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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蜜月旅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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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在爷爷病倒后那些因恐惧而颤栗不止的看护的日子里,沮丧真的把他击垮了吧。    
    裕志又开始独自整理遗物了,有时还发出一种声响,让人联想到改建房子。多少天,我远远地望着那副情景。一天下午,我在山茶树下坐着,久久地坐着,花瓣要将我埋起来了——蓦地,我拿定了主意。    
    我告诉母亲:“妈妈,我决定从今晚起住到那边家里去。”    
    “去那边?让裕志到这边来不正好可以换换心情么。”母亲说。    
    “这个家,对于现在的裕志来说会不会太明亮啦。”我回答。    
    我家明亮的大门、父母的笑脸、整洁亮堂的室内、一家人围坐的饭桌、饭桌上随意扔着的报纸、折叠整齐的衣物……这一切,对于整天介强抑心痛埋头劳作的他来说,那刺激想来是过于强烈了。    
    裕志穿过院子的脚步声,树木的沙沙声,我从幼年时听到现在。我知道,现在的裕志一步也不愿跨出家门,只在受不了要睡觉时不得已来我这里。    
    潜藏在院子里的黑暗夜色将这些、将裕志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了我。裕志的脚步声的回响和他带来的夜的气息,让我感觉到了他那颗苦闷的心。裕志没说出口的,我得以明白了。    
    那天下午,我去了裕志的家,裕志露骨地表示出不悦,我不管他,自顾自进屋晾晒被褥,见状,他一言不发回去收拾去了。屋里仍旧弥漫着爷爷的味道,令人怀念的、旧布一样怀旧的味道。环顾一圈室内,我发现他在以超人的进度收拾,仿佛要将多年的愁闷连带着埋葬掉,仿佛迫不及待要忘掉爷爷曾经存在的事实……除被褥外,壁橱里已经空空如也,还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而在爷爷划作卧室的、屋角的和室,不准备扔掉的遗物收拾得格外整齐,装在纸板箱里码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简直如同一处遗迹。    
    小时候,裕志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和爷爷一起睡的。裕志以前对我说过,他有时候会担心万一爷爷心脏停止跳动该怎么办,因此半夜里老把耳朵贴在爷爷胸口。望着那整齐码放着的纸板箱、按大小分好再用绳子捆扎好的书,还有堆放得挺仔细的家具,我感受到了裕志真切的悲痛和他对爷爷静静的爱。我哭了。    
    这时裕志又抱着一个纸板箱走进来。    
    “怎么哭啦?”他问。    
    窗子被纸箱遮挡了一半,淡淡的阳光呈四四方方半扇窗的形状照在榻榻米上,我望着光线中飘舞的灰尘,回答他:“没什么。”    
    他在我身边坐下,说:“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就不知不觉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爷爷活着的时候,我好像就下意识地想过这个收拾的步骤,你瞧,我干得很快。”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奥利弗那时候也一样,自从它老了以后,我就老想着有一天它死了该怎么办。”    
    “这个我可能也想过一点点。”我说。    
    “它可是比我们老得更快,噌噌噌,像变魔术一样。”    
    奥利弗死的时候,是一年前的樱花季节。    
    那天,不知何故骤雨突降,像雷阵雨,天昏地暗,电闪雷鸣。裕志不在家,害怕雷声的奥利弗蜷缩在我椅子下面不住颤抖。别怕别怕——我抚摸着它体毛倒竖的脊背安慰它,它不多久便沉沉睡去。不久我也受了传染,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醒来,雨住了,云散天青,夕阳滿天,余晖金黄,碧空透明,刚才的昏暗天空恍若梦境。看西天,甜甜的粉红云彩起伏如波浪,可惊可叹。阳光满庭院,树木透湿,闪闪发亮。    
