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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柏杨全集-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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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简直是一场春梦,我老人家两眼发直,好容易走到拐角,用手狠狠搯了一下好像是我的大腿,柏杨夫人立刻放声大号,这才确定真的不是春梦,不过奇幻人间。
   吾友柏莱克先生诗曰:「从一颗沙粒可看世界。」从所举的这些零星沙粒,我们可看到它们构成的礼义之邦。
   裕В罕疚姆⒈盱兑痪虐艘荒昃旁碌祝搅耸碌祝虑榇蟊洌涞梦依先思胰潭际洹;非蚬咎ū贝淼暧彩窍韧肆饲桥υ甲芷桃怖戳诵牛匆晃奈醇模桓嬖唬焊兽暤匣∧翘煺至旌皆卑展ぃ移甙嗽悖怀鋈嗣压辉似远月每鸵虼硕鸬乃鹗В桓挪慌狻0匮钕壬淙还兰拼砦螅辉蛞慌獯蠹叶疾慌猓⒉坏テ燮都6蛞裁饬送纷材锨剑兔挥猩犊伤怠2还质氯创犹於担埠秃娇展荆≧epublicAirlines)在毫无警告之下,突然寄七十五美元,不禁大惊。原来是这样的,我和老妻在甘迺迪机场被By掉了之后,第二天,使用环球原票(波士顿经纽约到凤凰城),改乘共和班机。共和退的这七十五美元,就是波士顿到纽约这一段的钱。呜呼,早以为这一段的钱泡了汤,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问啦。如果要问,而共和又是中国人开的公司,准盛气答曰:「俺只管你纽约凤凰城这一段,至於波士顿到纽约那一段,你去找环球呀。」恐怕能把人累死累活,最后仍狼狈放弃。没等开口就主动寄来,怎不教人色变乎哉。咦,务请读者老爷参观第一三四页〈两个故事〉中的「联邦兼平霸」,两相比较,人家何以如此,我们何以如彼?苦候贵阁下的答案,尚飨。一九八二 六 二十五 全书校毕补记 

   
   
   三句话
   ──美国之行,杂感之三。
   礼貌是一种内在心灵的展现,也是一种人际关系的滑润剂,可以使摩擦减少到最低限度,甚至可以化戾气为祥和。一个人或一个民族,有没有高贵的教养,有没有高贵的品质,或是不是粗暴野蛮,在接触的第一道防线上,就会留下有时候使我们毕生难忘的烙印。
   中国人初到美国最大的困扰,是美国人的礼貌多端。马路上随随便便擦肩而过,似乎好像碰那么一下,也似乎好像没有碰那么一下,对方总要致歉曰:「对不起。」如果真的短兵相接,肌肤相亲,那声「对不起」就更如同哀鸣。即令你低头猛走,撞个震天响亮,也会引起一迭连声的向你「对不起」。这种动则「对不起」场面,实在难以招架,盖从没有遇见过,欲还手而无力也。在我们中国,却是另一种镜头,两人一旦石板上摔乌龟,硬碰了硬,那反应可是疾如闪电,目  尽裂,你瞧他表演跳高吧,第一句准是:「你瞎了眼啦。」对手立刻还击,也跳高曰:「哎呀,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还不是也碰了我,我都不吭声,你叫啥叫?」前者拉嗓门曰:「碰了人还这么凶,你受过教育没有?」对手也拉嗓门曰:「碰了你也不犯杀头罪,你想怎样,教我给你下跪呀,哼,你说我碰了你,这可怪啦,我怎么不碰别人,是你先往上碰的,想栽赃呀。」事情进化到如此地步,软弱一点的,边走边骂,边骂边走,也就鸣金收兵。刚强一点的,一拳下去,杀声大作,马上招来一大堆看热闹的群众,好不叫座。
