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第2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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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的话,你老婆早已一命呜呼了。”
他这几句说来颠三倒四,众人都已听得明白。适才段誉为了王玉燕而焦急逾恒之状,木婉清一一都瞧在眼里,未见王玉燕上来,已不禁黯然自伤,迨见她神清骨瘦、端丽无双的容貌,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但见她双目慢慢睁了开来,“嘤”的一声,道:“这是在黄泉地府么?我……我已经死了么?”
南海鳄神道:“你这个妞儿,当真胡说八道,倘若这是黄泉地府,难道咱们个个都是死鬼?你现下还不是我师父的老婆,我得罪你几句,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不过时日无多,依我看来,你迟早要做我师娘,良机莫失,还是多叫你几声小妞儿,是为上算。喂,我说,小妞儿好端端地,你干吗寻死觅活?你死了是你自己甘愿,却险些儿陪上我把弟云中鹤的一条生命。云中鹤死了也就罢了,咱们段老大死了,那就可惜的紧。就算段老大死了也不打紧,我岳老二陪你死了,可真是大大的犯不著啦!”
段誉道:“王姑娘,到底是怎么会事?你可受惊了,且靠著树歇歇。”他柔声安慰,王王燕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捧著脸,低声道:“你们别来管我,我可不想活啦。”段誉吃了一惊,寻思:“她真的是要寻死觅活,却是为何?难道……难道……”他斜眼向云中鹤瞧去,只见他暴戾凶狠的神色,段誉暗叫:“啊哟!莫非王姑娘受了此人之辱,以至自寻短见?”他正自思疑不定,钟灵走上一步,说道:“岳老三,你好!”南海鳄神一见大喜,道:“小师娘,你也好!我现下是岳老二,不是岳老三了!”钟灵道:“你别叫我小什么的,怪难听的。岳老二,我问你,这位姑娘到底为什么要寻死?又是这个竹篙儿惹的祸么?”
南海鳄神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天地良心,这件事云老四变了性忽然做起好事来。咱三人少了叶二娘这个伴儿,都是有点闷闷不乐,出来散散心,走到这里,刚好见到这妞兄向崖下跳了下去。云老四慈心大发,涌身一跃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这小妞儿跳出去的力道太大,云老四又没有抓得及时,唉,他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突然改做好事,不免有点不自量力……”云中鹤怒道:“你奶奶的,我几时大发善心,改做好事?姓云的最喜欢美貌的姑娘,见到这王姑娘跳崖寻死,我自然不舍得,我是要抓她回去,做个夫人。”
南海鳄神暴跳如雷,戟指怒道:“你奶奶的,岳老二当你变性,伸手救人,念著咱们一番同恶相济的情谊,这才伸手抓你头发,早知如此,让你掉下去摔死了倒好。”钟灵笑道:“岳老二,你本来外号叫作‘凶神恶煞’,原是专做坏事,不做好事的,几时又转了性啦?”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道:“不转性,不转性!只不过四大恶人少了一个,不免有点不带劲。我一抓到云老四的头发,身子给他一拖,不由得也向谷下掉去,幸好段老大武功了得,一杖伸将过来,给我抓住了。可是咱们三人四百来斤的份量,这一拖一拉,一扯一带,将段老大也给牵了下来。他一杖甩出,钩住了松树,正想慢慢设法上来,不料来了个吐蕃团的矮胖子拿起斧头,便斫松树。”
钟灵道:“这矮胖子是吐蕃国人么?他又为什么要害你们性命?”南海鳄神向下吐了口唾沫,道:“都是老四不好,他到西夏皇宫去偷看公主,见到之后,出来大吹大擂,说公主如何美丽,像天仙一般。这事被吐蕃国的王子知道啦,咱们大伙儿就打了一架,打死十来个吐蕃武士。所以嘛,如此这般,咱们三大恶人和吐蕃国的武士们就不是好朋友啦。”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算有了点头绪,但王玉燕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却还是不明白。南海鳄神又道:“王姑娘,我师父来啦,你们是老相好,还是做对夫妻吧,不用寻死啦!”
