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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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我应当承认,在孟买我是坚持不给回扣的,但回到拉杰科特后,我对这一原则做出了让步。我知道在这两个地方回扣的支配情况是不一样的:在孟买,回扣是扣给中间人的,这里却要付给分办案子的讼师。但是所有的律师全都无例外地拿一定比率的收入付回扣,这一点和孟买的情形是一样的。我哥哥的理论,我无法辩驳。他说:“你要知道,我是和另一个讼师合伙的。我总是设法把我们所受理的、你又能够应付的案件都分给你去办,但是你如果不拿回扣给我的合伙人,你一定会使我为难。你和我共同组成一个事务所,你的收入都存在我们的账目上,我自然也有一份。但是我的伙伴呢?如果他把同一个案件交给别的律师去办,他一定也从那个律师那里得到一笔回扣。”我被他的理论说服了,而且我也明白,如果我要执行律师的业务,就不能对关于回扣的原则这样固执地坚持。我是这样说服自己,或者说白了,就是这样来欺骗自己的。不过,我应当补充一句:我并没有在别的任何方面,给人付过回扣。
虽然我这样已可勉强维持生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我遭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重大的打击。我从前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英国官吏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一直还没有面对面的遇见过。
我哥哥在波尔班达的已故王公兰纳萨希布即位以前,曾经当过他的秘书和顾问。哥哥在当年是威赫一时的,这时被人控诉,告发他在任期内出过错误的主意。这件案子已经送到一向对我哥哥怀有成见的政治监督官那里去了。这个官员我在英国就认识了,他对我可以说是相当客气的。我哥哥认为我和他既有交情,应当利用这一点去为他做一次说客,他认为或者至少可以对这件不利的事情起到一点挽救的作用。我不太同意这种想法,因为我知道,如果在英国,这种无意义的会面是会被视为不正常的,而且我也不愿意利用留英时很浅薄的一点儿交情去为人说项。如果我哥哥确实有过错,我去说情又有什么作用呢?如果他是无辜的,就应当照规矩上一个诉讼状,听候这件事的结果。但是我哥哥并不赞成。他说:“你还不了解卡提阿瓦的情形,你还需要见习这个世界上的人情世故。这里什么都讲权势,什么都靠人情。你是我的弟弟,你不能逃避你的责任。你去向你认识的这位官员为我说情,这是你的责任,而且对你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去见了这位官员。我知道我是没有去和他见面的资格的,同时充分意识到我这样做是容易把关系弄僵的,并且会损伤我的自尊心。但是我还是去求见了,并且终于得到了见面的许可,和他约定了见面的时间。我和那个官吏提起了往日的交情,但立刻就发现卡提阿瓦和英国不同;同一个官员,在供职期间和在休假期间简直判若两人。这位政治监督官虽然招待了我,也承认我们相识,但是一提起往事,脸上就好像蒙了一层寒霜。他用强硬的口气说:“我想你到这里来不会是利用这一点交情吧?”他的神色很严肃。虽然如此,我还是说明了来意。但是他不耐烦地说:“你哥哥是一个阴谋家,我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我没有时间,如果你的哥哥有什么辩白,让他依照正当的方式提出来。”这种答复已经足够了,或许还是我所应得的合理的结果。然而自私是盲目的,我继续我的叙述。这位老爷突然站起来,声色俱厉地说:“出去!”“但是请听我说完。”我这样说道。这更加激怒了他。他召唤仆人来,命他送我出去。仆人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犹豫;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出了房门。
我只好焦急地离开了。但是我回去后立刻就这件事情写了一张条子送给他,内容大致是:“你侮辱了我,并且叫仆人袭击我。如果你不向我道歉,我就要依法控告你。”
送信员很快又带回了他的复信。大意是:“你对我不敬。我要求你出去,你却不肯听话。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命令我的听差送你出去。但是他先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室,你还是不肯走。所以他只能强迫你出去了。你要告我,悉听尊便。”
