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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柏杨全集-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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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教柏杨先生;不知可不可以把韩国也看成是一个「小酱缸」?但回话要小心,以免遭韩人的狙击或追杀。
   
     朝鲜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以那么少的人数,和那么小的国土,竟能抵抗四周强邻四百次大小规模的侵略,最后仍然保持尊严的独立,而又从没有想到去骚扰邻邦,或侵略邻邦,我对他们十分尊敬。
   
     「死不认错」是任何一个人,也是任何一个族群的共通病态,我有一个德国朋友对我指责中国人「死不认错」反应说:「我们德国人也是这样!」美国朋友并且指责我强调得过度,我妻子香华去贝尔格勒参加她每年必去的十月国际作家会议,南斯拉夫朋友告诉她:「柏杨是在说我们嘛!」问题是,同样是学生,却有「小学生」、「大学生」、「博士班」的不同──程度上的不同。普通情况下,文明国家的人,面对证据,差不多都会承认,而中国人面对证据时,仍会顽强的继续辩解,把目标转移,或使主题流失,真到万不得已,非承认不可时,像选举失败检讨错误,也都是别人不好,例如:「票源都被某人挖空了!」或:「被某人出卖了!」绝大多数的中国人,认为承认错误是一种人格上的自贬,而且招来的灾难深不可测。毛泽东自鸣得意的「引蛇出洞」,就是把「诚信」当作一条蛇、当成一种罪,于是诚实的人有祸了。华盛顿砍樱桃树的故事,在中国必须重写,因为它的结局恰恰相反,华盛顿会被揍得头破血出,「诚实」反而成了邪恶。
   
     日本当年对《丑陋的日本人》的反应,也十分激烈,立刻把作者从阿根廷大使任上调回,并奚落他说:「你已经落伍了,你知道的是过去的日本人,现在的日本人已不一样。」这也是程度上的差别,美国把《丑陋的美国人》列为国务院的参考书,日本撤换一个大使,中国则查禁,现在韩国人到日本大闹特闹,也许有他特殊敏感的历史地带。如果《丑陋的伊朗人》、《丑陋的古巴人》继续出版,恐怕追杀令真会满天飞,文明世界的麻烦可就大了。
   
     培养新的尊严
   
     日本民族可以说是一个自虐性的民族,舆论界不但对政府,连日本人本身的缺点、缺陷,也天天被批得体无完肤。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论坛上「日本人劣等民族说」甚为流行。自一八九一年以来,就有三宅雪岭的《真善美日本人》、《伪恶丑日本人》。从日本人的「奴隶根性」论,到「日本人畸型」说等等,「丑陋的日本人」百余年来不知已被说了几千万遍,甚至有人(教育部长)主张废止日本语,使用法语当国语。日本政府或日本人天天被骂,骂了百多年,并未见日本亡国灭种。为何柏杨先生仅写了一本《丑陋的中国人》,酱缸蛆就「闻丑则怒」,群起而攻。天天惶恐,中国人一被人指摘「丑陋」,就会亡国灭种。中国人真的如此脆弱吗?
   
     日本竟然有这类自责的书籍和见解,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着实使我吃惊──太出我意料之外了。根据我的印象,日本似乎一直是一个封闭而自满的民族,虽然有接受外来文化的能力,却没有自我创新的能力。先生的叙述,证明我的错误,但也解答了我(甚至全世界)的一个最大困惑:日本实在没有富强的条件,却竟然富强了起来,原因何在?现在得到了答案,那就是日本人是一个自我检讨能力极强的民族,一个自我检讨能力极强的人,会经常愤怒自己的不争气和进步太慢,这是一种生命,一种能力,看起来伤害尊严,实际上反而培养出新的尊严。没有这种基因,再多的人,再大的国土,都没有用处。日本只要不丧失这种自反自责的文化,就永不会衰败。
   
     中国并不脆弱,但中国人却有神经质的恐惧,认为一句话都可能推翻一个王朝,一句话就可以击毙一个国家元首。很多中国人诟骂我是「恨自己同胞的蟊贼!」简直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不知道缺点,就无法改正缺点,连这么一件简单明了的道理,很多中国人却偏偏不明白,他们陷得太深,黏在缸底。
   
     扒粪运动
   
     不知道中国人的「家丑不可外扬主义」是不是来自「形式主义」、「面子主义」?是否也是形成酱缸文化的主要因素之一?
   
