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皇明__by__tnttr(百夜)-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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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樘的声音很小,但是朱厚照却听得十分清楚,父皇那个“以后”后面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他不知道,可是却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祈求与无奈。朱厚照放松了身上紧绷的肌肉,将头迟疑的枕在父皇的胸前,双手也反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从那有力的臂弯中传来的温暖。
龙辇中一片静谧,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声音仿佛都被隔绝在这片斗室之外,两人只是静静相拥着,聆听两颗心脏跳动的旋律渐渐一致。
“皇上,咱们到地方了!”
侍卫的通报声打破了沉寂,朱厚照跟着父皇下了龙辇之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西苑的万岁山。在他面前是一座凉亭,看样子才刚刚建成的样子,匾额上连名字都还没有题写。
朱佑樘看着儿子疑惑的眼睛,但笑不语,挥挥手让侍卫们在远处守着,牵着儿子的手走进凉亭。
朱厚照上下打量着这座精致的亭子,亭内布置得奢华无比,整个亭子一共有九根柱子,上面雕刻着九条金龙,每条龙身上刷的都是金漆,他心中奇道,这样华丽的布置一向都不为父皇所喜,怎么会在西苑里出现这样一座浪费银子的凉亭呢?
朱佑樘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父皇上次打你的地方还痛吗?”朱厚照困惑的摇了摇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怎么还会痛!父皇今天真是怪怪的呢!
“那次朕真是被你吓到了!你这个孩子怎么可以那么莽撞!”朱佑樘用手指戳戳他的脑门,佯怒指责道,“真是的,你这任性、爱耍小脾气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朱厚照摸了额头,眼睛中含着委屈的瞪着自己父皇,自己这还叫任性呀,您是没见过我们那时代的独生子女呢!切!再说自己自从进了部队,本来都已经改正了好多,现在这样的性格还不都是到这里了以后被你惯出来的!居然还好意思怪我!
儿子那委屈的小模样,把他逗乐了。朱佑樘笑着捏了捏他鼓鼓的脸颊,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朱厚照摇了摇头,然后就感觉自己被父皇抱了起来。
朱佑樘抱着他走到可以远眺紫禁城的方向,远远望去那一片红墙黄瓦构成了巍峨而庄严的宫殿,夕阳下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显得无比端庄和瑰丽,更远处则是环绕着紫禁城的外城,整齐有序的规划,高高矮矮的房屋,让人一眼看着就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活力。
“皇儿,你知道吗?朕今天实在是很高兴!在父皇还没对你要求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感受到什么是身为皇族的使命!”朱佑樘指着眼前雄伟的城市,严肃地道,“当年这里曾经是一片荒凉,是我们的祖先在这里建立了这座雄城,为的就是驱除北方的蛮夷,为的就是能够天子守边关!身在皇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土之上,莫非王臣,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应该有守护这片江山,弘扬我大明王朝国威的觉悟!”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他,身为皇帝的朱佑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严肃庄严,却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魅力,他知道这才是父皇真正的一面,现在的他不单单是一名父亲更是一个真正的皇帝,一名拥有雄才大略、仁心圣德的皇帝。
“看到这座亭子了吗?”朱佑樘顿了顿继续道,“这亭子是李广以朕的名义收刮了无数的民脂民膏建成的,他要权朕就给他权,他要钱朕就给他钱,只有这样的国之硕鼠才能引出那群已经败坏的小老鼠!日后这里会被命名为毓秀亭,题名之日也就是李广那妖道伏诛之时!”
“父皇您都已经准备好了?”朱厚照惊异地问,他抿了抿嘴唇,担忧地道,“您已经有解决他的办法了吗?”
“皇儿知道李广能挟制朕的事情了吗?”朱佑樘奇道,这个小家伙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嗯。孩儿是偶尔得知的,那妖道知道我们两人的生辰八字,一直用此来威胁您!”朱厚照点点头道,却没有说出那夜听到的秘密。
“对付李广朕到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那个毒咒之术实在是太过厉害,但是现在从各地请来的高手已经渐渐到达京城,朕想,只要能一击必杀应该便没什么问题吧!”朱佑樘叹息道,“可惜皇儿你冒然回来了,让朕要担心的地方又多了一个!朕虽然不知道他的毒咒之术厉害到什么地步,但是威力的强弱却是和距离有关的,若皇儿还继续待在绵山自然是再安全不过了!”
“切,父皇您怎么可以这样冒险,再说即使一击必杀也不一定能防得住他临死前的诅咒!”朱厚照兴奋地抱着父皇,不自觉地撒娇道,“您把他交给我处理吧!我这两年有学到怎么对付这类道修哦!好不好嘛,父皇?”
“好吧,好吧!不过皇儿一定要注意安全!那些高手也要带上,否则朕实在不放心!”朱佑樘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只得点头道,“这些天来看到皇儿的表现,朕才知道皇儿是真的长大了呀!刚才在兵仗局时朕终于下定了决心,等你今年过完生辰就正式出阁读书吧!”
