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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锁流光-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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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清远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我微微一笑:“皇宠不断,难免惹人眼红。一旦出事,多的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借机发难。皇上为堵悠悠之口自不得不厉腕处置,然可曾真正对他、对相府下手?既未削爵也未卸权,皇上心中的恻隐,别人看不懂,难道温将军也看不懂?太子爷也糊涂了?我敢跟你打赌,皇上会信我的话。皇上也情愿信我的话。”
  温清远瞪住我:“你可知在自掘坟墓?你当真肯代他去死?”
  我收了笑容,缓缓道:“又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将我杀掉,想太子也不能责怪于你。”
  温清远一脸阴郁:“你明知,太子不会杀你,他也舍不得杀你。我跟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像对你一般对过其它任何一个女子。。。可为何,你总要叫他失望,与他作对?就算他利用了你,但却不曾真正伤害过你!他将你软禁起来,难道不也是为了阻止你做傻事,白白送死?!”
  我失笑:“温将军此言差矣。倘若我先捅你一刀,再送你去看大夫,你是否会感激我救你性命?!”
  温清远眼神变得犀利:“郡主当真要一意孤行?”
  我看着他不说话。
  温清远叹口气道:“郡主,沈姑娘,你不要逼我,更不要逼太子。太子待你如何,你是明白的,何苦非得令他伤心不成?你难道不知,你越是如此,他越是不会放过他。。。”
  我默然,良久低声道:“卖我一个人情。”说着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温清远面前。
  是那只如意结荷包。
  温清远怔了怔,眼中几许温柔一闪而过,沉吟不语。
  半晌,他缓缓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如释重负:“多谢。”
  温清远盯住我的脸,肃声道:“取而代之的,夏瑶不再欠你任何情义。将来,也不允许你利用她做任何事!”
  
  铁牢内,阴森黝黑,壁上微弱的烛火摇曳不止,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人影长长地拖在石阶之下,乍眼看去,犹如暗夜鬼魅。
  好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每一记,在空旷的长廊里,都有回响。
  我扶着墙壁,小心地走着,偶尔一阵冷风吹过,背脊满是凉意。
  温清远看我一眼,不说话,只将火把举得更高,又走了一段,最后在一扇铁门前停住脚步:“就在里面。”他按住铁门环,用力一扯,铁门立时移开,现出一道石阶。“记住,一炷香。”说罢转身离去。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感受,只缓缓地,沿阶而下。
  一道白色的身影瞬时映入眼帘,明如晨星,皎若日月。
  他静静地伫在那儿,望着我,面带微笑,那熟悉的暖熙如风的笑,仿佛浑然不觉正身处日夜难断的囚笼,手足也没有为铁锁镣铐束缚,更不曾身负重罪含冤莫白。他似依然如故,仍是初见时那个潇洒飘逸、来去如风的翩迁公子。
  “儇儿?”他唤我,又惊又喜又忧:“儇儿?真的是你么?”
  “是我。。。是我。。。”我快步冲到他面前,未及发声便泪落如雨。
  他环住我,镣铐与地面碰撞,顿时叮当作响:“儇儿,儇儿,你莫哭。。。莫哭好么。。。”
  想起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忙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不哭,我不哭。你。。。你这些日子都。。。还好么?”
  他微微一笑,目光缠绕在我的脸上,柔声道:“我很好,真的很好。你呢?你好么?可有乖乖地吃饭、睡觉?看脸色这样苍白就知你没好生爱惜自己。。。万一病倒了怎么办?”
  我望着他,冰凉的镣铐已在他的腕上、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青紫交加,更有些已凝结转为暗红的血块。。。背负着这样的沉重,他又是如何吃饭、睡觉?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成串落下,止也止不住,渐渐浸湿了他大片的衣襟。
  他急了,满眼心疼,连连柔声唤着我的名字。我哽咽道:“你。。。难道没别的话要问我么?”
  他凝望着我,俊逸眉峰拧在了一块儿,紧紧抓住我的手贴住脸庞,低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想你可有受苦,可一切平安无事?又担心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再见我了。。。那夜,我真不该舍你而去。。。实是一时意气,气你心中没有我,气你不肯跟我走。。。后来没过一会儿我便回头去找你,却到处找不着,我急坏了。。。一直很懊悔。。。儇儿,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不该逼你。。。我。。。我只是怕你会离开我。。。我总想让你好好的,可还是叫你受了那么多苦,掉了那么多泪,你怨我么?不。。。儇儿,你不要哭。。。你不要伤心。。。我以后再也不抛下你一个人,再也不!你不要恨我。。。原谅我,好么?”
  我泪如泉涌,奔流而下。
  他没有问,那块赤血玉锁的下落。
  他没有问,这些天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他也没有问,我究竟、到底有没有背叛过他。
  他只问我,可曾怨他,可曾受苦!
