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皮沟的故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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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汪儿突然抬起脸,用一种鼓足了极大勇气的神态认真地对杜石说:“爷,我不去姨家!”
“那你去哪里?”杜石一楞。
“我去……我去……”闵汪儿却又犹豫起来,最终没有说出去哪里,半天,闭上眼睛。
杜石看到自己脸边的这张女孩子脸红扑扑的,越发的娇俏诱人,忽然就有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把汪儿在马上扶稳了,立刻跳下马来。
“别挑七拣八的,走吧!”他说。
闵汪儿一下子睁开眼睛,脸刷的白了,大颗眼泪从她眼里滚下来,“你……”她噎着嗓子说了句没说完的话,忧怨地看了杜石一眼,从马上下来。
“真笨……”突然,汪儿骂了一句,牵起花马就向涂家屯那边跑。
“哎?!”杜石被这一骂骂糊涂了,他堂堂大当家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女子这样骂过。“混蛋!爷救你出火坑你还敢骂爷!”杜石气坏了。
臭爷在一边放声大笑。
“笑什么笑!”杜石骂道,“就知道看热闹,也不帮帮忙。”
“你丫自个儿笨!”臭爷笑岔了气。
“你说什么!”杜石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把臭虫从马上拖下揍一顿,冲了没两步,杜石停下步子来。
杜爷站在涂家屯远处的山坡上,回过头去看跑向涂家屯的闵汪儿,见她红衣的影子渐渐跑得远了。
“那丫头……是不是要我亲她?”杜石指了指闵汪儿的背影。
“明白了?晚了!”臭爷胳膊撑在马鞍上,一付兴灾乐祸的模样。
“哼,你哥有那么笨?”杜石白他一眼,“哥是不想抢崽子的妹子。”
“鸭子煮熟了嘴还硬!”臭爷从大棕马上俯下腰,在杜石头上毫不客气地挖苦,“不是已经摆明不嫁么?”
杜石脸一红,狠狠地在臭虫脑袋上揍一拳,“都是你这臭小子!一大早听什么别姬,把你哥的桃花运都折光了!”
臭爷也不恼,笑骂道:“活该!送上门的都不知道,还敢出来撞桃花运?”
杜石正准备接着冲上去揪臭爷下来,忽然一阵狗叫声传来,树丛间跳出一只大黄狗,正是追着臭爷来的虎子。
虎子追上主人,高兴得要命,往臭爷马下蹿两圈,便凑到杜石身边来亲热,杜石见它凑上来,一边骂着臭爷,一边顺手拍拍虎子的脑袋,再提起手来时,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臭味。
“什么味儿?”杜石楞了楞,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虎子的脑袋。
“好东西,过年的好兆头。”臭爷憋着笑回答。
“什么兆头?”杜石没明白。
“金玉满堂。”臭爷乐坏了。
“臭小子!”杜石跳起来,“给我滚下来!”
臭爷没听话,调转马头,“我要先回寨子安排崽子们防日本人,想算计我的马?你自己走吧。”一拍马屁股,撒蹄子就逃了,虎子欢叫几声,追了下去。
林子里终于留下杜石一个人,远远传来臭爷那段诸葛亮空城斗司马的段子: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
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
杜石不由得笑起来,弯腰从地上拔几根枯草擦手,走到山坡那块高地上,面对涂家屯坐下。
远远的,闵汪儿牵着马已经跑到涂家屯的屯口了,“奶奶的。”杜石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儿酸,于是轻轻骂道,“真是桃花满天飞呢!”
