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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柏杨全集-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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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从天堂掉到地狱,小兄妹们在那零乱的房子里哭号,没有人应,也没有人管,饥饿和恐怖把他们逼到街头,小手牵着小手,挨户乞讨。
   好心肠的人把这两个衣服还很华丽,但已饿了两天的孩子,送到救济院,院长辗转打听出作母亲的地址,去信询问,好多天后回信来了,告诉院长说,她愿放弃她的监护权,无论谁领养他们,她都没有异议。
   兄妹们相依为命,两个永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再要他们的小心灵,依偎在一起,可是,不久,作哥哥的被领养去了,这是在我领养棣清前一年的事,等我领养了棣清之后,为她换衣服时,在她那小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是她写给妈妈的──
   「妈:哥哥今天跟人走了,我跟他到大门口,他连叫我一声也没有,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妈……」
   信写的很简单,八岁的孩子,自然也写不通顺,而且,这封信写好后并没有寄出去,一直在她口袋里躺了一年。是她没有邮票钱呢?还是她不晓得母亲的地址呢?我不知道,也没有问她,她似乎还不相信她至爱的生身之母,已决心抛弃她,已把她当作累赘,上苍加到孩子身上的担负,是太重了。
   我把她的名字改为郭棣清,我哀伤她的爸爸,那位我从未谋面的邵先生,他撒手西去,夫妻间的海誓山盟,化作一场虚话。这世界上应该有他的骨血,我不应该为他的孩子改姓的。但,为了孩子的幸福,我还是改了,因为,当人们发现父女不同姓的时候,孩子的心会永远得不到平安。
   对孩子的事情一点也不懂,每逢从外县回到渖阳,我一定把棣清接到报社。她一直对我没有什么表示,很少开口。有一天,我们同榻而眠,她因为吃的太多,半夜里忽然喊肚子痛,我抱起她等医生,看她那发青的凸起的肚皮,不禁热泪盈眶。
   只要我在渖阳,我们就住在一起,并且几乎天天带她上街游逛,看看电影,吃吃馆子。我到外县的时候,她就带着罐头菜肴之类的东西,回到救济院。这样过了几个月,忽然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看一个文件,她登登的跑进来。
   「爸,」她伸进头喊,「我要一块钱!」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这一叫,给我无限温暖,也启示了我作父亲的责任,我对孩子太疏忽了,她已八岁,需要有她自己的钱,需要有一个家了,看她那日渐丰腴的小面庞,似乎越发长的像我,她的脾气好像也和我差不多。五
   之后,我就一心照顾孩子,她走路是八字脚,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把她改正。她好吃零食,那是她过去太缺乏营养的缘故,就让她尽量的吃个够。她老是怕我不要她,三更半夜,会猛的坐起来,睁着两个凄凉而骇怕的眼睛,四下张望,必需等我把她抱住说:「爸爸在这里,爸爸在这里!」她才能倒头再睡。
   我为她做了两套学生服,打算送她进学校。
   可是,就在那一年的十月,战事逆转,长春突围的国军譁变,锦州也被攻陷,整个东北,只剩下渖阳这一个地方,像孤岛一样的围困在共产党的红海里。人心大乱,物价飞涨,能吃高粱米的,已算是大富之人了。到了十月底,共产党的包围圈,更缩小到城郊,街上已有抢米抢粮的事情发生,时时枪声四起。
   局势像梦一样的恶化。
   十一月一日,共产党的李红光支队进城,一小队人住进报社,员工星散,我和棣清只好睡到地下。他们刚埋锅造饭,国军飞机来袭,整整一夜,我抱着棣清,在东北中山中学的操场上躲着,怀着欣喜和骇怕的矛盾心情。那一夜,是我们父女最后围聚的一夜,她像太阳底下晒暖的小猫一样,安静的躺在我怀里,睡的十分甜蜜。
   早上,警报解除,街上已有行人,我摇醒棣清,走回报社,卫兵却不准进去,原来,我已「被扫地出门」。十一月,正是初冬,冷风吹到身上,不禁打起冷战,这遭遇是来的太快了。我往那里去呢,一个河南人,在这异乡异土,如何是好?
