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狮 全(上) by bluevelvet-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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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伪装的间谍。如果英国人对小镇感兴趣,可以去采访镇长,采访那位女画家,为什么要采访伐木场呢?难道仅仅出于那个国家人们的怪脾气?
当然,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得太多了,可是小心一点儿总没错。他们答应了采访要求,约好今天见面。塞奥罗斯已经去林地了,按常理他应该留下来接待记者,但他这么做是对的:不能让外人过多地待在家里,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尼古拉还是和往常一样,吃过饭就早早出门去医疗所上班了,对他没什么可担心的。让那孩子去见他的霍斯塔托娃医生吧。想到这儿,伊伦娜冷笑一声: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年老的,年少的,身居高位的,地位低下的——全都一个样,都离不开女人,全都离不开女人。
而就在伊伦娜·塞奥罗斯冷笑的同时,雪松山丘旅店里的女招待玛莎·契比索娃也在冷笑。她手中拿着吸尘器管子,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朱利安·雷蒙冷笑。“你是脑袋发热了吧。”她说。
“啊。”朱利安颇有兴趣地看着她,“也许吧,如果想采访塞奥罗斯夫妇就会被当作头脑发热,那么显然我已经是热昏头了。不过,为什么我的决定会让你这么反感呢?”
“因为你的采访对象啊!你难道不明白?”
朱利安摊开双手,耸耸肩。“我干吗要什么都明白?我既不是先知,也不是上帝。”
“那好,我告诉你为什么。”玛莎把吸尘器管子放到地毯上,一只手叉着腰,像个教训小学生的女老师,“塞奥罗斯夫妇是镇上最令人讨厌的人。丈夫是个酒鬼,据说他前些年回来的时候带来不少钱——有人说那些钱的来路不干净,一半被他那个赔本的伐木场吞掉了,一半被他自己喝掉了,赌博让他欠了很多债。而那个妻子就更差劲了,大家都说她是波黑战争的时候为了活命嫁给塞奥罗斯的,这让你可怜吗?我们开始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后来我们发现她总是跟不同的男人上床……”
“玛莎……”朱利安有些责备的打断她,“我们不应该这样议论别人。”
女招待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再次冷笑起来。“你们从大城市来的人就是奇怪,人人都议论别人,这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吗?更何况,造成这种状况的正是伊伦娜·塞奥罗斯自己啊。她不仅不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认为是我们敌视她。前镇长曾经找她谈话,可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吗?伊伦娜把镇长给赶出去了,还骂全镇的人是混僵僵的蛆虫。你想找这样的人谈话,如果被赶出来,我们可一点儿都不会奇怪。”
在去塞奥罗斯家的路上,朱利安一直在捉摸玛莎说的话。大城市的人……的确,大城市的人没时间谈论别人,因为他们太忙了,而且谁也不认识谁;小镇里的人则必须谈论别人,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没什么可谈的。所以,伊伦娜·塞奥罗斯也许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讨厌,不过,也许玛莎说的是真的……好吧,就算是真的好了,就算伊伦娜·塞奥罗斯是当代的赞提比好了,可塞奥罗斯也不是苏格拉底嘛。