“真的吗?”朱厚照吃惊地问道,明朝的太子出阁不同于常人的孩子进学堂,可是十分的讲究,还有一套程序超级繁杂的礼节仪式,更重要的是一旦出阁以后就意味着现在自由自在的好日子结束了。当然,对他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装小孩了!
由于出阁以后的限制太多,还要常常接受那些太傅或重臣们的唠叨,简直就是谋杀童年,朱厚照自己也不太想出阁读书。因为没有明文规定过太子需要什么时候出阁读书,朱佑樘想要让他多过一些快乐的童年,于是一直顶着众臣的压力,延缓着他出阁的时间。
“这件事本来朕还一直犹豫,但是皇儿最近的表现实在太出色了,再不让你出阁反而是耽误了你!”朱佑樘叹息道,“皇儿出阁之后就是大人了,日后可不能再随心所欲了,朕也会严格要求你的!”
“唔!”朱厚照默默的应了一声,心里则大窘,老是出阁出阁的,怎么好像父皇是要嫁女儿一样呀?
“之前朕一直没说,你那笔字也该练练了,父皇会好好监督你的!”
“嗯!”
“还有朕知道你好武,但是出阁以后就得收收心,用功读书了!”
“嗯!”
“出阁了以后你就不是小孩子了,行事都要注意礼节,不能让人看了你笑话!朕以后也不能随便抱抱你,亲亲你了!唉!真希望皇儿永远别长大就好!”
“那是不可能的,父皇!”朱厚照瞥了一眼又开始在自己面前犯傻的父皇,心中却不以为然,就父皇这种“孝子”级别的老爹,能对自己严格到什么地方去!
“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呀!”朱佑樘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深深地叹了口气哀怨地道,“以后皇儿不能再那么随意的向着朕撒娇了,朕只要一想着就心里难受!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家伙!”
“都是您自己说的,怎么能怨我呀!”朱厚照抱着头委屈地道,“明明是父皇你自己想太多了嘛!”
“哈哈哈哈……”
凉亭上一阵欢声笑语,两父子看着夕阳渐渐地落下地平线,火红的夕阳将这美景映成了一幅动人的图画,温馨而迷人。
第四十二章 太康之死
朱厚照十分郁闷的在咸阳宫里学习着礼仪,出阁典礼要注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而且他还要训练磨合那些刚赶到京师的江湖高手,杂七杂八的事情弄得他有些晕头转向了。
在出阁当天,内阁徐溥等四位大学士,尚书马文升、王恕等七人还要同时被加封为太子太保。朱厚照最怕见到那几位阁老,这四个老头的杀伤力十分强大,为人又古板耿直,稍微有些行为偏颇被他们看到,就等着被念到耳朵起茧吧!只要一想到初讲时,阁臣们还要连侍五天,朱厚照就无比头疼。
今天已经是九月十六日,没有几天就要到他生辰了,朱佑樘将那出阁典礼弄得隆重浩大,若是因为自己的礼仪出了问题,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殿下,坤宁宫那边小公主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已经叫了好几名太医,喧哗得厉害呢,您看,要不要过去看看?”刘瑾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禀告道,“皇上下朝以后也往坤宁宫去了,似乎是有大事发生呢!”
“有这样的事情?”朱厚照奇道,沉吟了片刻,连忙让人给他换下繁琐的礼服,朝坤宁宫赶去。
朱厚照赶到的时候,坤宁宫中一片寂静,整个寝宫内只有偶尔的几声抽泣,张皇后神情呆滞的坐在床沿,苍白的脸庞上泪流满面,而父皇正脸色复杂的看着床上的孩子,几名老太医跪在地下不停磕头,那些太监宫女们各个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头也不敢抬,气氛显得凝重无比。
“怎么回事?”他随便抓了身旁一个小太监问道,那小太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啊啊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快说!”
朱厚照板着脸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那小太监浑身颤抖,连忙道,“回回……回禀太子殿下,小公主她……她夭折了!”
