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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弧上的舞者-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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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19)
  我说:“银样镴枪头。”
  她说:“当时我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起来。他从容不迫地进行驳斥。他说:‘你们在座的大多数,’说时,还伸手一指:‘你们过生日的时候,可以毫不迟疑地一出手就是十几元,买一个生日蛋糕。甚至,还可以一次就花掉几十元,去下馆子。可对那些向你们乞讨的男孩、女孩、老人和妇女,你们何曾表现过一点儿慷慨好施呢?你们买一个茶蛋,都和卖茶蛋的老妪讨价还价一番。你们一块儿买汽水喝的时候,难道没做过互相掩护,企图多喝一瓶的事吗?难道,我能相信你们,会白给一名背夫十几元钱,而放弃可以坐在一名背夫头顶上的机会吗?你们在这里说的是一种话,表明的是一种看法。如果真到了黄山,你们说的未必不会是另一种话,表明的未必不会是另一种看法。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未必不会也想花上十几元钱,坐在别人的头顶上,优哉游哉地登上黄山,甚至登上鲫鱼背?你们会说背夫要的钱太贵了,你们也会讨价还价,就像某些总希望买到最便宜东西的人,和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一样。你们心里会想,如果只花几元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竹椅上,便能游览遍黄山的话,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甚至也许还会想,最好竹椅有遮阳的棚盖儿!这就是你们中的某些人。你们像少爷和小姐一样花费着你们父母每个月寄给你们的钱的人,难道会对别人产生真的同情?你们知道背夫们是怎么想的吗?你们了解他们吗?就算你们把钱白给他们,他们中的多数人,也不会白收。也肯定要请你们坐到他们头顶上。因为那样,他们才觉得,那钱是自己挣的。花着也仗义。就算他们白收了。他们心里反而会暗想:他妈的,这小子跑黄山来施舍来了。大概内心里窝藏着什么罪孽吧?你要赎,你就得大方点儿,起码一百元,那也算施舍!十几元就想赎罪?你做梦吧!……’
  “教室里异常静。在我入校后,只有一次的情形能和那么静的情形相比。就是有一名历史系的四年级的学生,假期在家乡犯了流氓强奸罪。开学后公安局的人到学校来进行二次宣判,恰恰也是在那同一所大教室里。大家当时的神态,仿佛又是在聆听宣判似的。他所讲的事,在大学生中是发生过的。当时除了我,我想很多人内心里都会承认那一点。但是,承认是一回事,能否承受他那种公开的面对许多人进行的,带有挑衅意味的、尖刻的、冷嘲热讽的抨击,显然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人们肯定都觉得,遭到了他的羞辱。那一时刻,他站在大家面前,显示了种毫不掩饰的目中无人的轻蔑。岂止是轻蔑,简直还包含有毫不掩饰的憎恶意味儿。仿佛人人都是伪君子。仿佛人人在他之前所说的,若不是自我表现的话,起码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空话。我至今仍不能充分判定,当时在他自己的潜意识中,是否也有着自我表现的成分。终于有一个显然被他的话大大激怒了的学生猛地站了起来,像他每说到‘你们’两个字就指着大家一样,也指着他厉声喝问:‘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背夫们的角度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对那些背夫们又了解多少?你以为自己是谁?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上帝吗?’他目光咄咄地逼视那个人,冷笑着说:‘我当然不是上帝。但三个暑假里我都当过背夫。我在黄山背上背下的大学生研究生何止百人。我感谢他们使我有机会公平合理地挣他们的钱。有人的活法是不断地花钱。有人的活法需不断地挣钱。当他们寻找不到其他的正当的方式,就只有靠租贷自己的体力。我们都是大学生,而我是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的一个大学生。所以我尊重这一现实。’他解开衣扣,向大家转过身,脱下了上衣使大家看到他的脊背。同时他说:‘这深深的痕迹,像标志印在我身上。黄山的背夫们欢迎更多的大学生明年还去游览黄山,我将在黄山恭候诸位。’他说罢,从容不迫地穿好上衣,离开了教室。离开时,对谁都没看一眼……”
  索瑶沉默了。
  我也用沉默真心实意地奉陪着她。
  她低声问:“你怎么看?”
  我反问:“你指什么?”
  她说:“辩论。”
  我说:“一切人们进行辩论的事,本身都是没有惟一正确的定论的事。”
  “那么对他呢?”
  “看来大学对他和对你是不一样的。”
  “你认为对他是怎样的?”
