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无月-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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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看你笑过。” 他一下子就板起了脸,继续低头系他的草药。 夜已经深了,雨声听起来淅淅沥沥有些孤寂。我打著伞,去看了看窑场,确定没有漏雨的地方,防雨的棚架都搭的挺好,下面的土胚也都没受潮。等到回来,已经踏了两脚的黄泥。 尽欢打了热水来给我洗脚,我试探著问:“尽欢,这几天,没什麽事麽?” 他愣愣摇头:“没什麽事儿。” 木头脑袋。 “衙门那边儿没麻烦吧?” “没有。” 还是不得要领。是不是尤烈没展开什麽行动?总不能是他随口说说哄我开心吧。 “那天咱们见的那个师爷,你说他象大哥的——是不是你看错了啊?”我领会到和尽欢绕圈子没有用,干脆摊开说。他摸摸头:“应该是我看错了,肯定不是的,大公子早去世了——这双鞋不能穿了,拿去刷吧。” 他把我的衣服鞋袜包了一包走了。我擦干净脚,盘起腿来练了一会儿功,只觉得身上轻快非常,十分舒畅。 收了功,觉得疲倦尽消,脑筋也清明不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苏远生知道明宇就是明行之,姚钧应该也知道吧?他不说给我听……是不是他知道一些曾经发生在那高墙里的事?还是,他知道更多,而不想我再想起明宇?我抱著头想了一会儿。可是不知道爲什麽,我就是愿意相信他。很奇怪,也可能是一种直觉。我觉得他对我是善意无害的,那些照料也都是全心全意的。 突然来了又去了的苏远生,不属于我的生活。那个人太美,太冷,太高贵。只适合远远看一看,然後,擦肩而过。这是最好的结果。 靠在床头闭起眼,我很快陷入了梦乡。一早雨还是在下著,麻石道上泛著一层朦昧的水光,看上去有些滑溜不实的感觉。尽欢给我找了一双鹿皮的靴子,说是比雨屐轻便。我倒没打算出门。其实事情基本上都上了轨道,也不用我天天去盯著。一个好的管理者,要善于发现并合理使用人才,建立一套完善的管理制度,而不是自己事事去亲力亲爲。我的目标,可不是要在这里作牛作马过一辈子。尽欢问我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我笑著说:“劳逸结合,休息,休息一下。” 他不知道听没听懂我要表达的意思,不过後一句他是听懂了,也就是我今天不出门,于是又把那双小号靴子拿出去了。唉,我什麽时候能长高长大?就拿这个靴子来说,怎麽看也是个童鞋的尺寸。洗脸的时候又端著水盆看半天,还是那张亦雌亦雄的脸,说清秀是有一些,要说男子气概……是一点儿也找不出来。姚钧来的时候,我正丧气的使劲儿擦脸。 他看了一眼,说道:“又心急了不是?长个头儿不是一天两天,再说,你也得吃些补品,要不,从哪儿长呢。” 我动作顿了一下:“嗯,也是……给我弄点骨头汤,补钙啊,估计能长个儿。” 尽欢摸摸头,傻头傻脑的出去了。我看他人高马大的背影直犯糊涂。我说尤烈大哥到底看上我家尽欢哪儿了?是喜欢他心地善良?不象。 姚钧一身都是药味儿,昨天他房里亮灯到很晚,不知道摆弄了多久的药材。说起来,我从来没闻到过他身上有除了药味之外的其他味儿。好在中草药的味儿也不难闻。我喝了点粥,笑说:“姚先生,其实这个当大夫也不错,什麽世道儿人都得看病吃药不是?脚夫走卒,达官显贵,後宫诸人,个个都难免头疼脑热。要不,我跟你学学艺,将来有个一技之长,也省得挨饿。” 他筷子搁在碗沿上,说道:“你现在是日进斗金,养活这岛上千把口子人。我倒得和你请教这生财之道。” 我皱起眉头:“千金在手,不如一艺傍身。” 他只是笑,不再跟我瞎缠胡搅,喝完了饭,碗一推:“我要出岛去采买些药材,跟帐上支钱银子。” 