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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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
此刻,我生平头一遭了解到,裕志其实一直在思考很多问题,他其实在很多事情上有自卑感。在阳光充足的明亮车箱里,我由衷地想:但愿此刻能永恒。
热海的海水污浊,建筑林立,快从崖上坠入海中了。酒店到处客满,贵得吓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只是平常日子,小旅馆都关着门。当裕志说“没关系,我们带着钱呢”时,我生平头一遭感受到心中莫名的阵阵悸动,感觉我们简直就像恋爱中的一对恋人。我们转遍大街小巷,中午吃了鱼糕 ,接着看海、午睡,但我们仍无心在热海过夜,便又乘上电车来到了伊东 。
伊东有家旅馆叫新鸠屋,对了,听说是带消防车的,裕志说。我说,那就放心了,就住那里吧。在伊东一问有消防车的新鸠屋,马上有人给指了路。旅馆实在太大,早顾不上怀疑你的年龄,价格也并不怎么贵,因此我们很快办好手续,住进了榻榻米房间。从窗口望出去,灿烂的落日下,绿树和大海相互映衬,像盆景一般和谐统一。
“景色真漂亮!”裕志说。
和裕志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现在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其实并不讨厌观赏新奇的景致,感受大自然的壮观,以及置身于非日常的空间里。因为从刚才的那句评价,从那兴奋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在为自由而喜悦。
我给母亲打电话,一说“我们在伊东”,她立刻小声喊道:“哎呀呀,是吗,怪不得一大早不见人影呢。可是为什么呀?”
“裕志好像不愿见那个从美国来的人,他说怕见了面会改变主意。”
“他是怕辜负我们和爷爷吧。”母亲说,“你们看着办吧,这时候最好依着裕志的想法做。这边我会帮他看着,同时问清楚情况。再说,事到如今,就算万一他提出要带走裕志,本人不愿意也没办法,放心吧。”
“爷爷的身体,您也看着点。”
“知道。你帮我告诉裕志,我不认为他这是逃跑。等他长大了,再凭他自己的意志去见他父亲也行的。我倒是觉得,他父亲没亲自来伤了他的心呢。”
母亲果然厉害,我那时想,我模模糊糊感觉到的事,母亲轻轻松松就说了出来。老早以前,我就强烈地感到,即使我和裕志不怎么坚持,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完全获得了家中所有人、从父亲母亲到奥利弗的认可,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分子。
我一直都明白,裕志本能地在寻求着真正的家,即便它根本不存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一直都能理解。假如不曾做那个梦,我也许会对自己说,说不定裕志还是去美国生活比较好。我会想,与其永远在梦中虚构自己的父母,还不如干脆试试和他们共同生活。理论上是这样想,但现在我已经做过那个梦了,我感觉到我的心在挣扎、在求救。必须制止他!不能因为那只是一个梦而掉以轻心,即使没把握,也决不能让那不祥的预感变成现实。裕志想见他父亲的真实想法,总之这个时候必须加以阻止,哪怕他认为是我不对。我进而又想,人生中,也许时常会有不能因为本人意愿如此便满不在乎任其发展的事情发生。可能也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为了只能说是直觉的一种东西而全力以赴,就算自己心慌意乱也要不管三七二十一采取行动,哪怕这些行动莫名其妙、不到后来不知结果如何。
那个时候,我对和裕志相伴的人生产生了怀疑。我对怪人裕志心存腻烦,加上另外有了心仪对象,周围的朋友又正好处于享受恋爱的时期。经常地,一想起只要和裕志在一起就一辈子做不成的事情的清单,我就暗自叹息。有时也想,照现在这种环境,我即使交了新男朋友也无法同裕志分手;也许我们还是拉开一点距离,各自在不同的地方思考一下人生比较好。那时,我正处在一个就我而言少有的、以一种羡慕的眼光看待社会潮流的时期。
但是,即使再怎么把裕志看成是一个麻烦,我也还不至于愚蠢到轻慢地对待生命中无可替代的这个人。
回头一看,裕志正躺着看电视,他已经把浴衣拿出来了,看样子想去洗澡,我想着能说的先说,就将母亲的话转告了他,然后登上一部大型自动扶梯去澡堂。
令人惊讶的是,在傍晚的那个时刻,女澡堂里竟只有我一个人。我从未进过这么大的澡堂,心里很是不安。我在里面玩遍各种花样,却还是泡不下去。回屋一看,裕志先回来了,他心情果真变愉快了。尽管他并没有笑嘻嘻的,也没有明确说自己心情好,但不知何故我就是知道。我想,裕志其实一直渴望着穿浴衣、泡温泉、在海边晒太阳晒到累,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半夜里穿着浴衣去新鸠屋里面的拉面馆吃面,真的是非常开心。裕志居然去泡了三次澡。此外,在自家房间以外的地方两人同眠还是第一次,以致兴奋得睡不着,这滋味也挺有意思。我们裹在崭新的被单里,手拉手躺着。一种奇妙的寂寞感油然而生,仿佛我们离开家门来到了遥远的地方。
“既然睡不着,做爱怎么样?”