     「家丑不可外扬」不是中国的特产,而是每个人,每个民族的共通性格,没有一个人会故意把他身上的疮口露出来,没有一个家庭愿意全世界都知道他家有个孩子是小偷,昨天刚被失主揍了一顿。事实上,如果只是个人私生活范围,社会也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人们必须尊重别人的尊严,自己才有尊严,这要先从「尊重别人的私生活」做起,因之,每个人都有「隐私权」,所以「家丑不可外扬」在本质上,在以个人或以「家」为单位的时候,在保护自己,保护亲人利益、名誉的大前提下,这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问题在于你的内心必须明白这是「丑」,不能硬把它美化得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天仙化人,那就是「酱缸蛆」在作怪了。
   
     还有在政治上,「家丑不可外扬」现象不是中国所独有,即令美国,也要经过艰辛危险的「扒粪运动」,才攻破「家丑不可外扬」的顽强堡垒,成就今天新闻自由的伟大功业。专制政治的头目,都十分脆弱,这跟他表面的「英明」相反,所以对任何一种暴露真相的行动,都心怀恐惧。军队叛变,固不可外扬,免得引起连锁效应。纵是公主放一个屁,也不准外人知道,只因公主放了个屁,简直像一个村姑,有伤皇室的尊严,人民就会对皇室轻视,进而把皇室推翻,这种丰富的想像力还算好的,有一种是,头目们做了坏事,不肯改正,而一味不准「外扬」!
   
     就是学不会
   
     一般对《丑陋的中国人》一书的批判中,有人认为柏杨先生是主张「全盘西化」,是对传统文化全盘否定的民族虚无主义态度。即使柏杨先生主张「崇洋而不媚外」,可是批评者仍然一口咬定是「媚外心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势必「贻害身心,贻害民族」。不知为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后果怎么会这么厉害、严重。难道酱缸文化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吗?
   
     《西游记》这本书大家都有印象,齐天大圣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化,变什么像什么,神通的广大,使人吃惊,不过无论如何微妙微肖,有一个地方却一直不能变,那就是他的屁股。他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后,千万别笑,只要一笑,红肿的屁股就露出来。这寓言一件事,无论是人是神,彻头彻尾的变,变得一星点不剩,那是不可能的事,再大的神通都办不到。
   
     「全盘西化」也是如此,它不可能把中国传统变得一星点不剩,那根本办不到,我从不作绝对不能实行的建议。我也反对有些急吼吼的人所主张的要彻底西化,连花柳病也要接受。好像中国人不染花柳病,就西化不起来,令人色变!事实上不接受花柳病,以及不接受最新式的爱滋病,照样可以西化。
   
     如果把「西化」改为「现代化」,人们比较容易接受。可是中国人对「现代化」也有十分强烈的排斥倾向,好比说台湾社会的脱鞋进门,这本是日本留下来的生活习惯,中国人却把「门外」当成乱七八糟摆臭鞋的地方,还把它当作摆其他零碎破烂的地方,任凭人们呼吁,都不能改进,所以到了东方人社区,一看门外鞋子摆得乱七八糟,就可判断住的是日本人或中国人。
   
     中国人对于物质上「西化」、「现代化」的肯定观念,大概已尘埃落定,只有精神层面,更严格的说,只有对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的「西化」、「现代化」,像改不了的臭鞋大阵,仍在阻挠我们进步,使精神生活仍停留在「随地吐痰」时代,对外国人树立下来的榜样,中国人就是学不会,而且还抨击别人崇洋媚外,阻止别人去学。学习他人的优点,是一种智慧!
   
