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的周末-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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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良心说,本市有什么好,空气污染,天气潮热,地窄人多,百物腾贵,竞争激烈,客观条件差到极点,是,这是陈之的家。
别的地方山明水秀,风景如画,那是他人的家,龙床不如狗窝。
到了试片间,老板同客户早已抵达,之之连忙扯上第三号笑脸:礼貌、含蓄。
两个老板本来皱着眉头,猛地看到陈之秀丽的笑脸,顿时如服下一帖清凉剂。
陈之身上一套淡绿套装如薄荷冰淇淋般养眼。
一个漂亮的女职员抵得上三个能干的大汉。
工夫谁不会做。
事后之之乘客户的车子回公司,相信她,司机开的冷气大房车驶在位顿道上,那条马路,立刻不可同日而语。
这甚至不是一个公平的社会,但有自由,不服气的人大可不择手段挣扎出身。
之之吁出一口气。
客户是个中年人,诧异地笑,花样的女孩也有心事?其余人等,更难求全。_
傍晚,之之特地去探访舅舅。
母亲同她说:〃你那么爱兄弟也恐怕遗传自我,去看看舅舅怎么了。〃
洋妇住在麦当奴道一所旧房子里,之之不用看见也知道那种格局:藤沙发、陶罐、屏风、贝壳、竹帘,不知多有东方风味。
门一打开,果然同她所猜的一样,之之便笑出来。
她没猜到的是舅舅穿着厨房用的围裙来开门。
〃欢迎欢迎。〃
舅舅打开冰箱,斟一杯加利福尼亚白洒给她。
之之一看牌子,即道:〃我情愿要威士忌加冰。〃
季力额角上汪着油,似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
之之见到,惊问:〃舅舅,你在做什么?〃
〃我是今天的大厨。〃
〃你哪里懂,快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是陈家的眼中钉,小之之别忘记你也是陈家一分子。〃
〃我妈想你回家。〃
〃那不是我的家。〃
〃我妈在陈家劳苦功高,她做你的担保,别人没奈何。〃
季力忽然笑了,英俊的面孔随嘴角歪到一旁,〃不成材的弟弟不想再拖累姐姐,多年来为着照顾我,她在你爷爷奶奶面前做矮人,她受够了,我也受够了。
季力的声音十分凄怆,之之心中却暗暗好笑,舅舅甚少替人着想,此刻口气却像苦海孤雏。
〃还有我呢,我是你的朋友。〃
季力摇摇头,〃苏珊需要我〃。
〃舅舅,可是你不需要她,对,屋主在哪里?〃
〃有应酬晚些才回来。〃
〃你真打算同她双栖双宿?〃
〃苏珊人品不错。〃
〃家乡何处?〃
〃新墨西哥州阿勃郭基。〃
〃失敬失敬〃
季力哼一声,〃之之,你还小,你不懂。〃
〃舅舅,你怕什么?〃
〃我是懦夫、胆小鬼,本田房车朝我冲过来我都怕。不要说是其他车,好了没有,我都招认,之之,趁本市还是自由世界,人各有志,你不必再追究我的心态。〃
〃那好,〃之之说:〃我明天嫁到澳洲去牧羊。〃
〃你可爱张学人?〃
〃呵哈,你可爱苏珊纽顿女士?
