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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白狮 全(上) by bluevelvet-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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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全告诉你,不过你最好不要到处去说。是这样,那幢房子里面住着两位老小姐,是双胞胎,叫托法娜姊妹,已经都七十多岁啦。她们害怕见外人,所以住在里面从不出来,只有我这个老邻居能得到她们的信任。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如说她们需要什么生活用品之类的,就会打电话给我,然后由我或者是米嘉把东西送过去。她们过着一种隐居的生活,镇子里有一些人还以为她们已经死了呢。可我想这正是她们期望的。” 
“她们喜欢观察外面的人的生活,对吧?”朱利安说。 
“那是她们俩唯一的爱好。托法娜姐妹要么是从窗户里往外看,要么就趴在门上从上面的小洞看。她们从那里了解世界。” 
“可她们为什么不干脆走出来。” 
“也许是害怕吧。” 
“害怕?” 
“……是啊。你是英国人,可能不了解。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有那么一个时期,人人都想得到绝对的平等,人人都视自己为整个国家的主人,私有财产是不允许的。人们的本意是好的,可是方法不对,而且有很多人是在趁机打劫。我们的镇子也一样,人们捣毁以前有钱人和资本家的房子、庄园,逼迫他们把财产交出来。托法娜姐妹也受到了迫害。” 
朱利安觉得自己嘴里的酒带上了苦味。“那是一段心酸的历史。” 
“你说得很对,苏格兰先生。” 
“可是我仍然觉得,走出到现实生活中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她们逃离了因没有善待她们而受到谴责的那个世界。可她们这样做也等于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人不能总是逃避……” 
“托法娜姊妹已经七十多岁啦,逃避也好,不逃避也好,她们都活不了多少年。不如就让她们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逃避好了。上帝会怜悯她们的。” 
朱利安沉默了一会儿。他不喜欢逃避,他的个性决定他即使在九十岁的时候该勇往直前就不会后退。他忽然觉得气闷,使劲吸了口气,抱怨说:“真奇怪,为什么我刚刚来到这里六天——其中还有三天是躺在床上——却遇到了这么多怪事。” 
“哦?你还遇到什么啦?”科利文老爹好奇的问。 
朱利安认真地看着老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那件事,旅店前台经理巴尔芬和霍斯塔托娃医生对那件事的反应都有些不寻常,那么这位看上去很倔犟的老人呢?他能知道什么? 
“我好像是在睡梦里遇到了一个浑身惨白的人。”他说。 
“咚”的一声,老人手里的酒杯掉下来,虽然没有破,里面的酒却全泼在了桌子上。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又没完全站起来,双手按着桌面,眼睛像要鼓出来一样看着朱利安。那种姿势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然后他才慢慢地坐回去。 


7 

米嘉过来把桌子擦干净,又给老人重新倒了一杯酒。他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啦?” 
“哦……没什么,没什么。你干你的事情去。”老人挥挥手,把外孙打发走了。 
朱利安看着没人再注意他们了,才重新开口。“看你的反应,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什么事情……”老人焦虑地说。 
“不,我看出来了,一定有事。你们的反应都太奇怪了。” 
“……你还告诉谁了?” 
“雪松山丘旅店的前台经理巴尔芬和霍斯塔托娃医生,不过我没跟他们说到细节。” 
“啊,既然这样……”老人的手指使劲捏着玻璃杯,好像要捏碎似的,“我可以跟你说说,不过别以为我会告诉你什么。你是个外乡人,我不会跟你说的……” 
“因为我是外乡人?”朱利安打断他。 
“是的。”老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仿佛有一束火焰,但转瞬就熄灭了,“你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就像那些到这里滑雪的游客。可是,我现在要对你说说我的看法,我对你的劝告。” 
“我可不需要劝告。” 
“听我说。我说完了你自己做决定。”科利文老爹想了半天,终于开口说:“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个山谷里笼罩着不祥。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有一种黑色的魔力——也许是白色的——我说不清。就像从地下深处钻出来一个古老的幽灵,把不幸和悲哀洒在这里。我不知道具体的,但是我们这儿人人都感觉得到。你懂我的意思吗?这地方受了诅咒,你最好尽快离开,不要多停留。如果你要待在这儿,就把自己关在旅店里别出来。要么你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么你就想着死和上帝。听我的,离开这里吧。” 


