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步步生莲-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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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理其他百姓,便押着这些人急急往山谷深处冲。
这些百姓都有从众心理,人人都不动,明明刀枪临颈,许多人也看不出危险,如有人先动了,他们便开始害怕起来,又有其他士兵呼喝催促,便也一轰而起,随着被差役巡捕们驱赶开路的前锋部队沿着山谷向纵深行去……
天黑了,一轮弯月爬山半空,照着黝黑的山谷。
谷中生起了一堆堆篝火,许多百姓吃了两碗香浓的米粥,被禁止继续进食之后望着那一车车粮食,还是有些馋涎欲滴的感觉。
扶摇子指挥着几个人在架起的大锅上熬煮着药汤,苍天垂怜,总算没有令这支逃难大军再生起不可控制的大瘟疫来,但是大多数军卒百姓体质都已极差,有些人还生了这样那样的病来。扶摇子取来的这些药材既是治瘟疫的,其中自然有些事益气补虚强身健体的,这时便挑出来煮成药汤让大家服用。
总的看来大家气色还好,虽说他们现在依然是衣衫褴褛,可是腹中有食,心中不慌,大多数百姓都像久旱之后怏怏大蔫的草儿忽地淋了一夜细雨,重又焕发了精神。
狗儿躺在娘亲的怀里,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些发苦的药汤,那可是扶摇子为她开的小灶,说是喝完了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不然这样病怏怏的杨浩大叔一定要为她多操心,狗儿听了才肯这般听话的服药,若非如此,这么苦的药汤她怎咽得下去。
人们三五成群地坐着,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谈论最多的就是杨钦差今日单骑救狗儿姑娘。这些百姓最在意的不是两军阵前杨浩这种行为何等英勇,而是他救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姓孩童,一个名叫狗儿,命贱如狗的小民。
堂堂钦差,为了一个小民舍生赴死,这才是他们最在意的。因为他们就是小民,自然感同身受,巴不得天下的官儿都像杨钦差一般爱民如子,于是那夸奖的话儿便也毫不吝啬地说了出来。
马大嫂抱着狗儿,一边喂她吃药,一边绘声绘色地向周围的人学说着杨浩单骑冲回两军阵前救回狗儿的事情。狗儿躺在她怀里,忽闪着大眼睛,听着娘亲的叙说,喝进口中的药汤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苦了。
程德玄抱膝坐在人丛后面,微笑着听马大嫂讲故事。曾经衣冠楚楚,最重仪表的他此时哪里还修什么边幅。他和普通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虽然不远处就是淙淙流淌的河水,他都没有洗一把脸。
杨浩当初离开时,本来安排了兵丁看着,限制了他的自由,形同软禁。但是逃难队伍两军阵前匆匆逃入山谷已经彻底混乱了,看守他的兵丁也被庞大的人流挤散了,直到现在还没找到他。
众人听了马大嫂的话,更是啧啧连声地赞叹,程德玄随声附和着。眼底有一簇嫉恨的火苗悄悄在燃烧。听着有百姓说出逃出生天之后要给杨浩做万民伞、德政碑,程德玄忽地插口道:“若非杨钦差,咱们这数万人都化了枯骨了,理应好好感谢杨钦差,只是我等身无长物。到了定居之地,一时怕也无钱做出万民伞和德政碑来送与杨钦差。再说杨钦差这一路历经艰险,一旦带着咱们安全进入宋境,一定会去见官家,杨钦差立下这样的大功,官家一定会加官进爵的,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钦差大人。依我之见,咱们在安抵宋境之后,向杨钦差磕几个头,道一声万岁,祝一声无疆,也就是了。”
“万岁”“万寿无疆”一类的吉祥话儿自春秋以来至汉初,都只是吉利话儿,并不指定什么品级的人才可用。知道汉武帝时,才成为官方对皇帝的一种专有称呼,但是民间文化普及太差,所以口语相沿一直未改。
唐末时有些地方的百姓逢年过节彼此拜年,还以万岁相贺。民间起名万岁的更大有人在,以至有时在乡间看到妇人站在门口叉着腰高喊:“万岁,你个小兔崽子快点回家吃饭。万岁他爹,找找你那混账儿子去!”