季力突起来,用手拧一持外甥女儿的脸颊,〃你是一朵鲜花,插在什么地方值得关怀,我算是什么、同谁想有一样。〃
之之这才难过起来,大眼看着舅舅,无限怜借,〃舅舅相信我,吴彤才配得起你。〃
〃我们不能抱住一起沉沦。〃
〃舅舅,时间充沛,宜从详计议。〃
〃我与吴彤是死症。〃
〃苏珊纽顿是活命仙丹?〃
〃之之,且别理会大人的事。〃
〃我也早已经是大人了,舅舅。〃
〃真是的,之之,时间为何飞逝,去得那么快,我清楚地记得你出生那日,我去探访你母亲,护士恰巧把你抱进来,像只红皮小老鼠,鼻尖上通是白斑,丑得我吓一跳:这名女儿怎么嫁得出去?可是你妈似心肝般将你搂在怀中,我又想,或许这女儿可以一辈子耽家里服侍父母。〃
转眼廿多年。
季力记得那日深毕产妇,与女朋友到镛记吃晚饭,那一碟碧绿油菜的香味仿佛还留在齿间,廿多年一下子却过去了。
中年的哀比乐多。
最令季力伤心的是一事无成,以前,香炉峰内日月长,天天混着过日子,一晃眼便到了结帐地时候,不摊开来算也不行,各国移民局发出的问卷就逼人摊牌,然后把分数加在一起,看谁及格,谁不及格。
季力交白卷。
所以感慨万千。
他同外甥女说:〃勤有功,戏无益,莫等闲白报少年头,空悲切。〃
之之忍着笑,〃可是也有人,有花堪折直需拆,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是一个浪荡子,并无惜取少年时。〃
〃你还没有把浪荡十法传授于我。〃
〃之之,你回去吧。〃
〃跟我一起回家,舅舅,你就回心转意吧。〃
〃之之,勉强没有幸福。〃
季力把陈之送出去。
一直以来他把花生漫画翻译给她听,她抬着小面孔,焦急地问:〃然后呢,然后呢,红发女孩有无爱上查理勃朗?〃
一下子她的英语说得比他还好,现在还跑上来教训他,什么叫后生可畏,季力有彻底了解。
季力眼眶都红了。
老实说,他不愿意孩子们长大,那样,他就不老。
之之在马路上犹疑,探完母亲的兄弟,她牵挂着自己的兄弟。
之之一直等电话,也许他们还要差遣她,没有指示,她才不敢贸贸然再度找上门去。
踌躇好一会儿,她才回转家去。
一进门,祖母便说:〃陈知还不肯回来?〃
有祖母多好,舅舅没祖母,没人关心他,他干脆失了踪,只当作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生过。
〃来,之之,我有事同你这个女大学生商量。〃
之之脱下平跟鞋,这一阵子她连穿半高跟的兴致都没有。她老是悲哀地想,这种时节,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之之,你姑姑要把我们接到加拿去。
之之不由得急起来,〃奶奶你这一把年纪,一动不如一静。〃
〃你爷你有点心动。〃
〃祖母,你怎么能走,到了那边,谁侍候你,西方国家老人没有地位,都被赶到老人院去,〃之之一时情急,出言恫吓,好好好寂莫孤苦的。〃
老祖母并不糊涂,笑道:〃你姑姑的意思是,叫我们卖掉这间祖屋,去她那边入股买大房子。〃
之之怔住。
〃奶奶,你同我爹商量过没有?〃她急问。
老祖母不作声。
这件有点复杂,两老手中有点资产,此刻享用余荫的是陈开友这一支,但是他妹妹要藉移民令父母把财产转移到她名下。
之之有口难开,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姑姑,这可怎么办?
大树一走猢狲恐怕就要四散,哪里再去找这么一大进房子,届时恐怕之之真要搬到小公寓去。
一浪接一浪,一事接一事,之之低下头,不知如何应付,难怪祖母要同她商量,最好由她去转告父母。
只听得奶奶说:〃你爷爷听说可以天天去钓鱼,心就活了。〃
之之明白爷爷的心意,种花种花钓鱼都还是其次,爷爷活了七十多岁,最怕乱,他经历大小战争,越发珍惜太平清静的日子,如今不管还能活多久,或三五七年,或十年八年,都希望到一个安安定定的地方去。
恐怕他的心思早已定了。
〃之之,不如你也来吧。〃祖母轻轻说。
已经用到这个来字,之之不由得叹气搔头皮。
〃之之,适当时请把这件事告知你父母。〃
她成了情报转运站,倘若是专门发布好消息倒还罢了,可惜生活中棘手新闻居多。〃
什么才是适当时候?趁父母高兴时一盘冷水浇下去,抑或乘他们苦恼对索性落井下石,以毒攻毒?