8 

从科利文老爹的四历法酒馆走到自己的旅店房间,朱利安一直在想老人的话。当时他很想问清楚他的意思,但是老人几乎是驱赶一样把他送出了酒馆。他们在害怕什么呢?诅咒?朱利安想到了自己曾经从滑雪者口中知道的白狮的故事,而他在前天晚上梦幻般遇到的那个神秘的家伙是个白化病人,他不由得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白狮,白化病人,二者难道有什么关联吗?紧接着他自己笑了起来。关联的确有,那就是他们都是白的。 
朱利安打开旅店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这晚月光皎洁,照在雪上白茫茫一片,远方的崎岖山峦只呈现出一片黑色的剪影,像月球上的景色。山上的树木也跟月球表面一样枯槁。如果不看着下面的房屋而只看山的轮廓,感觉就好像没有空气一样。阴翳的地方黑得没有层次,开阔的地方白得没有颜色。 
但是只要再往下一点儿,就可以看到教堂的光,那里安了很多灯,夜晚亮起来非常漂亮。从白雪覆盖的屋顶看出去,能看到链子和雕花装饰的八端十字架,十字架再往上,有一个三角形,那是金光闪烁的御夫星座和五车二星。他望一会十字架,又望一会其他的星星,新鲜又寒冷的夜晚的空气均匀地从外面吹入。他深深地吸气,同时脑海里一个个形象和一件件往事不断涌现,他追逐着如同身处梦境……他又想到了莉迪,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朱利安打算吃片安眠药然后睡觉,但是当他拿起药片往嘴里放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前一天他想到了莉迪,结果遇到那个人。今天他又想到了莉迪,那么今晚,他会不会再次遇到他呢?他放下了药片。他想见到那个人,他想知道这一切秘密都是怎么一回事。朱利安直觉感到这镇上的事情都和那个奇怪的白化病人有关。为了见到他,朱利安可以忍受因为莉迪出现在心里所引起的痛苦。 
他打开电视,胡乱的拨到一个台,开始努力看电视。他这么做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上一次奇遇是在凌晨,那么这次肯定不会早多少,他可不能睡过去。东欧的电视台简直寒碜的可怕,一个表情诡异的播音员在报道今晚的节目;几个化妆非常夸张的演员在失真的布景前表演电视剧,而他们在说什么朱利安居然没听懂;然后又是一个表情诡异的播音员。 
朱利安实在忍不下去了,拿着遥控器乱按一气,居然找到了BBC一台,于是开始强打精神看新闻。在四历法酒馆喝的啤酒和威士忌开始渐渐发挥作用,他觉得越来越悃,眼睛只看见一些闪光的色彩块不停游动,耳朵只听见一串像外星人发的电磁波般的嗡嗡声。他的眼皮慢慢合上了…… 
突然,朱利安两手不停挥舞起来,脑袋也跟着摇摆。“啊”的一声,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坐着就睡着了。他擦去嘴边的口水,按按额头,接着赫然发现时钟指在半夜十二点多。“差点睡过头……”朱利安嘟囔着。他披上外衣,为了防止走路出声就光着脚,他悄悄打开自己的房门,站在那儿,盯着对他来说极端神秘的c307号房间。 
走廊里的大座钟发出嘀哒声,此外一切寂静。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凌晨一点,朱利安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 
一点到了。一切如常,没有光亮,没有响声。 
时钟继续走着,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是两点,三点,四点。 
朱利安依然站在那里,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的精力在迅速减退,快站不住了。 
五点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些声音,很细微的,好像是流水声。他刚想冲出去,却意识到这是早起的客人冲厕所的声音。朱利安嘴里骂了一句。 
六点的时候,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把门一关,一头栽倒在床上,房间里立刻充满了鼾声。 


