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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逝去的年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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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他认为中国政治轨道有两个,一是自上而下的;另一是自下而上的。
虽然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等用语容易导人于误解,但事实上,确有这样两橛
的分别。所以我特别避用这些容易误会的名词,而只把上一橛名为甲橛,把
下一橛名为乙橛。甲橛是皇帝的政权与官僚的政治。乙橛是乡民为了地方公
益而自己实行的互助。这种互助并不是完全政治性的,乃同时包含宗教、家
族、慈善等方面,就中尤以社会方面为多”'5'。  '5'《观察》第3
卷第7 期策3-6 页。

张东荪观察到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人民对土皇帝的受不
了实基于全国性的皇帝”'6'。他认为,后世儒家无不采道家其主要之点就
在于想用种种方法和希望在甲橛下仍保留乙橛,不使甲橛完全把乙橛吞没
了。由此他认为中国传统的政治思想都是旨在保护乙橛。从这样的观点看,
他始终认为儒家在历史上可以说尽了他的使命,他们总是想在甲橛吞并乙橛
的压迫过程中设法抵抗。他说:“中国古人(先儒)没有人主张把皇帝废除,
这决不证明他们是为皇帝张目。因此,我对于儒家的看法和现在时流论客很
不相同。我以为儒家在历史上说得好些是功多于罪,说得坏些亦只是功罪参
半,而断不可认为完全是罪人”'7'。接着,张东荪以甲橛和乙橛的观点,
比较了中西文化的差异,他认为西方多是“民族国家”而中国则是“天下式
国家”。民族国家把甲乙橛打成一片,成为一个一元的。而凡民族国家所有
的制度和办法搬到天下式国家来,除了助长政府的权力,使其对人民更加高
压和榨取以外,没有别的,而毛病就出在中国文化上。  '6''7'《观
察》第3 卷第7 期第3-6 页。

在梁、张的文章之后,经济学家樊弘在《观察》第3 卷14 期上发表了
《与梁漱溟张东荪两先生论中国的文化与政治》一文。樊弘认为,梁张两人
提倡的是通儒政治,而这是行不通的。他从经济学的观点分析了中国经济特
征之后指出:“为什么民主政治在中国屡试而败呢?就是因为中国永远停滞
在农业的阶段,无论任何的阶级都不敢在维持土地生产力一点上,有舍君主
而取民主的必要,中国的工业发展到今天,始终没有造成一个可与地主阶级
对抗的资本家阶级。因此,中国的民主政治不为旧社会所竭诚拥护”'8'。

他认为,中国的民主问题要看将来中国的工业是否走资本主义的老道,
如果是,中国自然需要民主,如果不是,也不就是完全不需要民主,而是不
需要具资本家阶级领导的民主了。他预言:“中国今后还有一个劳动万能的
时代。今后中国的建设需要由中国有计划的集体劳动来领导,同时中国的民
主政治亦需要这个伟大的有计划的集体劳动来领导”'9'。  '8''9'
《观察》第3 卷第14 期第5-8 页。

与樊弘文章同时,梁漱溟又写了《略论中国政治问题——答张、费二
先生》,对于张东荪的文章和费孝通发表在《大公报》上的《再论双轨政治》
一文进行了答辩。梁漱溟认为张费二先生在许多方面误解了他的意思,然后


又逐条阐释了自己对政治的看法'10'。  '10'《观察》第3 卷第14
期第9-11 页。

樊弘文章发表之后,张东荪又写了《敬答樊弘先生》一文。首先声明
自己从来没有主张过通儒主政之说,然后指出他与樊弘看问题的态度不同。
他认为,一种政治理想由于人们或一部分人有此需要而使其得以实现,是一
件事,而这个政治理想本身是否合乎人类幸福,又是一件事;这样在思想就
形成了两种情况.,一种重现实,一种重理想。

注重现实的以为一切都是由现实推演而成,高谈理想的以为必如此如
此为算为好,其弊在于绝尘而奔。但注重现实也难于说清为什么会有进化。
张东荪认为,两者都趋于极端,都有毛病。

张东荪认为,我们不能说停留在农业中的中国人对民主有不迫切的需
要,未即全体努力推动它,却不能说中国人不认识民主是一个好东西。就是
乡下不识字的百姓,如果告诉他民主的道理,他也会明白民主比专制好。对
此张东荪说:“所以我们还不能说农民不要民主,而民主只是资本主义制度
而有的。我个人对于民主看法是分两种:一是把民主只认为是一个理想,一
个原则。一是把他分作一种制度。制度当然是由理想而模制的,但实际上因
为情形不同,不但总和理想相差,并且各地因环境而有不同的实现。至于理
想亦不是完全凭空而来,当然有种种因素与影响,现在不必细加讨论”'11'。
在文章的最后,张东荪指出樊弘所说的集体劳动在中国也行不通。  

