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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论 -卡西尔-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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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体系在他的整个哲学中留下了烙印。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中世纪思想的先驱者,是中世纪哲学和基督教教义学的奠基人。在他的《忏悔录》中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地追踪他从希腊哲学走向基督教启示的道路。根据奥古斯丁的看法,在耶稣基督降生以前的所有哲学,都有一个根本错误的倾向,并且受同一种异端的影响。这就是:理性的力量被捧为人的最高力量。但是,当人被一种特殊神明的启示开导之后就会发现:理性本身是世界上最成问题、最含混不清的东西之一。理性不可能向我们指示通向澄明、真理和智慧的道路。因为它本身的意义就是含糊不清的,而关于它的来源则笼罩着一片神秘 —— 这种神秘只有靠基督教的启示才能解决。对奥古斯丁来说,理性的本性并不是单纯的和唯一的,而毋宁是双重的和分裂的。人是根据上帝的形象而被创造的,而且他出自上帝之手时的原始状态是与他的原型不相上下的。但是所有这一切都由于亚当的堕落而丧失了。从那时起,理性的一切原初力量都被遮蔽了。而且理性如果只是诉诸于自身和自己的能力,就绝不可能找到回返之路。它不可能重建自身,不可能靠它自己的努力去恢复它原先的纯粹本质。如果这样一种改过自新是可能的话,那么就只能靠超自然力量的帮助,靠神恩赐的力量。这就是奥古斯丁所理解的并在中世纪思想的一切伟大体系中得到维护的新的人类学。即使是托马斯 · 阿奎那 —— 他返回到了希腊哲学的源泉,并且是亚里士多德的信徒 —— 也不敢背离这个根本的教义。阿奎那比之于奥古斯丁给予了人的理性以更高的权力,但是他也深信,如果得不到上帝赐与的指引和启发,理性就不可能正确地使用这些权利。在这里,希腊哲学所维护的一切价值都完全被推翻了。那曾经似乎是人的最高特权的东西被说成是对人的严重威胁和使他误入歧途的诱惑物;那曾作为人的骄傲的东西成了人的最深的耻辱。斯多葛派的格言 —— 人应当听从和尊重他的内在原则,听从和尊重他自己内部的 “ 守护神 ”—— 现在被看成是危险的偶像崇拜。     
  这里不可能进一步来描述这种新人类学的特性,分析它的基本动机以及把它的发展追究到底。但是为了理解它的意义我们可以选择一条不同的更简便的途径。在近代的初期,出现了一位给这种人类学带来新的活力和新的光彩的思想家 —— 在巴斯噶 Pascal 的著作中,这种人类学得到了它最好的或许也是给人印象最深的表述。巴斯噶准备担当这项以前其它著作家从未担当过的任务。在解释各种最晦涩的问题以及把各种复杂而散乱的思想体系加以综合集中方面,巴斯噶具有无与伦比的才华。他的思想之敏锐,文体之清晰,使人觉得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渗透的。近代文学和近代哲学的一切有利条件都集于他一身。但是巴斯噶却把这些作为武器来反对近代精神 —— 笛卡儿的精神和笛卡儿的哲学。初看起来,巴斯噶似乎接受了笛卡儿主义和近代科学的一切前提:在自然中没有任何东西能与科学理性的作用相对抗,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与几何学相对抗。但是思想史上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就在于,正是那时最伟大最深刻的几何学家之一变成了中世纪哲学人类学的殿军。巴斯噶十六岁时就写了一篇论圆锥曲线的论文,开拓了几何学思想的一个新的非常丰富多采的领域。