   请读者老爷注意,从第一碰到作鸟兽散,我们听不到一声「对不起」。博大精深的「死不认错学」,在这件街头小景上,充份发扬光大。所以柏杨先生认为中国同胞已丧失了说「对不起」的能力,每个中国人都像一个火焰喷射器,只有据「力」力争的勇气。我老人家在美国为了练习随时随地说「对不起」,几乎把舌头都磨出老茧。有一次在华盛顿参观罗丹特展,上台阶时,马失前蹄,一头撞上一位迎面而下的白老爷的腰窝,等到踉跄站稳,正要开口,想不到他阁下却先发制人,抢着就是一句「对不起」。老妻在旁翻白眼曰:「你是个哑巴呀。」我当然不是哑巴,拔腿就追,决心把他逮住,说句「爱客死客死米」,教他领教领教中国人可不是落后民族。可是追了半条街也没追上,盖白老爷长相都差不多,把我弄糊涂啦,未能及时唤醒他的迷梦,颇伤一阵龙心。
   西方文明的特徵之一,是承认别人跟自己同样的存在,同样的应受到尊重,所以总是小心翼翼表达这种尊重。螘了你的尊脚固然「对不起」,实际并未螘上而不过几乎螘上也「对不起」,咳嗽一声固然「对不起」,打个其声如蚊的喷嚏也「对不起」,正在谈话他要去撒尿固然「对不起」,厨房失火,他要去救火也「对不起」。旅客们最常见到的节目是,你正努力照像,有人不小心从中间穿过,他们也要「对不起」。然而绝大多数的洋大人,一见你举起照相机,都会呆瓜一样,停下来站着傻笑,等你按下机关之后再走。照像朋友如果是中国同胞,麻木已惯,不会有啥反应。照像朋友如果是洋大人,他们不甘寂寞,总是要开上一腔。这时候不再是「对不起」啦,而是「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的威胁,跟「对不起」给我的威胁,同样沉重。世界上竟有人把唾沫浪费到这两句话上,实在难以了解。柏杨先生虽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是到了美国,要想逃出这两句话的网罗,却比登天都难,你越踢腾,他越「谢谢你」。照像朋友照完像你再穿肠而过,他们固然「谢谢你」,就是去买东西,东西到手,他们也要向店员「谢谢你」(换在台北,不要说顾客啦,就店员能说声「谢谢你」天花板都会感动得塌下来)。银行提款,柜台老奶眼睁睁看你把白花花银子拿走,也会「谢谢你」(读者老爷不妨到台湾银行打个转,便知端详)。到衙门办事,临走把证件交还你时,也要「谢谢你」(贵阁下到台北各衙门试试,包管你立刻发思洋之幽情)。一旦开快车或不该转弯处硬转了弯,警察老爷交给你罚单,也要「谢谢你」(台北街头开罚单的结果,恐怕是一个板起晚脸娘,一个吐出三字经)。在洛杉矶时,吾友周光启先生带我去停车场开车,临出大门,缴出银子,取回单子,他也冒出一句「谢谢你」,我训勉曰:「老哥,礼多必诈,你不给钱,他放你一马呀,有啥可谢的?」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非谢谢不可的理由。可是第二次再去,他「谢谢你」如故,把我气得要死。
   柏杨先生印象最深的「谢谢你」,是弹簧门奇案。我老人家经过弹簧门时,向来都是推之而过,然后撒手不管的。到美国后,当然一切如初。朋友屡诫曰:「老头,这里是番邦,你可别把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带过来,千万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再慢慢松回原处。」笑话,我来美国是游历的,不是给人管门的,我走过的弹簧门比你见过的都多,还用你上课乎哉。於是,有一次,我一撒手,门向后猛弹,屁股后一位白脸老爷发出一声大叫,朋友和我急得几乎跪下讨饶(本来我要脚底抹油,偏偏闻声赶来救驾的闲人太多,没有跑成)。