     如果没有鸦片战争
   
     柏杨先生说:中国人剪掉辫子,解放小脚,应该感谢鸦片战争。如果鸦片战争提早三百年,中国的改观当更加惊人。
   
     这一论断被群起围攻得很厉害。事实上鸦片战争对中国不但是一次很大的文化冲击,对日本也是一次极大的冲击,也可以说是日本人开国维新发奋图强的大契机之一。鸦片战争警醒了日本人,可是到底有没有警醒大睡狮呢?
   
     鸦片战争对日本而言,是一次极大的冲击,和一个巨大转变的催生剂。对中国而言,埋下的不仅是和平改革的种子、也是武装革命的种子。不过,统治阶层却把它归类为一项单纯的国耻。
   
     我们必须了解:鸦片战争之所以发生,不是因为鸦片,而是因为自由贸易,最后英国已完全接受林则徐的条件,只求恢复贸易,而清廷拒绝。我不是说贸易之战比鸦片之战光荣,而只是说,那不是为鸦片而战,而是为自由贸易而战。中国政治人物和知识份子最大的毛病是掩盖事实,一直制造假象。所以中国的历史,必须重新整理。鸦片战争之重要,是它间接而剧烈的促使中国转变,如果鸦片战争未曾发生,中国女人恐怕到今天还必须缠小脚。仅此一点,我们就应该感谢,幸亏有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才会有今日的改变,否则情况一定更为凄惨。
   
     日本把帝国主义的侵略刺激,转化成为明治维新的动力,把日本问题一次解决,而中国革命又革命、改革又改革,一波又一波,竟不能有一次真正重要的跃升。中国每次的革命或改革,都好像人头转,脚跟不转。鸦片战争之后,上自皇帝和全体官员,下至大多数人民,仍过着昔日的封闭日子,早就忘了英国,也忘了鸦片,唯一的反应是对外人的船坚炮利,深为惊惶,认为只要有那玩艺就行了,完全不知道天下大势已变!
   
     落后的烂国
   
     有人从《丑陋的中国人》一书中,发现了:柏杨先生对中国历史文化的认识太浅,而且不诉于理性,只肆意漫骂,全盘否定中国文化的价值,摧残中国人对民族的爱心。这样是真正的反省吗?能唤起中国真正的反省吗?不知柏杨先生的高见如何?
   
     我希望讨论问题时,头脑应该有最低层次的条理。当我指某人瞎一只眼,聋一只耳朵时,你必须确确实实,告诉我那家伙不但没有瞎一只眼,反而两眼炯炯有神,不但没有聋一只耳朵,反而两耳俱聪,连北海道有根针掉到地上,他都听得见,这才能使我因说谎、因诽谤而蒙羞。现在,不这样做,只说我对那家伙了解太浅,甚至「他的屁股却是漂亮得很呀!」那不具说服性。
   
     不敢面对问题,不敢面对焦点,只会双手乱摀,正是「酱缸文化」的特征之一!
   
     我从没有说过我对中国文化认识太深,犹如我从未说我对硫酸的构成原理已透彻了解一样,但泼到身上产生的剧痛,却足以使我大叫大号,声震屋瓦。这时候,有人如果盘问我硫酸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元素?只因我对硫酸认识太浅,甚至根本不认识,就斥责我「不诉诸理性」、「肆意漫骂」、「全盘否定硫酸在工业上的价值」,简直不可思议。
   
     我到一个国家旅游,如果每个巷口都被小偷摸光口袋,还被强盗痛揍一顿,剥去衣裤,最后,赤身露体,被警察捉去,以「妨害风化罪」送到法院,判了三年徒刑,打了五百军棍,在这种情形下,我不必对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有任何了解,就可以肯定她绝不是一个礼仪之邦和文明的国度,而是一个落后的烂国。
   
     魔术巨棒
   
     也有人认为柏杨先生不顾事实,有严重的片面性,它不是激励人们兴利除弊,奋发向上,而是损害了中国人的自尊心,会使一些不谙时势的青年人丧失自信力。无情地打击中国人的自尊与自信,是要使中国人改进呢?还是要使中国人自暴自弃?更有人认为柏杨夸大,展览中华民族的缺点,只能产生毁灭民族自尊心,打击民族自信心的效果。本来是可以疗救的,就因柏杨的夸大而变成了无可救药。「柏杨的夸大」真的如此厉害吗?
   