9 

四历法酒馆每天中午正式开门营业,这个时候顾客并不多,偶尔会有些人到这里喝些酒、吃一碗特制的辣肉酱做午餐。每到这时候,科利文老爹就坐在柜台后面清理帐簿,招待客人的事情全交给米嘉去做。老爹正在全神贯注地计算昨天一笔有点儿小差错的帐目,突然大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按照习惯,科利文老爹总要抬头看看进来的人,可这一看不要紧,竟把他吓了一跳。正向柜台走过来的,不就是昨晚的朱利安·雷蒙吗?可是他怎么睡眼惺忪的。 
老爹拉着脸,不高兴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苏格兰先生。” 
“哎——”朱利安长叹了一口气,坐在柜台前面的高脚椅上,手肘支着柜台的松木板,说:“你不欢迎我吗。” 
“我昨天把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哦。那我谢谢你。可是我喜欢这儿,打算在这儿住下来了。”朱利安斜着眼睛打量着老人,眼里有一种挑衅的神情。科利文没有看他,自顾自继续算着帐目,但嘴里却在说:“你当然有留下来的权利,没得说。每个人都不愿意自己的行为被干涉,所以他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直到出了什么事情,他才会想起来,可那时已经晚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会出什么事?” 
“不、不,”科利文老爹摇摇头,“也许你是对的,什么都不会发生,那样最好啦。喝点儿什么吗?” 
“啊……”朱利安揉了揉太阳穴,“我昨晚上没睡好,想要提神的东西。” 
“我有一瓶二十年的牙买加朗姆酒,非常香,你想不想尝尝?” 
朱利安撇撇嘴。“会醉倒吧?” 
“劲儿很大,比威士忌好,至于喝不喝醉嘛……那要看你是不是想喝醉了。有些人喝酒是为了嘴巴舒服,有人是为了喝酒的时候结交朋友,也有人就是为了要醉个痛快。” 
朱利安突然欠起身,盯着科利文老爹的眼睛,说:“你在试探我。” 
老人笑了起来,发出一串爽朗的声音,“小伙子!你到底喝还是不喝!我那瓶酒可不轻易拿出来呐!” 
“嘿!没问题!来吧!”朱利安一巴掌拍在柜台上。 
科利文转过身,对米嘉喊,“把我那瓶酒给苏格兰先生倒一小杯!” 
这个时候,酒馆里其余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吸引过去了,他们一边笑,一边看着朱利安,还用他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 
那一小杯酒是琥珀色的,颜色发暗。朱利安拿起来闻了闻,接着一口喝了下去。他呛了一下。那股甜香浓郁的酒劲儿直往鼻子里钻。屋子仿佛倾斜了,然后又正了过来。 
“怎么样?是好酒吧?”科利文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是好酒……见鬼!我觉得舌头好像不是我的啦!”朱利安用手肘支着脑袋说。 
“这很正常。舌头不听话啦,屋子里面转起来啦,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完啦。说真的,这酒能给人壮胆,一喝下去——什么都不怕啦!” 
朱利安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变了。脑袋虽然不疼了,却开始晕起来。他又要了一杯啤酒,喝下去后才好一点儿。 
酒馆的大门又打开,走进来一个人,他一看见柜台上那瓶二十年的牙买加朗姆酒,立刻叫起来:“我说,科利文老爹,你又拿它耍人啦!” 


