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皮沟的故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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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爷这会子正跟着辆大车呢,这车遇上劫道的了。
本来臭爷没打算上大路的,可他在冯家堡子附近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什么不对劲来,臭爷有点怀疑自己的预感,所以决定往大路上瞅瞅。
一上大路爷就瞧见一辆车,二当家一眼就看出那车上有肥货,今儿过年寨子里不缺什么,可土匪不是缺东西的时候才开抢,只知道抢和花不知道储的土匪一辈子只能当崽子,而臭爷是天生当管财二当家的料,所以二爷在第一眼确定大车的肥油后,第二步就准备抢了。但抢不能在大路上抢,要找个僻静地方,往前面不远要拐到林子边上去,跟那儿抢跑也利索,于是臭爷就跟上了。
赶车的大爷和车上的几个人都瞅见这年轻人了,这年轻人不怎么说话,腰里别着只枪,大伙儿有点害怕,臭爷看出来了,于是骑着马慢悠悠地荡过去,有一茬没一茬的接着话,那意思无非是要他们放心,他也是路过的,听说这道上有打劫的,所以才买了只枪带着。因为这道上的确也常有这样的路客,车上的人也就慢慢没了戒心,眼瞅着到林儿边上了,臭爷不禁有些心花怒放起来。
谁也没曾想这时候蹦出俩劫道的来。
离这儿老远的炮楼子里,日本人常常会觉得没油水,这时候他们会出来逛逛,顺便在当地人那里拿只鸡,今天这二位刚刚逛到这里来,还没来得及找人呢,正好看见大车过来,于是决定拿这大车开荦。
臭爷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清楚他也气,气的是做贼的遇上打杠子的,这俩日本土匪怎么就没点儿地盘上的规矩呢?
劫道的开腔了,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谁是头?”
赶车大爷吓得出不了声,臭爷就说:“我是当家的。”
劫道的瞧见臭爷腰上的枪了,两长枪口子就对了过来:“你的什么的干活?”
“我的过路的干活。”
“把枪丢过来。”这俩劫道的一边说一边就准备拉栓子了。
臭爷很听话,把枪摘下来,一把扔去十来步远。
这两劫道的是新手,对看了一眼,走过去弯腰拣。臭爷呲牙一笑,从后脖梗子里又拎出两枝匣子来,“叭叭”两枪,左右开弓,把那两个人撩倒了。
“瞎犊子!”臭爷往枪口吹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瞅瞅爷是干什么的。”
这时候,满大车的人哭成一片,赶车大爷从车上溜下来,瘫在地上:“爷呀爷!您杀了日本人,咱可怎么办啊?”
“没你们的事!”臭爷把两枝匣子放回后脖梗子里去,向车老板一抱拳:“掌柜的,我今儿本来是要抢你们的,这两小子当了你们的替死鬼,好,走你们的吧!”说完,走过去把自个儿的枪拾回来掖腰上,顺便摸了两日本土匪的腰包和长枪,然后把那两个死人倒拖进林子里去了。
等臭爷做完这些出来,大车和那一车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臭爷把两枝长枪往肩上一背,骑着马往冯家堡子方向回去。“奶奶的,吃酒吃这么长时间,再不出来我把你也毙了!”臭爷怒气冲冲地对着冯家大堡子吼道。
冯家大堡子的主人土财冯迪士这时候正在迎接今天最重要的客人——河水片太郎,这鼻子上一撮仁丹胡的日本人一跨进冯家堡的门冯老财就想哭,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个儿日本人怎么就是跟他过不去呢?