但是巴斯噶不仅仅是个大几何学家,而且还是个哲学家;他作为哲学家,不只是沉思各种几何学疑难问题,而且想理解几何学的真正用处、范围,及其极限。这使他作出了 “ 几何学精神 ” 与 “ 微妙的精神 ” 之间的根本区别。几何学精神适用于所有那些可以精确分析 —— 可以被分解为它们的最初组成成分的学科。它从某些公理出发,并且从这些公理推论出真理,这种真理可以被普遍的逻辑法则所证实。这种精神的优点在于它的原理的明晰性和它的演绎的必然性。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对象都可以做这样的处理。有些事物由于它们的微妙性和无限多样性,使得对之进行逻辑分析的一切尝试都会落空。而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我们不得不用这第二种方法来处理的话,这种东西就是人的心灵。人之为人的特性就在于他的本性的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因此,数学绝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学说、一个哲学人类学的工具。把人说成仿佛也是一个几何学的命题,这是荒谬的。一种根据几何学体系建立起来的道德哲学 Ethica more geometricodemonstrata ,在巴斯噶看来是一种谬论,一种哲学臆想。传统的逻辑与形而上学本身就不适于理解和解开人这个谜,因为它们的首要和最高的法则就是不矛盾律。理性的思想,逻辑和形而上学的思想所能把握的仅仅是那些摆脱了矛盾的对象,只是那些具有始终如一的本性和真理性的对象。然而,在人那里,我们恰恰绝对寻找不到这种同质性。哲学家无权构造一个人造的人,而必须描述一个实在的人。任何所谓关于人的定义,当它们不是依据我们关于人的经验并被这种经验所确证时,都不过是空洞的思辨而已。要认识人,除了去了解人的生活和行为以外,就没有什么其它途径了。但是,要把我们在这个领域所发现的东西包括在一个单一的和简单的公式之内的任何企图,都是要失败的。人类生存的基本要素正是矛盾。人根本没有 “ 本性 ”—— 没有单一的或同质的存在。人是存在与非存在的奇怪混合物,他的位置是在这对立的两极之间。     
  因此,只有一条能揭开人类本性秘密的途径,那就是:宗教的途径。宗教向我们揭示了一个有双重特性的人 —— 堕落前的人和堕落后的人。人本来注定是最高的目的,但是他失去了自己的这种地位。由于堕落,人失去了他的力量,他的理性和意志走入了邪路。因此,那句古典的格言 ——“ 认识你自己 ” ,如果按照哲学上的意义来理解,按照苏格拉底、埃皮克蒂特或马可 · 奥勒留的意义上来理解,就不仅是无效的,而且是误人子弟和 Epictetus 错误的。人不能狂妄自负地听从自己。他必须使自己沉默,以便去倾听一个更高和更真的声音。 “ 呵,人!你在干着什么呀!你是在用天生的理性来寻找你的真正本性吗? …… 傲慢的人啊,当你醒悟过来时,你就会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狂人!你自身是卑贱的;理性是不起作用的;低能之辈,沉默吧!要懂得,人无限地超越了人,应当从你的主人那里去听取你一无所知的你的真正身分!听从上帝吧! 〃     
  这里给出的并不是对人的问题的一个理论解答。宗教不可能提供这样的解答。宗教的反对者总是谴责宗教的愚昧和不可理解性。但是一当我们考虑到宗教的真正目的,这种责备就成了对它的最高褒奖。宗教不可能是清晰的和理性的。它所叙述的乃是一个晦涩而忧伤的故事:关于原罪和人的堕落的故事。它所默示的论据,不可能作任何理性的解释。我们不可能说明人的原罪,因为它不是由任何自然的原因所造成或必然导致的;我们也不可能说明人的拯救,因为这种拯救依赖于神的一种不可理解的行为,它随心所欲地施予,随心所欲地拒绝,而不是因为有什么人的行为和有什么人的价值应受奖赏。因此,宗教绝不打算阐明人的神秘,而是巩固和加深这种神秘。它所谈论的上帝是一个隐秘的上帝。因此甚至他的映象 —— 人,也就不可能是不神秘的。就是说,人也始终是一个隐秘的人。