'11'《观察》第3 卷第16 期5-6 页。
张东荪的文章刊出后,樊弘立即又发表了《我对于中国政治问题的根
本看法——最后答复梁漱溟先生和张东荪先生的指教》一文,樊弘认为,任
何有益于大众的物质幸福的政治主张,其所以不能实行,多半不是由于这种
理想缺乏哲学的根据,而是由于他与特权阶级取得的收益方式相违背。他认
为梁漱溟系统的政治理论是由少数高明深睿的哲学家来制出一个救国大计,
而用这个救国大计,只可由少数人讨论,不能付之多数表决。

在樊弘看来,近代的民主政治和社会主义的思想家,都必须首先对于
特殊阶级表示态度,他说:“假如说一个人的关于民主政治和社会主义的言
论,是极力主张或拥护被压迫的各阶级联合起来,以流血或不流血的手段,
推翻压迫阶级的,那么我便觉得这种主义大有实现的余地,我所谓的被压迫
的阶级是指那些在取得收益的方式上与特权的或压迫的阶级立于对立地位的
一切的阶级。假如说,一个主张民主和社会主义的人不去主张或拥护被压迫
的阶层,或不是主张这些在取得收益的方式上与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站在同
一战线上的各阶层,必须一起联合起来,推翻被压迫的阶级的,那么,我便
敢说,他的政治主张,无论说的如何好听,但因他不能推翻特权的阶级的统
治地位,其结果一定是不能实现的”'12'。作为经济学家的樊弘,在思考中
国的政治问题时,很显然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是主张以阶级的观点来分
析问题的,这或许也正是他与梁漱溟张东荪分歧的根本所在。  '12'
《观察》第3 卷第18 期第5-6 页。

对于樊弘的答辩,张东荪很快又发表《关于中国出路的看法——再答
樊弘先生》,在这篇文章中,张东荪主张,在苏联和英国两种类型之外,还
有一种类型即战后东欧几个国家实行的所谓新民主主义。他认为中国可以吸
纳在这个广泛的类型中,并说捷克是最合乎理想的标准。接着张东荪比较了
东欧民主和苏联的不同,他说:“第一在政治上是不仅有一个党(如苏联),


而是多党并存,只是因联合而执行一个统一的政纲。第二在经济上是容纳混
合的方式。有些是私人资本,有些是国家资本,有些是合作经营。至于土地
则实行合理的再分配。我以为如果把这几类当作原则,这都是中国今后所当
取法的,尤其我所赞成的是学术自由纯采西洋文化的传统的自由空气”'13'。
张东荪在文章的最后声明他不愿争论下去,他认为一个书生来谈政治,最好
还是态度要斩钉截铁地光明,固然不要顾忌,却亦不要投机。他希望大家能
求同存异。  '13'《观察》第3 卷第23 期第3-4 页。

张东荪的文章之后,《观察》关于中国出路问题的正面交锋似乎已经平
息,但并没有结束。后又发表了当时远在美国的郭叔壬的《宪政和中国文化》
一文。这篇文章虽然不是以论战的方式参与论争,但所发的议论是由论战本
身引起的。文章在论战中似乎有点总结的味道,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观
察》编者的某一倾向。郭叔壬认为,宪政政治是一种生活情态,生活情态的
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体,所以宪政初行之际,不宜陈义过高,只要我们能
有这个制度,则总胜过我们没有这个制度。如果大家能够脚踏实地,就问题
的本身想解决问题的方法,则假以时日,这个制度终有一天会为大多数国民
所接受的。而且宪政的推行,我们不能期望成功于旦夕,更不能因为有人把
持,便根本怀疑这个制度的本身,而放弃推行这个制度的努力。认真讲,我
们必须把这个制度的理想,贯注于我们人民的实际生活,濡染浸淫,使这个
制度能够变成我们文化的一部分,纵有错误,我们可以不断地修改,时间一
长,自然有水乳交融的一天'14'。不难看出。

这是一个从长远文化建设着眼的理想主义者的回答,作为一种文化预
设,这种思路是富有远见和实事求是的,时间越长,越能见出这种思想的可
贵之处。《观察》关于中国出路的争论最后以1948 年4 月10 日樊弘在第4
卷第7 期上的一篇名为《只有两条路》的文章而结束。樊弘在这篇文章中认
为中国在经济上、政治上、人道上、哲学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反动的路,
一条是革命的路。“反动的路,在把政权放在剥削者阶级手内,但以剥削者
阶级自动的放弃他们的政权,或自动的限制他们自己的剥削,可以增进人民
的福利。

耶稣、孔子和今日的教授者们倡导的第三条路便是这一条路。”“革命
的路,在把社会上剥削的阶层联合起来,向剥削者阶层以和平的或战争的手
段,夺取政权,根绝或限制剥削者剥削的权利,以保障被剥削者的生命、健
康与自由。”由此樊弘认为中国只有两条路,更没有第三条路。樊弘在这场
争论中给人的印象是他以一个经济学家的面貌出现,而缺少那种纯粹知识分
子从长远考虑文化建设的目光,所以他的多数观点都是着眼于眼前的现实,
他甚至主张不惜以“战争的手段”夺取政权,这就与知识分子的功能相去甚
远了。  '14'《观察》第4 卷第3 期第6-9 页。