冯老财不明白,其实河水片太郎也不喜欢他,不但不喜欢冯老财,不喜欢冯家的堡子,连这放眼望去所有的田野和山梁他都不喜欢。河水片太郎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是在东北一个叫哈尔滨的地方,那里热闹繁华,富丽堂皇,作为天皇的士兵,他没有选择驻扎地的自由,但做为他本人,河水片太郎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河水片太郎憎恨这片大山里叫做青云的土地,恨它的清贫,更恨它的桀傲不驯,虽然知道这块混乱的土地百年来从未被某种力量征服过,但直到他亲自在这里驻扎下来,才真正体会到生存在这里的痛苦。
被调驻进这片大山的头一天,河水片太郎体会到青云的民风恶劣,他当骑着马从炮楼走向青云镇,看到的是一张张麻木的当地人的脸。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扎着头巾,背着背篓,手里提着攀山的杖或下田的锄,用漠不关心的眼神冷冷看他。一个刚刚睡醒蓬着头的女人,把儿子端在膝上对着走过的河水片太郎撒了泡尿,片太郎听到她用难懂的当地土话大声骂她撒尿的儿子,隐约听出一个“狗”字。
河水片太郎很想立刻从腰里拔出枪来让这一切消失,在其他的任何一处地方他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如此不尊重天皇士兵的中国人,但当他把手放到枪把上时,却感觉到暗处的无数眼睛。
青云镇附近的炮楼修了有九个月,虽然适当的和当地人隔开距离,但河水片太郎的前任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青云镇外的高梁地里被人割断了喉咙。
河水片太郎很清楚皇军并不能真正宣称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二十里外,有一支中国的军人,类似这样大大小小的队伍附近还有五六支,虽不穿制服,但手里的枪都是真的。河水片太郎明白把他打发到这个性命随时都可能被人摘去的地方是对他的惩罚,虽然他已经不想回忆自己被惩罚的原因,但他确实在看到那个粗野农妇之后后悔了。
打死那个农妇很容易,而且皇军刚到这里来时也这么做过,但河水片太郎记得文件上是这么写那个事件的结果——第二天,驻扎镇上中学的日本士兵吃完饭后个个抽筋发抖,最后在锅里发现了山上的红菌子,一种要人命的东西。饭是日本人自己做的,没人知道那菌子怎么进的锅,但肯定的是放菌子的人同时还给附近的一支民团送了信,结果东倒西歪的日本人那一仗打得很惨,而目的似乎只是给点下马威的民团撤退时,日本人在追击的路上才发现本是集日的青云镇这一天大街空荡,人影全无,一张张布满新旧弹眼的紧闭的门后,青云人异常安静。
没有谁明目张胆地去撼动日本人想在这里建立的权威,多年战乱的历史使这里的人对于政治和军事变得麻木,新来的,你可以留下,但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日本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尝试过对当地人报复,但报复的结果往往招来更为惨重的流血。
你永远不知道杀你的人是谁,那些神秘来去的队伍和紧闭着的门后那一张张麻木的脸有着相似的轮廓,你也永远没办法一劳永逸地杀完青云所有的人,大山是他们最好的屏障,如果你一次杀不完,就最好不要做这种尝试。因为追进大山也没用,进了山他们就是土匪的崽子,除非日本人想和土匪过两招。
河水片太郎知道他的前任死于当地人之手,杀死他的是镰刀,那并不是军队民团使用的武器,当然,土匪也可能下手,那么干净利落地一刀并不是人人割得出来的。前任不那么聪明,他一直试图用武力去降服这一方土地,虽然修起炮楼后上级明令只要守住这个据点,但他还是常常不顾禁令在危险的时间离开炮楼的范围做些危险的事。过于骄傲容易丧命,河水片太郎不是个骄傲的人,他聪明而又善于学习,在把手从腰中的枪上放开时,他已经决定按照这里的规矩行事。
进到冯家堡子的河水片太郎谨慎地打量堡子南角的枪楼,从冯迪士的话语里,他知道那上面坐着他一直以来想见的土匪头子。河水片太郎明白那个土匪头子杜石肯定也在上面打量他,从他在大路那头出现开始,杜石大概就没有放过他的影子。
河水片太郎对土匪并不陌生,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东北给土匪打断的,但青云大山里的土匪和那群打断他腿的东北土匪又有些许不同,他们从不主动出击袭击有枪的队伍,如果不招惹的话,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好邻居。然而一支没有政治主张的骠悍队伍对于正交战的任一方来说都是危险的,它往往成为双方都想争取的对象,河水片太郎明白由于血缘关系,在招安多为当地人的土匪时,日本人占不到太大便宜,那么只有抢在别人伸手前先招安,所以一上任,便急着与杜石取得联系。
他急土匪不急,仔细算算,从上任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吧?