幸好未碰出脑震荡,白脸老爷瞧我的长相打扮,以为准是新几内亚吃人部落的重要人物,没敢追究。事后朋友告曰:「你没吃过猪肉,也应看过猪走,请学学洋大人,那才是真正爱国之道。」呜呼,原来洋大人经过之后,总要停步扶门,直等到后面客人鱼贯而入,或有人半途接棒,再缓缓放手的。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对这种规矩,我老人家不久就滚瓜烂熟。也因而不断听到后进的洋老爷洋老奶一连串的「谢谢你」,好不得意。
   ──回到台北,我仍继续崇洋了一阵。不过,三天下来,就恢复原状,非我意志薄弱也,而是每次停步扶门恭候,屁股后跟进的黄脸朋友,嘴里都像塞了乾屎橛,没有一个人说声谢谢。我就御手一松,管他妈的碰死也好,碰活也好。呜呼,要想从中国人口中掏出一句「谢谢你」,恐怕非动用吾友猪八戒先生的五齿耙不可。
   ──事实上美国的「谢谢你」,跟「对不起」一样,已成为民主生活的一部份,连刚会讲话的小娃,妈妈给他擦屁股,都会说「谢谢你」,这使得它发展到氾滥之境。贵阁下看过强盗抢银行的镜头乎,彪形大汉掏出手枪,教柜台老奶把银子装了个够,然后脱帽曰:「谢谢你」,这才撤退。不过,柏老的意见是,宁可氾滥,也不要被乾屎橛塞死。
   要特别声明一点,「对不起」和「谢谢你」,都和笑容同时并发,於是,自然蔓延出来另一句话:「我是不是可以效劳?」我老人家这么一把年纪,从大陆到台湾,从山窝到都市,从三家村到洋学堂,从牙牙学语到声如巨雷。「对不起」「谢谢你」虽少如凤毛麟角,倒偶尔还听到过,只有「我是不是可以效劳」这句话,可从没有听有谁出过口的。
   平常日子,我们都是朋友开车接送,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可是有一次却抓了瞎,我和老妻从华盛顿中心区,坐地下铁到春田镇,春田镇是地下铁尽头,必须再坐一程计程车,才能到请我们吃饭的朋友尊府。偏偏美国的计程车比柏杨先生身上的银子还少,我们在车站东奔西跑,眼看天又渐晚,急得像两条丧家之犬。一位年轻的美国朋友看出我们出了毛病,前来询问:他是不是可以为我们效劳?真是傻瓜,这还用问。他就放下他的小包袱,站在马路中央,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最后拦住了一辆,大概司机老爷赶着回家晚餐,硬是不肯,他阁下俯在窗口说了半天,才招手唤我们过去。等我刚想清楚,想问他一声尊名大姓,他已扬长而去啦,若非他拔刀相助,看情形我们只好就在那里打地铺过夜。
   「对不起」「谢谢你」「是不是可以为你效劳」,三句话塑造出一个欢愉健康的民族。一个祥和理性的社会,和一个强大宽容的国度。
   
   
   美利坚排队国
   ──美国之行,杂感之四。
   美国人是一个喜欢帮助人的民族,「我是不是可以为你效劳」?并不只是油腔滑调一句应酬,而是剑及履及的一种行动。除了纽约和一两个大码头地方外,只要你脸上露着困惑焦急的颜色,准有人上前问这一句话。你如果胸怀大志,答曰:「对呀,俺正需要帮忙,借给五千亿美元周转二十年,行不行?」结果当然不行。但假设你只不过迷了路,他阁下恐怕要忙上一阵,总要跟你说上一个备细;不幸你的英文程度跟柏杨先生一样,恁凭他说得天花乱坠,仍然不敢听懂,他可能拉着你东奔西跑,好像你是王孙公子,他是贩夫走卒。柏杨夫人因为腰伤未癒,临行时带着一个特制的藤牌,作靠背之用。这藤牌在台湾用了半年之久,始终默默无闻,可是一到美国,它却立刻树大招风。无论走到那里,总有白脸老爷认为她阁下的尊腰,随时都有从当中喀嚓一声,折成两截的可能。飞机上、火车上,更像龙袍加身,连站都不敢站,刚一欠屁股,就有人胁肩谄笑曰:「阿巴桑,我是不是可以为你效劳?」当然不可以,她要去毛坑屙屎,岂有别人可以代屙的。害得她老人家以后只好憋着,以免盛情难却。