    “奥利弗,散步去。”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4节 锅起面(3)

    我一说,奥利弗马上扑过来,像年轻时那样充满活力。这是很久不曾有的事了,我很高兴。路还湿着,闪着光亮。急雨打落不少樱花。附近一所高中旁边的坡道上种有樱树做行道树,新飘落的美丽花瓣织就粉红地毯,点缀了一路。夕阳下,挺立的樱树上还有足够的鲜花盛开,含着水滴,晶莹清亮。路上没有其他人,天地间仅只充盈着金粉交映的华丽光线,一番恍如非人间的光景。    
    “奥利弗,樱花好漂亮。”    
    我情不自禁地对奥利弗说,它听了,拿它漆黑而清澄的眼睛怔怔地仰望着我,那表情仿佛在说,比起金色的夕阳,甚至樱花,我更想看着你。别这样,我在心里说,别用这种眼光看我。那眼光,仿佛在凝视珍宝、群山和大海,仿佛在说死没什么可怕,只是再也见不到你让人难过。事实上,我想我和奥利弗都明白,因为那天的气氛那样说了。一切都太美了,就连奥利弗身上已经显得寒碜的毛也是金色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回到我们的童年时代,感觉我们好像能永远地活下去。    
    那天夜里,裕志来我家过夜,像往常一样,我睡床,他打地铺。我们老说什么时候买个双人床,可两人都没钱,所以只好如此。然而,一度睡着之后,裕志半夜三更被梦魇住了,缠得死紧。我吓一跳坐起来,见他明明还在睡却死命往自己脖子上乱揪乱抓,就拼命摇醒他。“你怎么啦?”    
    裕志睁开眼,呼呼地喘气。“做了个梦,有人掐我脖子,喘不过气,真可怕。”他说完钻进我的被子,紧紧地抱住我,身子很烫,像在发烧。    
    “你在发烧吧?要不要我给你拿点喝的?”我说。    
    “唔唔,我自己去。再上一下厕所吧。”    
    他说着起床出去了。终于,平常的平静似乎回归到了黑暗中。裕志的样子就是这般异样,让人感觉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我们的生活里投下了阴影。莫名地觉得连空气都闷热起来,就开了窗,风嗖地吹进来,带来潮湿的土气、树木的气息、小小的月亮……我在心里默念:快点变回平常的夜晚!星光闪烁,缀饰微阴的天空——那样的平常的夜,然而,永远不会回来了。    
    裕志悄然回屋。    
    “怎么回事啊,奥利弗,它没气了。”他说。    
    奇怪的是,我并没感到惊讶,果然,我首先想道。我理解了……所以,傍晚的风景那样美;所以,奥利弗会有那样的眼神。我还明白了裕志做那个怪梦的原因。尽管如此,眼泪马上夺眶而出。一切都安排好了似的。    
    我们躺在奥利弗遗骨两旁,哭哭睡睡,直到天亮。在我们中间,一个时代结束了。心痛得像被撕裂了一般。    
    “有人死亡真令人痛苦啊。”我说。    
    “这是没法习惯的事啊。”裕志应道。    
    我还好,身上还有没心没肺的地方,任何事情,只要我想随便应付就能解决,再加上多多吃、好好睡,痛苦不知不觉间就克服了。我还在继续做的就只剩照料院子里的树、帮忙做家务、帮忙翻译和照顾裕志。父母也对我死了心,他们说我打工也没一回做得长的。尽管如此,我还有至少几个正当青春、充满活力的朋友,他们向我讲述某样东西在人际关系中开花时气势如虹的壮观,以及百草入春齐发,把土地变成绿地毯时的浪漫传奇式的能量显露。这样一来,我也觉得好像有所了解了,从而能够尽情地释放自己。    
    不过裕志不同,他只与不会说话的奥利弗和我家院子有着深厚的关系,他平日里决没有过多的期待。他就算会固执地沉默不语,我却从未见他因愤怒而放任自己大喊大叫。裕志的父母与和爷爷的共同生活从裕志身上吸取并拿走的东西,无论我做什么怎样做,它们也决不会回来了吧。他是爱着我,但那并非我那些男性朋友对他们喜欢的女孩费尽思量的那种充滿异常强烈美感的爱,他的爱,宛若开放在空壳里的一株小小的雏菊。    
    “我来做晚饭,你想吃什么?”我问。    
    我的话音在搬空了什物的屋里听着怪怪的。码放着的纸板箱仿佛是一些墓碑。裕志青白的脸色,在茶褐色纸板箱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灰暗。清理一空的榻榻米空寂苍白,弥漫着干燥灰尘的气息。    
    问出口的同时我心里一面猜他会回答我“什么也不想吃”。所以当他沉默片刻,说出“锅起面”时,我惊讶得叫出声来:“啊!”    