  “也许是另一种炼狱。”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她的声音更低了,“辩论会以后,我想,他的孤独将会结束了。许多原先不理解他的古怪性格的同学,肯定将对他增加理解了。经济条件优越的同学,说不定由此受到启发,开始关注到某些像他一样的,大学里的‘六等公民’了吧?在我们的大学里,一等公民是侨胞后代;二等公民是大公司和大企业家们的儿女;三等公民是高干们的儿女;四等公民是知识分子中的某些自由职业者的儿女,比如有个体执照的律师、医生、演艺人员、拥有专利的人们的子女;五等公民是平民子女;六等公民,便是来自僻远而穷困的地方的农家子女。我想,也许会有人创立一种什么‘会社”的,以使人乐于接受的形式,关心一下‘六等公民’们吧?然而我想错了。他更是一个孤独的人了。普遍的男同学们,更疏远他了。有些男同学,在许多场合,一看见他就唱‘我的家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男人为它累弯了腰/女人为它锁愁了眉/过了一年又一年/过了一辈又一辈/……’而且只唱这首歌的上段,并不唱下段。哪一所大学里,都有那么一伙雅皮士。他们玩贵族玩得很火。有的女生穿三百多元一条的裙子,这你相信吗?你别那么瞧着我。虽然我父亲当过市长,但离休了啊!何况那不过是一个中等城市。如果没有一处新开辟的疗养地,十之七八的中国人原先想不到它的存在。你还那么瞧着我。我不能算是大学里的贵族学生。真的不是。比三等公民低,比四等公民高罢了。我认为我跟那些学生不一样。我不玩世不恭,也不纨袴。我觉得自己挺善良,挺富有同情心,挺愿意主动用心灵去理解别人的。我想,那些一看见他就唱歌刺激他的人,心理是很糟糕的。大概他们认为,他损害了他们在大学里的形象吧?所以他们要从心理上对他实行报复?……”
表弟(20)
  我却想,亲爱的表妹,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当穷困作为一种现实,对优越发表不敬的宣言的时候,结果得到的肯定不是关怀,而只能是敌对。这一种敌对,其实是互相的。“表弟”的做法,又何尝不是一种对他所妒羡的人精神上的进攻呢?理解、善良、同情、为自己满足优越感的施舍或为他人的奉献,是填不平这种心理沟壑的。反差越大,沟壑越深。惟一奏效的办法,是消灭贫穷。像消灭丑恶现象一样。使穷人不再是穷人。而且最好不是革命的方式。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丑恶其实并不那么可怕,如同脸面上的疮痕。影响容貌但并不危害生命。而贫穷是另一种可怕得多的丑恶。贫穷是国家的癌迹象。如果这一种可怕得多的丑陋,和国家其他许多方面的丑陋结合在一起,就会发生“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大事……
  然而我认为没有必要对她说出我的想法……
  她语调缓慢地说:“几天后,那张被放大的照片上的女生自杀了。她成为大学生还不到一年。她的死,仿佛就是那次辩论的句号。我认为她的死,与发起那次辩论的学生有直接的关系。认为把那张照片放得那么大,并贴出来的人,是罪魁祸首。认为那样一种行为,是一种谋杀行为。不管他们自己是否也这么认为。然而,却没有谁觉得,对此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没有谁忏悔过。人们很快就把自杀者忘掉了,也把那次辩论忘掉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校园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每天傍晚,一对儿一对儿的,仍在树阴下、池塘边喁喁私语、卿卿我我,沉浸在浪漫和柔情蜜意之中。我也认为,他参与了谋杀。我对他又憎恨又感激。感激他在那次辩论会上,在内心里其实很冲动的情况之下,毕竟,没说出我的名字。如果,他当时指着我说:‘她,就曾高高坐在我头顶上!而且也照了相!’我想,我也肯定会自杀的。因为我的承受能力是很脆弱的。从小长这么大,我还没真正承受过什么。然而他却成了某些女学生心目中的‘拉赫美托夫’。她们都是大学一二年级的女学生。她们在背后称他‘小拉赫美托夫’。遗憾他身材未免瘦小了些。我经过请教式的询问才知道,拉赫美托夫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名著《怎么办》中的人物。我就找来那本书看。看到三分之二还多,那个拉赫美托夫才露面。他每天晚上睡钉板,为了预先锻炼一旦被沙皇的警察逮捕,能经受酷刑折磨的毅力。除了这一个情节,书中那个拉赫美托夫并没给我留下什么感人至深的难忘的印象。但是倾心和仰慕,在女孩子中是互相传染的。好比伤风感冒的人打喷嚏互相传染一样。有些女生开始给他写情书。这使某些比他英俊得多,以才子自居的男生嫉妒得要命。这一种嫉妒,如同白马王子对流浪的乞儿的嫉妒。他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校园里的人马王子’。把他比作罗马神话中人首马身的怪物。说他只不过想从马的肚子里钻出来,加入诸神的行列,其实怀有堂而皇之地登上奥林匹斯山的野心。他要与马的身躯分离开的痛苦,其实是他自己的野心造成的。他们越是贬低他、诽谤他,那些女生越痴情地倾心于他。终于有一天我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也钻入到我的心灵里来了。这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我只能这么解释,我被那些女孩子们的莫名其妙的痴情传染了!你仔细想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全校英俊的男生很多。经济条件优越的男生很多。自以为是才子或自以为是贾宝玉的男生很多。善于以各种方式讨女同学们喜欢的男生也很多,但像他一样,其貌不扬,却又相当孤傲;来自很穷困很穷困的地方,却又蔑视一切经济条件优越的幸运儿,并且在黄山当过背夫的,就他那么一个啊!而他对每一个女同学都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冷淡,可远观不可亲近的样子。女大学生和普通的女孩子们并没什么大的区别。男性越冷淡她们,越对她们显得仿佛永远不可亲近,她们往往偏会对人家产生好感。偏想去亲近人家。你觉得奇怪是不是?……”
