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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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重八忍气缩首。
驿道上，排立着大片元军，他们刀枪闪亮，军容严整，伫立待命。最前方，宰相脱脱骑在一匹高头战马上，正在默然远望远处的山口。
一个将领上前禀道：“中堂，日已过午，可否进兵了？”
《朱元璋》 第二部分挥鞭一指远处山口
脱脱摇头，挥鞭一指远处山口：“朝廷大军所到之处，四方无不震动，但濠州城方向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红贼们既没有弃城而跑，也没有出城迎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将领：“末将不知，请中堂大人明示。”
脱脱：“哼！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些红贼已经在城外设伏了，或许就在这葫芦口一带。”
将领随之望去，只见一骑哨马疾奔而回。近前，跳下一个元军探哨，他气喘吁吁地单跪：“禀中堂，葫芦口西面林内，发现树枝摇动，并有兵器闪光，怕是有埋伏……”
脱脱微笑：“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哼，贼兵就是贼啊。”
将领：“中堂，我们如何应变？”
脱脱深思片刻：“呼将军，我率三分之一的兵马在此，令你率大部精兵，隐蔽绕行，转到贼军后面去。听我炮响，前后相击，将所有贼军全部歼灭！”
呼将军高声：“遵命。”
呼将军拔刀朝军阵高喝：“随我来！”
元大军掉转方向，轰轰烈烈地朝后方奔去。葫芦口高处，胡先锋朝远处观望。忽听一声炮响，只见远处一缕黑烟冲天上升。顿时，杀声潮水般响起，显然是大战爆发。这时，一个高高攀在树梢上的义军朝远处探望，并不时报告道：“胡将军，元贼正在围攻孙大帅阵地！……不好，元贼太多，孙帅义军抵挡不住！……坏了，孙帅他们被元贼围住了！……”
树下，胡先锋倾听着战况，脸上是若无其事之状。
一个副将靠近，低声：“胡大哥，孙德崖怕是不行了，我们赶紧出击吧？”
胡先锋打断副将的话：“带酒了么？”
副将从腰间摘下酒葫芦递去。胡先锋仰面饮酒，满意地说：“这酒味道不错。通知弟兄们，别趴着了，都起来吧，埋锅造饭，吃饱了再说。”
副将不解，一脸的诧异。孙部战场，已陷入一片残酷博杀！
孙德崖被几个元军围攻，彼此刀枪相击，杀声阵阵。在他周围，义军兄弟正在陆续倒下……孙德崖拼命砍倒了面前的元兵，朝旁边大喊：“郭子兴来人没有？”
一个弟兄且战且答：“没有！”
孙德崖怒骂：“娘的，爷今日遭暗算了！”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元兵攻上前来。孙德崖只得挥刀迎敌。
在数量众多的元军围攻下，孙部义军殊死拼博，但寡不敌众，渐渐溃败。
孙德崖且战且吼：“赶紧去人，叫姓郭的上来迎敌！叫那个胡胖子快来救援！快呀，去人催他们！”胡先锋手执大饼坐在树下，且吃且喝。
一个浑身伤血的义军奔来，踉跄跌倒在胡先锋面前，喘道：“胡、胡将军……孙帅快不行了，你们快上啊！”
胡先锋望一眼远处，不置可否地“噢噢”两声。
义军噗地跪下，叩首惨声：“胡将军啊……孙帅手下弟兄们求你了……他们正在浴血奋战，您快发兵吧，救我们一把！”言未竟，这义军倒地昏迷。