  “为什么要相信我?!为什么不怀疑我?!”我望着他,缓缓摇头:“你实在不该对我这么好的。要知道,若非因为我,你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受罪。”
  他轻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珠,喃喃道:“你这个傻丫头。”
  我苦笑:“很傻是么?明知是个很傻的方法,我还是想不顾一切地去告诉皇上,是我偷的。。。”
  “不!不可以!”他马上不笑了,绷紧脸,急切道:“儇儿,你要听我的话,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除了江风,谁也不要说!即便小兰、丞相,也不要说!儇儿,你一定要答应我!知道么?”
  我惶惑:“可是。。。可是你呢?你要怎么办呢?”
  他将我的手放至自己心口:“你信我么?”我一呆,他微微一笑,伸出修长五指抚过我的发,下巴抵住我的额头,淡声道:“世人眼拙,难道皇上也眼拙么?”
  我皱眉:“你当真相信皇上?”
  他笑而不答,反刮刮我的鼻子:“别再操心了,嗯?看你一脸憔悴,再不安分休息可就不漂亮了。”
  我苦着脸:“难为你还能说笑,就一点都不怕么?”
  他反问我:“你怕么?”
  脑海忽然闪现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我心头一惊,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他立马抱紧了我,我伏在他胸口,半晌道:“你。。。要小心他。。。”
  司马容的目光倏地冷了几分,随即又微微笑起来,指腹轻柔地划过我的脸颊,低叹:
  “儇儿,你肯为我担心,为我落泪,便什么都是值得的。”



   34、失手

  我心知肚明,他是在安慰我。于是我也很配合他的安慰,从见面,到离别,我都努力微笑,让他以为,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明净无垢的笑颜,缠绕耳际的温柔低咛,温暖的带着淡淡兰花馨香的怀抱。。。我只觉心酸,心酸到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
  一直以来,我都是为了我的目的、任务而活,来去随兴,旁若无人。从未想过停留片刻,与任何人产生交集,也无意插手任何人的人生。
  虽身在异空,但我没有一分一秒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人,我仍犹在原来世界,以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方式,活着。
  旁人待我的好,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没有任何承诺,是我一贯的策略。以为这样便可谁也不用伤害,谁也毋庸亏欠,随时了断,无牵无挂。
  什么时候,事情渐渐脱离我的掌控,朝相反方向愈行愈远?
  什么时候,我不再心如止水,冷眼旁观?
  什么时候,我开始会烦忧、焦躁、彷徨,甚至。。。害怕?
  原本,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我抬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的脸。清泉明眸,丰神秀骨,暖人芳华。
  “看什么?”他的笑,如青草芬香。我浅笑不语,柔顺地靠在他的怀里,由他轻抚秀发,软声绵长。
  最后一次。
  我埋在他的心口,渐渐泪盈于睫。
  假如一定要有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那个人,该是我,不是他。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儇儿,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分别之际,他郑重道,眉心似有隐忧。
  我忍住哭意:“你也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笑着拭去我眼角的泪花,温暖和熙的笑容照亮了整个囚牢。
  温清远将我送出刑部。门口,夏瑶站在那里。
  “儇儿。。。”她百感交集:“终于见到你了。”
  想着也许就此永别,我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平日不轻易流露的感情在这一刻宣泄殆尽,抓住她的手,落泪:“不要告诉我,连你都不信他。”
  夏瑶怜惜地望着我,长叹一口气,反握我的双手:“儇儿,我一直,都是信你的。”
  她说她信我,便表示信我信的人。我心生感激,朝她浅笑,转身对温清远施以一礼。
  “今日之事,就此谢过。”
  
  回到沈园,我将所有的饰物取出,包了几包,交予小兰,道:“明儿容大公子就出来了,分下去,讨个彩。”
  小兰皱眉:“小姐也太大方了。这些可都是宫中赏赐,贵重得紧,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别没的折煞了奴婢们。”
  “你们跟我的日子虽不长,但都是极好的”,我塞进她怀里,轻轻道:“拿着吧,还怕我将来没更好的么。”
  小兰一拍脑袋,转眼笑道:“哟!瞧我愣地!等小姐进了门,大少爷还不知怎么宠怎么疼,只怕到时候奇珍异宝聚成山也还嫌不够哩。”我作势要打,小丫头笑嘻嘻地闪到一边:“好小姐。。。好夫人。。。您就饶了奴婢,奴婢也是想沾沾您的光,添寿增福来着。”
  小琴掀帘而入,瞧着我们一愣:“唷,这是干嘛呀?”
  小兰乐呵呵道:“我在给未来少夫人见礼呢。”说罢煞有其事地朝我一揖到底。
  我没奈何地摊手:“瞧瞧,公然调笑本郡主,简直无法无天不是。你说,该不该罚她?”
  小琴眨眨眼:“郡主莫气,小琴替兰姐将功赎罪便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过来:“郡主要的,都在里头,全照吩咐做的,您看合不合意。”
  小兰拍拍小琴肩膀,赞许道:“不错不错,这般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日之内便能做妥,越来越会办事了。”
  小琴抿嘴一笑:“兰姐过奖,小琴怎敢居功,全乃银子的功劳是也。”
  我自包裹内取出一枚球状物体,在手心掂了掂,微微一笑。
  小兰好奇道:“小姐这干什么用?瞧着像烟火弹。”
  我不答,正好门外江风求见,便让小兰她们退了下去。
  江风回禀:“人犯在途中染病,听闻情况堪忧,目前由温大将军亲自照料。”
  染病?恐是相爷得了手。
  “那证物呢?”