   无可奈何中,我带着棣清,投奔救济院,希望先安定下来,再想办法。可是,院里已有共产党的「军事代表」,院长哭丧着脸告诉我,棣清是有名字的,她可以住下,我必须走。当我把棣清留下的时候,她似乎预感到她的噩运又要来临,抱住我的脖子,凄切的说:
   「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等我找好地方,就来接你。」
   「我不信。」
   「我一定来,棣清,你放心!」
   「你千万来啊!」孩子哭了,这是我看到她第一次流泪。
   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她,茫然的离开救济院,我们是这样的分别了。我当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接她的,可是,事与愿违,我一出大门,便碰到一个熟朋友告诉我,「军事管制委员会」已悬赏一万元「东北人民券」抓我,为了逃命,我仓皇私自做了一张路条,逃往郊区,背着借来的被子,于翌日凌晨时分,徒步奔向山海关。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是十年前的往事。
   好容易到了北平,喘一口气,我便发现心头上多了点什么──那是沉重的思念,我颓然的坐下来,想到即令再危险,也应该把棣清带在身边。北平不久也沦陷了。我也曾想到再回东北找她,可是,我没有这样作,我是太懦弱和太自私了。也或许,因为她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然而,随着岁月的增加,良心的咎责也随着增加。大概是年纪渐老的缘故,我一天比一天思念棣清;自从领养她,到欺骗似的丢下她,不过八九个月。但她已全心的信赖我,我太辜负孩子了。这人生太像一个大雨中的空泡,又叫我从何说起。
   夜深人静,耿耿不寐。我对不起孩子,假使我根本没有见过她该多好。我在她弱小的心灵中种下父慈子爱的幼苗,却又硬生生的亲手摧毁。每逢想到她这些年的生活,有病谁管?吃得饱吗?她哭她的养父了吗?现在,她明白她这苦难一生的往事了吗?每一思念,都使我心如刀割。
   我不知道她还记得我不?我愿她不记得,我将会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但,假如她还记得我,我愿她恨我,诅咒我。悲愤比哀伤更会使人坚强,她的恨,她的诅咒,会轻减她的痛苦,也会减轻我心头沉重的负担。
   今年,她该十八岁了吧!
   我没有资格再向她说什么,也不配为她祈祷上苍,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只求在我有生之年,独对苍穹之时,能低低的呼唤:
   「棣清,我的女儿!」──一九五九?二?台北《自由谈》
   附记:五十三年后,再顾前尘,大哭失声,写此文时,虽只写义女,同时并怀亲儿。大陆开放后,已获亲儿,惟千方百计,也曾拜托本溪县诗人徐竹影先生在渖阳登报寻找,始终未能找到,此生只有此心愿未了,苍苍者天!