不远处，朱重八紧张地看着这场面。
胡先锋淡淡地说：“抬下去，让他歇歇。”
副将上前，焦虑地说：“大哥啊，咱们不能等了。”
胡先锋：“急什么，恶战在后面哪！传话下去，谁敢擅自妄动，立斩！”
副将无奈地说：“是。”
朱重八再也忍不住，突然跳起来，声音发颤：“胡将军，孙大帅弟兄正在浴血奋战，而咱们见死不救，蹲在岸上晒太阳，这、这……”
《朱元璋》 第二部分哪像是义军哪
胡先锋冷眼看朱重八：“这什么？”
朱重八几次张口，终于叫道：“这哪像是义军哪？像是吃里扒外的孬种！”
胡先锋惊讶起身，怒骂：“咦，你个小王八，这有你说话的地方么？你敢乱了本将的军令，本将生劈了你！”
副将赶紧呵斥朱重八：“小子，还不快退！”
但是朱重八已经豁出去了，他非但不退，反而顶撞道：“郭大帅有令，让咱们伏击元军，你贪生怕死，违抗大帅的帅令！”朱重八转身朝周围义军大喊：“弟兄们，天下义军都是亲骨肉，咱们放着元军不打，看着人家杀自己弟兄，那咱们成了什么东西，岂不成了元贼的帮凶么？！”
胡先锋又羞又怒，拔刀扑向朱重八：“娘的，老子劈了你这臭王八！”
胡先锋怒骂着连连挥刀砍杀朱重八。朱重八则左躲右闪，胡先锋的刀锋好几次差点劈到他。朱重八退至崖头，再无路可退，被迫挥刀一挡。不料，胡先锋竟然站住了，他诧异地摸着自己的脖子，一缕鲜血从指间渗出。他看看手上的血，摇晃着倒地。众将士一片哗然！
朱重八万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击，竟然断送了胡先锋性命！他吓呆了，手中刀落地，扑通一声跪在胡先锋尸体前，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副将大喝一声：“小子，你竟敢挥刀犯上，杀害了长官，这可是万死不赦之罪！”副将说着抽刀向前，欲砍朱重八。朱重八呆呆地一动不动。
但是，副将手执战刀僵立片刻，渐渐放下。他长叹一声，踢朱一脚：“罢了，你小子是条汉子。我不杀你，快逃命吧。”
旁边的老兵赶紧催促朱重八：“小子，将军饶你了，还不快跑？快逃命啊！快快！”
朱重八清醒了，他血红的两眼瞪着远方，忽然抓起面前的战刀，狂吼道：“咱不逃命！咱跟元贼们拼了！”
朱重八挥刀发疯般朝战场冲去。
所有义军都期待地盯着副将。副将犹豫片刻，大吼：“弟兄们，上啊！”
义军们跟着朱重八的身影，纷纷扑向战场。孙德崖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他们被元军重重围攻，死伤遍地……
突然一声狂喊，只见朱重八和大群义军疯狂地冲入战阵，他们如狼似虎，勇不可挡。元军在他们的刀锋下纷纷倒地……
孙德崖大喜，喘道：“好小子，你们总算来了！”
这支生力军的气势极大鼓舞了孙部义军，顿时，所有义军兵勇都在发疯般砍杀元军。他们那舍生忘死的气势，竟然把元军杀得落花流水……连续几声炮响，黑烟起处，郭子兴率义军直扑元军的中军。
宰相脱脱眼看冲来的义军势不可挡，无奈下令：“退军、退军！”
脱脱打马急奔，残余元军跟在后面狼狈奔逃。一片大酒碗碰击声，一片笑声骤起。义军众帅正在大摆庆功宴。
彭大帅高举酒碗笑道：“葫芦口一战，元贼大败。我料他们半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此役，多亏了郭帅、孙帅，两位兄弟可是立下头功啊！哦，特别是郭部，杀敌最多，斩获最丰！来呀，老哥敬你们一碗！”
郭子兴欢笑而饮，得意地说：“岂敢，岂敢。”