     有些中国人在辞穷理尽的时候,往往使出一种秘密武器,这秘密武器是一个贴着学术标签的法宝,念一句什么主义、或什么「张三说、李四说」的咒语,就会把对方击倒,宣告自己胜利。
   
     什么叫「严重的片面性」?最近,日本神户、兵库一带发生强烈地震,媒体集中报导,使人惊骇哀悼,我们能批评这些都有「严重的片面性」,不是日本全貌,而置之不理么?再用前面的例子为证,病人投医,眼睛有病当然投奔眼科,耳朵有病当然投奔耳科,每一科都有「严重的片面性」,却不能因此便不去投医。
   
     发现自己的病情,迅速治疗,才是健康的心理,如果发现自己「脏」、「乱」、「吵」,竟丧失自尊,连改正的能力都没有了,这种病态心理的人,只是进步的阻碍,世界上越少越好。在《王巷城》一书中,表面上温柔敦厚的医生,为了预防一个穷光蛋追求他的女儿,用开刀手术锯断该青年本可以不锯断、只是受伤了的一条腿,若干年后,这穷光蛋发现真相,他并没有跳起来咒骂,反而莞尔一笑,说:「那老家伙,他以为锯掉了我一条腿就毁了我,把我看扁了!」这才是志气、勇气,和真正的智慧,只有病情沉重的人才弱不禁风!我并没有夸大,只是据实报导,好像一个小学生,历史考了三十分,我并没有夸大说他只考了十分。一个人听了长久的谎言──两千年来都一直认为自己的历史考的是一百分,忽然有人告诉他只有三十分,可能有点受不了,但他不敢面对成绩单,只敢面对成绩单哀号:「严重的片面性!」「太夸大!太夸大!」「卖国贼!」「使中国人自暴自弃,无药可救!」
   
     只敢在「圣人」裤裆下跳来跳去
   
     柏杨先生认为中国自孔丘先生之后,没有出过一个思想家。可是有人抬出谭嗣同、孙中山、鲁迅、茅盾、郭沫若、巴金这些人来,请问柏杨先生,难道他们都是酱缸蛆?认为没有比这更强烈的诋毁。我认为这只不过是对思想家的定义和评价的问题,不知柏杨先生的高见?
   
     自从孔丘先生被皇帝封为「至圣」(第一号圣人),孟轲先生被皇帝封为「亚圣」(第二号圣人)之后,并没有封其他的人当「季圣」(第三号圣人),于是「圣人」就在中国绝了种,等而下之的只好称为「贤人」。不过,有一阵子,大约是七世纪、八世纪,「圣人」忽然泛滥成灾,大头目或大军阀,往往也被称「圣人」,帝王固是「圣人」,叛军首领也是「圣人」,反正大家过瘾,也说明「圣人」和政治的关系,密不可分。没有政治力量支持,就「圣」不起来,孔丘必须皇帝封他一封,他才有冷猪肉可吃,先生所指的鲁迅,如果不是毛泽东陛下金口玉言对他肯定,恐怕早就被定位为「反党」、「反人民」,颈带锁枷,尸骨无存。
   
     知识份子一旦被帝王看中,封为「圣人」,他就成为大头目的私人宠物,谁都不敢碰,专制政府时代,谁都不敢碰孔丘;人民政府时代,谁都不敢碰鲁迅(却敢碰鲁迅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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