王玉燕抬起头来,抽抽噎噎的道:“你再胡说八道的欺侮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段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转头向南诲鳄神道:“岳老三,你不可……”南海鳄神道:“岳老二!”段誉道:“好,就是岳老二。你别再胡说八道。不过你救人有功,为师感激不尽。”南海鳄神睁看怪眼,斜睨王玉燕,说道:“你不肯做我师娘,肯做的人还怕不少了?这位大师娘、这位小师娘,都是我的师娘。”说著指著木婉清,又指著钟灵。木婉清脸一红,啐了一口。道:“咦,那个丑八怪呢?”众人适才都是全神贯注的瞧著虚竹救人,这时才发现游坦之阿紫已然不知去向。段誉道:“大哥,她们走了么?”他知道萧峰为人精细,机警异常,游坦之和阿紫离去,定然逃不过他的眼去。萧峰道:“他们走了。你既答允于他,我就不便再加阻拦。”言下不禁茫然,不知阿紫随游坦之去后,将来究竟如何。
南海鳄神突然叫道:“老大,老四,咱们回去了吗?”眼见段延庆和云中鹤向著回灵州的地方走去,他转头向段誉道:“我要去了!”放开脚步,跟著段延庆等人而去。段誉道:“王姑娘,想必你累了,咱们坐车去。”扶著玉燕,走到阿紫原先生的骡车之中。当下一行人齐向灵州进发。傍晚时分,到了灵州城内。
其时西夏国国势方张,拥有二十二州。河南有灵州、洪州、银州、夏州诸州,河西有兴州、凉州、甘州、肃州诸州,即今甘肃、宁夏、绥远一带,控甲五十万。西夏人骁勇善战,宋史有云:“用兵多立虚岩,设伏兵包敌。以铁骑为前军,乘著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又云:“其人能寒暑饥渴……不耻奔遁,败三日,辄复至其处。”西夏国王虽是姓李,实乃拓跋胡人,唐太宗时才赐姓李。西夏人转战四方,疆界变迁,国都时徙,灵州虽是西夏大城,但与中原名都相比,自然是远远不及了。
这一晚萧峰等无法找到宿店。须知灵州城市本不繁华,中秋将过,四方来的好汉豪杰不计其数,几家大客店早住满了。萧峰等重行出城,好容易才在一座庙宇中得到借宿之所,男人挤在东厢,女子则群居西厢。
段誉自见到王玉燕后,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这晚上翻来覆去,却如何能睡得著?心中只在想:“王姑娘为什么要自寻短见?我怎生想个法子劝解于她才是?唉,我既不知她寻短见的原由,却又何从劝解?”眼见月光从窗格中洒将进来,一片清光,铺在地下。段誉难以入睡,悄悄起身,走到庭院之中,只见墙角边两株疏桐,月亮将满未满,渐渐升到梧桐顶上。这时盛暑初过,但甘凉一带,夜半已是颇有寒意,段誉在桐树下绕了几匝,隐隐觉得胸前伤口处有些作痛,知是日前奔得急了,触动了伤处,不由得又想:“她何必要自寻短见?”此事实难索解,信步步出庙前,月光之下,只见远处池塘边人影一闪,依稀是个白衣女子,瞧著便是玉燕模样。段誉吃了一惊,暗叫:“不好,她……她……她又要去寻死了。”当即展开轻功,抢了过去。他这“凌波微步”使将开来,迅捷无比,抑且了无声息,犹如在水面滑行一般,霎息之间便到了那白衣人影背后。池塘中碧水如镜,反照那白衣人的面容,果然便是玉燕。段誉不敢冒昧上前,心想道:“她在少室山上恼恨于我,此次重会,仍是丝毫不假辞色,想必余怒未息。她所以自寻短见,说不定为了生我的气。唉,段誉啊段誉,你唐突佳人了,害得她凄然欲绝,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其辜了。”他躲在一株大树之后,呆头呆脑的自怨自欺,越想越觉自己罪愆深重。
只见那碧玉般的池水面上,忽然起了涟漪,几个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扩展开去,段誉凝神一看,见几滴水珠落在池面,却原来是王玉燕的泪水。段誉更是怜惜,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叹道:“我……我还是死了,免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
