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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弧上的舞者-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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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有火儿没有?想借个火儿,吸支烟。”
  对方缓缓地从大衣底下探出一只手,伸入到大衣口袋里。
  “那警察”便走到了他们跟前。“霍村的吧?”
  “那警察”吸着烟,将火柴还给对方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仰脸儿瞅着他,有几分不安地摇摇头。见男的摇头,女的赶紧跟着摇头。
  “那警察”吐了口烟,肯定地说:“别摇头,你们骗不了我!你们若不是霍村的才怪了呢!”说着,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入了人家的大衣兜,掏出来时,手心手背都是煤末子,颇得意地又说:“你们这些霍村人啊,应该修个庙,庙里给马五金塑个像,供财神爷一样供着!若不是靠了他,你们这些穷土包子能乞哧窟哧地发了起来吗?”
  马五金是麻老五的本姓大名。
  年轻轻的一对儿男女不禁地对视一眼,表情更加不安。
  “那警察”在不比长椅干净多少的警服上揩揩那只沾了煤末子的手,又问:“你们……小两口儿?”
  年轻轻的一对儿男女赶紧点头。
  “那警察”瞅瞅男的那张忧郁的脸,又瞅瞅女的那张忧郁的脸,再问:“真的假的?”“真的,是真的!……”
  她急切切地抢先说。
  他分明也很心虚,却故作镇定地说:“我们随身带着结婚证书哪,你不信可以看看……”说着,从身上掀开大衣,就拉一只黑手提包的拉链儿。
  “别,”“那警察”制止道,“我才不稀罕看你们那玩意儿呢!你们是假夫妻我也管不着。只要你们手提包里不藏着炸弹就行!”
  小伙子便没彻底拉开提包的拉链。苦苦地,嘴角皱起一笑,复将大衣盖在身上。
  “没炸弹,真没炸弹……”
  年轻轻的小媳妇,仍有几分慌张地保证着。
  “我看,你俩愁眉不展的样子,八成是双双逃婚吧?”
  “那警察”对他们颇感起兴趣来,深深吸烟,却吸不透,骂道:“他妈的,这年头连当警察的也不得不吸冒牌烟了!”
  小媳妇怯怯地说:“我们不是逃婚的,是逃……”
  小伙子在大衣底下拧了她的手一下,赶紧打断她的说话:“我们是逃婚的,怎么样?”
  “那警察”将吸起来太困难的烟扔在地上,碾碎之后,瞧着他们笑了:“逃婚我更管不着啦!霍村人我都挺熟悉的,你们是哪家哪户的?”
  小媳妇瞅着自己的丈夫,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们……我……是耿福全的儿子……”
  她的丈夫显然是个诚实惯了的人,在说谎骗人方面一点儿也不比她有经验,她向他丢眼色已晚了。
  “耿福全?你是耿福全的儿子?你爸我可太认识了!十七八年前,他可是个人物!全县‘活学活用’的标兵,学大寨的带头人,动不动就到省里去开会……”
  “哎,老那,你死哪儿去啦!……”
  值班室的小窗啪地从里面被推开了,探出一颗女人鬈毛狮子般的头,大呼小叫。
  “就来!逃婚归逃婚,可你们有没有什么口信儿,希望我转告你们老子啊?”
  他们摇头。
  “老那!等着你帮我缠毛线呢……”
  “就来就来,三点零六的车正点到达,那么,祝你们一路平安NB023!……”
  “那警察”离去了。
  小媳妇两眼吧哒吧哒往下落泪。
  “你咋了?”
  在这么一个地方,在这么一种时候,凶吉未卜,前程难料,她丈夫觉得惭愧,觉得太屈了她,话语之中不免充满柔情。
喋血(6)
  “听人家说起咱爹从前,我心里难过。”
  “是啊,我心里也难过着哪。要是从前,麻老五,哼!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
  “车票呢?千万别弄丢了……”
  “丢不了。兜里揣着哪……”
  “咱们到了省城,还往哪儿继续逃哇?”
  “我也不知道,一切听咱爹的呗!”