  “温大将军回朝之际,已将证物严封于刑部‘仁义堂’中,留待御审。”
  江风看了我两眼,犹豫道:“郡主,您该不会是想。。。?”
  “我倒想”,口气淡淡地:“只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么本事。万一失手被擒,牵连到他,就麻烦了。”
  江风松口气:“郡主放心。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见他无碍,总算安心不少。眼下除了等,也没别的法子。”我托着脑袋,一脸疲倦道:“护卫们都撤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儿事多,还得靠你奔波。”江风道声不敢,退了。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静坐了会儿,自箱底翻出一套夜行衣,掠窗而出。
  风清月明,琅琅辰星,云如流水,夜光迷离。
  白天已看过地形,一路用心记着。牢房在北门,仁义堂靠近西北角,按距离由北门入最方便,但那头由屠海亲自把守,实不欲与此人打交道,于是只好选择稍远一些的西门。
  我缩在墙角阴影之下,静静等待。
  三更,倒夜香的人会推着粪车出入西门后房。
  这是我唯一的契机。
  可今夜怎么了,明明三更鼓声已过,倒夜香的却仍未出现。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我渐渐心焦,勉强挨得一刻,小道尽头终于响起那呆板的木轮轴声。暗松口气,留神望去,只见一粗汉,颈围汗巾头戴毡帽,推着大车蹒跚而来。
  守卫上下打量,狐疑道:“年三,你可从来不迟到阿!”
  年三抹抹脸,嘿嘿地笑:“官爷,对不住!今儿个真凑巧了,前脚出门,媳妇就破了羊水,这深更半夜地,找产婆花了好些时候,耽搁了差事,还望大哥见谅。”
  另一守卫上前,哈哈笑道:“恭喜呀,年三,头一胎吧?没准儿是个带把儿的。快,赶紧干完活计,回去抱儿子吧。”
  年三忙不迭陪笑:“多谢官爷!官爷吉言,官爷吉言。”一边推车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下。
  “官爷?”
  先前那个侍卫道:“虽说是老面孔了,可最近有要犯在此,上头压地很紧,该有的规矩省不了。”
  年三一愣,紧接着附和道:“官爷说得是。”转身至车头,主动掀开桶盖。
  立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人作呕。那两个帮着检查的侍卫亦忍不住掩鼻遮口,嫌恶地转过头去。
  该刹,我飞速一蹿,攀住底盘,贴身车下。
  只听得里头有侍卫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熏死人了,还不快盖上。”
  年三‘哎’了一声,盖上盖子,骨碌碌地推动车轮进了门,走过一片石子路,七弯八拐地,转入一片后院。趁他与两个杂役搬桶之际,我悄悄溜出,提气纵身,翻上房檐,朝‘仁义堂’掠去。
  一路上并不太平。连着躲过两队巡逻兵,颈后已冒出一身冷汗。
  耐心静待队伍走远,我轻巧如雁,贴墙滑下。
  奇怪,‘仁义堂’门口竟不设岗哨,是自信无人敢来么?我蹙眉伫足,虽心疑不定,然夺取玉锁的念头占了上风,终斩断犹豫,闪身而入。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透过窗纱的朦胧月色,勉强视物。我埋首一排证物架前,细细搜寻,却一无所获,再查一次,仍不见玉锁踪影。正焦急,不经意瞥见书架最底层压着一方不起眼的木盒,欲探手,身后忽地亮起一片烛光。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霍然转头,瞪大双眼,不置信地看向太师椅上那人,一颗心‘咚’一记沉到谷底。
  他竟一直坐在那里,看着我如无头苍蝇般东扑西撞,然后一脸冷笑:
  “你总算来了。”
  “你。。。”难怪如此轻易,原来一早就等着我了。
  我怒目相视:“不如索性连我一起杀了干净!”
  尹君睿缓缓站起,走到我面前,双眸黑如深渊:“我和他之间,只能留一个。”
  我低头不看他,他扳住我的下巴,迫我抬首:“我已给了机会让你选择,是你自己不珍惜。”
  机会?他何时给过我选择的余地?我哑然失笑。
  他的手游移至我的颈项,声音毫无温度:“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便由我替你作主。”
  我一怔,朝他望去。
  他的眉角,刚毅冷冽,他的眸子,利芒渐现,他的薄唇,酷厉地紧抿着,刹那,在我眼前的这人,犹如炼狱修罗。
  我忘了反抗,心头一片茫然,又似一片澄明。
  忽然觉得好累。
  结束吧,如果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如果,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
  眼眶有些湿润,却不是因为害怕。人难免一死,惟遗憾,终究功败垂成。
  本想,就此带着玉锁离开。他会无恙,流光得以存活,一切归于最初,按照原先的轨迹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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