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4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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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公寓的本质是「挤」,但宁可上下挤,不可前后挤,位於台北市金门街的金门公寓,似乎就前后挤得厉害,好像两个呆头鹅鼻子碰鼻子,大眼对小眼,站在窗前,抬头一看,对门人家,全收眼底,连汗毛都看得见。这种盖法在洋大人之国没有问题,家家冷气,关窗闭户,但在中国,就十分尴尬矣。
──住公寓是越高越好,这也是一个新的观念,而我们平面的老习惯,却一直认为越低越好。於是乎底层都比高层要贵,而有些人也以住在底层为傲。呜呼,当高楼大厦连云而起时,底层只有接受灰尘的份,而且是抽水马桶和垃圾的总汇,只要楼上有一家「中学为体」,底层的朋友就收拾不了摊子。而且容易受到贼先生的光顾;而且有点像住在深井底下,一年四季,不见阳光;而且地下容易反潮,虽有院子,并不能利用,出了屋门就能碰到南墙上,真是闷得发慌也。
「菜」是菜市场,住家距菜市场太远,也是一大苦难,买菜如果要走一个小时,回来又要走一个小时,遇到阴天下雨,买一趟菜就好像到大海里跟鲨鱼打一仗,偶尔为之则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就不对劲矣。
睡衣和冰箱
有人说,中国菜市场比英国马厩都脏;英国马厩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中国菜市场之脏,却一点不假。一个穿着漂漂亮亮衣裳的主妇,从菜市场奋战归来,包管面目全非,衣服也破啦,鞋子也泥啦。中国的菜市场好像专门供穿木屐朋友买菜的,这一点如果不能改进,就证明中华民族实在低能。而菜市场上那种讨价还价的鬼风,也应列入取消之列。洋大人菜市场,在五十年前,也是一团糟,比中国还要不成话,贵阁下看过一部电影乎──真是老啦,尊脑不灵光啦,又忘记片名,说的是一位小学堂女教习,嫁给一个农夫,农夫早死,她就守着寡,带着她的独生子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后当了律师,跟一个富家女打得火热,后来他受不了该富家女的摆布,又回到母亲怀抱。
电影中有一段是这样的,母亲领着孩子去菜市场,赶着一车青菜,结果一根也卖不出,她拉住一个中年老粗,问他为啥不买她的?她的菜又好又便宜呀!老粗正色曰:「我有个习惯,一面买菜还要一面骂大街,买你的怎么能行?」盖该老粗买菜是一种娱乐,对妇女不好意思撒野,就过不了瘾也。而现在洋大人的市场就改进得一条不紊,不但没有喧声连天骂大街的节目,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节目。
柏杨先生最恐怖的,莫过于陪柏杨太太买菜,只买五毛钱的萝卜,她阁下就能愉快的还上一个小时的价,而且还能把该伟大肥壮的萝卜,褒贬得不如一根烂铁钉。看她正颜厉色的模样,简直白送给她,她都不要。而且临走时,趁摊主不备,还斜刺里俘一把葱。有一天被当场捉住,老板伸手抢回,喷吐沫曰:「啊呀,阿巴桑,这一把就值五毛,你心太狠了点啦。」老妻瞪眼曰:「看你吃得又白又胖,却是个小气鬼,还你还你。」可是出得市场,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洋山芋,得意曰:「那小子,得教训教训他,一把值几文钱,也动手动脚。」呜呼,听她的语气,理都是她的。
电冰箱在三年之前,还是一种奢侈品,现在因推行分期付款,已降格成为必需品矣,连薪给制的小职员家里,都有那么一个。于是乎烧得屁股发热,就发生了两种节目,一种是把它堂而皇之摆到客厅里,用意不过让有些买不起的朋友,瞧而羡之,以示阔气。