   
   
   黄河
   ──一条喜怒无常的巨龙
   黄河,是一条动人心魄的河,一条喜怒无常的巨龙。世界上所有的河流都对人类都有裨益,只有黄河,它给中国带来至少有五千年的灾难,而且似乎迄今更烈。我们实在找不出它的好处,可是,它却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发源地。中华民族发源地怎么会在黄河流域?而不在气候更适宜的长江流域或土壤更肥沃的珠江流域,恐怕是一件属于上帝的秘密,只有他才能解开这个谜。
   依照汤恩比先生的说法,文明发源地不会是太富饶的地方,也不会是贫瘠到初民们无法生存的地方。如果这说法为大家所接受,长江和珠江流域,就恰恰符合这条件,而黄河流域可以说一无是处。这条可怜的巨龙,龙尾被压在青海省巴颜喀喇大山之下;龙腰龙首,委顿在无情的沙漠和荒原之间,不断的在痛苦的挣扎,好像他要拔空飞向外太空而苦于无法摆脱,它怒吼、咆哮、翻腾、滚转,千千万万生灵,就在他的痛楚挣扎中丧失。直到二十世纪的今天,还没有人能控制他。全世界所有的河流都跟人类和睦合作,只有这条河,仍坚持凶顽。
   我生在黄河中游,足迹踏遍中游和上游。每有人提起黄河,脑海就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图画。冬季,巨龙开始冬眠,温柔得像条门前的小溪,南北两岸相距,最狭处不过一两百公尺,清澈见底,一篙一舟,就可平安渡过;不怕冷的朋友,假如喝足了老酒,可以很从容的游泳往返。到了冬深,则化成一条冷酷的冰带,像高速公路一样,在山丛谷底,蜿蜒伸展,坚硬的程度,可无忧无虑的通过重型坦克。而春天,可怜,黄河没有春天,只有恐怖,那时节,大地春回,雪融冰解,跟北极冰海一样,大块小块的耀眼巨型水晶,随流而下,而下游高纬度的地方,冰封如故,于是冰块的撞击声,冰块跟堤岸的撞击声,每一声都是一个使人血液凝结的刺耳嘶喊。最后是夏天,黄河呈现世界上最膨胀的壮观;站在南岸向北岸眺望,好像站在花莲向旧金山眺望一样,滔滔一片,不见边际,只见黄汤翻滚,彷佛无数狞狰魔鬼,正在河底作生死鏖兵,河水沸腾,震慑心魄。
   在这种变化莫测的景观下,黄河不但没有航行的利益,连灌溉的利益都没有,除了河套那短短一小段,因为含沙量高到六十巴仙──读者先生如果从黄河汲出一桶河水,会惊讶的发现,有大半桶都是泥沙。而比这更可怖的还是「决口」,黄河决口是中国人──尤其是黄河中下游居民的梦魇。黄河河床跟开封城一座名叫铁塔的佛塔塔尖一样高,这可看出一旦决口时的惨重后果。当决口开始,当然是突发的,十公里以外都可以听见天塌地陷的巨响,那比一个水坝崩溃还要可怕,因为水坝的蓄水量到底有限,不过淹没几个村庄而已。而黄河每次决口,淹没的面积往往是几十个县,几百个几千个村庄。没有人能够逃生,除非在听到天塌地陷巨响时,爬上山岭,如果没有高山,像苏北皖北以及豫东大平原,只有哀号待毙。黄河决口的水锋,不是缓缓上涨,而是像十层楼高的巨墙,排山倒海。更使人浩叹的是,尼罗河泛滥之后,留下肥田,黄河泛滥之后,留下的是一片黄粒细沙,寸草不生。
   黄河是中国人的一大灾难,也是人类的一大灾难,他唯一的贡献是黄河鲤鱼和诗人们无数吟咏的诗篇。我们想,这应该是上帝特别对中国人的一种考验,看我们有没有能力接受这项挑战?我们期望,而且相信,中国人终有一天会把这条巨龙驯服,使它成为一条欢娱的河、友善的河、快乐的河。
   请接纳无限的祝福。
   ──一九八二?一?一五?台北《爱书人》
   附记:为《爱书人》「黄河之旅系列专栏」而写。
   
   
   穿山甲人
   凡是看过《象人》的读者,对那个可怕的怪物,一定还留下难以消灭的沉重心情。我曾向一位少妇询问她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她说她没有看过,因为她不忍心看。而看过该电影的一些朋友,大多数都失神的表示,如果他们事先知道内容,他们也不会去看,他们唏嘘说:「我们承受不了那种压力──被恶运毒手抓住,无法摆脱的压力。」