段誉再也不忍不住,从树后走了出来,说道:“王姑娘,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千万请你担代。你……你若是生气,我只好给你跪下了。”他说到做到,双膝一屈,登时便跪在地下。玉燕吓了一跳,道:“你……你干什么?快起来,要是给人家瞧见了,却成什么样子?”段誉道:“要姑娘说原谅了我,不再见怪,我才敢起来。”玉燕奇道:“我原谅你什么?怪你什么?那干你什么事?”段誉道:“我见姑娘伤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复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烦脑。下次若再撞见,他要打我杀我,我只逃跑,决不还手。”玉燕顿了顿脚,道:“唉,你这……你这呆子,我自己伤心,跟你全不相干。”段誉道:“如此说来,姑娘你不怪我?”王玉燕道:“自然不怪!”段誉道:“那我就放心了。”站起身来,突然间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倘若玉燕为了他而伤心欲绝,打他骂他,甚至拔剑刺他、提刀砍他,他都会觉得开心,可是她偏偏说:“我自己伤心,跟你全不相干。”霎时之间不由得茫然若失。只见玉燕又垂下了头,泪水一点一点的滴在胸口,她的绸衫不吸水,那泪珠顺著衣衫溅了下去。段誉胸口一热,说道:“姑娘,你到底有何为难之事,快跟我说了。我费心尽力,定然给你办到,总是要你转嗔为喜。”玉燕慢慢抬起头来,月光照著她含著泪水的眼睛,宛如两颗水晶,忽然间,那两颗水晶中现出了光辉,一阵喜悦透入她的心中,那阵光辉随即又黯淡了,她幽幽的说道:“段公子,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心里……我心里自然很感激的。只不过这件事,你实在无能为力,你帮不了我的忙。”段誉道:“我自己确是没什么本事,但我萧大哥、虚竹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他们都在这里,咱们亲如骨肉,我求他们什么事,谅无不允之理,姑娘你究竟为什么伤心,你说给我听。就算真的棘手之极,无可挽回,你把伤心的事说了出来,心中也会好过些。”
玉燕惨白的脸颊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晕红,转过了头,不敢和段誉的目光相对,音低如蚊蚋,轻轻的说:“他……他要去做西夏驸马。公冶二哥来劝我,说什么……什么为了复兴大燕,顾不得儿女私情。”她一说完这几句话,一回身,伏在段誉的肩头,哭了出来。段誉受宠若惊,身子不敢有半点动弹,恍然大悟之余,不由得呆了,也不知是喜欢还是难过,原来玉燕之伤心,完全是为了慕容复要去做西夏驸马,娶了西夏公主,自然将玉燕置之不顾。段誉自然而然的想到:“她若嫁不成表哥,说不定对我便能稍假辞色。我不敢要她委身下嫁,只须我得能时时见到她的笑貌,那便心满意足了。她如喜欢清静,我可以陪她到人迹不到的荒山孤岛上去,朝夕相对,乐也何如?”想到快乐之外,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王玉燕身子一颤,退后一步,见到段誉满脸喜色,心中更是酸楚,道:“你……你……我还当你好人,所以跟你说了,原来你却幸灾乐祸,反来笑我。”段誉急道:“不,不!姑娘,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段誉若有半分对王姑娘幸灾乐祸之心,教我天雷劈顶,万箭攒身。”王玉燕道:“你没有坏心,也就是了,谁要你发誓?那么你为什么高兴?”她这句话刚问出口,心下立时也明白了。
