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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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失魂引别说有没有钱买,有没有卖还难说。而任何方这一把散的,起码就是千两黄金。方才任何方一路骂来,虽然诨话不断,好歹一口一个前辈,不见脏字,只是歪理而已。
不同于他,任何方却是铁了心要杀庭总管的。他考虑得很清楚,也明白这外戚、宦臣、皇帝之间的盘根错结。庭总管若是不跟上,回去自当忙于朝廷,因为宰相也死了,如此从此便再无相见之日——庭总管也活不了多久了,都是老头子一个啦。而就算认出了招式,明白人也不会无事找事寻他师父的麻烦。
但若是庭总管不放他们,就得杀干净。
因为,若不,往后,便是天大的麻烦。
那三人其实不是没有闭气,而是因为任何方刚才折了树枝往后打的时候,上面都沾了两样东西,一样乃是无色无味,沾肤吸气即入的失魂引,另一样乃是同样见不出闻不到的腐骨消金粉,并且是巧巧在断枝叶柄切面处一抹。一柱香后,那些枝叶便会从头到尾消弭无踪。
他手法拿捏精妙,折树枝时挑的是枯枝老叶的茎节之处,如此折了后断枝那里看上去和自然脱落并无不同。加上春季雨水茂盛,林间阴潮,就算有些腐蚀过了头,留了残败痕迹,也会和化雪后露出的腐土陈枝,新落的老叶败花混得不见踪迹。
所以,若是以为这样便留了让对方追踪的痕迹,那是大错特错了。
这原本,便是任何方叫他们几个轻视自己的布置之一。
他开始没有在打向庭总管的东西上沾药,只因为怕被察觉。后来算计另外三个吃的份量已足,才在往庭总管身上招呼的那些也动了手脚,却也不指望有效果,不过觉得聊胜于无。
那三人一路被骂,自以为气闷是受气的缘故,忙着追人,加上是一点一点中的毒,和温水里青蛙不觉得水热了沸腾了一样,难以发现其中另有蹊跷。等到察觉时,也就是倒下时。
任何方自己早吃了解药。为了不让跟来的人疑心,不敢给廖君盘吃,故而廖君盘才会觉得内息有些不顺。失魂引挥发性极强,易融于水。刚才有一人跪撑不倒,任何方其实十分担心。他虽算到了这种情况,也做了准备,却不希望它发生。直到那人倒下,他才暗松了口气,将庭总管引向他和那十五人约好的地方。
“服白丹。”任何方喝道,顿时,四周响起十五声吞咽,冒出十五条人影。
“你以为,多几个帮手就能奈何得了我?”
任何方对着庭总管,不语,低声对廖君盘道,“料理了那三个,莫要见血。”
他话音刚落,庭总管冷冷一哼,先发制人,一招擒拿便朝任何方脖子直扣而去。
任何方疾疾倒退,剑招大展,同时十五人阵形拢和,阻了庭总管攻势。
—— —— —— —— —— ——
廖君盘没有犹豫,提了长剑往来路而回,依次往他们眉心送了一剑。前两个剑入剑出,毫不迟疑。一瞥第三个人的脸,却神色大变,想了想,微一犹豫,连拍那人身上大|穴,而后又取了三人腰带将他绑了,提了就走。
他绑得结实,动作却也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伤了那人。
回到任何方那里,廖君盘看到庭总管困在阵中,缠斗正酣。任何方仗着身法和对阵法的了若指掌,时不时攻上一剑。不求战功,一沾即走。那庭总管手上腿上已有几处轻伤,却不碍事。他慢慢摸出了些门道,出招愈见狠辣流畅,十五人渐渐有些吃力。
“长盘诛星。”任何方重重攻出一招,喝。
下一刻十五人已经变了阵形。
八人结长盘,顺走。
七人诛星,逆走。
竟是一个重阵。
廖君盘本欲提剑上去助阵,却怕因为自己碍了阵法手脚。欲打出暗器,却怕反伤了自己人。他想起此番行刺下来,若不是任何方,他莫说全身而退,杀不杀得皇帝都难讲,顿时全身充满了无力感。
—— —— —— —— —— ——
大半个时辰后。
那边,庭总管不知第几次重新被束缚了手脚。
见多了宫里暗流,任何方对廖君盘那几分情愫顾虑也没有逃得过他眼。任何方一路折枝打人,他自然认为那样便是留了痕迹。算算那边后手差不多也到了,加上刚才瞟得廖君盘带了那人回来,不由暗里冷笑,更是有恃无恐,自信这鬼精灵的少年讨不了好处去。
可每回他稍摸出些门道,正待以自损八百杀敌一千,来个硬破阵法时,而后仗了那人捏在手心,仗了随后即到的援兵,和这小子好好谈谈时,任何方便会又翻出另一个花样。他虽多年狐狸,大内第一高手这名头,也不是虚来的。江湖人阴狠毒辣的不是没见过,只是那些个被同道喝骂了多少会变色惭愧,或者恼羞成怒。像任何方这般无赖得理所当然的,偏偏歪理又能说得理直气壮的,还真是没有对过手。所以从头到尾这番下来,也不由生了几分烦躁,喝道,“你有本事好好和我对上十招。”
“老前辈,怎么会欺负我这样的黄毛小儿呢。”任何方嘻嘻一笑,口气一样的理所当然,一句话就堵了对方。
任何方以多困孤固然不合江湖规矩,但是庭总管以老对幼也失了立场。
——只是,要知道十五岁出来闯荡江湖的不是没有,这黄毛小儿四字,虽然相较庭总管而言也的确没错,但……还是有待斟酌。
“老身倒要看看你能变出多少花样。”庭总管连出三招绝式,十五人不由微乱,见了危势。
