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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猪和蝴蝶_冯唐-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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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我担心阿飞的音乐不好红。不成调,不上口,就很难进“钱柜”厚厚的歌本。我不懂,我是外行。 

一个文学女青年(或是文学女前辈)见没有人陪她喝大酒,于是大声叫着:“喝酒不是这样的。喝酒不是这样的。”没过多久,自己就把自己灌醉了,死活不让别人送她回家,自己打了一个“夏利”,开门的时候,差点一把拉掉车门。 

经过这么多年,我恩师没有算到的是,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么多文学女青年和文学女流氓,我四肢无力,五音不全,但是还能凑合混个吃喝。或许我对阿飞音乐的担心也是多余。 

其文字 

由于四肢无力,五音不全,我对文字要求严格。文字是红烧肉,文字是汉白玉,文字是普洱茶,文字是女儿红。文字没有什么了不起,所有常用的字都在《新华字典》里有,但是这么多可能的排列组合,有些人想也不想就能抓到最舒服的,有些怎么抓都抓不到痒处。 

阿飞送我两本书《小龙房间里的鱼》和《阿飞姑娘的双重生活》,我在里面找到红烧肉,汉白玉,普洱茶,女儿红。更精确的感觉是仿佛吃重庆辣子鸡,辣椒多,鸡肉少。但是,不顾体统,筷子乱拨,找到一块鸡肉,实在是香。总比张爱玲好,全是鸡肉,很少辣椒,太多的机锋感觉拥挤,感觉作者注定红颜薄命。 

挑几块鸡肉出来: 

比如在《为什么要在冬天唱歌》:“我和贝司打了。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我说你妈逼,他说你妈逼。我拖着吉他扑了上去,被他在头上打了一记。我哭了起来,很大声。眼泪掉在地上。我没想到眼泪这么巨大,大得让我充满了好奇。最后我抬头嫣然一笑:你打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婆。”“我不想表演,我只想蜷缩起来,唱歌。” 

比如在《摇滚歌手的非摇滚生活》“终于快毕业了,小时候捡垃圾的习惯终于得到了报应,我做的课题是环境工程固废组的,叫‘中国城市垃圾焚烧可行性分析’。” 

比如阿飞的歌词:“我是鱼,小龙房间里的鱼,其实你从没有看过我的身体,其实它和灵魂一样一样美丽。”文字取胜不在多,海子不过也就是那三、四十个字被人们记得。 

阿飞的性情文字,如果挑缺点,就是可能不好卖。阿飞一定有自己的主张,但是感觉她走偏李碧华的路数比偏张爱玲的路数轻松。写几个新派历史色情小说,“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奇怪的时代,魏晋南北朝是一个美好的年代,那时侯路上没有警察和妓女,只有gay们手牵着手走路。”然后拍电影,然后拍电视剧,然后腆着脸到好莱坞评奥斯卡,然后就牛逼了。 

又一次听阿飞唱歌,在cd café。一屋子的牛鬼蛇神,乌烟瘴气。我只听到一首歌的尾巴,阿飞反复唱:“我要和你一起流氓,我要和你一起流氓,我要和你一起流氓,我要和你一起流氓。”仿佛咒语,我赶快逃窜出来,到机场赶飞机去了。后来看到印出来的歌词,好象是我听错了,其实是:“我说你是一个流氓,我说你是一个流氓。”感觉突然没有了。 

其生涯 

阿飞经历复杂:清华工科学士,文学硕士,编辑,摇滚歌手,侗族女子,作家。象我一样复杂。我也是少数民族,蒙族,老妈在我高考前抓紧改的,因为能够加十分。阿飞和我聊天,说将来不知道干什么。我说,千万别和我讨论,我从来就没知道过我将来干什么。 

八年学医让我的时间观念彻底错乱,过去和将来就象只隔了一层纸,浅浅得没有本质差别。全部生命就在一个核桃壳里,人站在外边,一米八高,一百三十斤,你说过去和将来的区别是什么? 