自樊弘文章之后,《观察》没有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但关于这场争论
的余波还在持续。1948 年7 月张东荪的《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一书作为
“观察丛书”之一出版。在本书中他明确而系统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的
观点在往日《观察》文章中多有表述,给人印象深的还是他以一贯主张的“以
增产而求平均”反对“以再分配而求平均”的主张,另外,他反对暴力革命,
认为“历史上的革命几乎无一不是牺牲太大而代价不足偿其十分之一”。张
东荪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中国社会将要发生巨大变化的历史时刻所贡献出的
理性思考,在近半个多世纪以后,仍然具有启发意义。作为知识分子,他是


尽了他的天职的。

关于这场讨论,当时的《世纪评论》、《时与文》及新创刊的《新路》
等刊物都有文章发表,由于本章的主要目的是考察《观察》时期的争论,所
以对于《观察》之外的有关争论就不再涉及了。

张申府的《呼吁和平》

1993 年是张申府诞生100 周年,这位在五四时期即活跃在中国思想文
化界的重要人物,在历经多年被遗忘的命运之后,又有学人开始重新提起。
我在本书中不可能全面评价作为哲学家的张申府,我只想从张申府与《观察》
的一点偶然关系中指出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

从年龄上讲,在《观察》时期,张申府已是将近60 岁的人了,他与陈
独秀、李大钊、胡适为一代人,对储安平来说,张申府算是他的前辈。在《观
察》78 位特约撰稿人中,没有张申府。在整个《观察》时期,张申府只给
《观察》写过一篇短文,即著名的《呼吁和平》,发在1948 年10 月出版的
第9 期头条。

这篇短文对于张申府的一生产生了重大影响,甚至可以说决定了他后
半生的道路。

可以设想,假如没有这篇短文,以张申府的学历、学识、资历和他与
中共领导人的交往(他是周恩来、朱德的入党介绍人),他的命运不会终止
在一个图书馆研究员的位置上。

然而历史是没有假如的。张申府的《呼吁和平》成了他一生命运的转
折点,因为他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以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良知,讲出了
他最应该说的话。他的悲剧命运不在于他讲错了话,而在于他讲对了。

在五四时期,由于受李大钊的影响,张申府信仰过共产主义,并译介
过一些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文章。但张申府毕竟是一个深受西方文化影
响的知识分子,他虽然参与过共产党的最初建立,但他对政党的理解却执著
于一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秉性,不愿在政党铁的组织纪律支配下失去个人
的充分自由。1925 年,在中共四大上,他能毅然退出共产党,足见其对个
人自由的渴望和愿以学者身份参政的超然姿态。他后来参预“北平救国联合
会”,支持“一二九”学生运动,组建民盟等政治活动,都是基于一个知识
分子的良知而作出的选择,他不是那种愿把毕生精力都投入到具体政治活动
中去的人,他的思想深受罗素、罗曼·罗兰等人的和平主义影响,始终愿以
超然的独立态度表达自己对战争、对和平、对一切反人道现象的独特见解,
而不计较个人一己的利害得失'1'。  '1'张申府《我对罗素的敬仰与
了解》,见《张申府散文选》第511 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 年8 月版。

因了《观察》上的这篇文章,张申府被开除了民盟,并受到共产党及
民盟左派领导的严厉批评。《毛泽东选集》中收有一篇《国民党反动派由“呼
吁和平”变为呼吁战争》的文章,“呼吁和平”是加了引号的。虽然没有指
明这一口号的具体来历,但可以从中看出对这个口号所持的激烈批判态度。
对于张申府的“呼吁和平”,很多人以为是书生气十足的议论,因为当时共


产党节节胜利,淮海战役即将开始,国民党败局已定。此时提出和平的要求,
正适应了国民党政权企求喘息的需要。这种评价不仅误解了张申府,而且也
是以党派利益为起点得出的结论。我们何不细思一下:

以张申府的学识和他多年接触政治人物和政治活动的经历看,他不会
想不到自己文章将要遭受的命运,所谓书生气十足,怕是对张申府缺乏深一
层了解而得出的轻率结论,他绝对能想到自己的声音将要遭受的回应,他以
一个和平主义者发出的人道呼声,不但今天看来是正确的,就是在当时的历
史条件下也没错。我这种判断的逻辑前提是,张申府作为一个远离具体政治
活动的大学教授,他不可能从具体的党派利益出发,他是一个知识分子,他
只能凭自己的良知说话,至于他所说出的话在客观上对参预战争的双方哪面
有利,他是不考虑的,他面对的是被战争搞得疲惫不堪的人民和丧尽元气的
国家,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要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也发出“将革命进行到
底”才是合理的吗?我们在分清政治操作者和知识分子的根本区别之后,才
能对他们的言行进行具体的评价。

如果按照政治操作者的逻辑,张申府不应该“呼吁和平”而应该“呼
吁战争”,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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