  “连张介绍信也没有,到了哪一个地方,怎么住店呀?”
  “住店?你趁早别想得那么美了!逃债还住得起店吗?”
  “不住店,寒冬腊月的,住哪啊?”
  “蹲火车站,睡门洞。”
  “孩子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得受。”
  “咱俩什么手艺也不会,爹也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活儿干吗?”
  “找不到活儿,就讨饭。”
  “我不……”
  “那你就饿着!”
  她一头扎在他怀里,呜呜哭开了。
  几个睡在长椅上的人被她哭醒,睁开眼瞪他们。
  “别哭,别哭。麻老五个王八蛋,亏他还是你表舅呢!……”
  咬牙切齿。
  她哭得更伤心更难过了。
  她不敢告诉他,她肚子里又怀了孕,是麻老五的。她表舅蹂躏她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咱俩毕竟还沾着亲带着故,你公公家欠我那两万元,也等于就是你欠的。那好讲,我不会再催逼着还的……”
  她表舅那双色狼般的眼睛使她怕极了!每当他那张蜂窝似的大麻脸俯近她的脸时,她心里就一阵阵发悚。他浑身松软的白膘肉使她腻歪。为了公公,为了丈夫,为了她自己,为了保护他们的家,她一次次耻辱地依从了他,他一次次跟她信誓旦旦地下保证。她虽一次次依从了他,却不能不感到是一次次地被他强奸。后来她终于明白,他是淫欲没够的。他是想要永永远远地占有她——因为他们欠下了他两万元三年五载还不起的债。驴打滚的债。一点儿也不比旧社会地主老财向穷人放债的利息少!目的也一样的恶。公公、婆婆、丈夫仅仅是逃债,而她还逃避麻老五。逃避她的表舅。逃避一只恣意蹂躏和玩弄她的色狼……
  他蹂躏她如同洗衣机搅拌一件衣服。
  他玩弄她如同雄猩猩玩弄一个布娃娃。
  前面的生活道路究竟还有什么奔头呢?她内心里充满了对今后的命运的恐惧。连往前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叫你别哭,你还哭!”
  丈夫恼火了。
  “被我表舅逼到了这种地步,还……还活个什么劲儿呢?……”
  “那你就死!一会儿火车来了,跳下站台让火车轧死!”
  丈夫推开了她……
  再有一百多米,就通过“塔头甸子”,到山脚下了。
  女人说:“他爹,歇会儿吧!”
  男人站住,缓缓地向后转过了身。扛着自行车,向后扭头比向后转身更难,所以他宁可转身。扛在他肩上的自行车的前轮,于是就以他的身体为圆心,划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弧。
  他见女人已然坐在“塔头”上了,气喘吁吁,浑身是雪。包裹着小孙孙的被子上也尽是雪。想必她抱着小孙孙跌了无数跟头。从女人的领口,冒出蒸蒸的汗气。
  他也将自行车一下子放到地上了。不,准确地说,是他肩膀一倾,自行车掉到了地上。他也气喘吁吁。他也浑身是雪。他的领口,也冒出蒸蒸的汗气。他双腿一软,也身不由己地坐在一个“塔头”上了。
  他说:“你,看看柱儿咋样啦?”
  女人掀开搭在孩子脸上的被角,将自己的脸贴在孩子嘴上,贴了一会,抬起头瞅着他说:“睡得香呢!”
  “出气儿均吗?”
  “均……”
  女人放下被角,盖住了孩子的脸。
  “可别把孩子闷死……”
  “我留心着呢。隔会儿就撩开被角透透气儿……”
  男人喟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孩子……”
  女人却有点儿提心吊胆地说:“走这条山间野路,要是遇见了狼咋办?不是说山里又有狼了吗?……”
  男人凛凛地说“你瞎?没见我背着枪?”
  女人便不说话了,侧脸向他们逃来的路上望去——大钟的两根夜光的针,已望不见了。“快活斋”那盏红灯,仍可望见。小多了。就好像有谁站在那儿,高举着手电筒往他们这里照射。而手电筒蒙着红布——别果真是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向埋伏在山里的麻老五们发信号吧?