阿飞不抽烟,不吸毒,不上妆,不喝酒,不染头发,不穿鼻环,不知道名牌,不暴露肚脐,不摆姿势,不放纵,不掩饰,不讲故事,不让人联想起暗娼而是联想起巫婆。阿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作家。 

回想起过去,青春期,发情期,时常困惑,老师帮了我们大忙。做完了一天的功课,老师禁止我们抽烟、泡妞和打群架。价值观飘忽不定,老师强迫我们背诵保尔·柯察金的名言:〃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当时的背景下,这些话很容易理解。当时的生命里,正经事只有“读书”一件,高中之后还有大学、研究生、博士生、出国留学,纵极想象,也想象不出之后的将来还有什么。保尔·柯察金的意思明确,只有读好书,才不会后悔,才能在那想象不出的之后的将来,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床睡那些长着小媚眼和大波波的姑娘。 

现在,读过大学、研究生、博士生、洋学位,转眼就到了中学时想象不出的之后的将来。忽然觉察到老师们的狡诈:现在再读保尔·柯察金的名言,狗屁不通,没有定解。金多伤神,酒多伤肝,小媚眼长出皱纹,大波波象小区门口花坛里的大芍药花一样渐渐枯萎。到底如何不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一种解法是,宽容些、开放些、多看看、多听听,生命中没有感动就放过去,有感动就想一想。如果身心带宽足够,双重生活、三重生活,都是正路。 

象阿飞说的:〃我一直想要一大盒那种包在金纸里的巧克力。这样可以分给别人吃,可以向同屋女友炫耀,可以吃很久,大盒子还可以留着,表明你拥有过这种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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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

学生物的时候,教授讲,每个存在都是一个奇迹,所以我们要捍卫物种多样性。翻闲书,哲学家讲,幸福的严格定义是多态,所以隔壁班上女生的豆腐再好,还是偶尔想起陈麻婆的豆腐,所以花瓶里的玫瑰花再好,还是间或想起蒜蓉的西兰花。 

于是我们期望改变,期望不一样。 

摘下眼镜,戴上墨镜,眼里的姑娘漂亮了,整个世界变蓝了。塞上耳机,推土机、压路机的声音不见了,陈升在嚎叫:“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推开门,雪还没停,惟长安街一痕,景山一点,所有由现代城领导的“红配绿,赛狗屁”,都被白色镇住。一觉儿醒来,窗户阴仄,雨疏风紧,想起年轻时候好多个不明白,其中包括一张脸能够长多少个包、一双脚能够走多远、一个姑娘能够想多久。还有,我们换电脑墙纸、屏幕保护。我们换手机图标、来电铃声。我们学英文、加入wto。我们办奥运、修通了五环六环路。 

但是,“不一样”再走一步是“太不一样”,是翻天覆地。 

911的那天,北京时间的晚上,我在深州。从客户那边回到酒店,打开啤酒,打开电视,纽约世贸大楼在里面冒烟。第一反应是美国大片,《真实的谎言》续集,喝了一口啤酒,等着施瓦茨辛格撅着一身腱子肉出现。第二反应是邪教闹事,拦截了通信卫星,播放假想的世界末日。第三个反应是打我同事的手机,看我自己是不是工作过度,开始幻视幻听。 

2003年的春天,北京没来沙尘暴,北京来了非典。 

山非山,水非水,生活改变。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感觉北京金刀大马,马路老宽,小孩子可以象我小时候一样,在街头踢足球,在便道打羽毛球。十几年来,第一次重游北海,丁香还盛,杨柳还青,“仿膳”还是国营的、还号称慈禧爱吃、红烧驼掌还是一股脚丫子味儿。几年来,第一次接到婚前某女友的电话,问还好吗,问邮寄地址,说刚买到城里最后一箱n-95口罩,说放下电话就会用特快寄出。一年多来,老婆第一次主动下厨房,麻婆豆腐,蒜蓉西兰花,我问她会不会做香辣蟹、福寿螺。 