──有些太太小姐,买了一件她自以为高级的睡衣,想来想去,如果不穿到大庭广众中露一手,真能憋死。于是乎就穿了起来,到大街之上,走来走去,其心良苦。但问题是,要现代化就得全盘现代化,不可以只现代化一半,或现代化四分之一。在现代化生活中,睡衣只能在卧室穿,不但不应该穿到大街之上,甚至不应该穿到客厅里见男客人,除非跟该男客人有肌肤之亲。这跟电冰箱只应放到厨房餐室里,不应该放到客厅里,其理一也。
今天是星期天,闷湿而反潮,好像黄梅时节日子,真是怪矣焉哉。刚才陪老妻买菜驾旋,走到巷口,碰见那个又白又嫩的阔太太,蒙她降贵纡尊,先点一下头问好,然后开腔曰:「老头,你们天天买菜呀。」我一听就气冲牛斗,这是什么话,我就是再穷,有男女公子在美国当洋大人,每月又都有稿费可拿,怎么没有资格天天买菜?这种问话简直瞧人不起,当下就正色曰:「当然天天买菜,不但天天买菜,还天天吃肉哩。」一面说一面把菜篮子底下那一块净重六钱的猪肉掏出来,教她一长见闻。想不到她看也不看,却抿嘴笑曰:「我们就不是天天买菜的,每个星期天,我就教下女去市场,一买一个星期。」老妻曰:「一买一个星期,那不怕坏了呀?」我也曰:「阔太太,你读过学堂没有,一个星期下来,肉也臭啦,菜也烂啦!」阔太太曰:「既臭不了,也烂不了,我们是放到电冰箱里的呀。」原来她是在宣传她有一个伟大的电冰箱哩,果然她的下女小姐跟踪而来,真的挽了两大篮红红绿绿的东西。
呜呼,把电冰箱放到客厅是第一个节目,而一买就是一星期的菜往里放,是第二个节目。第一个节目是土豹子,第二个节目更是土豹子,因其肚子里的骚包一也。关于放到客厅里,似乎还不够过瘾,柏杨先生如果有那么一天,也有了一个,我就放到大街上。或者也像「内有恶犬」──一样,钉一个招牌在门口,上面写曰:「内有冰箱,敬请脱帽。」务请阁下心理上先有一个准备,免得若干时日后,光临柏府讨债时,抬头一瞧,虚脱而死。立此存照,勿谓言之不预也。
洋大人之国,买菜差不多都是一买一个星期的,呜呼,这不是洋主妇都懒,也不是洋主妇也都土豹子,乃她们生不逢辰,成了工业社会的牺牲品。家住郊区,距最近的菜市场,开着汽车,远的要走三个小时,近的要走二十分钟,而找停车场也要半个小时,家里没有佣人,房子没有人看,孩子没有人带,环境逼得她阁下不得不一买一个星期。蔬菜这玩艺在冰箱里放不了三天,水分和维他命就消失了一半,肉类的滋味也差不多跑光啦,以致做丈夫的经常呐喊曰:「这是啥?是鸡?还是糟木头?」所以遇到请朋友吃饭,太太一定向客人炫耀曰:「你看,这菠菜不是罐头货,而是今天从市场上买来的呀。」客人立刻就流下口水。其实市场上的菠菜也是在冰箱里放着的。在美国吃牛奶鱼鸭鸡肉易,吃新鲜蔬菜难。
神经文明
站到中国人立场,洋大人吃不到新鲜蔬菜,可以说是「天厌之,天厌之」,大概洋枪洋炮原子弹发明得太多的报应,也就是自然科学太发达的报应。盖工业太集中,行业太集中,人工太贵,时间太贵,才弄得只好靠罐头和冰箱过惨兮兮的苦日子。而我们中国,距那一段还有大截距离哩,举目所及,到处都是菜市场,即令菜市场再远,远到来回要走两个小时的还不多,用两条尊腿跑十分钟,就算够久的啦。这在洋大人看来,真乃天赐良缘,势必百万富翁,才能有此上等的享受也。只有巷口又白又嫩阔太太之类高级骚包,不但不知道感激上帝,反而力争下游,真是难懂难懂。
该又白又嫩,是典型的海派女人,夫海派女人最大特点是好吃懒做,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做做头发,染染指甲,吃吃馆子,看看脱衣舞,打打麻将,翻翻闲话,望望野眼,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混日子。不要说一天买一趟菜啦,就是一天买十趟菜,有的都是功夫,可是她不为也。非不能也,而是海派再加上洋派,一发而不可收拾。
新七件事介绍已毕。就在昨天晚上,几个朋友在一起摆龙门阵,其中一位看见对门人家买了一对装饰用的宫灯,里面还有小灯泡,一明一暗,煞是美观。诗兴油然而起,乃朗吟曰:「西方是物质文明,东方是精神文明,所以洋人最喜欢这玩艺。」我说他吟诗也者,不是说他真的吟诗,这几句话既无格也无韵,根本不是诗,但他显然已入于半昏迷状态,神经系统恍恍惚惚矣,否则,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乎哉?