宗教绝不是什么关于上帝和人以及两者的相互关系的 “ 理论 ” 。我们从宗教那里得知的唯一答案就是:上帝的意志正在于隐藏其自身。 “ 这样,因为上帝隐藏了起来,所以凡是不说上帝隐藏起来的宗教都不是合法的,而且凡是不为此而辩护的宗教都不是富于启示的。我们的宗教则竭尽全力于此:你实际上是隐秘的上帝。 …… 因为自然就是这样,它在任何地方 —— 不管是在人之中还是在人之外 —— 都暗示着一个不可捉摸的上帝。 ” 因此可以说,宗教是一种荒谬的逻辑;因为只有这样它才能把握这种荒谬,把握这种内在的矛盾,把握人的幻想中的本质。 “ 确实,再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学说更猛烈地打击我们了。然而,如果没有这种一切神秘中最不可理解的神秘,我们就不可能理解我们自己。关于我们人的状况这个难题在这种神秘的深渊中结成了难解之结;以致与其说这种神秘是人所不可思议的,倒不如说没有这种神秘,人就是不可思议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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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巴斯噶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在近代的开端,老问题仍然全都存在。甚至在笛卡儿的《方法谈》出版以后,近代精神仍然在与同样的困难作斗争。它被两种完全不相容的解答所分裂。但是与此同时,一个缓慢的智力的进展开始了;由于这种进展,人是什么?这个问题转变到了 —— 不妨说提高到了 —— 一个更高的水平。这里重要的事情与其说是新的事实的发现,不如说是一种新的思想方式的发现。从这时起,现代意义上的科学精神第一次进入了争辩的场所。对关于人的一般理论的探究,现在是以经验的观察和普遍的逻辑原理为根据了。这种新的科学精神的第一先决条件就是,拆掉一切至今把人类世界与自然的其它部分分离开来的人为的栅栏。为了研究人类事务的秩序,我们就必须从研究宇宙的秩序开始。而且这种宇宙的秩序现在是以全新的面目出现的。新的宇宙学 —— 哥白尼的著作中提出的日心说体系,是新人类学的唯一可靠的科学基础。     
  无论是古典的形而上学,还是中世纪的宗教和神学,都为这个任务作了准备。无论这两种学说在方法和目标上如何不同,但它们的主干都是建立在同一个原则上的。它们两者都把宇宙的秩序看成是有等级的,而人在这种秩序中占据了最高的位置。在斯多葛哲学和基督教神学中,人都被看成宇宙的目的。两种学说都深信,存在着一个普遍的天道,它统治着世界和人的命运。这种概念是斯多葛思想和基督教思想的基本假定之一。所有这些都一下子被新宇宙学认作有问题的了。人要求成为宇宙中心的权利失去了它的基础。人被置于一个广大无边的空间之中,在这种空间中他的存在似乎处在一种孤独的尽头。他被一个不出声的宇宙所包围,被一个对他的宗教情感和他最深沉的道德要求缄默不语的世界所包围。     
  对这种新的世界观的最初反应不消说只能是否定的反应,是充满怀疑和恐惧的反应 —— 这是可以理解的,确实也是必然的。即使最伟大的思想家也不能使自己不受这种情感的影响。正如巴斯噶所说的: “ 这无限宇宙的永恒沉默使我感到惊恐 ” 。哥白尼体系成了十六世纪发展起来的哲学不可知论和怀疑论的最强有力的工具之一。蒙田在对人类理性的批判中利用了古希腊怀疑论体系的一切人所周知的传统论据,但是他加上了一个新的武器,这个武器在他手里被证明是具有最强大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重要性的。最足以使我们感到羞愧,最足以粉碎人类理性之傲慢的,莫过于一种不带偏见的物理宇宙观。蒙田在他的《为雷蒙 · 塞邦德申辩》中有一段著名的话:     