山非山,水非水,工作改变。第一次从周一到周五不用穿西装。老板的目的不是放松下属,而是希望同志们一天一洗,远离非典。第一次七点之前回家不感觉负疚。反正客户已经在家办公了,隔壁写字楼也被封了,我一个人急有什么用呢?七点回家,春夜方长,看老婆和玫瑰花,磕瓜子和新闻联播,读《霍乱时期的爱情》和《临床医学的诞生》。第一次,所有人都成了医学爱好者,讨论冠状病毒长得什么样,为什么激素有效,什么时候出现疫苗。第一次想,为什么要求经济每一年每个月都要增长呢?为什么要求自己每一周每一天都要向上呢? 

山非山,水非水,观念改变。第一次,大家了解,自然要敬畏,个人卫生要注意,当众打喷嚏、随地吐痰、烂杀邪吃是罪大恶极的。第一次,大家知道,除了道琼斯、恒生指数、gdp,还有非典指数:多少新增、多少疑似,多少死亡,多少出院;还有一群穿白大衣的同志,踏着生死,每天干着十几个小时,领着很少的工资。第一次,大家明白,无论庶民公侯,说话做事都是要负责任的,没有报纸电视还有互联网,没有互联网还有短信息,没有短信息还有人心。 

2003年的五月底,坐在出租车上,三环东路又开始塞车了,街边的火锅馆子又基本上满了人。车上的收音机里,一个经济学家在发言: “非典的影响是短暂的、局部的、可逆转的。”手机上老总留言:明天穿西装,见客户,新项目启动。写信谢我的前女友,告诉她我没得非典,但人却被n-95糊得缺氧。问她为什么好久没有音信,她回了一句恶俗的台湾诗:有时关切是问,有时关切是不问。这样水波不兴,你好我也好。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生活和工作终会照旧。希望观念的改变能留得长久些:敬天悯人,相信人心。 

学医的时候,老师讲,人是要生老病死的,致病微生物是到处存在的。回家刻了颗阴文印,截朱敦儒的《西江月》: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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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时期读《鼠疫》

(小/说/t/xt|天|堂)
非典时期读《鼠疫》

冯唐

四月前,非典病毒好象计算机病毒,只在互联网上乱传。市面上歌照唱、舞照跳、马照跑。当时在深圳做项目,客户把谣言从网上打印出来,问,您原来做过大夫,这病是真的吗?板蓝根、醋熏管用吗?我说,第一,我原来是妇科大夫,主攻卵巢癌;第二,这网上的描述一会儿说是粪口传播,一会儿说是血液传播,一会儿说是空气传播,至少有谣言的成分;第三,板蓝根和醋熏没有特异性,和自己骗自己差不多。客户还是很兴奋地去抢购了板蓝根和白醋,过了一阵很兴奋地对我说板蓝根和白醋都脱销了,又过了一阵很兴奋地对我说有邻居喝预防药中毒了、熏白醋熏死了。 

四月之后,非典病毒好象柳絮因风起,到处都是:电视里、广播里、报纸里、杂志里、大街的墙上、当然更少不了互联网。最拍案惊奇的是小区里出现了广播车,二十几年没见了,每天下午:“非典防治十条”,喇叭的质量真好,音频调得真好,十八层楼上,我听得真真的。 

深圳去不了了,“天上人间”关门了,“钱柜”关张了,“甲55号” 没人了,水煮鱼谢客了,健身房停业了,网吧封了,“三联书店”的消毒水够把人呛成木乃伊了,按摩的盲人师傅摸着黑跑回老家了。 

所以闭门,所以读书,所以重读加缪的《鼠疫》。 

《鼠疫》的故事发生1941年在一个北非的小城:奥兰。一场鼠疫莫名其妙地到来,肆虐一番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一个叫贝尔纳?里厄的医生和他的战友们如何面对死亡。 