孙德崖吊着一只伤臂，满脸愤恨之状。他坐在那儿慢慢饮尽了碗中酒，突然把酒碗狠狠一掷，“哐当”一声，碎片四溅！
众帅都惊看孙，呆定。
孙德崖冷声：“是啊。姓郭的杀敌最多，斩获最丰。可我部弟兄哪？死伤过半！”
彭老帅笑道：“战场交兵，岂有不伤亡的？孙兄弟，稍后，我们给你多加补充……”
孙德崖怒道：“我还没说完哪！听着，我想问问姓郭的，约好了同时出击，你部为什么不动？你们如能同时出击，我弟兄岂会伤亡这么多？！”
郭子兴冷静地说：“孙兄错怪我了。我的部下不是不动，他们只是晚上了一会。其原因么，是胡先锋背我帅令，险些殆误战机。”
孙德崖咬牙切齿：“是么？那请你把胡胖子交给我，我要亲手劈了他，给我的弟兄祭灵！”郭子兴微笑道：“这可抱歉了。孙兄知道的，我郭子兴历来是军令如山。胡先锋既然悖我帅令，那就不劳孙兄动手，本帅就饶不了他。”
孙德崖：“怎么着？”
《朱元璋》 第二部分已经被军法处置
郭子兴正声：“胡先锋已经被军法处置——死啦！呆会，我可以把他的尸首给孙兄送去，请孙兄笑纳。”
孙德崖哑然。彭老帅哈哈笑着劝解：“大喜的日子，列位兄弟一醉方休呀。来，上酒，上酒！”众帅们举酒欢庆时，满身战伤的朱重八却身陷土牢。月光透窗照入，只见他身上血迹斑斑，脚上却锁着铁镣。远处的庆贺之声隐隐传来，但他却在等待处死。
阵阵寒风从铁窗穿入，朱重八冷得簌簌发抖。突然，外面响起轻轻脚步，他竖耳倾听。马姑娘抱着一个包裹，走到牢房前，沉声对守卫令道：“打开牢门。”
守卫犹豫地说：“马姑娘，公子有令，牢里关的是待斩死囚，任何人不准入内。”
马姑娘一惊：“死囚？！”
守卫：“是啊。”
马姑娘冷冷地说：“就算是黄泉路上走，也得让人家吃饱肚子。是吧？”
守卫胆怯：“马姑娘，小的不敢做主……”
马姑娘高声：“我做主！出了事都在我身上！”
守卫打开牢门，马姑娘入内。朱重八惊讶地看着马姑娘。“嗵”的一声，马姑娘把包裹扔到朱重八脚前，打开一看，里面是熟肉和面饼。朱重八憨憨地一笑，抓起来就埋头大口嚼吃。
马姑娘：“你也不谢一声？”
朱重八：“多、多谢马姑娘……”
马姑娘颤声：“朱重八，你怕死吗？”
朱重八一怔：“没想过这事。”
马姑娘再问：“如果你被砍了头，你觉得冤吗？”
朱重八沉声：“咱这颗头捏在人家手里。姑娘应该先问问砍我头的人恶不恶，再来问我冤不冤！”
马姑娘无言而去。小径上，马姑娘正匆匆离去。她突见前面有灯笼闪光，赶紧转入暗处。但她不慎踩碎一块瓦，响起“咔嗒”一声。
郭天叙在提灯部下引领着走来，他听到响动，立刻驻足凝神张望，看见马姑娘远去的背影。接着，他再看那座牢房，大步走去。“哐”地一声，牢房门突然打开。郭天叙大步入内。朱重八手抓吃了半截的饼子，呆定。
郭天叙冷冷地说：“艳福不浅嘛，坐牢还有人侍候着。”
朱重八：“就算死犯，砍头前也得让人吃顿饱饭吧？”
郭天叙得意地说：“哼，前半句嘛你说对了，你确实是死犯，天明就砍头示众！后半句嘛你说错了，即使砍你的头我也不让你吃上饱饭！为何呢？因为，我想让你做个饿死鬼！缴了。”部下上前，夺走朱重八的吃食。朱重八大怒：“郭天叙，你为何总跟我过不去？我哪儿得罪你了？！”
没有人回答，只听牢门哐哐关闭。郭子兴在大堂来回踱步。郭天叙恭立于侧，察颜观色地道：“父帅，胡先锋尽管稍稍耽误了军机，但他已经命丧黄泉，以死抵罪了。而朱重八犯上作乱，手刃官长，更是罪大恶极呀，此风断不可长，此罪断无可恕！我已经将他关入死囚，请父帅下令，天一亮，就将他斩首示众，以正军纪。”
郭子兴走到屏风前，打量上面的图案，沉思着。而屏风后面，马姑娘竟然在侧耳倾听着，她听到要杀朱重八，不禁暗惊。