风吹过来,吹得杜石的心里有些涩涩。这时候,他忽然看到屯口的闵汪儿停下脚步,她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转,转过来后就向着这边的山坡上看。
汪儿望着山坡上的杜石,她站在那里看,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枯草从杜石手里掉了下去,杜石远远地望着闵汪儿,觉得那鲜红的影子慢慢变成了一朵桃花。
一朵娇艳的红色桃花。
那年春天,夹皮沟成了桃花的海。
52007年10月28日 星期日 2:03:51 PM《香蝶作品集》 2007。8传奇系列·过年
雕
那年冬天下了雪。
夹皮沟年年冬天都下雪,只是那年的雪特别大,盖了满岭满沟沟,盖了足足三个月。
那年臭虫十三岁,跟在当家的身边有八年,那天当家的要过山头办事儿,臭虫记挂着他头天在雪地里放下套兔的套子,便跟着当家的一块儿出了寨子。
地上积了一尺多厚的雪,当家的牵着马在前面慢慢走,臭虫跌跌撞撞地在后头跟,雪后的山里缺吃食,几只饿得发慌的雀子在雪地上徒劳地扒草根,臭虫对鸟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他的套子能不能套住一只兔。
青云的大山里是打猎的好地方,猎物满山都是,但打猎不是臭虫的事,臭虫只能逮兔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青云大山是猎人的家,猎人满山打狍子和野鸡,枪杆子里打的是活路,打猎不是孩子的游戏。
土匪里的后生臭虫那时候已经有一手好枪法,但用枪打活物却被当家的不允。当家的告诫臭虫山里人不能不守山里的规矩,野鸭、麻雀那是老实玩意儿,打了叫人笑话,雁和花鹿是灵性物,打了作孽,山里的规矩是打了就得用,没用的或用处不大的,比如熊瞎子、野猪、狼什么的,不惹着人不打,惹着人再轰,轰了就拉倒,就算是能打的狍子,按打猎的规矩,也是尽可能打公留母,打大留小,带奶的、揣崽子的母狍子,就算空手回家也不能打,拿枪练准打活物玩,那是绝对不行的。
臭虫讨厌臭规矩,狍子、野鸡打起来也没意思,半大小子喜欢琢磨套兔子。
山里的兔子个个奸滑,套兔子讲究也挺多,臭虫用绳子做成套,长点留个尾巴,套头上拴根小棍子,下了雪后就去下套,时不时还能套着个灰兔子。兔子这玩套儿不会走,只会跳,下了雪来去都是一个道,套就下在它走的道上。下套时看月亮,月亮明,兔子头抬得高,套要下得高,天黑,兔子头贴地皮,套要下得低,兔子是一步一蹦,头也就是一高一低,套子就要根据步子一前一后挨着多下几个,这个没套上还有下一个。兔子不知道退,头一钻进套子里,就使劲往前冲,结果越冲越紧,最后让绳给勒死。
昨天臭虫在林子里下了几个套,总记挂着套子是不是套上兔了,便急着要去看。下雪后出来找食的除了兔子还有狐狸,要是上套后乱叫乱蹦的兔子引来狐狸,那就等于是给狐狸套的。
老远的,雪地里下套的地方扑腾着个黑家伙,臭虫满心欢喜往前蹿,被当家的一把揪住了。“看清楚套的是什么,”当家的说,“小心被鹰啄了眼。”臭虫吓一大跳,仔仔细细看一眼,果然是只鹰。
跟着当家的走近了,看清楚这鹰特别大,一尺多厚的雪,给它扑腾出大片的土,搅得枝叶到处都是。这怪鹰嘴里呜呜叫,看见人过来瞪着眼睛一窜一窜象要跟人拼命,看着怪怕人。套着怪鹰的套子旁边还有只死兔子,瞧这情形,八成是怪鹰从天上下来捉乱蹦的兔子时给套子套上了。
当家的看这怪鹰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了:“这玩意儿不是一般的鹰,是雕,小的可以驯,长出硬翅就驯不了,这个已经长成了,没啥用,放了吧。”臭虫却是越瞅越喜欢,死活不肯放了它。
青云的山里很少能看到雕,臭虫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希罕的猎物,从没见人逮着过,怎么就能放了呢?臭虫扑过去,用力压在雕身上,把那不肯松劲的两个翅膀和两条粗腿用腰绳一个个系牢了,把雕系成个团,然后摸着被雕翅膀扇疼的脸蛋儿,用最任性的声音狠命叫道:“我要驯它,我要养!”