    “锅起面还可以吃吃。姜末多放点,要辣。汤要赞岐风味,甜的。”裕志再一次开口说道。    
    “明白了。”我说着站起来,离开这冷寂得恐怖的房间去了厨房。透过他家厨房的窗口看得到我自己的家。    
    我仿佛是用全新的眼光重新望着那幅景色。    
    陈旧歪斜的玻璃窗对面,有我家的院子,里面枝叶繁茂,绿意葱茏,那熟悉的山茶树和杂草丛生的小径的对面,渗漏出十分明亮的强光,那是我们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我父母还年轻,他们常打理窗子,使窗前光明亮且强有力,那种氛围充满温馨,非要你联想到“家庭”这个词。    
    这个厨房我来过不止一回,可透过如此寂寥的窗口回望那个家的心,我却从不曾留意。    
    我感觉不可思议,原来,我住在那样温馨的地方么。    
    冰箱里只有啤酒和西红柿,此外空空如也,更别提生姜了。搁物架上干面条倒是放了不少,所以我趿上裕志的大鞋,回了娘家。一进自己住惯的家,便觉灯光晃眼,仿佛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因此,一切显得异常明亮。母亲坐在厨房里,见到我就说:“真加啊,你的脸色死人一样难看,你们俩待在那屋里不大好吧?是不是两个人情绪都太低落了?”    
    “我也觉得像待在坟墓里一样。”我说。    
    “还是回来吃饭吧。”母亲说。小餐桌边,母亲的脸依然如旧。仍旧只有我感觉仿佛置身另一个宇宙。这个家,始终一派宁静安详的景象,然而一步之外,各式各样的人心所营造出来的各式各样颜色的空间在你拥我挤。想到这,我忐忑不安。充斥着这个夜晚的是无尽的、深深的孤独的色彩……也许是为了避免直接触碰它,人们才或装点家居,或倚大树而坐的吧,我想。    
    “唔,可现在还是去那边的好。”我说,“能拿点材料做晚饭用吗?”    
    “随便拿。你不累吗?要不我帮你们做好?”母亲说。    
    “不用了,他好像只能吃乌冬面。”    
    我答应着,一面从冰箱里找出汤料、蘘荷和生姜。离开那个家还不到一会儿,我便解了冻似的觉得轻松舒坦。裕志的悲哀沉重而寒冷,即便他本人无意为之,我的心还是要被冻僵。    
    外面,傍晚的第一颗星已经升起,分明还是早春,却已能感到微微暖意了。    
    穿过院子,我重新回到了那个寒冷的世界。    
    裕志的确吃了很多锅起面,他看着活像一个吮吸面条的黑洞。我被他的气势压倒,很快就吃完了,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要我给他煮。    
    裕志家的高级面条必须煮十二三分钟,很费时间。我做好汤,放足佐料,烧水,抄面,倒旧水烧新水……关于自己这种吃法,裕志只说了句——“好吃啊”。    
    本来就话少的裕志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结果我们一直吃面吃到夜里一点。在既没电视又没音乐的这间小小厨房里,我们就那样面对面地坐着。    
    我的心因此有了太多的空闲,产生出一个恶妇般的念头,我想用玩笑的口吻要求他:“好把这屋子改装一下了吧,让它亮堂点!”然而我终于没有开口,因为觉得缺少谈这种话题的气氛。而且我知道,和屋子之类的容器相比,人的心更为重要。索性让裕志在这里怀想爷爷吧,反正即使我哪天万一真搬进来住,我们也不会有所作为,恐怕要一直住到白蚁掏空这屋子为止呢。    