把文明分为「东」「西」,还有点道理,但把文明分为「物质」和「精神」,实在婊子养的。严格的说,世界上压根没有什么精神文明,孔丘先生的徒弟之一颜回先生,「一瓢饮,一箪食,而不改其乐」,够精神文明了吧,但他还有个「瓢」,也还有个「箪」,如果他阁下在零下十度,结冰一尺的严冬,渴了爬到河边喝水,饿了吃野生的竹笋,二十年不理发,恐怕他的乐就要改啦。──呜呼,瓢是物质,衣服是物质,理发用的剪刀是物质,把生米煮成熟饭,一定需要一只锅,锅也是物质,最主要的还是他读了不少书,而书是纸张和印刷做成的,那更是物质。
这些不谈啦,第一,事关哲学,我也不大明白;第二,万一我也明白啦,而又把你阁下说明白啦,恐怕有人嗤的一声,一支冷箭,说我宣传「唯物论」,那就要危如累卵矣。其实我啥论也不论,而只是想藉以说明精神文明是不存在的,至少是不能单独存在的,没有物质文明,就没有精神文明。一定要有的话,则那不是精神文明,而是「神经文明」。
「神经文明」者,神经病文明也。以公寓而言,这是彻头彻尾从外国输入的物质文明,这种物质文明跟精神文明是不能分开的,一旦分开,精神就文明不起来,物质也文明不起来。前些时柏杨先生着实拍了邮政局几天马屁,以为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可是也就在上星期二,寄了一叠校稿给台北光武西的朋友,却一点也不假的丢啦。打电话去查,并且还托了一位副主任先生,结果等于到龙王宫里查,连个回音都没有,实在万分抱歉。不过经我跟朋友研究的结果,恐怕原因也不一定全在邮局,可能是我寄的校稿厚厚一叠,信箱塞不下(以后再有盖公寓的朋友,似乎应该把信箱做大一点,至少容纳下两本十六开的杂志),邮差先生已经「奉令不上楼」,就索性往楼梯上一扔,扬长而去。结果被神经文明顺手牵羊,俘回去擦屁股。
邮差先生奉命不上楼,我们赞成,但尽可依照规定,带回邮局存领,不宜往楼梯上那么一扔,这一点务请邮局的官老爷考虑考虑,参考参考。这不是说邮差先生不对,而是我们的神经文明有时候实在糟蹋了物质文明。我年轻时在芝加哥读书,住的就是公寓,对门一位五十岁左右老太太(现在当然早死啦),此婆的大腿和门前的大槐树一样粗,难得下一趟楼。她有时候寄信,贴好了邮票封好了口,就往窗外一丢,飘飘而下,掉到人行道上。有一天被我看见,大惊曰:「阿巴桑,你那是干啥?」她曰:「寄信呀。」我曰:「贵国真是洋规矩,寄信不投到邮筒里,却投到人行道上。」她曰:「我们行动不便的人都是这种寄法的,自有过路军民人等,捡起来投到邮筒里。」听了之后,一百个不信,回到房中,写了一封寄给自己的信,贴上邮票,也往外一扔,过了两天,竟真的寄回来啦。真是夷狄之邦,啥花样都有。
呜呼,如果换了神经文明,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义和团朋友如果不服气的话,不妨也扔一封信到马路上试试,届时落到神经文明之手,把邮票一掀,往腰包里一装,再把信一撕,也擦屁股去啦。问题是:阁下的信如果属于情书之类,纸张又白又软,说不定还香喷喷而喷喷香,用来擦屁股还有可说的。而柏杨先生寄的是一叠校稿,满纸油墨原子笔,擦屁股准擦出痔疮来,当字纸也卖不了一毛钱,真不知道为啥要顺手牵羊,这种损人而不利己的想法和行为,正是神经文明的精华。
公寓房子,不但信件容易遗失,报纸送到信箱里,也会有人掏出来猛看,猛看没有关系,看罢却往口袋里一塞,那就有关系矣。结果直接受其害的是送报生,盖订户老爷跳高之余,纷纷写信给报馆,声明如果不能把报送到楼上,则敬请停报,俺也不是百万富翁,总不能替神经文明订报吧。