“我太紧张,挺不起来。”
“我也不踏实,这屋子太大。”
“咱们的屋子简直像个小窝。”
“可不?”
我们明白了:即便只字不提“父亲”或“加利福尼亚”,它们也已经追着来了。黑暗中,似乎有种种的可能性在蠢蠢欲动。
“不过,你能脱光衣服给我看看吗?我想在家以外的地方看看你的身子。”裕志说。
“行呀。”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8节 解放(4)
我有点紧张,但还是脱去了浴衣。说到底,高中生穿浴衣太不搭调,活像校庆演出时的装扮。我想,等哪天到了适合穿浴衣的年龄,不知我和他可还在一起。月光下,我的祼体很白,胃部因晚饭和拉面而突起。在裕志面前裸露身体一直是我人生中很自然的一个部分。和他做爱竟也是自然而然开始于小学时期。对于我的这件事,朋友们经常给出这样的评论:说无聊是挺无聊的,可说劲爆也够劲爆的。
“能看到高中生的裸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啊。”裕志笑道,“在家里,感觉那么自由,可还是有奥利弗,有你年轻的身体,有好多人和物守护着我。”
“这回我是明白了,你是我们家一员,虽然谁也没有公开说出口,可就是这么想的。”我说着笑起来,“哈哈,光着身子这么一说,感觉像在发表宣言。”
“我也深有感受。听我说,我们结婚吧?”
“啊?”我吃一惊,不由得拿浴衣遮住了身体。
“招我做上门女婿好吗?只要你家里人同意,我们可以马上结婚。”
“好当然好……”
无所谓讨厌或欢喜,没有无奈,也没有悲观地哀叹人生没有选择余地,当时我只觉得有样东西炸开了,空间霎时开阔了,人仿佛置身广阔天空之下的感觉……有星星,有食物,有蜡烛之类的美丽亮光,空气清新,感觉豁然开朗,似乎这世界也不全是墨墨黑。每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便要向前迈进。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吧,我想,于是决定还是让自己成为裕志的家人。
“回去后和大家商量商量?”他说。
“裕志,你不是因为自暴自弃才这么说吧?”我试着激他一下。
“不,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立足点,否则无法开始人生新的一页。我不想永远做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永远只是进进出出打扰你们家。”
裕志回答道。因过于惊讶,我光裸着身子陷入到沉思中,拉着裕志的手没再说话,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在海边溜达了一天,不料认识了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和我们约好,晚上天气好的话,就带我们去看夜色中的富士山。这位大叔说,他经常在海边的干货店里休息,但却从未见过像我们这样能溜达的年轻人。
这倒也是。在海边溜达,想象中挺容易,实际上很难。衣服、头发和手都会渐渐地被海风和沙子弄脏,导致人心情郁闷,饮料和食物之类又转眼消耗一空,要想超越这些障碍在海边无所事事地或坐或躺,你必须稍稍改变对时间的感觉。我在院子里已经学到了这一手,而裕志本来就漫无目的,因此我们毫不费力就做到了。
“我们今天纯粹是闲逛,又没地方可去,所以打算晚上回热海。”
我一说,大叔就问:“离家出走?”
“不,是新婚旅行,回去就入籍。”我说。
裕志似乎想叫我别多嘴,却又默不作声。
大叔与我们说定,看在喜事的份上,两千块送你们到热海,同时带你们去看富士山。
我问裕志,旅行就是因为有这种事才有趣对吧?裕志点点头。那以后,我也从不曾因为同裕志结婚而兴奋过一回,大多时候我都在凭空想象这样一幅图景:“假如不走这条人生路,我要去外国生活。我多想找一个从保时捷到卡车什么都能开的、非常阳光感觉很好的、能陪我到处去旅行的、充满男子气概、爽朗英俊、金发高鼻的人,让他爱我爱得发疯,然后跟他结婚啊!而且,他个头高大的妈妈还亲自做菜给我吃,都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美味佳肴。”然而在那个时候,在伊东的海边,尽管大海灰蒙蒙,海滨也灰蒙蒙,天空也阴沉黯淡,只漏出斑斑点点的蓝,但海风却十分和煦宜人,以致令人觉得景色很有味道,偶尔波浪还溅起白沫漂漂亮亮地涌过来。就在那时那地,我感叹:直到昨天和他还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关系,现在却成我未婚夫了,这个裕志!想着,我有点想哭起来。
裕志再也用不着等待他那业已不在的父母,至少他拥有了等待他的地方。虽然事实上谁都没有那样的地方,但别人却不会像裕志那样被人长期不断地大声点破“没有”这一事实,我想。
晚上大叔真的到海边来接我们了。风大起来,吹得夜空放晴了,我和裕志躺在海滩上看星星。大大的圆月高悬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
“大叔您真来啦。”我说。
“你们也果真溜达了一整天啊!”大叔当真惊讶道。他人不错,好说话。
“我们买了些干货,还去丹尼斯 吃了晚饭。”我应道。一天下来,再怎么都全身汗黏黏沾满灰尘了。
车沿着黑乎乎的弯弯曲曲的山路爬到一个高处,大叔突然停止了讲述,叫道:“瞧!”我们应声回头,但见雪白的富士山朦朦胧胧浮现在眼前。
“真美!”