朱利安在心中把伊伦娜描绘成了一个漫画式的泼妇,而当后者听到铃声打开大门,站在他面前时,她的美貌让朱利安感到巨大的反差。
伊伦娜·塞奥罗斯刚刚三十岁出头,身材高挑丰满,乌黑的头发在脖颈旁边绕出黑葡萄珠一样又多又密的发卷,她曾经想把卷发拉直,但不管去多少次理发店,不管怎么又拉又烫,那些发丝还是自做主张地保持弯曲;伊伦娜的皮肤不是很白,不过配合上黑发和结实红润的嘴唇反而显得她生气勃勃。从她蓝色的眼睛里,和喇叭形张开的鼻子上,朱利安感到一种他曾经在身边的不同女性身上发现的非凡的美,这种美来自对自己的自信。
一看到朱利安·雷蒙,伊伦娜便露出了和这地区女性的审慎相左的热情的笑容。她告诉他塞奥罗斯已经先去林地了,她将带他去那里。这让朱利安颇感意外,能尽快参观伐木厂当然不错,可先欢迎客人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吧。塞奥罗斯夫妇似乎对于英国人的采访毫不热心。
在去林地的路上,朱利安和伊伦娜攀谈起来。
“伐木厂是六年前开的,”她说,“当时的木材行情不错,而且各种限制也不像今天这么多。现在可不行了,国外的木材纷纷涌入,而国内的林场有不少因为环境保护的关系已经限制开发。我们能坚持到今天很不容易。”
“利润率是多少呢?”朱利安问。
“利润率?”伊伦娜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没什么利润率,不赔钱就是好事。”
他们现在走进了林地,脚下是被无数腐朽的叶片覆盖的湿润地面,有的地方被车轮压出深深的印子,在他们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条互相交叉纠缠,织成一片棕色的纱网。隔不远就可以发现一个个树桩,有的是刚砍伐的,断面还很光滑,而那些先砍伐的树桩已经又长出了新枝。前方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和电锯转动的声音。继续向前走,他们见到了工人们和老板塞奥罗斯。
三个工人正围着一棵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两个扶着树干,以便倒下时能按照预定的方向,另一个人手里正拿着电锯切割,随着轰轰的响声木屑向四处飞溅,树干上渐渐出现一张大嘴一样的豁口,而且这张嘴越咧越大。看到伊伦娜和朱利安走过来,塞奥罗斯用手势让工人们先停下,把两个新来者叫到自己身边安全的地方。
“非常高兴你能过来,”塞奥罗斯笑着说,“本来应该先在家里欢迎你的,不过我想还是先来这儿看看好。”接着,他开始讲起伐木厂的历史来,从它的创建、发展直到现今的没落。他讲述的时候相当流利,却又没什么感情,让朱利安不得不想到他事先做过准备。
不过问题不在于塞奥罗斯毫无感情的讲述,而在于朱利安毫无感情的倾听。采访伐木厂只是一个借口,他希望能借此接近塞奥罗斯并从他口中套出些秘密来。伐木厂老板并不是个像科利文老爹那样谨慎小心的人物,这点在酒馆相遇时朱利安就已经看出来了,而现在,他又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塞奥罗斯身上有一股烟味,显然刚刚他还在抽烟,这对伐木工作来说应该是避免的,但塞奥罗斯似乎满不在乎。
电锯再次转动起来,工人们将豁口扩大。仅剩下的连接树桩和树干间的木质部分就要承受不住重量了,工人们顺势一推,树干向反方向倒下去,开始还颤巍巍的,速度很慢,好像树木自己不愿意躺倒似的,但很快,它就如石头一般猛烈地砸在地上,把小树枝弄得飞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朱利安不停地拍照,他那迅速而又熟练的动作给塞奥罗斯夫妇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接着,工人们用锯子和斧头把大树干上的枝杈砍掉,光溜溜的树干被绑在拖车后面。同样的劳动一共重复了三次,将近中午时候,工人们开着拖车向林地外开去,而朱利安和塞奥罗斯夫妇则一起步行下山。
2
“经营这样一家伐木厂很不容易吧?”下山途中,朱利安问道。
塞奥罗斯点点头。“现在可不比以前,我想伊伦娜也跟你说过了吧。像我们这种木材生意只是勉强维持,国外资本一进入,这种小企业要么倒闭,要么被吞并,资金也周转不开。”
“这么说创立之初的情况要好的多咯?”