当家的叹口气,牵着马走他的路去了。
“这玩意儿心性高,养不了,非让你弄死不可!”当家的只是摇头。
回到寨子里,土匪们都围过来看雕,这让臭虫十分得意,土匪中挤出老严来,落草前是山里打猎的好手,他也认识雕,他说这玩意儿没啥用,别留下。臭虫却说,我偏留,我要驯它。
臭虫绑了个架子,把雕的脚拴着放上面站着,臭虫想,不就是个雕吗?我就不信驯不了。
第一天,雕没有动静,它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臭虫拿了个小盆,装上碎肉,引它下来吃,可它无动于衷,只是望着天空。
当家的晚上办事回来,他瞅见了架子上的雕和雕对面的臭虫,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雕还是没有动,臭虫早上起来把冻得硬梆梆的的肉拿进屋里化了,再把盆子推到它跟前,可雕理都不理,好象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臭虫气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能原谅这个长毛家伙对自己的轻蔑,于是气呼呼地骂起来:“不知好歹的东西,我饿你几天几夜,看你吃不吃!”
当家的笼着袖子站在木屋门口静静地看,还是什么都不说。
第三天,臭虫开始失去他的耐心,以一个半大小子来说,他对眼前这只骄傲的雕的容忍,早已远远超过了他平时的限度,臭虫终于沉不住气抓住一块肉往雕嘴里塞,大声地咒骂着大雕,“你不是饿晕了头吗?你要是不饿干嘛去捉被套的兔子?”
雕还是没搭理臭虫,这三天里它竟然一动不动,只是望着天空,虽然翅膀开始下垂,羽毛也蓬松得象只瘟鸡,可它的眼睛还是和原来一样炯炯有神。雕的喙有着刀削般的尖锐力度,它紧紧地闭着嘴,完全不理会臭虫的推填和怒骂。
有几个土匪听见骂声,过来看一阵子,不作声地走了。
当家的在木屋里没有出来。
第四天,臭虫轻手轻脚走到雕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摩雕的背,小声地哀求它吃一口。
雕还是一付不屑的样子,看着它的天空。
没有一个人过来看臭虫和他的俘虏。
第五天早上,臭虫敲开了当家的门,他把当家的领到雕站的架子前,松开绑了五天的绳子。
雕没动。
臭虫开始“哦哦”叫着轰赶大雕,可雕还是不动。
当家的对一个崽子说:“叫老严来。”
老严来了,他看到无奈的臭虫和木然的雕,于是反复地唱起一句低沉的歌,那是当地人在祭山时唱的歌。
突然,雕抖了抖翅膀,仿佛有了灵性。
老严把手指放进嘴里,呜的吹出一声响亮的号子。
大雕的翅膀忽地扇出风,它一下子冲上高空。
雕变成了空中的黑点,过一会儿,黑点儿也没了。
当家的走过来,拍拍抬着头看黑点的臭虫的后脑勺。
“大老爷们儿不许哭。”当家的说。
“我没哭,”臭虫解释说,“日头扎眼……”
62007年10月28日 星期日 2:03:52 PM《香蝶作品集》 2007。8传奇系列·雕
狼
三爷搓了搓手,冻得麻木的指头在套子里快失了感觉,再跺了跺脚,雪沫子从靴子上掉下来,落在门口肮脏的木板上。月光从天下洒下来,照得满地雪色闪闪的耀眼,三爷进屋里生了火,一股子暖劲儿总算上了身,于是他坐在火边上把怀里的酒拿出来喝,一边听着外头传来的狼叫声。
入寨子已经有两个月,三爷却总和大爷二爷有些若即若离的陌生,他依稀能感觉到大爷笑着拍他肩膀叫“秀才”时的生疏,也依稀能体会到二爷看他时眼神里的好奇,三爷诚然是下了心入寨子的,学校因战局不利整体往西边迁走后半路上被落下的他希望也便随着迁走,大爷虽说敬着他肚里的墨水封他做寨子“字匠”,可三爷知道自己并不得寨子里其他崽子的器重。大爷说,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眼光窄,只服枪杆子里打出的头,老三别介意,久了自然会服你。三爷却知道这话里多少有些安慰的成份。