10 

朱利安循着声音回头,看到一个大约近五十岁的男人,他身材圆鼓鼓的,裤子皮带上面勒出来一圈肥肉。这个人的头发已经花白,眉毛却跟漆过一样黑得发亮,眼睛也圆鼓鼓的;他的脸庞颜色很深,让朱利安无端地想到了刚烤熟的馅饼——闪亮的棕色,脆脆的,开着裂口。 
科利文老爹看到他后笑了起来,但朱利安却注意到他眼里的神色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塞奥罗斯,”老爹说,“你怎么来了?平时你都是晚上才过来的。” 
“我中午来你就不欢迎了么?”他走过来,拿起朗姆酒瓶看了看,舔舔嘴唇,又很小心地放下,然后对米嘉说,“老样子,先来杯威士忌和一碗辣肉酱。” 
米嘉到里面厨房去了,塞奥罗斯开始和科利文攀谈起来。“老爹,你怎么想起喝烈酒来啦?” 
“我是给雷蒙先生喝的,他从苏格兰来。”科利文又对朱利安说,“我向你介绍你身边的这位——本镇著名的企业家、冷酷的资本家塞奥罗斯先生。” 
塞奥罗斯咧着嘴拌了一个鬼脸,和朱利安握了握手。“别听他说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即将破产的伐木公司的老板,不是什么企业家,更不是什么资本家,只是靠着山林赚些小钱。” 
科利文却冷冰冰地说,“可我看你剥削工人的手段一点儿也不差。我听尼古拉说,格尔涅在伐木时砸伤了腿,让你出医药费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用镊子从贝壳里面抠肉一样困难,而且你整天催着他复工。” 
“哎……”塞奥罗斯夸张地叹口气,喝了一大口酒,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小本生意,现在木材的行情下滑,我根本就是在惨淡经营嘛。科利文老爹,人总是要生活啊。” 
“没错。可是为什么要像你塞奥罗斯这样生活呢?” 
老爹严厉地说。这让塞奥罗斯有些抬不起头来,他再也没说什么,等到肉酱上来的时候,他端着坐到一边的桌子上去了。他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说我冷酷,可是我觉得我仁慈的很。起码我不会装做自己很仁慈的样子,暗地里却搞得别人家破人亡,怎么说我也比米哈伊尔·布瓦伊那老家伙强多了。” 
朱利安看着塞奥罗斯。他看到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人的贪婪嘴脸,胖嘟嘟的脖颈,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这种人平时大吃大喝,纵声大笑,自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他们明抢暗夺终日狂欢,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毁灭。 
他从伐木场老板身上收回目光,相信自己以后没必要和这种人打交道。他对已经沉默下来的科利文说:“塞奥罗斯说的米哈伊尔·布瓦伊是谁?” 
“他?他是我们这个镇子的杰出人物……他是一家成功的保险公司的老板。镇子里有些人还以他为荣呐,这个地区的议员也经常拉拢他。可是,我们这里的老辈人都知道,布瓦伊家族的发家史并不光彩……” 
这时,塞奥罗斯却喊了起来,“老爹,别说啦!在这个地方,布瓦伊比什么政府、警察、议会的势力可大的多!你以为你这么说他的坏话布瓦伊先生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你恨他!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嗯?到头来还不是得活在他的庇护下面。别逞强啦!你那个倔脾气带给你的危害还少吗?!” 
科利文老爹生气了,胡子抖动着,他挺直了腰板,一字一顿地对塞奥罗斯说:“别拿你那些龌龊的思想来说我。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一辈子生活得勇敢。就算我受到了伤害,也不后悔。是上帝把我塑造成这个样子的。我爱那些我喜欢的人,我恨那些我憎恨的人。最后当我死了,有很多人伤心,也肯定会有很多人高兴。我和你不一样,我恨什么人,就会恨得咬牙切齿,也许因此我会伤害到什么人,但这不是我的错。错的是创造我这个人的造物主。” 


11 

眼看着塞奥罗斯和科利文就要吵起来了。一个瞪着眼睛,把嘴里的肉酱嚼得吱吱响;一个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双手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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