我把他的回信揣入衣袋里,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把一切经过都详细地讲给我的哥哥听。他很难过,但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我。他把这情形告诉了他的讼师朋友,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控告这位老爷。这时候,碰巧费罗泽夏·梅赫达爵士为了处理一件案子从孟买来到拉杰科特。但是像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怎么敢冒昧去见他呢?于是我把有关此案的书面材料委托聘请他的那位讼师转交给他,请他指教。他说:“转告甘地,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他因为才从英国回来,血气方刚,还不了解这里的官员。如果他打算在这里平安度日,并想做出一点成绩来的话,还是劝他撕碎那封信,忘记这个耻辱吧。他要控告这位老爷,不会有什么好处的,相反,或许会吃更大的亏。告诉他,还是好好学习学习人情世故吧。”
这个忠告对于我就像毒药一样苦,但是我只有吞下去。我忍受了这个侮辱,但是我也得到了一个教训。我对自己说:“从此以后,我永远不再做那样的傻事了,永远不再这样滥用交情。”以后,我真的没有重蹈覆辙。这一次的打击却改变了我的生活历程。
第2部·南非生活选择前往南非
我去见那个政治监督员,当然是我的错误。然而即使这样,他那样不耐烦和傲慢的态度也未免太过分了。他不必用暴力来驱逐我,其实我最多不过占用他5分钟的时间,只是他早已经不耐烦听我说话了。他本来可以客客气气地要求我走开,可是权力使他的傲慢与狂妄达到了一种反常的地步。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官吏根本没有忍耐的品德,对来访者进行肆意侮辱已成为他的习惯,只要稍微有一点点不称他的心意,就可以让这位老爷暴跳如雷。
如果我在这里继续执行我的律师业务,我的大部分工作必然要到他的法庭里去,但是要我和那个英国官吏敷衍或者讨好他,我是做不到的。我不愿意求他开恩,受他的优惠。况且,我既然声言要依法控告他,我也不甘缄默。
就在这个时候,我开始了解了一点儿当地琐碎的政治事务。卡提阿瓦是一个小联邦,自然是充满着勾心斗角的政治争斗了。各个邦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和官吏之间的争权夺利,已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就是那些王公们也总听别人的摆布,喜欢听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的主意。连那位老爷的仆人都不能怠慢,而那位老爷的文书比他的主子还要厉害,因为他是那位老爷的耳目和译员。这位文书的意见就是法律,他的外快总是比他的主子的收入还多。这也许有点夸大,不过他那奢华的生活方式不是仅仅靠那点薪水就能维持的。我觉得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让我觉得窒息,要不受它的沾染,在这里过廉洁正直的生活几乎是不容易解决的难题。
我的确感到非常苦恼,这一点我哥哥也是知道的。我们两人心里明白,我要摆脱这种充斥阴谋诡计的环境,除非能在外地找到一个职位。但是如果不同流合污,是没有办法弄个部长或法官的职位的。而且我和那位老爷已经有了一些过节,这会给我的业务带来直接的不良后果。
当时波尔班达已受英国政府的管辖,我在那里有一点儿工作,就是替波尔班达的王公多争一些权力。为了减轻佃农所负担的过重的地租,我还不得不去见一个行政官。这位官员虽然是个印度人,我发现他的态度比那位老爷还要傲慢。因此,在我和他的交涉中,又受到了一次挫折。他是一个能干的人,可是我看农民并没有因此而得益。我总算给兰纳多争了一些权利,但并没有为佃农减轻多少负担。他们的苦难竟没有人加以注意,这实在使我吃惊。所以我虽然肩负着这个任务,但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我觉得我的当事人所受的并不公道,但是我又无法主持公道。我至多只能上诉于政治监督官或省督,他们就会把我的上诉撇开说:“我们不便干涉。”如果有什么法律或规定可以作为根据的话,或者还可以看到希望;但是,在这里那位老爷的话就是法律,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我实在愤慨极了,我濒于绝望,我只希望远离这个充斥阴谋的地方。
恰巧这时,波尔班达有一家伊斯兰教商行的总经理写了一封信给我哥哥,内容大致如下:“我们在南非做生意,开了一家大商行,现在那里正在进行一项诉讼,是一件重大的案子,涉及4万英镑的得失。这件案子已经进行很久了,我们聘请了最好的辩护士和律师。如果你能叫你弟弟到那里去,这对我们和他自己都是有利的。他会给我们提供很多帮助。他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见见新世面,交些新朋友。”
我哥哥找我商量这件事。我不明白我到那里是要亲自出庭辩护,还是仅仅作为一个法律顾问,但我还是愿意接受这个建议。
我哥哥便介绍我去见达达·阿布杜拉公司就是上面所说的商行的股东之一赛·阿布杜尔·卡利姆·嘉维立。他对我说:“这不是一件困难的工作。我们在那里有不少欧洲朋友,你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你到我们公司,对我们是很有帮助的。我们的商业信函多数是用英文书写的,你还可以负责这方面的有关工作。你到那里应当算是我们的客人,所以一切费用都会由公司提供。”
“你要我为你们服务多长时间?”我问道,“有多少报酬?”