冯老财明白河水片太郎打量枪楼的意思,“我先上去说说?”他用不那么诚心的恭敬声音问。河水片太郎点点头,心想着总算把杜石堵在枪楼上,他并没有在自己进门前从枪楼上逃掉,那么今天是一定见得到面的。
杜石的确也没走,冯老财顺着楼梯向上爬时,他一手拎着匣子枪,一手正把大碗的酒往嘴里灌。冯老财爬到第三级楼梯时,杜石把酒碗放了,用匣子枪的把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脑袋,然后顺手向外放了一枪。
冯老财打着滚儿从台阶上掉下来,枪子穿过他面前的楼板,打到地上钻了个洞。冯老财掉下来后就在楼梯前打着哆嗦捣蒜,一边不停地大声叫:“杜爷,我真的没算计您,是河水太君要与您交个朋友。”
“太君?你爷祖上死光了,看谁敢骑老子脖子上叫太君!”不叫还好,一叫杜石反而上了火。
河水片太郎下意识地把手放在枪上,从杜石满是火药味的话语里,他意识到这次见面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为危险。几乎在片太郎的手放在枪上的同时,楼上“叭”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到了他的脚边。河水片太郎惊得一跳,而同来的三个士兵立刻把长枪对准了楼上。
“八嘎!”河水片太郎喝斥住士兵们的无礼,把手小心地从腰间放下来,他把脸转回来对着枪楼之上那个看不见的人,挺直了腰板问道:“请问是不是杜石先生在上面?”
枪楼上传来响亮的笑声,笑完了一个粗粗的声音回答:“是我!今天给你个面子,有什么事直说!”
“杜石先生,我非常尊重你,所以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河水片太郎向前走一步,但接下来打在他脚边的一枪令他不得不收了脚,“我来的目的,是希望能得到杜石先生的帮助,共同维护本地的治安。当然,我们的合作对双方都有利,这一点杜石先生可以放心。”片太郎的腰板挺得很直,虽然杜石居高临下的坐在上面,但他并不想因为地势的不利失去军人的尊严。
楼上并没有马上回答,片太郎听见酒碗碰撞的声音。
“杜石先生的队伍在本地有相当的影响,这一点我很清楚,我想和杜先生谈的只是交朋友,对于您的队伍将来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们并不想干涉。”河水片太郎很清楚被招安的对象最担心的往往是权力与地位,那么就让土匪头子安心吧。
“总有些什么好处吧?”杜石毫不客气地问。
“杜石先生有什么要求可以先提出来。”河水片太郎明白触到问题的核心了。
“金银财宝、粮食布匹你有吗?”
“如果杜先生的队伍在行动时有保障的话,这些东西会很容易得到手。”
“就是说你没有,还得我们自己去弄?”