  “ 让人用理性的力量来使我懂得,他把自认为高于其它存在物的那些巨大优越性建立在什么基础上。谁又能使他相信 —— 那苍穹的令人赞叹的无穷运动,那高高在他头上循环运行着的日月星辰之永恒的光芒,那辽阔无边的海洋的令人惊骇恐惧的起伏 —— 都应该是为了他的利益和他的方便而设立,都是为了他而千百年生生不息的呢?这个不仅不能掌握自己,而且遭受万物的摆弄的可怜而渺小的尤物自称是宇宙的主人和至尊,难道能想象出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其实,人连宇宙的分毫也不能认识,更谈不上指挥和控制宇宙了。 ”     
  人总是倾向于把他生活的小圈子看成是世界的中心,并且把他的特殊的个人生活作为宇宙的标准。但是,人必须放弃这种虚幻的托词,放弃这种小心眼儿的、乡下佬式的思考方式和判断方式。     
  “ 当我们村庄的葡萄树被严寒所摧残时,教区牧师立刻就会断定:上帝的愤怒冲着全人类而来了。 …… 无论谁看到我们人类发生的这些内战,都会大叫:全世界的秩序都被搅乱了,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 。。。。。。 但是究竟有谁能象在一幅画中那样在想象中将哺育我们的大自然的宏伟壮观的图景酣畅淋漓地描绘出来;有谁能在大自然的容貌上看到如此包罗万象如此经久不变的种种图景;有谁能在这幅图画中把他自身,并且不仅是他自身还有整个族类看作是整幅图画中的最小笔触。 —— 只有人才能根据诸事物的真实价值和宏伟外观来评价它们。 ”     
  蒙田的话为我们提供了近代关于人的理论的后来发展的全部线索。近代哲学和近代科学不得不接受包含在这些话中的挑战。它们必须证明,新的宇宙学远不会削弱或阻碍人类理性的力量,而是确立和巩固了这种力量。这就是十六和十七世纪各种形而上学体系联合努力的任务。这些体系各自走着不同的道路,但它们全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可以说,这些体系都力图把新宇宙学的表面上的灾难转化为福音。布鲁诺是第一个踏上这条道路的思想家,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条道路是所有近代形而上学的共同道路。布鲁诺哲学的典型特征就是:在他这里, “ 无限 ” 这个词改变了它的意义。在希腊古典哲学中,无限是一个否定的概念:无限是无边际的,无规定性的。它没有界限也没有形式,并且因此而成为人类理性所不能达到的,因为人类理性生活在形式的王国之中并且能理解的只是各种形式。在这个意义上,有限与无限 —— 它们被柏拉图在《斐利布斯篇》中宣称为两个基本的原则 —— 就必然是彼此对立的。而在布鲁诺的学说中,无限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否定或限制因素。相反,它意味着实在的广大无边和不可穷尽的丰富性,也意味着人类理智的不受任何限制的力量。布鲁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和解释哥白尼的学说的。根据布鲁诺的看法,哥白尼学说乃是迈向人的自我解放的决定性的第一步。人不再作为一个被禁闭在有限的物理宇宙的狭隘围墙之内的囚徒那样生活在世界上了,他可以穿越太空,并且打破历来被一种假形而上学和假宇宙学所设立的天国领域的虚构界线。无限的宇宙并没有给人类理性设置界限,恰恰相反,它会极大地激发人类理性。人类理智通过以无限的宇宙来衡量自己的力量从而意识到了它自身的无限性。     
  所有这一切在布鲁诺的著作中都是以一种诗的语言而不是以一种科学的语言来表述的。近代科学的新世界 —— 关于自然的数学理论,仍然是布鲁诺所不知道的。因此他不可能得出逻辑的结论。为了克服这种由哥白尼体系的发现所引起的理智的危机,十七世纪所有形而上学家和科学家联合作出了努力。每一位伟大的思想家 —— 伽利略,笛卡儿,莱布尼茨,斯宾诺莎 —— 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都有特殊的一份贡献。伽利略主张,在数学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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