  我说:“不,我一点也儿不觉得奇怪。对于没有恋爱过的女孩子,这其实是恋爱演习。本质上不是爱。是潜意识里的征服念头。”
  “你也学会对人进行潜意识分析了!我给他写了好几封情书。但一次也没敢鼓起勇气直接或间接地交给他。一想到那么多女同学都给他写过情书,我竟自卑得要命。觉得自己哪儿能配得上他啊!觉得与他比起来,他仿佛是一块经得起雨蚀风化的山石,而自己不过是一颗玻璃珠子罢了。何况在黄山我打过他一耳光。我想,那些日子,我是为他患了单相思了。不料,有一天晚上,同宿舍的女生表情很古怪地告诉我,宿舍门外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是他。他说:‘我是来还钱包的……’我说:‘求求你,别在我宿舍门口谈这件事,我们找个地方谈吧!’我近乎低声下气。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惊慌极了。他显然理解我为什么一见到他会那样惊慌。他说:‘放心,我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好吧,听你的。’尽管他这么说了,我还是惴惴不安。觉得只要是在校园内,无论哪儿,都可能被人发现,也许会被人偷听到谈话的内容。‘心中没有鬼,不怕鬼敲门。’而我当时心中是有‘鬼’的啊!黄山的事,就成了我心中的‘鬼’。自从那个女学生自杀以后,我心中这个‘鬼’常常在梦里对我进行威胁。我竟一直把他引到了校园外。他一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并没有对我提出抗议。在校园外的一片树林里,我站住,背对着他开了口。我说:‘你说吧!’他说:‘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啊,我就是要还你姐姐的钱包。里边有三百二十六元七角三分。黄山的事,我非常对不住你和你姐姐。你点点钱吧!’他说着就把钱包往我手里塞。我仍背对着他。我一甩手,不接。他说:‘你不收不行,我怎么能要这钱呢?’而我,已经泪流满面。你想想,我们这不是也等于约会吗?可这是怎样的约会啊!他说:‘你拒绝,我就只好把它放在你面前了!我总不能变相地敲诈勒索吧!’他真的转到我对面,把钱包放在地上了。他直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我在无声地哭。‘你……’他吃惊了。犹豫片刻,又从地上捡起了钱包。‘你别哭。你为什么哭啊!……’轮到他惴惴不安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挺感激你的呀!那一次我碰到的如果不是你,而是别人,我也许早就身败名裂、臭名昭著,出现在哪儿,都被视作一个贼了!至于你那几首诗,当然也是可以发表的。可我这个人,自尊心太强了。因为我内心里太自卑了啊!除了一点儿可怜的自尊,和一切学生比起来,我一无所有啊!不错,在黄山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当时我心里真羡慕你和你的姐姐啊!你们暑假可以无忧无虑地游黄山,而我却不得不在黄山当背夫。我承认,我当时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念头。我觉得,让一些坐在我头顶上的人,内心里长久地被忏悔折磨,也是一种报复方式啊!我这种心理,不只是对你才产生的。背一切大学生们的时候,都强烈地产生过。可是你从我的角度想想,这又是一种多么可怜的报复方式啊!我……我有时也恨我自己,既当背夫,心理又这么阴暗,多坏呀!我也想像你们一样,假期无忧无虑地四处玩玩。可我得挣钱啊!我得用自己挣的钱供自己念完大学啊!我还得经常往家里寄点儿钱啊!我……我家里很穷,我们那个地方很穷啊!……’
表弟(21)
  “起初我始终一言不发,默默流泪,默默品味自己因他而感到受了伤害的委屈。可是听着听着,我的眼泪的成分变了。后来眼泪完全是为他而流的了。那一时刻,我明白了,他并不像别的女生们所以为的那样,是什么拉赫美托夫。我倒觉得他更是一个校园里的卡西莫多了!只不过他的容貌毕竟不丑陋,而是清秀的。他终于默不做声了。他蹲在了地上,样子十分悲哀。我觉得,在我眼里,他仿佛变成一个比我小十几岁的孩子了。而且,从里到外,遍体鳞伤。那一时刻我内心真是对他同情极了!怜悯极了。我不哭了。我什么委屈也没有了。我觉得归根到底,我不过是自以为受了伤害,而他才是那种真的受了伤害也只有躲在某个角落默默舔自己伤口的人!我也蹲了下去,像哄一个小孩儿似的哄他别哭。掏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眼泪。那一时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天使般善良的女孩儿。而这一种自我感觉使我都快将自己溶化了。我喁喁地柔声细语地对他尽说尽说,说的都是一些傻兮兮的话,都是那种年轻的母亲抚爱被自己无缘无故打骂过的孩子的话。真的。你别笑话我。你笑话我,我也不在乎的。我现在已经比较明白,什么才是值得羞耻的事,而什么事是根本不值得羞耻的事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可以想像。在天黑的情况下,在我们两个当时那种情况下,一切事,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那一天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温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在我没有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对我管束很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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