   《象人》是一个发生在中世纪英国的真实故事,一个男孩一生下来就是畸形,那是一种远超过我们想像力的畸形,面部丑陋得像一只象,嘴唇几乎是以九十度的角度竖立着,右手和双足活像野兽的蹄爪,最使人毛骨耸然的是他身上密布着突起的肉瘤。他被送到马戏团,马戏团团主在像对待野兽一样,咒骂他,鞭打他,使他在二十一岁那一年,还不会说话,还没有洗过澡,他被无情地虐待和羞辱损毁,一生中不知道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只知道恐惧、战栗,只知道阴暗潮湿的囚笼就是他唯一可以暂时喘息的洞穴。直到有一天,好心肠的塔里斯夫医生发现他。肯定他跟你我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一切都正常的人。他把这位「象人」接到医院,开始教他说话、读书,使他恢复人类的尊严。然而最后「象人」仍是死了,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跟电影一样,那么安闲镇静地走向死亡。他的病使他只能坐着睡,不能躺下来,电影结尾时,他安详地整理床铺,安详地躺下,银幕上众星向辽远的外太空退去,观众的心情反而平静,彷佛看到幽冥深处,不幸的人终于挣脱恶运的毒手。我们庆幸,庆幸往事已矣,再也不会发生。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三百年后,恶运的毒手再度伸向人间。
   今年(一九八二)四月七日,马华公会邀我去吉隆坡作一次讲演,当时在《中国时报》连载的《金三角?边区?荒城》,还没有完,必须尽快回来赶写续稿。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八日,大马作协有个座谈会,我就决定四月九日折返,而就在这时候,《新生活报》社长周宾源先生坚持要我多留一天。
   「我认为你应该见一个人。」他说。
   我告诉他我不得不立即返回台北的理由,但他也告诉我他坚持的理由。
   「如果你先看到她照片的话,」他说,「你会为她多留一天的。」
   「她是谁?」
   《新生活报》总编辑吴仲达先生递给我大约十二寸大的一张相片,我察觉到周围的眼光全都注视着我,似乎等待着一种他们所预期的反应。我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而后,我全身汗毛倒竖起来,像一只冰凉的利爪把我提向半空。当塔里斯夫医生第一次看到「象人」时,他沉郁的眼睛流下眼泪,而我却如此残忍,我没有流下眼泪,只从内心发生只有我才听得见的一种可怕的嘶喊,我把照片慌张地丢到桌上,只感到想吐。不久我就为我这种卑劣的根性羞愧,但我当时却只是想吐。
   一个比「象人」更可怖的人呈现在面前。
   「女孩吗?」我问。
   「是的。」周宾源先生答。
   「华人吗?」
   「是的。」
   「最近才发现的吗?」
   「是的。」
   「也叫『象人』吗?」
   「不,她叫『穿山甲人』。」
   「象人」的母亲怀孕四个月时,在非洲受到大象的踏踩。「穿山甲人」的母亲彭仙女士,也是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有同样的遭遇。那是一九四八年的一天,马来西亚联邦森洲淡边村,贫苦的丈夫张秋潭先生正在他那小小的果园耕种,看到了一只穿山甲,他去捉他,他却跑了,跑到山洞里去了,三个男孩闻声赶来,叫闹着,却无计可施。而这时,年龄才三十九岁的彭仙女士,正挺着大肚子,也来参与这场追捕。于是,就在洞口架起木柴燃烧,希望用烟把他「熏」出来,这样忙了半天,却再也没有看到穿山甲的影子,一家人大失所望地黯然而归。
   据熟悉穿山甲习性的猎人说,穿山甲被熏死在山洞里的可能性很小,他们不是笨蛋,绝大多数不是被「熏」出来,就是从洞穴的另一端出口溜掉了。五个月后,彭仙女士分娩,一个可怕的「穿山甲」女孩──就是我所叙述的女主角,呱呱诞生。作母亲的被产婆的骇叫声惊动,等她第一眼看到孩子时,立刻晕厥在产床上,等她苏醒后,抱着孩子,眼泪像雨一样地冲洗着婴孩浑身的鳞甲。她知道她生下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怪物。
   怪物的降临,使荒村中的中华人和马来人大起骚动,他们认为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有些自以为有特别见解的人,一口咬定她就是那个枉死的穿山甲投胎(他们已肯定他是被熏死在洞穴中了),至少是那个枉死的穿山甲的鬼魂,附在胎儿身上。有一半真实事实的谣言是最恶毒的,全村被穿山甲丑陋的形象攫住。「他是为复仇而来!」大家立刻陷入惊恐,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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