之之束手无策。
在公司里她还可以实行卸膊,拖延,混赖,在家里可不能这样应付至亲。
祖父出来扭开电视,讪讪地问:〃同之之说了没有?〃
祖母说:〃之之很为难。〃
〃那么就由我来讲吧。〃祖父拍拍之之的手。
之之的视线却盯在电视荧幕上,新闻报告员说:〃……该名学生领袖的全篇谈话,将于今晚十时正播放,请观众注意。〃
之之霍地站起来,他们已经安全了,她又乏力地坐倒在椅子上,紧紧闭上双目,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看情形哥哥可以很快回家。
第四章
祖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只有他一人走脱,他的同学呢?〃
可见这件事全民关注。
之之连顾左右言他,〃爷爷,还是由我来说好。〃
祖父却问:〃那少年倒底做过些什么?〃
祖母说:〃他拚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祖父答:〃才没有,他做的不会比陈知更多,你以为陈知没有给政治部录像?陈知参加的游行不会少,叫的口号还不够多?〃
祖母叹口气,〃英国人才不理这些年轻人嚷什么,叫得累了,还不是会回家睡觉。〃
之之说:〃我忽然想起来,我有要紧事得出去一趟。〃
她要出去与哥哥会合。
打开公寓大门,不出所料,屋里已经没有人迹。
他们备用这个地方最多才一天一夜,可见办事迅速敏捷。
之之买回来的食物全部包销掉,厨房的垃圾却还没有清理。
锌盘一只纸碟子上有几只烟蒂,之之抬起头,他们之间包括陈知都没有吸烟习惯,可见一定还有外人来过这里。
一大幅拼图,之之只占一角,陈知或许知道得略多,但整件事故的始末,恐怕永远是个谜团。
之之彻底清理公寓,一丝痕迹都不让留下,她把垃圾袋打个结,拎上车,驶到一个静寂的住宅区,在马路角挑一个垃圾箱,扔进去。
当天晚上,之之凝神观看大热新闻片段。
主角站在一幅白墙前发表演说,小公寓的墙壁正是这个颜色。
之之忽然莞尔。
那天晚上半夜,之之正在卧室看小说,研到门声。便知道是哥哥回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陈知轻轻推开妹妹房门,探进头来。
之之自床上跃起,与他紧紧拥抱。
陈知指旨房角的一只古老大橱,之之会意,与哥哥一起钻进橱内,关上橱门。
自三五岁起,橱内便是他们谈密话的好地方。
人长大了,空间便显得狭窄,他们缩着身子抱住膝头,轻轻交谈。
〃人已经离开本成了吧?〃
〃目的地很快会公布。〃
之之沉默一会儿,忍不住问:〃我是为了你才合作,你呢,你是为什么?〃
陈知要过一会儿才能回答:〃我也是为了同胞手足。〃
之之说:〃你真的相信这件事?〃
〃我相信我们必定胜利。〃
之之再与哥哥拥抱。
他们听到母亲的声音,〃之之,你听没听到门响?〃
之之推开橱门,〃妈妈,哥哥回来了。〃
季庄见他们俩还躲在橱里,不禁好气又好笑。
廿多岁的人,还如小孩一样,实在低能,起码要活过四十,才会添一点点智慧,有什么用?体力又有够应付了。
季庄看着一双儿女,感慨万千,长得诚然如金董玉女,可是也花了她一生心血。他们养子女同上一代不同,上一代添个孩子不过加上双筷子,冷饭菜汁,胡乱哪个大人的旧衣裳改一改。走廊里行一张帆布床,就带大一个孩子,十八年后,养儿防老,名正言顺地向他拿钱。
现在的年轻人哪里吃这一套,待他差一点,他立即怪社会,马上成为问题少年,不但要穿得好吃得好,还要求等重、私隐、自由,养育他是大人的天职,他可是要与大人平起平坐的。
之之看到母亲百感交集,心中惭愧,吆喝哥哥,〃陈知快向母亲认错。〃