   中国人际之间的关系,向来不流行这一套,而且恰恰相反,对乐於助人的人,一律花枝招展的称之为「好事之徒」。胆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则现成的形容词,就像响尾蛇飞弹一样,尾追而至,咬定他「爱管闲事」,认为这种离经叛道之举,必然的「别有居心」。所以,换到台北街头,你就是蹲在那里上吐下泻,我敢跟你打一块钱的赌,恐怕是没人扶你一把。记得去年,柏杨先生跟一位美国朋友西格里曼先生在台北看电影,一位观众老爷忽然口吐白沫,从座位上栽倒在地,电影院来了两个人,把他架了出去,用不着多问,当然是送医院去啦。谁知道散场后一瞧,他阁下竟原模原样被扔到侧门通道的水泥地上,好像他不是「龙的传人」,而是从蚩尤部落捉来的俘虏,人潮虽然汹涌,却无人为之驻脚,西格里曼先生大为吃惊,叹曰:「中国人跟纽约人差不多啦,这么冷漠无情。」
   他阁下没说跟美国人同样冷漠无情,是他聪明之处,否则我这个爱国心切的中国老汉,可能认为他比喻不伦,语带讽刺,挑拨政府与人民之间的感情。他之特别提出纽约,因纽约是「不忘本」人物的大本营,据说外国人佔纽约总人口的五分之四,以致美国人一提起纽约,就誓不承认是他们的城市。
   ──然而,生为中国人,身在中国地,要想帮助别人,也不容易。柏杨先生在《猛撞酱缸集》中,就努力嚷嚷过,一个没有高贵情操的人,永不了解别人会有高贵情操,也永不相信别人会有高贵情操。「好事之徒」「爱管闲事」「别有居心」的毒箭,早就上了弦,只要有助人一念,乱弩立刻齐发,见血封喉。吾友杨希凤先生,是一位计程车司机(他阁下经常载我二老,前往闹市兜风),一个雨天黄昏,载得一位落汤鸡女人,在车上不停发抖,牙齿咯咯猛响,杨希凤先生动了不忍其觳悚之心,正好他太太教他从洗衣店取回来毛衣毛裤,乃建议曰:「小姐,你可以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一换,等你到家再还我。」那女人一听要她脱光,立刻杏眼圆瞪,嚎曰:「色狼,你要我报警呀。」把他阁下气得马上就咒她害重感冒兼三期肺炎。另一位朋友李瑞腾先生,乃私立中国文化大学堂教习,一次在公共汽车上,一位女人(对不起,又是女人)阳伞把柄掉啦,眼看就要螘个稀烂,他赶忙捡起,巴巴的挤到后座,交还於她。感谢观世音菩萨,这次那女人比较有文化,没骂「色狼」,但也没有「谢谢」,只用死鱼般眼珠猛瞪,一语不发。李瑞腾先生只好大败,向我叹曰:「老头,你说,咱们中国人是怎么搞的?」呜呼,中国人似乎仍停留在林木丛生的山顶洞时代,身上穿着刺蝟一样的甲冑,只露出冷漠猜忌的两只大眼,心神不宁的,向四周虎视眈眈。
   现在回头介绍柏杨夫人的藤牌,这藤牌功用可大啦,不但惹得洋大人处处「效劳」,甚至遇到排队,也总是让她排到前面。夫排队者,是人类文明外在的寒暑表,从一个国家的排队秩序,可以准确的判断它们的文明程度。我在美国只两个月,就想提议把「美利坚合众国」,改成「美利坚排队国」,盖美国排队,不但氾滥,而且已造成灾难,不得不惋惜那些黑白两道朋友,竟把那么多宝贵时间,浪费到排队上。上飞机排队,下飞机排队,检查行李排队,缴验护照排队,买邮票排队,寄封信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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