我就说,他这大夫当的,威风是威风,名气也有,可是面子挺足里子不够,光治病不收钱,把个郎中当的跟慈善事业似的,抹抹嘴:“我跟你一道去,打个下手儿,跑跑腿儿,也长长见识对不对?” 他白我一眼:“你不添乱就成。” 我们乘货场的船出去,拉了一面帆,吃风很足,快船破浪,我坐了多少天船,早就不新鲜了。当时运货来往,天天坐船坐的饭都吃不下。姚钧坐在舱里,我翻著空白页纸的簿子:“你要买什麽药,打个名目数量,我算算钱带的够不够。” 他口述,我一一记录。外面水浪风声,风动帆索,阴云被风吹散了些,日头隐隐的露面,阳光射在水面上,有如片片金鳞。姚钧忽然停下不说,我疑惑的擡头看。他仰头看著舱外,若有所思的模样。我不敢插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怕扰了他思路。把纸笔放在一边,慢慢退了出来。拉帆的小子偷偷看我,我冲他笑笑。其实现在的生活没什麽不好。虽然个头没长,不过练练武,强强身,耳聪目明做事不累,也是好事。站在船上也不觉得有什麽特别不踏实的感觉。 姚钧从舱里出来,一眼看到我,说:“怎麽记到一半跑了?” 我说:“透口气儿。” 他手遮在额前,望一望西边:“今天船挺快。” 我笑:“嗯,早上跟刘头儿说过,码头应该有车候著了。今天你敞开了买,钱我全付!” 他看看我:“真是财大气也粗。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千年雪参万年伏苓我也就可劲儿买了。” 我挤挤眼:“你倒想买,那些小门小店里可哪有得卖!” 他笑一笑不再说话。 晨雾被风吹散,城镇已经在望。姚钧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後去,我的目光无意中掠过去,停在他的鬓边。 有点怪…… 他转过头:“看什麽呢。” 我回过神来一笑:“没。啊,收拾下,咱换车。” 这年头儿还流行染发麽?姚钧外头的头发有些粗硬,怎麽新长出的发脚,倒显得绵密黑亮,全然不一样。 他踏著跳板上岸,步子极稳。我留心看他的脚步起落,跟著他也走了过去。 一上午都在药店医馆间奔走,我不太懂,不过看来姚钧要的药材不少,而且品质要求也挺高。我只管跟进跟出,打杂跑腿儿付钱买单,中间又留心看了几次他的发脚。等中午吃了饭,我去章记看看营业情形,琢磨这个换季大减价的事。花布绢纱什麽的,是时候减价了,不然这一压下来,得占多少流动资金。再说,压到明年夏天,花色陈旧,还卖给谁去?裁了卖抹布还差不多。 尽欢尽职的跟在後面,我忽然问:“尽欢,你知道易容术吗?” 尽欢搔下头:“听说过,不过没看谁用过。” 我翻翻白眼。要是谁易的容让你一眼就看出来是易过容的,那人可以不必出来混江湖了,直接化个红脸儿上戏台子去唱大戏好了。这问尽欢跟没问一样,他又不是老江湖,观察力也不那麽强。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师爷大哥!他看起来就很人精,一定知道这些事。我眼珠转一转:“尽欢,你帮我去买老福记的炸糕,回来到商行门口找我去。” 他答应一声,转身大步走了。我撒腿就跑。目标:衙门!脚下生风,原来要走一顿饭功夫的路,居然闪了几没几闪眼就让我跑到了!衙门口的听差站起来拦,我一锭银子甩过去:“我是尤师爷熟人,找他有事!” 那听差立刻满面堆笑引我朝里走,绕过一排签押房,拍拍後面一间屋子的门:“尤师爷,有人找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尤烈一定眼看见是我,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我不等他打招呼,自己迈大步进去。他反手掩上门,问道:“你怎麽来了?” 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尤大哥,你知道易容术麽?” 他道:“略之一二。” 