好在阵眼上一人挺剑搏命一击,另一人补了旁边空缺,堵了这小小一乱。
两人均被伤。
“节节棍。”任何方撒出一把青白粉末,喝。
立马三人退阵,余下十二人脚下略动,又是一个新阵。
“哼。”庭总管拂开漫天粉末,冷笑,带了几分得色。
退下的三人并不闲着,完好的一人开始给伤势较重的一人包扎处理。
廖君盘愣了愣,也上去帮忙。
任何方又往庭总管身上攻去一剑,这次削下一片袖子来。
只是,这样下去,或者十五人,或者阵法,总有耗光的时候。
—— —— —— —— —— ——
廖君盘想到这层,不免担忧,蹙了眉。而后发现完好的那人毫不慌张,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完毕,掏出一袋水,给两个受伤的喝了几口,助他们咽下药去,心里不由安定。
小师弟应该有后招吧。
再回头,却正好庭总管不敢置信地倒下去。
—— —— —— —— —— ——
“怎么可能……”
“你是人啊,人不过那么点血,流多了,加上稍稍沾了些失魂散,当然就动不了了。”
“你……在剑上萃毒?”庭总管恼的与其说是任何方萃毒,不如说是他竟能萃得自己毫无只觉。当下恼火里却也生出几分相惜,心道,这娃儿抓到手心,可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啊。
至于控制他的法子,他大内多年,自有不少阴毒方法。不怕任何方不受管教,要知道,对庭总管而言,一样样试过来也是乐趣。
“唉呀呀,什么啊,不过是一些有助于伤口的药罢了,称不上毒。”有助于伤口不愈合,麻痹神经感觉不到失血晕眩的药。
任何方耸耸肩,提剑欲刺。
“不可!”廖君盘急忙喊。
“呵呵……”庭总管瞥了眼被廖君盘放到一边的那人,古怪地笑起来。
“嗯?”任何方疑问。
“你对他做了什么?”廖君盘向任何方投去歉意的一眼,问庭总管。
“有求于人,应该礼貌些。”庭总管眯眼,“怎么,大美人看上我手下了?好说,只要你弟弟肯……”
“放屁!”廖君盘怒道。
“琼花散。”任何方已经搭上了那人的脉。
有那十二人原地伺着,不怕庭总管突然发难。
“不错。”庭总管道,“不愧是小美人,只是,还有极乐丹和巩青丸,诊不出来了罢。”
“极乐丹和巩青丸一热一寒,毒和毒相抗,中间又有个温性的琼花散抵着,所以,虽然身中三大无药可解的皇家奇毒,却死不了。”任何方拍开那人|穴道,他悠悠醒转,茫然睁眼。
“大哥……”廖君盘再也忍不住,扑到那人面前。
“你是廖家的……”庭总管满意道,多知道些对手底细,便是多了一张牌,自然开心,“好,好!这三种大内秘药,解药不是没有。只是我没有带在身上,你不用费心搜了。”
说罢转头看向任何方,竟然是等他主动送上价码的仗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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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站到庭总管身前。
年未志学的少年,和近了不惑的公公,静静对峙。
一时四下无声。
—— —— —— —— —— ——
少年的目光沉静,神色如这月下的树林一般不可臆测。
电光火石。
任何方一剑刺在他眉心。
庭总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声音已经发不出来,瞠目而亡。
“小师弟!”廖君盘扑身抢上前去,惊怒道,“这——”
“我有办法。”任何方避开廖君盘欲阻他出剑的一掌,淡淡答,身形挪移间,眼神深邃了一下。
任何方这般突然发难也是无奈,若是提早泄了杀意,少不得再一番殊死争斗。狗急跳墙,何况大内第一高手。他的确有八九成的把握能毙命这老宦官于此,但是没有任何把握保得连带自己在内的十八人个个周全。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番因势利导。
“能解就好,几成把握?”廖君盘却追问了句。他虽不精医术,却多少通些医理,从二师父那耳濡目染了些。这三种毒随便哪一种,二师父也未必能救,故有此疑。
“十成。”任何方没有料到他问这个,眼神一敛,回答却没有停顿。
“那……那就好。”廖君盘松了口气,一时竟然有些讷讷。
他觉得该和任何方说些什么,而任何方已经转过了身去,吩咐手下,“收拾,回了。”
自有人清理血迹何打斗痕迹,不求如原来一般,但求速速彻底毁得面目前非。
另有人将三具尸体搬到一处,连带衣物用药粉化了去。
化不了的铁剑令牌发簪之类,依种类质地索要了廖君盘他大哥身上的那些过来,统统沉到了另一边坡下,急急河流的上游水底——虽说搜到了也没什么……谁叫凡是人见了河边案发现场总是喜欢往下游找凶器。
这条河,是任何方为何选了此处诛杀庭总管,且兼那十五人为何能刺了营地又能及时赶到并埋伏妥当的关键所在。
怅然不明得与失
北国苦寒之地。
骡桥镇,客栈。
—— —— —— —— —— ——
天一号上房。
“任森,感觉如何?”撤了脉,任何方问。
“谢公子关心,已经无大碍。”
“任犇?”