  女人心里不禁犯了疑惑。由疑惑而不安。
  “他爹,你看那是灯,还是谁举着电棒啊?”
  “那是灯又怎样?是电棒又怎样?”
  男人反问。声音低低的,在女人听来,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仇恨大大多于逃债的悲凉。
  女人朝男人瞅一眼,见男人正用匕首挑开棉手闷子。将它套在枪上,一直套到扳机的部位。大概是为了护住扳机别走火。
  “把……子弹先退出来吧!万一走了火,伤着我和孙子可咋整?……”
  女人请求地说。
  “真走火了,算该着。”
  男人似乎很平淡地说。女人却从男人的话中,品味出了一种恶狠狠的杀机。
  女人又不敢再开口了。
喋血(7)
  男人将枪靠在自行车上,凑近女人,从女人怀中抱过孙子,轻轻掀开被角,将自己胡子拉碴的瘦脸贴向孩子的小嘴儿,亲自感到了呼吸,才放心地又将孩子塞还给女人。
  男人看手表,发现表壳不知何时碎了,时针和分针都不见了,只剩粘了磷的秒针,仍在无声地走——一定是跌倒时,手表磕着自行车脚蹬子了。
  麻老五带着人抄他们家时,一眼看见了他腕上这只表,笑微微地向他伸出一只肥厚的大手,说:“支书,你到这般田地了,那表还舍不得抵债吗?”
  他一言未发就将手表撸下来,矜矜持持地放在了麻老五的手掌上。那情形如同麻老五是一位高贵的受降者,而他是不得不交枪的残兵败将。无论怎么样地想要维护住一点儿自己往昔的尊严,其实都根本不能够的。
  麻老五当时摆弄着看了看这只旧“东风”表,没稀罕要。依然笑微微地拉起他的右手,将这表替他戴在腕上了。好像新郎往新娘手上戴结婚戒指,一副彬彬有礼而又无比幸福的样子。还拍拍他的肩说:“借了我两万元,你也不买块新表戴!”……
  唉唉,耿福全,耿福全,你呀你呀,当初为什么要向他麻老五借两万元钱啊!
  你这真应着了那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在心里暗暗诅咒着自己。
  他一向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别人提到他时,都这么评论他。他自己也这么认为自己。毕竟当了二十多年党支部书记,再头脑简单个人,也学会深谋远虑了。那一次他也是深谋远虑的。可那一次跟他作对的,不是别人,不是过去那种朝令夕改,使人来不及跟着变的政策风。凭良心讲,似乎也不是麻老五,而是他自己的命运。他自己的命运跟他作对,他还能有好结果吗?
  村人们纷纷学麻老五的榜样扑进山里挖小煤矿的当初,他冷眼旁观,“按兵不动”。
  儿子说:“爹,咱们也进山吧!”
  他说“进山干啥?”
  “挖煤呗!那要是选准了矿,咱家还不和别人家一样,咔嚓就富起来呀!”
  “你懂个屁!再不许跟老子提这件事儿!”
  在村里他过去是天子,是皇上,金口玉言。在家里他也理所当然的是一家之主。儿子是在他的阴凉下长大的,对他顺从惯了的。在儿子的经验中,无论什么事儿,只要听他这位爹的,几乎就没错过。即使一旦证明真错了,纠正也不难。所以呢,他不许儿子再提,儿子就再也不提。山林归国家所有。共产党的政策千变万化,这一条他坚信是绝不会改变的。如果连这一条都改变了,共产党在中国“领导核心”的地位,岂不就光剩个空架子了吗?尽管那些山没林,草长得也很少,但毫无疑问还是国家的山嘛!国家的山里出了煤,容你们这些异想天开的农民去挖个体小煤矿吗?笑话!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县里派人前来制止。
  可县里迟迟没人前来制止。他终于等得丧失了耐心,自己口述,让儿子笔录,给县委写了一封信。以一位共产党员的名义,以一位党支部书记的名义。
  县里派来了一位改革政策研究室的干部,和一位地质工程师,勘察了一番,认为这山里的煤层很有限,不值得国家投资开采。既然农民们愿意开采,谈不上破坏任何生态平衡,只要纳税,就采呗。县里还认为这是大好事,应该支持,拨了县运输队的一部分卡车,租给采矿户,以解决他们往山外运煤的困难。
  村人们反而更加安心,更欢地开矿,更欢地采煤,更欢地赚钱,他们从没赚过那么多钱。
  村人们背地里讽刺他——“想拍共产党的马屁,结果挨了个马屁崩!”