季庄摆摆手,〃你向你爹道歉才真,他辛劳地奉公守法地做了三十年公务员,没想到一刹那变为狗奴才。〃
陈知听得出母亲声音中剩余的恼怒,一声不敢出,低着头垂手笔直站在地面前动都不动,望她息怒。
〃妈妈,哥哥回来就算了。〃
〃我不敢同他算,是他要同父母算。〃
〃妈妈,他知道错了。〃
季庄问:〃现在演苦情戏吗,还不去睡觉,明天可是要上班的。〃
真的,香港人永远是香港人,无论晚上发生过什么事,第二天必定起来工作。
之之看着母亲走出去,才说:〃哥哥,我们真幸运。〃
〃是的,我们不但生活得好,还有余力帮助别人。〃
第二天早上,之之在办公室边吃火腿三明治边读报上的政治评论。〃……不必讳言,这些民运人士所以能够成功经港外逃,除打通边防关卡之外,香港肯定有人予以支援,而港府有关部门眼工眼闭甚至帮上一忙的可能性,亦不奇抹煞,可以这么说,没有港府的'视若无睹',这些大名鼎鼎的被通缉人物是不可能当本市为转运站的。〃
之之连忙喝一口咖啡镇定神经。
她悄悄地看着左,又看看右,一颗心仍然忐忑,
之之知道她必须尽快忘却她曾经参予过的这件事,否则心理压力更重。
有没有发觉年轻人的特长?忘记得快只是其中一项。
邻座有女同事低声与爱人通电话,说的却是实际问题:〃屋价已往下掉了三成,要置业也是时候,看样子不会跌至三折,失去这个机会,婚事又要往后挪,移民?往英国不如往土耳其。〃
之之笑,人人都谈论同样问题。
受了这样的重创照样若无其事妆扮妥当出来如常生活。
换上别的城市,光是问为什么已经去掉一年,研究为什么又浪费一年,等到知道永远得不到答案,三年已经荒废掉,怎么都不可能恢复旧观。
但是在这里,伤口或许尚未止血愈合,不过,人人都已再度振作起来,强颜欢笑都好过自怨自艾自怜。
又有人要买房子,又有人要结婚了。
之之肯定李张氏会把孩子养下来。
中午偕同事出去午餐,但见马路上一条人龙直排向东边,不见龙尾,足足千来两千人。
〃这是干什么?〃之之失声问。
有人去打听回来,摇摇头叹息:〃拿新加坡移民申请表格。〃
之之大奇,〃长安不易居呢,那边生活程度极高。〃
同事无言,双目憔悴地看着之之。
呵伤口还在流血。
警察手持喇叭大声喝令市民切莫争先恐后。
之之苦笑道:〃我妈教的,人多的地方千万避开。〃
闻讯前来轮候的市民一批一批涌上。
她俩买了简单的食物便折回写字楼,自玻璃窗往下看,人龙越接越长。
同事喃喃说:〃蚂蚁一样。〃
之之心里难过,〃骄矜的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同事怒道:〃我保证这批人与当日示威游行的是同一批人。〃
之之拉一拉她,〃即使是,那也是人家的自由,自由社会,自由选择,自由行动。〃
〃对,你说得对。〃同事有点惭愧。
之之微笑,〃你也当然有批评他人的自由,这是本市最可贵的地方,一旦全民思想统一,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陈之你的观点一直很通透。〃
〃我也是最近才发觉这一点,尊重维护自由实在太重要。〃
〃我们最近实在学会很多。〃
之之笑:〃人家有弹劾我的自由,我有当他透明的自由,谁中伤我,我可以立即回骂,事后大家仍然好好活着,照样吃喝嫁娶,你说自由多好。〃
游行完毕,照样上班,叫完口号,又到各领事馆去填表格,计划在海外置业,谁都不比谁更高贵,谁也不比谁更鄙下。
要走的尽管走,走走走,买到飞机票可以即刻走,走了之后,见瞄头不对,要打回头,来来粑欢迎回来十遍地都是聘人广告。
之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