三爷喝了口酒,酒是大爷给的,他说这边冷,半夜里喝着能暖身子。大爷是知道他想法的,北边这哨崽子们最不爱来,孤零零地扔在山头,对面的沟子里常年还闹着鬼,三爷不信鬼,他不怕,但崽子们不知道,他得让崽子们知道这件事,因为得让他们承认三爷有做爷的胆。
外头的狼叫声越发响了,一高一低是两只狼,三爷从窗子里望出去,见到两个毛呼呼的影子站在崖上头对着月亮嗥。狼嗥和着风声,叫得人心里碜,那两个家伙一声一声叫个没完,好象没个停的意思。
三爷的手摸着腰里的枪,枪是新的,他的手有些发颤,想起自打从大爷手里接过这枪后,还没用它打过活物。山里的活物不许随便打,二爷曾随口跟他这么提过,但现在是狼,狼可不可以打呢?在县城里读书时见不着狼,能见到的是乡下农人担子上的狼皮,农人十分憎恶这种灰色的恶物,说是常有孩子被它们叼了去,待追找过去,早已被掏去肝胆或索性只留得一只小鞋。农人见了狼是非打不可的,三爷忽然觉得自己杀掉眼前这一对恶物也是应当的事情,谁知道它们在半夜里会不会到这木哨来叼人呢?
三爷拔出腰里的枪,瞄准了崖上的狼,两只狼浑然不觉,在雪地里向天上叫得难听,三爷的枪响了一声,一只狼停了嗥,呜咽一声,陡然倒下来。
木门猛地被踹开,二爷挟着雪花冲进来。
“谁叫你乱开枪?”二爷气急败坏地叫,他巡哨巡到这边来,正巧听见枪响。“打狼呢,离哨子太近,没准半夜会过来。”三爷解释说。
二爷把门用力带上,冲过来向外头看。
一只狼显然是死了,另一只在旁边不走,悲伤地号着。二爷看了一眼,从腰里拔出枪来对着另一只就要打,那活的却似有了预感,忽然折过身,眨眼就从雪地上跑开,二爷的子弹只赶着落在它脚边的地上。
“秀才,要死的不是母狼,你完蛋了。”二爷说。
“怎么着?”三爷不明白。
“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二爷把枪收回来往腰里插,“母狼比公狼重感情。要死的是母的,公的伤心过一阵就没事了,要死的是公的,母的追一辈子追到天边也要咬断开枪的喉咙。”
“二哥你说笑?狼又不是人。”三爷只当二爷唬他。
二爷叹口气,揪住三爷的领子就往门口拖,“老三,马上跟我回去,这哨子被盯上了,今夜留不得。”
三爷问:“咱人还斗不过狼吗?”
二爷说:“山里的事儿,你还不明白。”
两个人匆匆出了木屋,还未及套上马,忽地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狼嗥,高一声低一声,似那活下的一只将嘴巴半插在雪地里发出呜咽,二爷听这声音脸上变了颜色,解了两匹马的缰,两巴掌拍得马儿撒腿跑了去,仍转身拖着三爷回木屋里。
“不走吗?”三爷问。
“没听见?活的那个在叫帮手,真要骑着进林子,半道上就能给狼群撕成片片。”二爷说,“那狼要的是咱们的命,空马说不准还能跑回去,这哨子太远,响枪寨子里也听不着,只能指望崽子们见着空马来接人了。”
三爷明白过来:“咱在这木屋里守着?”
二爷点头,一边把木屋的门从里头死死顶住了,三爷极聪明,见这架势知道大事不妙,好在木屋原是用来观哨的,并未开得什么窗子,只在四面开得观哨的小孔,三爷从小孔向外看去,不多时,果然看见四面林子里星星点点过来许多绿莹莹的光。
“总有个二十来只吧?乖乖,该不会把几个山头的都叫了来!”二爷说,一边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