“是啊……”塞奥罗斯叹了口气,好像是在叹息已经逝去的好时光,“当初厂子的规模要大上三倍,政府也没有那么多规定,可采伐的树林到处都是。”
“可现在的经济环境很自由啊,不是吗?”朱利安故作天真的说。
“自由?大公司可以自由地吃掉小企业,这就是自由。与其要经济自由,我宁肯要钱,这个可是在什么时代都最有力的东西。”
“你在创立伐木厂的时候资金应该是有保证的吧。”朱利安的语气和表情里带着深深的怀疑,完全是有钱人对普通民众的那种怀疑,其中还掺杂着不屑。这激怒了塞奥罗斯,他阴沉着脸,有些生气的开口:“雷蒙先生,你是觉得我们这些从社会主义时代走过来的人不配拥有财产吗?我……”他正要继续说下去,伊伦娜却从旁边按住了他的胳膊,并低声对塞奥罗斯说,“别这样。他是记者。”
紧接着,伊伦娜冲朱利安笑了笑。“我丈夫的家庭本来也和这镇上的人一样贫穷,但在首都有个阔气的亲戚,后来我们继承了遗产,才开办了伐木厂。”她的叙述简单却又没什么明显漏洞,不过在轻描淡写之间已经略去了太多的过程。朱利安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三个人继续向山谷走去。在经过一处斜坡时,朱利安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塞奥罗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是山石松动了。”他说,“你最好跟着我们走,这座山看似很平静可其实也埋藏了不少陷阱呢。”
朱利安站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泥土。“哦?可这里的确很平静啊……对了!我曾经在医疗所见到过一位伐木工人,叫格尔涅的,腿被砸伤了。他是你的工人吧?”
“可不!说起来也是他自作自受。我没有禁止工人在工作时喝酒,毕竟这里冬天天气冷,喝一点儿还能帮助活动筋骨,可他喝得太多了,晕乎得搞不清树倒下的方向,结果等到他听到树枝的咯啦声时树干已经离他头顶不过三尺了,还算他逃得快,只砸断了腿。”
“但是我听说……”朱利安犹豫了一下,这引起了塞奥罗斯夫妇的注意,“格尔涅当时呆住是因为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好像是什么传说里的……”朱利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们。伊伦娜的表情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塞奥罗斯的表情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哦,是白狮吧。”伊伦娜接口道,“作为一名记者,你不应该相信谣传,雷蒙先生。人们或是出于恐惧,或是出于敬畏,总喜欢把那些无法解释的问题归结到超自然的力量上。”
“雷蒙先生是搞错了。”塞奥罗斯说。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朱利安,带着石头般的冷峻,“传说只不过是人们头脑里的幻想罢了,那种东西丝毫没有可信度,这就跟你不会像小说家书里所描写的相信现在的东欧有吸血鬼一样。格尔涅当时喝多了酒,产生幻觉也不是不可能。”
朱利安若有所思地倏然一笑,说,“你的意思是,格尔涅因为熟悉白狮的传说,也许在当时外界环境和他酒醉状态的双重作用下,把某些东西——云彩、鸟、石头的反光等当成了白狮?”
塞奥罗斯犹豫了一下,回答:“有这个可能。”
“你说的确实有理,历史上这种幻觉事件并不鲜见,在圣徒法兰西斯身上、在哲学家帕斯卡尔和克尔凯郭尔身上都有这样类似于天启的经历,有人甚至认为基督复活也是一次幻觉体验。说真的,你勾起了我的兴趣啦,塞奥罗斯先生,关于白狮的传说,跟我说点儿什么吧。”
“我?”塞奥罗斯的身体微微一震,“真对不起,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镇上生活,对传说不了解,也许那些老住户会乐意帮助你。”说着,他对伊伦娜使了个眼色,她立刻笑着打断他们。
“天气真冷啊!我们别站在野地里说话好吗?回去吧。我准备做果酱面包和茶点,雷蒙先生肯赏脸尝尝吗?”
“那当然!非常荣幸。”
朱利安高兴地回答,不过在心里,他却有些失望。塞奥罗斯夫妇非常谨慎,一旦谈话内容涉及到他们的过去或者白狮传说就敷衍而过,可以看出来,他们为这次采访做过准备。对于白狮,塞奥罗斯夫妇似乎不像镇上其他人那么迷信,但却也闪烁其辞,不愿正面回答。为什么他们要提防一个看似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外国记者呢?是因为他们的过去,还是因为传说?或者与这二者都有关系?