一切奇怪的相似。 

“四月十六日早晨,贝尔纳?里厄医生从他的诊所走出来时,在楼梯口中间踢着一只死老鼠。”也是四月。 

之后,也是经历了震惊、否认、愤怒和悒郁几个阶段。 

震惊之后最明显的也是否认:“老鼠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市政府根本没有打算,也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措施,只是先开了一次会进行讨论。”“里夏尔认为自己没有权办这件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省长汇报。”“每个医生只掌握两三个病例,其实只要有人想到把这些数字加一加,就会发觉总数惊人。” 

然后是愤怒和悒郁:“贝尔纳?里厄读着省长交给他的官方电报,一边说:‘他们害怕了!’电报上写着:‘正式宣布发生鼠疫。封闭城市。”“但是此时此刻,鼠疫却使他们无事可做,只好在这阴沉沉的城市里兜来转去,日复一日地沉湎在使人沮丧的回忆中。”“这样,鼠疫给市民带来的第一个影响是流放之感。” 

也涉及通信,当时没有gsm,用的是电报,相当于现在的短信:“人们长时期的共同生活或悲怆的情绪只能忽促简短地概况在定期交换地几句现成的套语里,例如:‘我好,想你。疼你。’等等”。 

也提及广州:“七十年前于广州,在疫情蔓及居民之前,就有四万只老鼠死于鼠疫。不过在1871年人们尚无计算老鼠的方法,只是个大概的数字。” 

也有人抢购,有人囤积居奇,有人酗酒(因为有人号称“醇酒具有杀菌效能”),有人吃薄荷糖(“药房里的薄荷糖被抢购一空,因为许多人嘴里都含着这种糖来预防传染”)。也放长假,也隔离,也涉及警察和军队。贸易也停顿(“所有店家都关着门,但有几家门口挂着 ‘鼠疫期间暂停营业’的牌子”),旅游也完蛋(“瘟疫结束后也还得过很长的时间,旅客才会光顾这个城市,这次鼠疫摧毁了旅游业。”),男女也糜烂(“有一些年轻男女招摇过市,在他们身上可以感觉到在大难之中生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如果一切都相似(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年一月二十五日,“省里宣布鼠疫可以算是结束了。”“在二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拂晓时分,城门终于开放了。” 

据说,《鼠疫》可以从多种角度阅读(就象现在的非典,也有电视里 “白衣天使”版,经济观察“走向健康国家”的泛政治版,以及21世纪经济报道“天佑华夏”的神鬼版),甚至读出存在主义六个要义中的五个。不知道为什么东西一出名,就变得复杂起来。美国缅因州大筐秤的龙虾到了“顺风”要一虾三吃、四吃、五吃。街头晃起来的姑娘混成苏小小,要讲究“四至”、“五欲”、“七损”、“八益”、 “九气”、“十动”、“七十二式”。我讨厌复杂,特别是做出来的事多。龙虾还是生吃,比粉皮鲜美。上床还是脸对脸面对面,不阻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名著也一样。《鼠疫》我只读出了两点: 

1。 死亡威胁下的生活。加缪的描述冷静、科学、乏味,好象医生写病历:“昏睡和衰竭、眼镜发红、口腔污秽、头痛、腹股沟腺炎症、基督口渴、谵语、身上有斑点、体内有撕裂感,脉搏变得细弱,身子稍微一动就突然断气了。” 

2。 无可回避的灾难和在这种灾难面前,人的无助、智慧、忍耐。 

这两点,突出表现在贝尔纳?里厄和帕纳卢神甫的对话和交锋中。这种吵嘴和臭贫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类似的还有《红楼梦》开始三十回贾宝玉和林黛玉斗嘴,以及格非《相遇》里苏格兰传教士约翰?纽曼和西藏扎什伦布寺大主持之间的牛皮。 

贝尔纳 。里厄不相信上帝,帕纳卢神甫坚信上帝。 

在鼠疫刚刚发生的时候,帕纳卢神甫进行了第一此布道:“我的弟兄们,你们在受苦,我的弟兄们,你们是罪有应得。”“历史上第一次出现这种灾难是为了打击天主的敌人。法老违反天意而瘟疫就使他屈膝。天主降灾,使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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