：“你救了我这一次，你救得了我一生么？如果不去地狱，我能去哪里？你能带我去哪里？你甚至不能把我带下这断情崖。”　　
“不能离开，我陪你一起跳下去！”苏宁这一次没有半分的犹豫，“我错过了这么多年才又把你找了回去，我要用一生来弥补。无论生死，我都再不会离开你、忘记你，再不让你伤心、再不让你寂寞，相信你的宁哥哥，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