就是如今这大宋,像(看不清)州,广南等地方除夕夜放炮仗的时候,百姓们也是拍手高呼万岁。万岁一词真正做到尽人皆知,称皇帝,那是宋朝文化高度普及之后的事了。是以这些乡民挺了丝毫不觉有异,反而拍手称赞,尽皆赞同。
可是,过节时同乡好友见了面,拱拱手称一声:“万岁万岁”和除夕夜冲着鞭炮喊:“万岁万岁”,跟几万人同时朝一人下拜高呼万岁真的一样么?这些小民只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却未细想其中的道理。
程德玄见奸计得售,便趁人不注意,带着几分阴测测的笑意悄悄退出了人群。。。
此时杨浩正在河中洗澡,虽是盛夏衣,其实涧间清泉仍是有些凉意,可是这时候也讲究不得了。他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这才赤裸着身子走道岸边拾起衣服来穿起,又将长发挽好,扯下一截布条束紧。
罗克敌大步走过来,他也已经沐浴完毕,腹中有 食物,又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他有回恢复了那个英挺俏俊的少年将军形象。腰杆儿挺得笔直。腰间那并剑也擦得锃亮。精芒毕露,英气勃发。
“杨大人。”
“罗将军,岗哨可曾布好?”
“布好了,末将在五里之外布下俩个警哨,若是有消息会通报回来。”罗克敌苦笑一声道:这警哨只是聊胜于无吧,契丹人若真的乘马追来,他们总是来得及报讯。咱们也来不及逃走的。我只寄望于官家,希望官家能予契丹人重创。这里毕竟是宋境,虽说周围并无强援。想来契丹人也不敢久耽,他们若是大败,必然急急逃去,咱们或可逃过一劫。
杨浩轻轻摇头道:“罗将军,我与你的看法有些不同,谷外那场血战,若是契丹人大胜,我猜他们才不会追来,而是径去追击官家的败军以图扩大战果。恰恰相反,若是契丹人败了,或是不曾在官家那儿占了什么便宜,恐怕。。。他们才一定不会放过咱们,他们兴师动众来到宋境,若是官家那里占不到便宜,再不能把我们这支移民队伍消灭,那他们所为何为。”
论打仗杨浩不及罗克敌,抡起政治见解,虽说杨浩以前不曾听过什么大官儿,一旦身临其境,实比罗克敌看的透澈,听了杨浩这番论调。罗克敌不禁愕然道:“我本盼契丹人能在官家手上吃个大亏,听你一说,倒是官家吃了大亏咱们才能安全?”
杨浩苦笑着摇摇头,这种话题实在不便多讲,他岔口问道:“程大人找到了么?”
罗克敌道:“刚才找到,程钦差如今也狼狈的很,正在下游河里沐浴,我重又安排了兵士‘照顾’他。不过看起来他如今倒是安分多了,神色间也少了些怨尤。”
杨浩淡淡地道:“他怨不怨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初孤注一掷,夺节抗命,杨某为的是这数百军民的前程着想。如今,只要咱们这一路人马平安抵达宋境,那便是一桩天大的功劳。纵然是官家,也不会再计较我夺节之罪,怕他何来。”
罗克敌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光明磊落,此心可昭日月,不过,程大人是南衙赵大人的亲信,赵大人可是当今皇弟啊。杨大人,末将有一番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你说。”
罗克敌诚恳地道:“大人,官场上,朋友是用来有福同享的,若非受你扶持,隶属同脉,又或意气相投的多年政友,在涉及你与其他的官员的政争之时,大多都要袖手旁观的。何况对方的靠山实在大的吓人,而杨大人你官场根基岂止是浅,简直没有一个朋友,所以。。。。。。树一敌实不如交一友,纵不能成为朋友,若能消解他的敌意,也好过彼此为敌。
杨大人,先前,你与程大人政见不同关乎数万人生死,那时纵想不得罪他都不成。可是如今西向已成不可更改的事实,似乎。。。杨大人可以试着与他缓和一下关系?”
