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奇-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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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时深吸了一口烟,说道:〃希腊悲剧似乎总是一连串的惊疑和恐怖,观众可以眼看着剧中人一步一步踏入命运的牢笼,无法解脱。然而东方色彩之下的理念却不是这样简化了的。佛家既说'无常',同时也强调'因缘'。'因'可以看做是人事上主要的动力;'缘'即是其间许许多多的附带条件,比方说今夜之会吧!我从香港来,高先生、高太太邀我到这里, 这是'因';诸位今晚也都有空过来谈谈 这是'缘',因缘定分,所以大家便能相聚了。佛家不谈命运,不谈上帝,积极的地方在于相信某些'缘'是可以由人为控制的。 这是佛家主张'有为'的一种见证。〃
那,人如何去知道命运,或者知道因和缘呢?人又如何知道何以有为,以及如何有为呢?座中另一位先生提出了这个问题:〃知识〃在佛家的哲学里扮演什样的角色呢?
〃这就涉及到宗教性与世俗性的分歧的一点上了。〃金庸先生说:〃越谈越玄了,好像? 佛家有两种看似相互矛盾,实则只是落脚的层面不同的说法。所谓'八正道',也就是八种落实于生活的方式,其中第一条路就是'正见':求得正确的知识以及见解。佛家不像基督教,强调人的'罪'。却认为人所犯的错误不过是出于'无明'而已,人因为不能求得正确的见解,所以会犯错。但是另一方面,佛家又要人祛除'所知障'。当人生在世数十年,接受各式各样的见解和经验之后,总会有所执着和坚持。如果人想得到最后的真理,势必须要抛弃所有的成见,那时知识可能只是障害了。〃
在〃正见〃的语意上,西方的苏格拉底在论述中也曾有过类似的见解,他也是将人的罪恶、虚伪和错误在某种程度上诉诸人的无知,与佛说是很接近的。然而在知识与发展的历程中,东西方又分别导领出有着相当差异的轨道。金庸先生挥语如行云,对这个问题作了扼要简明的分析:
〃西方的哲学传统里对知识是相当重视的。柏拉图也曾认为追求知识就可以完满地解决人生问题。发展到康德,有一部分的理念就和前面所提及的佛家'去所知障'的精神相近了。康德认为人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智慧和真理,它和人类的语言及思辨能力是相抵触的,知识亦无能为力。康德只作如是说,并没有进一步地说明。而在佛家则进而用打坐以及默想以接近真智慧。禅宗尤其主张如此。这就是属于宗教的问题了:信则是;不信则否。哲学家想当然是不容易接受的。佛家基本上认为一切哲学的解释,总是片面的,也就是有限的。有人问佛祖:宇宙是有尽是无尽的?是有限是无限?人死后会如何?问了十四个类似的问题,释迦牟尼都不回话,这是着名的'十四不答'。这些问题获得不同的解释,却终不能有答案,提问便是无稽的。释迎牟尼还作了一个比喻:有人中了毒箭,这时去研究那箭身的质料为何,研究那箭羽的种类为何,研究那射箭人状貌如何,诸如此类皆无关宏旨,重要的是怎样去拨出毒箭,救回一条性命。〃
〃 唉!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个人于佛,只是初学,修习的是较古的原始佛教。其实人人学佛各随缘分不同,而有不同的'法门'的,有人学佛是为了研究学问,宗教的意味变淡了;有人修佛是出于信仰,即使不能读很多经典,只要一旦开悟,也有所得。〃
金庸先生显然是不准备多说什了,无语因缘,在座者也多只便会心而笑了。
接着,座中人的联想忽发,从佛教世界到武侠小说,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是十万八千里的旅程,而追怀之下,《西游记》这部书已如〃筋斗云〃般浮跃而来。