“森哥当胸一掌都好了,我不过小小一条口子,能有什么问题。”
“任犇,和公子是这么说话的吗?”
“别吓他。”任何方止住任森,“当年所说之事现在已经完成,你们是自由身了。说来,的确不用公子长公子短的。”
任犇惭愧起来,“公子,不是那个意思……任犇总是没大没小……公子你别往心里去……”
“下山前烧了卖身契,任犇你忘记了么?”任何方淡淡一笑,“你也该找个地方落脚,讨房媳妇,续上香火了。”
任森眸色一动,没有开口。
“公子……”任犇有些慌了,“你不要赶我走啊!”
“不是赶你走。”任何方微微挫败,抚额重申,“是你们十五个自由了,往后你们做什么,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了。”
“公子,任森孑然一身,但求随公子左右。”
“我也是啊,公子,我爹娘早就没啦,姐姐也死了,我……我到哪里去么……”
“我不明白……”任何方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手下,在人生计划问题上,有着一定沟通上的困难,“你们现在都有一身本领,多少通晓些处事之道,出去混江湖也好,种田贩货也好,开店也好走镖也好,甚至去考考武举人,或者回老本行去聘个护院,都没有问题,不是吗?任犇你不是一直想娶个比我三师姐更加漂亮,性子又温柔的老婆吗?跟着我四处乱跑,怎么能娶妻生孩子。”
“可我也想能常常看到公子和兄弟们。”
“这个简单,约个地方,常常聚不就得了。轻功快马,江南塞北,有什么地方你们还去不得?嫌路程远,那就少聚几次。何况,还有那么多信枭。”
“公子来不来呢?”
“有空就会吧,没准直接找上你家去,记得备些好酒。”
“那,一言为定。”
“嗯,好说。你呢,任森,你真就没有想做的么?”
“任森但求随公子左右。”
“别的呢?”任何方耐心地诱导,“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当我手下?做下人有什么好的。”
“这就是任森想的。任森口拙,说不出当手下有什么好,但是任森看得明白,做公子的下人没有什么不好的。”
“呃……你……随你。”任何方哑然,叹口气,投降,顺便埋怨了句,“……你这还叫口拙么……”
“谢公子。”
“和他们说说,大家几年缘分一场,终究没有不散的席,想做什么的做什么去吧,就这样了。”任何方挥挥手,示意他们两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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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十二个叩别了。
除任森外,还有任鑫和任骉执意留了下来。
这三个都已经家无老小,虽然任何方施出当年谈判桌上的浑身解数,连带耍人打赌时候用得烂熟于心的坑蒙拐骗手段种种,奈何他心里明白知道,以自由而言,所谓去留自便,当然包括了选择留。另一方便,又难免因为这八年相处的情谊下不了重手。于是,尝尽对牛弹琴的无奈,终于一而再,再而三,又妥协了两回。
劝道的对上执拗的,不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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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公子……”任鑫迟疑着。
“怎么?”任何方煎着药,头也不抬。
“他们深深浅浅都是知情的,就这么走了,妥当么?”
“好歹也看了这两年了,凡事总归有几分明白。若是说出去,他们首先就保不了自己。能买这个消息的人物,都不是简单的。”任何方回答,搁下炉扇,拍拍手站起来,“保险起见,我们易容。另外,过两天我正式开山,收了你们门下,好教你们功夫。”
“是,公子。还有一事……”
“说。”任何方背对着任鑫,略蹙了蹙眉,明白任鑫要问什么。只是此时也由他去了,憋着容易出病来。
“公子你真的要为那个人过毒么?”任鑫听听四周没人,小心从旁张望,探看了半眼任何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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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里的手,不由攥成了拳,捏了七分紧张,二分不甘,还有几丝不屑,一些喟叹在里面。
紧张,乃是毕竟越矩了。
不甘,因为现在任鑫自然已经明白当年任何方所说那人那事所指所言。公子当年的话尚历历在耳,这些年一分分的劳苦用心也收在眼里,本以为诸事大定,公子不求那人感激,起码也算是了却了心事。到头来,却因为那二师兄的几句无意之语,迫得公子到了如此境地。
这般,任鑫那里能甘心。
可偏偏这事,公子拿了主意,断没有他们几个插嘴转圜的余地。他这么问,也不过性子使然,总要挣扎一番。
那任森任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