杨浩听了微微 有些动容:“那依罗将军看,我该如何与他修缮关系?”
罗克敌道:“杨大人私下不妨与他融洽一下关系,待咱们把这数万百姓安全送到地方,复旨于圣上时。这功劳么,不妨顺手捎上了他。那么夺节一事,他自然绝口不提,有我们这些将官在,他承了你恩惠的事不能尽掩他人耳目,那时怎好意思再与你为难?纵再与你为难,他先失了道义,也必受百官鄙夷。杨大人切莫小看了百官的看法,一旦人尽视你如小人,再想交个知心朋友就难了。那时他必受百官孤立。
可是你若现在执意与他为敌,那便不同了。不管你是否为了百姓万民,现在你可是夺其节钺断其王命在先。他执意动性全因圣上属意于降百姓迁往中原。所以管家纵然责他糊涂,也绝不会处斩。咱大宋还少有谋反大逆之罪之外轻易斩杀大臣的,顶多办他个流放。有南衙赵大人在,用不了多久便会重新启用他。那时他就是你一世之政敌了。杨大人何必争一时意气呢。其中得失,末将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必大人自然明白。
“咦?”杨浩欣然笑道:“罗将军,杨某只当你一杆银枪骁勇无敌,乃一赳赳武夫,想不到你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对为官之道看得这般透彻。”
罗克敌干笑着自嘲道:“末将虽是武人,家父却是文官,家父历唐晋汉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称政坛不老松,小罗耳濡目染,多少也能继承一二。”
杨浩听他说的有趣,不禁与他把臂大笑。
扶摇子忙着煮药熬汤,等到把药汤全分发下去已是深夜,他在东一堆西一堆就地睡下的百姓群中胡乱走着,不知怎么就偏找到了马大嫂母女所在的地方。老道往地上一坐,锤着大腿道:“喂,小女娃儿,你不是一到晚上就精神的吗,怎么,今儿病得也撑不住了。”
狗儿枕着娘亲的大腿似睡非睡的。听他一说登时醒来,她哼了一声道:“才不是呢,没人陪我说话,我又不敢去打扰杨浩大叔,他一定很累了,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好没意思。”
说着她翻身坐了起来,摸摸额头道:“不过道士爷爷配的那苦药汤子倒是真的灵验,我已好了七八分了。”
扶摇子自得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老道配的药,旁人都说是仙丹呢,到了你这小丫头嘴里就成了苦药汤子,真是白费我心思。”
狗儿向他扮个鬼脸,笑道:“本来就苦嘛,难道说不得?”她托着下巴,忽闪着大眼睛想了许久,忽然道:“道士爷爷,今天……狗儿被人扔在路上不管了,是杨浩大叔冒险冲上战场把我救下来的。”
扶摇子莞尔一笑道:“嗯,这事儿已经传开了,老道也听说了,这个妖孽……啊!这个杨浩,嘿嘿。倒是有一颗慈悲之心。”
狗儿郑重地道:“所以,道士爷爷。你一定要教我法术。”
扶摇子一愣:“这和教你法术有什么关系?”
狗儿认真地道:“我爹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受了人家涌泉之恩,你说若不学点本事。还能如何报答?”
扶摇子摸摸鼻子,干笑道:“这个嘛,你一个女娃儿,又不是男子汉大豆腐,用不着这么认真啦。”
狗儿道:“那怎么成,有恩就一定要报的,道士爷爷,你教我法术好不好?”说着她凑过来,讨好/非 凡 论 坛/的给扶摇子捶着腿:“道士爷爷累了吧,狗儿给你捶腿。狗儿知道道士爷爷是个大好人,你一定不忍心让狗儿失望的。”
扶摇子苦笑道:“你这娃儿,老道这一颗心,竟也被你说动了。”
他摸摸狗儿的脑袋,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弦月,悠悠说道:“他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这小娃娃晓得感恩戴义,常怀欲报之心。老道呢,老道睡中悟道,混沌无为,独善其身,不干势力,自谓方外之士也,却又离不得人间俗物的报效。比起你这小娃娃来,真是自觉有愧啊。”
狗儿道:“道士爷爷,又在说什么让人听不懂得话了?”