王玉燕立时想到,段誉听以喜形于色,那都是因为慕容复娶了西夏公主,他便去了这个最强的情敌,便有望和自己成为眷属。段誉对她一见倾心,情致殷殷,王玉燕岂有不明之理?只是她满腔情意,自幼便注在这位表哥身上,对于段誉的痴心,有时念及,心中不免歉熬,但这个“情”字,却是万万牵扯不上的。她一明白段誉手舞足蹈的原因,不由得既惊且羞,红晕双颇,说道:“你虽非笑我,却也是不安好心。我……我……我……”她说了三个“我”字,便说不下去了。段誉心中一惊,暗道:“段誉啊段誉,你何以忽起卑鄙之念,竟起乘火打劫之心?岂不是成了无耻小人?”眼见到王玉燕楚楚可怜之状,只觉但教她一生平安喜乐,自己纵然万死,亦所甘愿,不由利胸中豪气陡生,心想:“适才我只是想如何和她在荒山孤岛之上晨夕与共,其乐融融,可设想到这‘其乐融融’是我段誉之乐,却不是她王玉燕之乐。我段誉之乐,其实正是她王玉燕之悲。我只求自己之乐,那是爱我自己,只有设法使她心中欢乐,那才是真正的爱她,是为她好。”王玉燕低声道:“是我说错了么?你生我的气么?”段誉道:“不,不,我怎会生你的气?”玉燕道:“那么你怎地不说话?”段誉道:“我在想一件事。”他心中不住盘算:“我和慕容公子相较,文才武艺不如,人品风采不如,倜傥潇洒、威望声誉不如,可说样样及他不上,更何况他二人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钟情已久,我更是无法相比。可是有一件事我却须得胜过慕容公子,我要令他知道,说到真心为她好的,他却不如我。二十年后,王姑娘和慕容公子生下儿子孙子后,她内心深处,仍会想到我段誉,这世上全心全意为她设想,没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我。”
他心意已决,说道:“王姑娘,你不用伤心,我设法劝告慕容公子,叫他不可去做西夏驸马,要他及早和你成婚。”玉燕吃了一惊,道:“不,那怎么可以?我表哥恨死了你,他不会听你劝的。”段誉道:“我当晓以大义,跟他言明,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他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旦夕相见,便成夫妻,那是大大的不妥。我又要跟他说,王姑娘清丽绝俗,世所罕见,温柔娴淑,找尽天下也再遇不到第二个。何况你对他情心一往,岂可做那薄情郎君,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为江湖英雄好汉卑视耻笑?”
玉燕听了他这番话,心中大是感动,幽幽的道:“段公子,你说得我这么好,那是你有意夸奖,讨我欢喜……”段誉忙道:“非也非也!”他话一出口,想到这是不知不觉受了包不同的沾染了,学丁他的口头禅,忍不住一笑,又道:“我是一片诚心,句句乃肺腑之言。”玉燕也披他这“非也非也”四个字引得破涕为笑,说道:“你好的不学,却去学我包三哥。”段誉见她微笑,十分喜欢,道:“我自必多方劝导,要慕容公子不但消了做西夏驸马之念,还须及早和姑娘成婚。”玉燕道:“你这么做,却又为了什么?于你有什么好处?”段誉道:“我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欣喜,那便是极大的好处了。”玉燕心中一凛,只觉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实是对自己钟情到十分。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慕容复身上,一时感动,随即淡忘,叹了口气,道:“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他把兴复大燕,当作了天下第一等的大事。他说男儿汉当以建基立业为重,倘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便不是英雄了。他说西夏公主是无盐嫫母也好,是泼辣悍妇也好,他都不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能助他光复大燕。”段誉沉吟道:“那确是实情,他慕容氏一心一意做皇帝,西夏能起兵助他复国,这件事……这件事……倒是有些为难。”眼见王玉燕泪水又是盈盈欲滴,他一挺胸膛,说道:“你放下一百二十个心。我去做西夏驸马。你表哥做不成驸马,就非和你成婚不可了。”玉燕又惊又喜道:“什么?”段誉道:“我去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