“我们谈的是共同维护治安的问题,青云这个地方的治安需要用枪来维持,而我希望有一支队伍能名正言顺地做这件事。”河水片太郎把“名正言顺”念得很重,他不慌不忙地问,“杜先生不认为这比一次得到很多金银财宝要好吗?”他把“一次”又加重了语气。
“当然,是好得多……”楼上传来杜土匪有些犹豫的声音。
河水片太郎在心里冷笑一声,土匪们果然最终还是逃不了一个“利”字,这同时又让他对于杜石有一些失望,片太郎甚至觉得这两个月来自己苦于寻找这样一个低级的土匪头子做朋友实在可悲。
“如果杜先生觉得这样不错的话,我们是否可以深入地谈谈?”河水片太郎试探着向前踏一步,这次,楼上没有飞下弹子儿来。
河水片太郎向前走两步,楼上人哼了一声,“甭走了!我还没答应呢。”他只好又停下来。
“先前没走,是想看看你长啥样子,跟你说话是见你腰板儿挺得直,爷好歹是当过兵的,看着顺眼,可爷没说就答应和你做朋友了。”杜石仍然是藏在看不见地方,但那嗓子却宏亮得很。
河水片太郎突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满口脏话的土匪。当过兵?他对于杜石的情况并没有这方面的印象,那么,他对这个山里的土匪倒底了解多少呢?杜石当的是谁的兵?
“得,不多说了。”杜石拍了拍桌子,“和爷做朋友?可以,你得亮出点本事来,要是你能把爷做的照做一遍,爷就和你做朋友!”
河水片太郎看了他的士兵一眼,来之前他已经交代过如果谈不成他们该做什么,士兵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太郎点点头,就等着看杜石要做什么。
等了不多会儿,枪楼上突然飞出一块铜钱来,当铜钱向下落时,“叭叭叭”楼里传来三声枪响,只见那铜钱半空里连翻个三个筋头,一个翻得比一个高,最后一响翻至半空,落下来直掉河水片太郎脚边。
楼上的人不说话,等着片太郎照做,片太郎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马上去拣起脚边的铜钱。
做土匪的,没什么玩乐,平时没事,在寨子里打飞钱是最好的消遣,这原本就是土匪大当家的拿手绝活,正规军人是不会做这种游戏的。
楼上的人有的是耐心,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河水片太郎犹豫一下,还是拣起铜钱,交给他的兵,拔出自己的枪来。
就算明知做不到,如果不接受土匪的叫板,那么就真没合作的可能了。
铜钱被日本兵扔到空中,河水片太郎响了枪,铜钱翻了一翻掉下来,翻的没有期望的那么高。
杜石没说话,河水片太郎也没有把枪放回去,而是转而对着枪楼。
楼上还是没动静,静得就象没人。
河水片太郎向一个兵递个眼神,那个兵端着枪一步一步向楼梯上走去。
一片寂静,只听见士兵脚踩在楼板上的声音。
“跑了!”上到枪楼上的日本兵突然大声叫。
河水片太郎冲上枪楼,果然,枪楼上空荡荡的,一根长长的绳子从枪楼角的柱子垂下去,一直垂到堡子外面的地上,土匪头子杜石早就顺着绳子溜下了枪楼。
河水片太郎向远处看,看见一匹棕色的大马正驮着个汉子向林子跑,日本兵们也看见了,急忙端起长枪。
一声枪响传来,一个日本兵惨叫一声,用手捂住流血的脑袋倒在河水片太郎腿边。片太郎顺着枪声的方向看去,看见另一个汉子站在林子边上,手里端着一枝长枪,那枪和日本兵手上的枪一样。
河水片太郎叫他的兵不要动,因为他的兵能打多远,林子边上那条汉子也能打多远,那汉子用枪口指着这方等着,你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的脑袋,见过杜石的枪法,河水片太郎再笨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招惹他们。
听到枪响,杜石拉住马,回过头来,河水片太郎看到一张得意洋洋的土匪笑脸,杜石的大嗓门从风中传过来:“小子,打中了没有?打中了也别想!告诉你,老子什么都能卖,就是不卖祖宗!”喊完了,杜石一拍马屁股,飞也似的跑了。
跑到林子边上,杜石从马上弯下腰拍拍臭爷的肩膀:“臭虫,干得好!不过你手上那家伙哪来的?”“废话,当然是抢来的。”臭爷白他一眼,枪口指着冯家堡子,倒退着随杜石闪进林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