扶摇子捻须笑道:“老道是说。你也不要缠磨了,老道收了你这小徒弟便是,这一回,你听懂了么?”
狗儿大喜:“多谢师父爷爷。那。。。。。。从今以后,狗儿就是你的徒弟啦。”
扶摇子大笑道:“好一个师父爷爷。老道还是头一回有个徒儿这么叫我,哈哈哈,从今以后,你便做了老道的徒弟孙儿吧。”
天降破晓时,所有人都在沉睡中。谷中寂寂,似乎鸟儿都未醒来。
托腮酣睡的扶摇子耳朵忽地微微牵动,双眼一张,两道冷点似的光芒一闪,翻身便坐了起来。待他看见伏在自己膝上睡的正香的狗儿,眼光却又趋转柔和。
他轻轻扶起狗儿的脑袋,给她枕下垫了一块圆滑的大石,摸摸她头发。嘿嘿笑道:“小女娃儿,你既唤我一声道士爷爷,爷爷怎么也要护你周全才是,数十年不沾尘世了,老道今朝便为你这娃儿破例一回。”
他飘然起身,便向来时路途飞奔而去,一路疾行,奔出五里路去,峡谷中两个睡眼朦/非 凡欢迎您/胧的警哨隐约似乎瞧见了一条人影,待他们定睛细看时,空谷寂寂,何曾有过人来。
扶摇子恰似闲庭信步,御风一般驰出十里,气血流畅,意气飞扬,不由放生吟道:“吾爱水晶,吾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覆地。南北任眠,东西随睡。闲想张良,闷死范蠡,说甚曹操。休言刘备。两三个君子,只争些小闲气。争似我,向清风,岭头白云堆里,展放眉头,解开肚皮。打一觉睡!更管甚,玉兔东升,红轮西坠。哈哈哈,胡虏小儿,扰我清梦,道爷拂袖,去去去,刀兵且藏。尽付一睡——”
扶摇子声若空灵,寥寥不绝,脚下一双麻鞋或踩青草卵石,或踏碧水清波,大袖飘飘,直若仙人。
前方,蹄声如雷,契丹铁骑已然到了!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54章 一啸退千军
一队契丹铁骑正沿着谷中道路急急而来,借着清晨的曦光,他们骑速极快。这支骑兵是契丹一个千人队,千夫长名叫铎刺,南院大王耶律斜轸麾下一员大将。
谷外那场大战直打到傍晚,双方各自收兵。宋军稍显颓势,但契丹人做为攻方伤亡更加惨重。赵匡义为防敌军趁夜袭营,便收拢队伍,徐徐后退,背依连绵高山扎营,减轻四面手打压力,这样一来,原本为了掩护难民队伍撤退护在谷口一侧的骑兵也撤了回来。
不出杨浩所料,此番萧后率大军截到赵匡义的前面,如果她打一个大胜仗的话,那么她可能会放过逃入谷去的这支难民大军。如今契丹军队没有取得预期的胜利,他们的注意力便重又放在这支难民队伍上了。
一天的鏖战下来,萧后自知在赵匡胤这位自身便是名将的大宋皇帝面前讨不了大便宜,这里是宋境,她的大军只能速战速决,既无取胜的把握,萧后当机立断,扎营之后便令难以追随大军行动的伤兵,残兵取道山路返回北国,又将大军按部族,部落分为几路,令各部化整为零,趁夜潜出大营,杀奔宋境各处城镇“打草谷”,以弥补此次远征的钱粮损耗,然后自行取道回国,同时令南院大王耶律斜珍派一路人马追杀迁徙队伍。
人口也是一笔财富,如果虏些青壮和女奴,照样能卖个好价钱,而且追杀这些不堪一击的难民,远比攻城掠寨用身体去抵挡宋人的滚木礌石划算,是以择刺接了这个命令只当是个肥差,心中喜不自禁,待天色微明战马可行进时他便迫不及待地追进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