郭天叙说罢，见郭子兴一直沉默，便有些不安，催促道：“请父帅立断。”
郭子兴“唔”一声：“天叙呀，你说的有点道理。擅杀官长，断无可恕。但我想问你一个事。”郭天叙：“父帅请问。”
郭子兴正声：“是谁让胡胖子按兵不动的？是谁？！你别跟我说是他自个儿的主意，胡胖子那个呆瓜根本没这个脑筋！”
郭天叙呆片刻，躬身直言：“禀父帅，是我。”
郭子兴狠狠地戳他脑门：“你差点酿出大祸来呀！约好了两军同时出击，你却想借元贼之手消灭孙德崖，坐收渔翁之利！那孙德崖是傻瓜吗？其他大帅是瞎子吗？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郭天叙颤声：“父帅啊，儿子斗胆如此，全是为了咱们弟兄，为了父帅您啊！孙德崖一直在暗中与父帅作对，他图谋独占濠州城哪。咱们要是不除掉他，他早晚会除掉咱们！”
郭子兴：“哼，他这点心眼，我岂不知？
可你用这种手段暗算他，既太卑鄙又太愚蠢！这样做法非但不会成功，还会激起他的报复之心，致使义军分裂！”
郭天叙垂首跪地，忍气吞声：“父帅……是儿子糊涂了。”
郭子兴摆手叹息：“起来吧。”
郭天叙起身。郭子兴突然又道：“还有一件事。”
郭天叙胆怯地说：“父帅吩咐。”
郭子兴厉声：“在我郭子兴部，究竟谁是统帅？”
郭天叙惊：“当然是父帅。”
《朱元璋》 第二部分郭部的任何人
郭子兴恨声：“那么，郭部的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背着我行事！就算是儿子也不行！”
郭天叙深揖，颤声：“遵命。”
郭子兴气道：“退下去，好好想一想！”
郭天叙躬身而退。郭子兴这才突然扭头，朝屏风大喝：“谁在屏风后面？出来！”
马姑娘步出，笑盈盈地说：“义父，是我。”
马姑娘赶紧上前给郭斟上一杯茶，亲手奉上。
郭子兴嗔道：“丫头，你偷听了半晌，转着什么念头啊？”
马姑娘讷讷地说：“女儿觉得，朱重八杀了胡先锋，是被胡先锋逼出来的！而且，朱重八是一个从没上过战场、也从没使过刀枪的人，他竟然能把胡先锋砍喽，说明他比胡先锋厉害得多！”郭子兴一怔，沉吟着说：“这人是憨。”
马姑娘：“女儿觉得，恐怕不光是憨，还是忠勇，是胆气！胡先锋死后，旁边人都劝朱重八逃命，他非但不逃，反而率先冲上去跟元军拼命，这才把弟兄们斗志都激发起来了。光这一条，也足以顶了他杀胡先锋的罪过。”
郭子兴微笑：“不愧是我马兄弟的女儿，见识不凡哪。”
马姑娘进一步道：“义父如果把这样忠勇的人给杀了，让他给胡胖子偿命，那等于说背信弃义的胡胖子有功，而奋勇杀敌的朱重八有罪。义父，那可是贤愚不明啊！”
郭子兴一惊，沉默片刻，突然拍案：“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上这小子了？”
马姑娘大窘，呆了片刻，高声顶撞：“义父说对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人。义父如果杀了他，我立刻离开义父。因为您身为义军大帅，义气何在？！”
郭子兴嗬嗬笑了：“丫头，你厉害呀。跟你说实话吧，我怎会舍得杀这样的好汉？我不但不会杀他，还得好好地赏拔他！”
马姑娘大喜：“谢义父！”
郭子兴沉吟道：“问题是，这小子毕竟犯上作乱、手刃官长了。怎样处置才能令将士心服啊……”
马姑娘担心地看着郭子兴。朱重八坐在牢房内，双足锁着铁镣。牢门吱吱开了，阳光中伫立着一个高大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