“什么?”朱厚照诧异道,明明前几日见到的时候,太康似乎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死了呢!他一把甩开那小太监,大步地走近床边。太康小公主静静地躺在床上,小小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她的小脸与手脚上露出的皮肤都有红色的斑疹,甚至有些已经成为疱疹,朱厚照仔细打量着心中有一丝奇怪。
这个症状……他疑惑着伸出手想要检查一下那些红斑与疱疹,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抬头一看,发现父皇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脑袋几不可查的摇了摇。
怜惜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女孩,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乖乖地站到朱佑樘的身侧。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佑樘冷着脸问道,张皇后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可怜的孩子……炜儿也走了,你也走了……你们都还那么小……怎么就闭上眼睛这样离母妃而去了!”张皇后哭得歇斯底里,短短几年里连续两个孩子夭折,对一个母亲来说实在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朱佑樘并没有上前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朱厚照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的神色,默默地陪伴在他的右手边。
从张皇后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朱厚照知道太康从前天开始就有些发烧,食欲也渐渐下降,张皇后只以为她是感冒着凉了,不敢给孩子喝多药怕对身体不好,于是只叫人熬了一碗姜茶捂着发汗,早上孩子的低热本来都退了,却发现身上多了些红疹,当时没在意,等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那些红疹已经快速地变成了疱疹,等太医们赶到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还没开始诊断孩子就断气了。
逝者已逝,虽然朱厚照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并不深刻,却也不禁唏嘘生命的脆弱。张皇后哭得十分厉害,心中充满了悲痛,但是却也已经挽不回这个小小的生命。
他看着父皇语气平淡地吩咐宫人为小公主准备后事,对那些太医也并未多做责骂,然后便默默回了乾清宫。朱厚照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宫门禁闭,寝宫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才望着靠在躺椅上的父皇,轻轻开口。
“为什么?”
“皇儿是想问什么?”朱佑樘半眯着眼睛,看着满脸疑惑的儿子。他对着儿子招了招手,小家伙楞了一下,迟疑地上前几步,小心地坐在躺椅边。一把抓住他的小手,摆弄着他软软的手指,朱佑樘像是不在意地淡淡道,“皇儿为什么那么关心太康呢?”
朱厚照用力的抓住父皇的右手食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手指被捏得发疼,朱佑樘却笑了,那笑中有太多的苦涩,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下一秒他便用左手遮住了眉眼。
过大的衣袍遮挡了他的神色,朱厚照不自觉地放松了手,将父皇的手掌捧在手心握住,轻声地问,“父皇,为什么您要这么做,虽然母后他们……”儿不言母过,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顿了顿道,“可是太康,她还是个孩子……是您的孩子呀!”
“唉……”深深地叹息声仿佛是要把心中最深的烦闷吐纳出来,朱佑樘的声音从长长的袖子底下传来出来,那闷闷地声音不知怎么却让朱厚照觉得心中酸酸的,有些发疼。
“太康的事情,朕本来是想当做一场意外。就说因为水痘的缘故,不治夭折处理便成了!可你这孩子,唉,也不知你怎么这么精灵古怪的!明明连太医也没看出问题,你却……唉!”朱佑樘将儿子的手与自己的交握,十指交缠,仿佛从那温暖的手心传来力量,他继续道,“太康出生的时候皇儿去了绵山,回来应该也没见过太康几次吧!”不等朱厚照回答,他肯定的说,“朕想皇后也不会给你机会接触到她吧!”
朱厚照回想着自己看到太康的几次,果然她不是在皇后怀里睡觉,就是立刻被人带到内室,不哭不闹地沉静得根本不像是一岁多的孩子。
“几个孩子里面,除了炜儿,朕想皇后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孩子了!”朱佑樘接着道,“可是这个孩子不但先天性聋哑,而且很可能是个傻子,若是在普通人家到也算了,但是她不应该出生在皇家。”
朱佑樘愤恨地道,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怨毒,“皇后!张家!胆子真的很大呀!哼,他们还想瞒着朕,但是这孩子总要长大的,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成了皇族之耻!”他的手越捏越紧,朱厚照的手指尖已经因为失血有些发凉,但是他却没有挣扎,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父皇的手背。
先天性疾病!身为现代人的朱厚照当然知道,产生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近亲结婚。张家果然好大的胆子,不论他们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但是这种将父皇尊严放在脚下践踏的行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父皇……”轻轻地唤着父皇,朱厚照不禁感同深受起来,他最是清楚父皇对于美好和谐的家庭是多么的渴望,他宠爱自己,疼爱其他的弟弟妹妹,甚至多次容忍皇后与张家,都是想要维持这个家庭,可是张皇后却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假象彻底打碎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失意的男人,心中却突然充满了无比怜惜,想要让父皇幸福的念头不知怎么满满的萦绕在心中。他捧着父皇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地烙下一吻,柔声道,“父皇您别难过,您还有我,还有炜儿,还有永福永淳她们,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吗?皇儿说得真好!”朱佑樘放开蒙住眉眼的手,一把将儿子拉到自己怀里,将头埋在他纤细的肩窝,紧紧拥住。“还能是一家人吗!可是朕以后怎么面对他们,怎么告诉他们,他们的母后、舅舅们都是朕亲手处决的!”
“若是他们不能理解,咱们就不稀罕他们的理解!父皇,您还有照儿呢,照儿会一直陪着您的!”朱厚照反手拥住他,贴着他的脸颊道,“再说,咱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不是吗!”
“照儿……”朕的好孩子!朱佑樘的眼眶渐渐地泛红,太康的事情虽然让他难受,但是他毕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还是能看得开,但是儿子贴心的话却让他感动无比。儿子暖暖地鼻息喷射在敏感的颈项皮肤上,带着几分湿意,却像是将心中的阴霾完全的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