蔚为奇观
现代化运动中,第一要紧的观念,是必须认识我们过的是群的生活,是人挤人、物碰物的生活,而不再是农业社会那种空旷无际的生活。帝王世纪上说,上古时代,有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头,一面敲土块,一面唱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悠悠忽忽,舒舒服服,除了敬神祭灶,跟谁都不来往。现在恐怕是不行,你就是到喜马拉雅山上种菜,都会有位邮差先生把政府缴粮纳税通知单,送到你手中;你如果相应不理,用不了多久,三作牌光临,你阁下就得站到法庭上,听候审判。其实用不着站到法庭上,即令没有啥通知之单,而你阁下一旦得了脑膜炎,也势必要请医生。即令英勇到底,连医生也不请,死了之后,总得买个棺材吧。即令棺材是自己事先动手做好的,难道铁钉也能自己铸乎?跟卖铁钉的小贩交易交易,也得和外人接触。
工厂、学校、军营、办公室写字间、公寓,是现代人类五大群居之地。而公寓属于私生活的范围,尤其主要。用中国神经文明的行为,住西洋物质文明的公寓,真是《圣经》上说的,跟猪先生吃珍珠一样,糟蹋到姥姥家矣。抗战刚胜利时,柏杨先生在北平,和一位等候遣送回国的日本朋友聊天,他叹曰:「我一看到贵国朋友用军车载着女人满街乱跑,就心痛如割,这对我们皇军的神圣武器,是一种侮辱。」呜呼,被侮辱的岂只是皇军武器而已,连整个现代化的西洋物质文明,都橘子过了淮,而成了枳子矣。
偷拿别人的信,偷拿别人的报,不过是小焉者已,至少他还怕被别人捉而揍之。有些公然亮相的神经文明,那才使人束手。就在前天,为了那篇丢了的校稿,拖着两条尊腿,前往光武西朋友处当面道歉。屁股还没坐定,只听楼下鞭炮大鸣,砰砰崩崩,响了十分钟之久,响得全村人仰马翻,我大惊曰:「怎么,谁家死了人啦?」朋友曰:「胡说,明明是结婚之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嗟夫,我怎么不知道,不过说说丧话,触触他们霉头而已。真不明白,娶媳妇就娶媳妇罢啦,放鞭炮干啥?即令非放鞭炮不过瘾,也不必一放就是十分钟,假使邻居有一个发着高烧的重病孩子,岂不被惊成羊痫疯乎?而好容易睡一大觉的穷朋友,也要在床上打挺矣。
比放鞭炮还叫座的,是锣鼓喧天的做道场,这才是真正死了人啦。就在前个星期,联合新村的某一家焉,不知道是哪个恶贯满盈的家伙翘了辫子,大概生前罪孽沉重,未死的亲人们觉得准入地狱无疑,于心不忍,只好乞灵于大做佛事,希望阎王老爷手下留情,免了他炸油锅。乃请了一批方外朋友,搭起丧棚,吹喇叭的吹喇叭,敲门板的敲门板,有的高声大叫,有的号啕痛哭,有的拉起嗓门猛喊,有的哼哼唧唧念经,有的跑来跑去,有的就地打滚,闹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家不像家,却像马上就要开宰的屠场,蔚成奇观。
那场佛事一连做了三天,做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我想该翘了辫子的家伙,在阴曹地府,本来只不过挨两板子就可拉倒的,恐怕非上刀山不可。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