    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假如我住了进来,这个家也许会渐渐变得温暖。不知不觉间,这个屋子里面已是如此地萧索冷寂、空空荡荡了,不是因为爷爷的死,而是因为长年的沉淀,干涩的悲哀从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朝中央飘浮、聚拢。但也许会一点一点地有所改变,而这种改变,或许并非仰赖我可能插的花草,也不靠我可能带来的食物,而仅仅只因为我的大腿、我的头发、我的赤足,只要这些充满朝气的活生生的东西在这屋子里转来转去,某些东西就会重新回来,哪怕一丝丝一点点地。    
    总之,看着浮在开水里的雪白的乌冬面,看着它们哧溜哧溜地进入裕志嘴里,看着看着,我感到了生命的活力正被直接地注入到他身体里。以前我相信“食物要经过……多种过程后在体内转变成能量”。但现在,望着眼前的画面,我体会到了“吃而后生”的道理。他的胃里挤滿了长虫似的面条,然后,由于某种可爱的神秘力量,它们被消化,将裕志的生命延续下来。剪下的鲜花一旦开始枯萎衰败,即使采用水剪法也无法让它吸取水分,但裕志好歹还在吸取营养,这就好了,我想。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5节 解放(1)

    “明天你不用来了。”    
    一天夜里,在一团漆黑的房里,并排躺在各自被窝里时,裕志这样对我说。    
    收拾工作还在不间歇地持续进行,尽管每天并没什么繁重的劳作,裕志看起来简直好像害怕事情做完。到了夜晚,我们照例只吃锅起面,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停滞的感觉,时而在白天里悄悄回家吃面包。    
    “怎么了?”我问,声音清晰地传遍一无所有的屋子的角角落落,听起来像在演戏。    
    “有点麻烦事。”    
    他说完,我反射性地应声:“明白了,是清理那个祭坛吧!”    
    我不知道那样的话怎么会从我嘴里出来,可我的确那样说了。明明根本一直以来已经忘记它的存在了,我却怎么想到这碴了?    
    “喂,别得意,这可不是有奖竞猜……”裕志一脸惊讶,“不过让你猜中了,真不可思议。不错,不清理那东西的话,就让它毁了一间房了,太浪费,气味又难闻。”    
    “我帮你。”我说。    
    “可是……”    
    “就这么办,睡觉吧。”我说完闭上眼假装睡着。    
    我有我自私的打算。要我一辈子在恶梦中看到裕志单独清理那个祭坛,我可不干。我认为绝对会那样。我相信,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时候,肯定会在梦中看到不好的场面,而且那一定比观看实际情景要鲜明得多。既然如此,我宁肯实实在在地亲眼见到那样的情景。    
    而且,在他进行如此痛苦的作业的时候还不帮忙,朋友这个词还有什么价值?    
    第二天早晨,天晴好得恐怖,仿佛台风刚刮过。我于是稍稍鼓起了一点干劲,一大早便起来在院子里洒水。父亲出门上班,看到近乎裸体的我在洒水,似乎不好意思靠近,只微微笑着出门而去。此情此景,无可言状,可人可心。    
    我一面洒水“制造”彩虹,一面望着倒映在泥潭中的美丽晴空和流云。我意识到,这些小小的、逗人发笑的小插曲就是构成我们人生的细胞。要长久保持善感的状态并不容易,为此我非常需要天空的美景、花草的芳香以及泥土的气息等等。因此我想对裕志说,我们出去旅行吧。假若不看看美景,郁结的情绪将像泡菜那样越腌味越浓直至凝成一团。而去一趟温泉,泡一个露天温泉浴,在满目苍翠中与峡谷溪流做伴,然后去吃难吃的生鱼片和野猪火锅,边吃边抱怨,也许精神就会好起来。    
    潮湿的假山石闪着光,非常美,但我渴望看到更壮观、更美丽的景物,渴望得要命。站在纷飞的水雾中,我这样强烈祈求:祈求上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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