金庸先生倾身换了个坐姿,缓缓道来:〃《西游记》原先也不是一人一时的创作,总是附会故事,敷陈情节,刻画人物,最后辑补撰订的。其中猴子造型的来源,可以追溯到印度史诗里的英雄人物去。佛经中也利用了那些传统的民间故事,后来传入中土,踵事增华,便不只于佛家一门。《西游记》里儒、道两家的风味和理想也具有相当分量的地位,这是中国人合异取同的天性了。〃
当人们提及金庸先生早年从事电影工作的时候,他连忙摇摇手,笑道说:〃我在电影工作上是完全不成功的!早些年,在左派的长城电影公司做一年多,导过两部戏。他们对于戏剧的限制非常严,编个剧本要这审查、那研究,工作很受限制,那不是个适当的创作环境,我没有待下去。一直到现在,他们似乎仍然未曾摆脱那许多束缚。
去年,中共召开'文化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许多人在会中也强调了:主题的限制需要放宽,创作需要自由。连邓小平也在开幕典礼中说:中国地大物博而历史悠久,文艺创作也必须要有多方面的表现。至少在趋势上,放宽是不可避免的。记得去年我在香港,见到一出由大陆的剧团所演出的京戏《辛安驿》,竟然也采用传统的演出形式,刻画一对假凤虚凰的思春之状,这和前几年中共的姿态是大异其趣的。
中国是大的!大中国怎能任少数人意向所使,翻云覆雨呢?形势是自然而然与人的心灵相启发、相印证。从文学艺术或是哲思玄理之间,我们可以管窥出一些历史发展的端倪,人们必须一步一步走向自由、开明、宽容而民主的理想。据我个人三年来的观察,大陆上人民的一般心理,正有以上的倾向和趋势。至少已经公开承认台湾三十年来经济上的成就。 这从某方面来说,称得上是进步的基础。〃
金庸先生语重心长地作了结论:〃中华民族有伟大的文化传统,这深厚的文化传统,大有可能导引我们进入光明的未来,重视文化经验多方面的发展,然后我们期待!〃
夜凉方浓,一灯如炬,座中人依依相别,仿佛是结束了什。然而结束了?或者告别了儒侠金庸,便顿然觉出有一程岁月正将开始呢?那是慧思与灵感的开悟?然而一席话间怎容得下这许多境界呢?他留下一些值得细品深思的课题,引燃了归客的心绪,一如灯火引燃夜色,直到黎明来时。
后记
金庸是我们最喜爱的作家之一。
很多年前初次相遇他作品时的那种惊喜,至今难以忘怀。然而,当我们完成这本不成样子的书稿,感到的是惶恐与惭愧,因为我们似乎并未能将我们自己内心最深的体悟,以及金庸作品内在的魅力,充分地表现出来。也许,对于我们所喜爱的对象,最好是保持沉默。
然而,无论如何,金庸是会值得谈论的,从文化的、历史的、文学的,或者从哲学的、社会的角度,都能发现一些启示性的东西。我们希望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会奉献出扎实而精致的成果,与所有喜爱金庸的朋友们分享我们的阅读经验。那,这本书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没有以下着作,也就没有我们这本书,对于这些着作的作者,我们的谢意与感激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现将书名罗列如下:
《我看金庸小说》(倪匡,台北远景出版社,1984)
《再看金庸小说》(倪匡,台北远景出版社,1984)
《四看金庸小说》(倪匡,香港博益出版社,1983)
《诸子百家看金庸》(一、二、三、四册)(沈登恩主编,台北远景出版社,1984)
《读金庸偶得》(舒国治,台北远景出版社,1982)
《金庸的笔下世界》(扬兴安,香港博益出版社,1983)
《三剑楼随笔》(金庸、梁羽生、百剑堂主,台北远景出版社)
《金庸与倪匡》(沈西城,香港利文出版社,1984)
《金庸小说赏析》(陈墨,白花洲文艺出版社,1992)
另外,还叁考了《明报》、《资本》等报刊杂志上有关金庸的文章。
金庸作品的引文全部依据1994年三联书店版的〃金庸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