“不会超过一年。你的来回旅费由我们负担,你可以坐头等舱位的轮船。另外你的工作酬金是105英镑。”
这不像是给律师的待遇,倒像是给商店店员的报酬。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很想离开印度。去见识一个新的国度,体验一些新的经历;这也是一个不应错过的好机会。而且我还可以把那105英镑寄给我的哥哥以补贴家用。我于是并没有讨价还价,欣然接受了这个聘约,准备立刻动身到南非去。
第2部·南非生活到达纳塔尔
在我动身去南非的时候,已没有当年到英国去时所经历的那种别离的痛苦。时间过得真快,母亲已经去世了,而我自己多少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并且积累了一些旅行方面的知识,至于从拉杰科特到孟买,我往来得太频繁了,所以心理承受能力已大为增强。
话虽如此,这一次还是有一件事让我感到难过,那就是我不得不离开妻子。在我从英国回来以后,我们又养了一个孩子。从那时起,我们的爱虽然还不能说已经摆脱了肉欲,但却是越来越纯粹了。自我从欧洲回国以后,便很少和她住在一起;而现在我更成了她的教师,正在某些方面给她以帮助,以使她更好适应这个变化着的世界,并且随着这种帮助的深入,我越来越认为我们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呆在一起,然而南非的吸引力却最终使我战胜了感情的牵绊,我觉得这种别离是我可以忍受的。我安慰她说:“要不了一年我们又会在一起了。”然后我离开拉杰科特到孟买去了。
到了孟买以后,我立刻通过达达·阿布杜拉公司的代理人购买船票,可是很不凑巧,船位已经卖光了,而且如果这一趟不走,我就要滞留在孟买了,这可太糟糕了。公司代理人对我说:“我们已尽了力,想给你弄一张头等船票,可是怎么也弄不到。除非你现在打算坐统舱,否则这一趟恐怕是走不成了。不过你要是坐统舱,我们还是可以把你安排到餐厅里去吃饭。”那时我出门从来都是乘坐头等车船,而且身为律师,我必须保持作为一名绅士的体面,怎么可以作为统舱乘客?我怀疑他并没有尽心,我不相信连一张头等船票也弄不到,经与代理人协商,我亲自设法去买船票。我登上了轮船,见到了船上的大副。他坦然相告:“通常并没有这么挤,这一趟因为莫桑比克的总督要坐这条船,所有的舱位都给订光了。”
“那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给我挤一个地方?”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我一遍,笑着对我说:“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我的房间还有一张床位,通常是不卖给客人的,不过我打算把它让给你。”谢天谢地,我立即通知代理人去买了一张船票。这是1893年4月间,我怀着碰碰运气的迫切心情开始动身前往南非。船大约航行十三天以后,到达了拉谟港口,这是我第一次到这里。在这段日子里,船长和我已经混得很熟,成为了好朋友。船长很喜欢下棋,可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或者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新手,为此他需要一个比他水平更低的人作对手,于是就邀请我充当这一角色。关于下棋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不少,不过自己从来没有亲自下过。下棋的人常说,棋盘就好像广阔的天地,可以尽情地施展一个人的才智。我还没说请教,船长已主动说要教我,因为我的耐性非比一般,虽然每次下棋都是我输,可我并不因此而气馁,所以他觉得我真是一个做徒弟的好材料,这使他想要教我的心情更加迫切。坦率地说,我的确挺喜欢下棋,但也仅限于此,我从不把这种嗜好带出棋盘以外,也不会把我下棋的知识扩大到棋子可以移动的范围之外。
船到了拉谟港后,要停泊三四个钟头,利用这段时间,我想顺便上岸看一看这个港口。船长也上岸了,但他警告我说,这个海港风浪很大,要我早点回来。
上岸后,我才发现,这个地方其实很小。我到邮局里去,没想到在那里见到了几位印度职员,我感到十分高兴,于是和他们攀谈了一会儿。此外我还见到了几个非洲人,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很感兴趣,也很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因为这些,我耽搁了一些时间。在回船的路上,我碰到了在船上认识的几个统舱的乘客,原来在我上岸后,他们也上岸了,想在岸上亲自做饭,好好地吃它一顿。这时我发现他们正打算回到船上去,于是就和他们一起搭上一只舢板。港内的潮水正在上涨,而我们的舢板又超载了。浪潮是如此猛烈,舢板根本无法搭住轮船的吊梯,它刚接触到吊梯,立刻又被浪潮冲开了。开船的头一道哨子已经吹过了,我很着急。船长在船桥上看见这情形,下令延缓开船5分钟。正在这时,船边又滑过另一只舢板,原来是一个朋友花了十几个卢比为我雇来的,这只舢板将我从那只超重的舢板上接过去。划到船边时吊梯已经拉上去了,无奈我只好拉住一条索绳爬了上去,我刚登上了甲板,船就开了,其他的乘客都还没来得及上去,这时我才体会到船长的警告是有道理的。
过了拉谟,我们到达的第二个港口是蒙巴隆,然后是赞稷巴。在蒙巴隆这里停泊的时间有八九个小时之久,于是我就换乘了另一条船。凭直觉,我觉得船长很喜欢我,可是这种喜欢发展到一种令人不敢恭维的程度。他邀请了一位英国朋友和我陪他上岸逛一逛,当时我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意思,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然后我们坐他的小艇上了岸。虽然船长和我的关系不错,但并不表示就了解我,可以说他完全没想到我对他此行的意图是如此无知。我们上岸后被一个招揽顾客的人带到某些黑人妇女住的地方,然后每个人都被带进一个房间。我毫无思想准备,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