我坐下来:“那别人的易容,你能不能分辨?” 他想了一下说:“易容术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罩皮面具,这个要看作工看手段,戴上後也要精心修饰,不然发际,耳廓,下颌都会容易露破绽,不适合长期用。一种是用药水,改变肤色,让眉毛暂时的长不出来,还有毛发也可以染色或是浆硬……还有人两种合起来用,又用面具又用药水,虽然这样稳固的多,但是容易伤了皮。” 我插上句:“有什麽办法……把面具接下来,或是把药水洗掉?” 他看我一眼,笑笑:“怎麽?谁易容让你看到了麽?”顿了一下,说:“难道是圣手秀士姚钧?” 我咬了一下唇:“你跟他熟麽?” 尤烈摇了摇头:“只闻名,未见过面。总之,不是个简单人物,从一文不名到现在名满天下,行事高深莫测。” “你听说过他长什麽样子?” “倒是没听说过有什麽出奇,大多的人只看他医术,这个圣手绝对是实至名归的,秀士麽,”他一笑:“就不无拍马之嫌了。不过也难怪,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病不灾不求他呢?客气总是要有的。” 我没再说话,这个人果然很精乖,问道:“你发现这人易容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他是面具还是药水……不过头发那里的确有点不对。” 他想了想说:“若是别人,我会给你点药来试试对方。不过对方是圣手秀士,还是别班门弄斧的好。他对你应该是没有什麽恶意——” “你有什麽药?”我打断他:“给我。” 他看看我:“你傻了?在姚钧那样的人面前使药……” 我不耐烦打断他:“他是不是姚钧还不一定呢!” 尤烈的手指在桌轻叩,显然心中是委决不下,我心里急如火燎:“我肯定会小心的,你先把药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等一等。” 听他进内室去悉悉簌簌一阵响,拿了纸包出来。 “两包。红的是迷|药,一般高手都吃不消,不过对方如果是姚钧那样用药的大行家,可就说不定了,多半你自己反受其制。白的是草剂,不管是面具还是药汗,和水调匀,涂在脸上,立见端倪……”他捏捏纸包:“我劝你还是不要用的好。” 我把纸包接过来笑了笑:“好,多谢了。” 告过别,我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回头说:“尽欢还在商行门口等著我呢,可我一时又不一定能赶得过去。” 尤烈顿时两眼发亮:“无妨无妨,你自管忙去,我帮你去传话!” 我一笑,挥挥手走了。 掉了一个头再回来,姚钧正在城中最大一家药行的门前,看著人捆药装药。我几步跑过去,他回过头来,说道:“你怎麽去了这麽半天?尽欢呢?我笑笑:“尽欢在商行那边。” 再看他的额际,早上那一丝破绽却已经消失了,一走神,只听他说:“……铺子没什麽事?” “没有什麽。” 我想了想,看车快装好了,笑说:“去喝杯酒,回去太早也没事做,闲得发慌。” 他看我一眼,点点头道:“好。” 城里有条街就叫做酒街,上面全是酒肆饭铺。我们走到街口,他要拐弯时,我把他袖子一拉,指指前头:“去那里。” 姚钧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那边是红巷。” 我笑:“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去。” 他站定了脚,我歪头看他:“怎麽姚先生还不敢去这种地方麽?” 他摇摇头:“公子既然要去,我自然奉陪。” 挑了一家门口停著车马最多的,大步昂然走了进去。迎面是浓浓的劣质脂粉香气,薰得我差点睁不开眼。在皇宫的时候成天见的闻的都是贵价货,而在岛上又没有人用这些东西。很久不闻,竟然觉得头晕。里面有鸨母迎上来,徐娘半老,脸涂得象上了一层浆,说话的时候纹路拉长缩短,我盯著她下巴看,还真有白白的粉屑簌簌的向下掉呢。 “两位有没有相熟的姑娘……”我立马一锭银子塞过去,其实我很想塞进她嘴里。不过又怕她嘴唇上的红渍沾到我手上:“闲话少说,要间房,酒菜先摆上来。” 她笑得粉又掉:“知道知道,二位人品不俗,一般姑娘是肯定看不上的。我这就给您叫两个……” 我自动忽略她跟火鸡叫一样的嗓子,拉著姚钧往里走。 房间还不错,就是也有股子异香异气的味儿。酒菜上的很快,这种地方比饭馆效率还高。进来两个女子,穿著暴露——这是相对的。相对于当时的良家妇女来说是很暴露,不过跟现代的豪放程度真是没法儿比。就是领口开大点,裙子纱薄点,别的还真没有什麽看头。穿黄的那个自称叫满娥,穿粉的叫金桂……我的娘咧,这名字真是个……不过也很配她们的形象。很乡土。 金桂给斟上酒,自动自发拉了一张圆凳靠著我坐了。真别说,虽然进这种地方是古往今来破天荒第一次,但是以前的电视电影里见多了,也不觉得有多陌生。姚钧也显得落落大方,我举杯邀饮:“来,姚先生,尝尝这红巷的酒和别处的有什麽不一样!” 姚钧笑了笑,很浅淡从容,和我碰一碰杯,一饮而尽。我也很豪气,相当配合,喝了一大口。咳!一股子辛辣之气从喉咙一直向上窜。怪不得人家说七窍相连,一口酒,我从嘴到鼻到眼到耳,一下子全被热流贯穿一般,眼睛热热的直想流泪,鼻腔里全是酒气,好不难受。姚钧若无其事,一边的两个女子又很机灵把酒给斟上了。金桂说:“我给公子爷唱个曲儿下酒可好?” 我胡乱点点头。那个女子拿出一具琵琶,坐正了些,拨了两拨,柔声唱了起来。还别说,虽然是俚豔俗曲,但是她们这种曲唱的多了,娴熟宛转,还真不算难听。姚钧低声说:“公子要见识红粉滋味,何必来这种地方?等过几日天气晴好了,我带公子去倚南城,那里是有名的粉香脂豔,与这等地方不可同日而语。” 我觉得心里有点闷:“你倒挺熟行情。” 他一笑:“略知一二罢了。公子喝这酒不觉得呛辣?” 辣死了!怎麽不辣!可是,我咬牙也得忍住! 姚钧一笑不再说话,转头看那个叫满娥的取出一把羽扇,搔首弄姿好不难看。纸包原来装在袖中,我伸臂过去,夹了一片凉藕,袖子滑下来一挡,极迅速的把药包抖开洒进他酒杯里。尤大哥果然非寻常人物,那药真是不错,迅速的在酒中溶解化掉,片刻间不见了踪影。我举起杯来:“来来,姚先生,你出去这麽些天,我也算给你接风洗尘了吧。” 他擎起杯来:“公子何必客气。”却没有立即就喝。我心里有些惴惴,尤烈说怕他不上当,我也担著心。他不会看…… 正想著,他举杯就口,一仰而尽。我心里一宽,把自己那杯也喝了下去。 这种场合的确很容易劝酒。我不知道药效什麽时候发作,拼命暗示那两个女子向姚钧敬酒,自然,自己也陪了好几杯。屋里窗户都关著,两杯酒下肚,脸不由自主就热起来。我松松领口儿,对满娥说:“去……倒壶茶来。” 她应了一声,起来出去了。姚钧看我一眼,道:“你酒量这麽浅,还拼命喝酒?” 我模模糊糊唔了一声,心里琢磨著那药到底什麽时候生效。 忽然姚钧以手抚额,上身晃了两晃。我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睁大:“你怎麽了?” 他轻声说:“头有些晕。” 我心中大喜!亏尤烈说的那麽吓人!姚钧也不过如此啊! “大概是……酒喝的太急了。”我言不由衷。他扶著桌子站起来:“我……吹吹风,也许便好了。” 我心里一突,让你吹风,说不定清醒过来,那我的药不是白搭了。赶紧凑上前扶住他:“头晕还吹什麽风,躺一躺可能就舒服多了。”一眼看到屏风後红帐低垂。我倒忘了,这种地方肯定是少不了床的。把他半扶半抱的弄到屏风後,轻轻放倒在床上。姚钧的眼睛已经紧紧闭起来了,脸色倒看不出什麽不正常。嗯,如果是贴了人皮面具,那肯定是看不出异常来的。 我放下他,觉得手心里黏黏的全是热汗,在衣服上擦了两把,走过去把门闩上了。到底……姚钧爲什麽要易容呢?他…… 手有点哆嗦,把袖子里另一包药拿了出来 。 环顾屋里,只有酒没……啊,有了,案上有花瓶。我从瓶里倒出些水来,在酒杯里拌那第二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