我们同时赞叹一声,屏住了呼吸。大叔将车停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三个人一道下了车。“想必你们从没见过,月光下的富士山是最美的,不过要是月亮接近满月天却阴沉沉的就不行啦,你们俩运气不赖哩。”大叔说。
富士山耸立在黑暗中,看上去像一个会呼吸的活物。那美丽的形体勾勒出长长的线条,爽利流畅,直至山麓,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青白色的光芒,远较白天所见的优雅,显得是那样地光滑,引人伸手触摸。山脚下的夜景灯杂乱无章地装点着山麓,天上有月亮以及明亮的星星。美景如画。仿佛唯有那里的空间性质是与众不同的。那景象,令我想要相信那空间是由更加澄澈、一触即碎的原材料构筑而成,它拥有比我们居住的世界更高阶的世界的景色。假如有人说,那不是富士山,是月亮降临人间了,正在休息呢,我肯定相信。
能欣赏到如此美景真是太好了,我们默默感叹道。它过分美丽,使我们无言。大叔本着好东西要与人分享的想法邀请了我们,承他好意,我们得以共享美好。
到了热海告别了大叔,我和裕志已经精疲力竭,钱也没了。我们就那样拥抱着富士山的空气,进了一家带温泉的情人旅馆,缩在夸张的大床上睡死过去。
然后,我们照样四处溜达,一周后钱彻底花光用尽,就回了家。对于不习惯旅行、钱又不多的我们来说,太吃力了,旅行暂时可以免了。——我们一路说着到了家。谁也没冲我们生气,说到反应,也就只有母亲高高兴兴把我们带回的干货烤了做菜。
听说他父亲派来的人只同爷爷见了面,放下礼物就回去了。看来那次会面相当无趣,谁也没详细说明经过。来人的目的,似乎只在解释清楚一件事:尽管裕志的父亲很想见裕志,希望他务必来玩,但即使裕志现在入教,也当不上干部。据说爷爷大发雷霆,吼道:“我早跟他断绝关系了!”把人赶跑了。他父亲没托人带照片来,也没写信。裕志因而又一次将内心某处早已不存指望的东西进一步沉入到一个叫做无所谓的境地。
“裕志,刚才我想起之前去热海那时候的事了。”我说。
裕志还没睡,应道:“富士山真漂亮。”
“裕志,明天开始我们怎么办?”
“明天再想吧,今天累了。”这么说完,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声音发颤道:“出去旅行也许不错,现在再也不用担心在家等我的爷爷了。”
爷爷决不慈祥也不喜欢小孩,但他决不会因为嫌裕志麻烦而将他送到加利福尼亚去;他从不抱怨,始终守护着裕志。
“就这样,裕志,我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去什么地方都行,我其实并不讨厌旅行,也不讨厌坐车。”
“去看动物怎么样?”
“嗯,那也行。”
裕志的眼泪滴落我的手心,滚烫。待在这个家里已经没事可干了,去哪儿都行,裕志说。我们明天就想想去什么地方吧,我轻声道,声音也被黑暗吸收了进去。
第二部分 无事的日子第9节 无事的日子(1)
早上醒来,已是十一点,两人的眼睛都肿着。我和裕志很惊讶,平时我们大约七点钟起床,这种事是绝无仅有的。大概实在太累的缘故吧,我们讨论说。
感觉像被遗忘了,我呆呆地愣了半天。天气很好,裕志家古老的浴室连淋浴器也没装,我烧好洗澡水,在日光中踏进澡盆。窗玻璃模糊了,透射进来的太阳光显得朦朦胧胧。我久久地凝视着古老的瓷砖那独特的、怀旧的色调。回过神,发现自己在热水里泡得太久,手指泡得皮起皱。对时间的感觉变得很奇特,整个人茫然若失。
我见身体都泡红了,就出来独自一人走到院子里坐着,不久裕志来到我身边。
裕志没来院子坐,约有十年之久了。
我坐立不安,手脚动来动去。
“总这么坐着,想什么呢?”裕志问。
“认真观察许多事物,你会发现,再怎么小的事物,里面也有着惊人的真实感,比新闻更真实。”
我说。生物死亡、腐烂、化为泥土;虫类你争我斗;蜻蜓歇在晾晒的衣物上,晴空突然间阴云翻滚;听到家里动静不对知道母亲情绪不好,就一溜烟跑去帮她买东西。所有这些,假如认真观察,你会发现,人心自是忙忙碌碌,无需向外部寻求原因。
“透过眼睛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单单只是坐着,眼睛就不会这样有神。我总是纳闷,你在这儿坐着看什么呢?”裕志说。
“散步去吧。”我站起来。
“嗯。”
裕志看上去似乎全身都缩小了,感觉他活得缩头缩脑,大气也不敢出。自从爷爷住院,他就一直这样。就说眼睛,他的眼睛毫无生气,似乎不愿目睹这个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