3
在塞奥罗斯家中吃面包、喝红茶的过程是相当愉快的,因为女主人的手艺很不错,再有就是他们的谈话内容与惹人烦恼的历史啊、传说啊都无关。朱利安不想在别人家里吃东西的时候谈些不愉快的事情,何况,该问的他也都旁敲侧击的问了,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
与塞奥罗斯夫妇告别后朱利安回到雪松山丘旅店,敲了一会儿键盘,把谈话记录下来,接着便倒头睡觉。下午三点,他睡醒了,再次走出旅店,沿着山路来到四历法酒馆。
酒馆里有不少人,一半的座位都满了,在墙角的桌子边有一个人正在看报纸,大半张脸都被遮住。确认这一点后,朱利安走到柜台前,和科利文老爹以及米嘉打招呼,俨然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过得好啊?”科利文不冷不热地问他。
“好得不能再好了。”
朱利安要了一大杯啤酒,端着从乱哄哄的客人间穿过,坐到看报人桌边的位子上。他们两个人就像根本没有发现对方一样,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朱利安在一口接一口的啜啤酒,看报人在不动声色的看报纸。几分钟之后,报纸被平摊下来,从后面露出了专属于斯蒂芬·布留蒙特罗斯特的金黄色头发和灰色眼睛。
这种见面方式让朱利安觉得有些滑稽,就像是好莱坞四、五十年代的黑白间谍电影,而且报纸自从被发明时起,其作为接头工具的历史也几乎同时开始了。究竟是什么人的脑子会想到要活用如此老掉牙的方法?斯蒂芬大概也只是觉得有趣吧?在朱利安这么想着的时候,斯蒂芬先开口了。“……怎么样?”他问。
“如同你预想的一样。”朱利安咧嘴露出笑容。
“也就是说什么也没问出来。”
“别这么悲观嘛,”朱利安喝了口啤酒,继续说,“什么也没得到,这也是一种知识,如同化学家把铁和金子放在一起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们得到了这两样元素不反应的知识。”
“那你得到什么了啊?”斯蒂芬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塞奥罗斯夫妇也在隐瞒着什么,不过他们不仅隐瞒有关白狮的东西,还在隐瞒他们自己的经历,这跟科利文老爹不同,他乐意讲述自己的故事。”
“嗯……”斯蒂芬用手指支着下巴,“从这个现象可以推出两个结论:塞奥罗斯夫妇知道一些有关白狮的事情,而同时他们自己的过去也有需要隐瞒的事,但两者并不相关联;或者,他们的过去和白狮传说是交织在一起的。如果是前一种情况,我们可以在不损害他们利益的情况下深入调查,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就麻烦了,一旦与个人利益联系起来,人们总是能拼命闭紧嘴巴。”
朱利安失望地垂下肩膀,用手环抱着啤酒杯。“还有哪些人可以调查?我宁肯损失我的记者的名声,只要能让他们说出点儿有用的事情。”
“恐怕是没了。你已经采访过塞奥罗斯夫妇、画家玛尔梅、教堂司祭格奥尔吉,与旅店老板沃恩施泰因、酒馆老板科利文谈过话,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或者说只告诉你那些人人都知道的东西。我呢?我和几乎镇上所有上了点儿年龄的人谈过话,结果他们要么是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是含含糊糊什么都不肯说。”
“托法娜姊妹?”
“我早试过了。”斯蒂芬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她们谁都不见。”
“金融家布瓦伊呢?他早年一直在这里生活,而现在他的财产足可以保证他不必害怕各种流言。”
“和往年一样,他现在正在意大利阿玛尔菲海岸度假呢,你想去采访他吗?”
“……开什么玩笑。”
两个人沉默了。他们都感到调查已经陷入僵局,每一条可能的道路都被堵死。朱利安把啤酒全都倒进嘴里,蛇麻草的苦味被暖烘烘的温度放大,沿着舌尖直流进喉咙。难道只有见到白狮——那个梦境中的“他”才能知道秘密吗?但梦境的出现全是“他”一手操控而成,朱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