  他憋了一股窝脖火儿,能不窝火儿吗?
  他不服气,能服气吗?
  他不信是他自己这一次估摸错了,以他,给共产党员当了二十多年支部书记的人,在这件事上居然错了?他认为他在任何事上都早把他的党估摸得熟熟的啦!
  于是他又给省里写信。
  省里派来了调查组。调查组中还有一位是报社的记者。
  他为此好不兴奋啊!
  结果呢,更加证明他这一次是错到底了!省里和县里的态度完全一致。
  调查组组长临走时对他说:“老耿啊,观念要改变,思想要解放哇!否则太跟不上形势NB023!农民们自己寻找出路甩掉穷帽子有什么不好呢?咱们没做带头人,可也不能犯红眼病是不是?”
  听来语重心长,似是开导,其实是含蓄的批评。“红眼病”三个字很刺激他的自尊心。若他并不红眼,也就不觉得是种刺激了。问题在于他很红眼。扪心自问,他无法否认。
  于是他真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眼病。
  就在他生病的那些日子里,村中放鞭放炮,喇叭唢呐地热闹了好几起——又有几户人家推倒旧屋,兴盖新房。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都仿造麻老五家新房的规模和样式。都是麻老五从县里给拉的帮工队。都请麻老五剪彩。妈的,农民盖新房剪的什么彩!
  病愈之后,他不那样窝火了。也对现实有点儿服气了。于是开始四处借钱,也要进山挖小煤矿了。也要推倒旧屋盖新房了。
  乍富的人们没那么多钱借给他。也不太乐意借钱给他。他们说:“支书哎,借钱,别朝我们伸手哇!朝那腰缠万贯的伸手才对哩!”
喋血(8)
  都这么说。
  他明白他们所指“那腰缠万贯”的人是谁。他深感自己头脑开窍晚了,落下往昔支书最后的一点儿架子,低三下四,羞愧无比地去找麻老五。
  麻老五似乎不计前嫌,对他仍挺客气,仍挺恭敬的。他狮子敢张大口,借两万。麻老五当时吓了一大跳。沉吟半晌,一拍大腿,只说了一句充满豪侠之气的话——“两肋插刀啦!”
  没过几天,麻老五就将鼓鼓囊囊一手拎包“大团结”给他送上了门。
  靠那两万元,他盖起了新房。也仿造麻老五家新房的规模和样式。也放鞭放炮,吹喇叭唢呐。也剪彩。
  靠那两万元,他挖了三眼矿。
  惨就惨在,三眼矿都没选准位置,离煤层远着呢!
  这不是他的命,又是什么呢?
  更惨的是,麻老五放高利贷,麻老五几次三番逼债,他却只有忍侮受辱的份儿,不敢告。共产党员,党支部书记,明知高利贷坑人,你还借,你起码的觉悟到哪儿去了?你不是自作自受吗?你有何脸面告哇?再者,人家麻老五明人不做暗事,那是有言在先的!借了人家的债,还不起,还告人家,在村里还怎么待得下去!……
  “走!”
  这逃债的男人,从手腕上撸下那只已磕坏了的手表,狠狠扔在地上,倏地站了起来。
  女人却去捡表。
  “不许捡!走!……”
  他抓住女人的后领,将女人拎了起来。
  他先把枪扛在左肩,再用右肩扛自行车。当他重新扛起自行车,顿觉比方才重多了,他心中陡升一种委屈——这辆自行车可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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