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游记精华-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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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磕长头。大多数信徒的手掌都套有皮垫或轮胎胶,要不这般反复与花岗岩石块磨擦、非把手掌磨破擦烂不可。门廊下那坚硬的花岗岩石面,被信徒的衣物磨得溜滑闪亮,被信徒的手掌擦出一道道槽沟。得经过多少人常年累月、接连不断的磨擦,才能出现这一道道槽沟?
我把镜头对准一个磕长头的年轻妇女。她身子高挑,脸庞俏丽,鼻梁高挺,一根长辫垂于背后,上身穿白色毛衣,下身穿黛绿长裙,美得有如维纳斯雕像。她口中念念有词,反复磕拜,神情虔诚专注。这么一个俏丽少妇,她在祈祷些什么?或许这仅仅是一种信仰,一种精神寄托?她似乎发觉我将镜头对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躲避一旁,待我把镜头移开,她又走回原地,合掌,趴地,伸手,跪拜如初。这是人道不久的少妇吧?我不便打扰她,就走到一边去。
坐在寺门外石级上的一排“老外”,完全被眼前这宗教仪式吸引住了,甚至忘了卸下背后的旅行包。他们遍游世界,见多识广,然而这独特的跪拜仪式,也足以使他们惊心动魄的吧?
一日,我寻访拉萨北面一座大山南麓的色拉寺。
在寺门坪地上,我看见一个身穿灰黑长袍的藏族老妇人‘背着一大块花岗石,缓缓娜动身躯,一步步朝寺殿走去,那粗糙沉重的大石直接背在背上,没有筐子,没有垫子,只用一根草绳拴住,双手摸着草绳,弯腰弓背,钻过矮门,登上陡梯。艰难地往上攀爬。显然,她是将大石背上去维修寺庙的。这里。海拔近喇I盯米,我每走一步,都感到气喘,吃力,身背大石的老妇,一直默默地攀、爬,神情有点淡漠,却又非常肃穆〔那如锉的石面,如刀的石棱刮削脊背,不疼吗?那如牛负重跳瘦弱身躯,哪来的如此持久强大的力量?听说背石修寺,完全是自愿的,无偿的。她的这些举动,都是神的意志,佛的召示吧?
又一日,我去拜渴哲蚌寺。
哲蚌。寺在拉萨西郊根培乌孜山南坡的山坞里。寺前山谷满是青葱的杨树林。走近寺门,意外地发现一条清清的小溪从寺后山谷钻出,绕过寺边,涂凉地往山下流去。奇怪的是,每走几步就看见一两个藏族妇女礴在溪石上,将一串用细绳拴着的铜片铜铃提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放进溪中,浸漂一下,提起来,再放进去,浸漂一下,再提起来,如此反复终日,那清冽湍急的溪水,将铜片铜铃洗刷得亮晶晶,金闪闪的。这大概又是一种宗教仪式,是祈求佛寺圣水洗去灾草,擦亮灵魂?
所有的朝圣者都一手捏小勺,一手拿酥抽(奶酪状,用塑料袋装着,或盛在小提桶里)。到每尊佛像前,都要用小勺挖出一点酥油,添在佛完前的佛灯里。或者端一盏酥油灯(钢制,酥油为液体状,灯芯燃着黄色火焰),走过殿内每盏佛灯前,都毕恭毕敬地递上手中的酥油灯,给佛灯添上一点酥油。
有的大殿两侧竖立有高至壁顶的藏经架,一小格一小格的,每格都藏有一部发黄的经卷。藏经架下有一条不足一米的夹道,无论是手握酥油袋的老翁老妇、身背背包的年轻导游,还是西装革履的机关干部,都心悦诚服地低头弯腰,鱼贯地从那矮矮窄窄的木架底钻过。他们坚信,藏经架上贮满了经卷,从架下钻过,就可以感知大藏经的博大精深,就可以获得灵感,增加智慧。
有一对中年夫妇(大概是藏族),男的西装领带,女的烫发画眉,一副干部模样。男的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女的则不停地将钱币抛向高踞佛完上的佛祖身边。
“你也会念经?”我问。
“向师傅学的。”那男的说。
看来,在西藏,在拉萨,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学识,都有佛在心中。
到各处寺庙兜了几日,便又回到布达拉。
宫前小广场上云集着一伙伙善男信女。听知情人说,他们有的来自青海玉树,有的来自四川阿坝。那些身披黄袍,满身尘灰的教徒,大约是来自印度,或者尼泊尔、孟加拉。
他们是单人孤旅,日夜兼程步行来的吗?还是成群结队,赶着耗牛,驮着帐篷,一路放牧,一路化缘而来?抑或一路磕长头,三步一拜,五体投地,穿戈壁,过荒摸,翻雪山,行程千里,历时数月才来到的呢?
西藏女作家马丽华在《灵魂像风》中曾详细描述过一个从青海囊谦一路凌长头来到拉萨的‘’朝圣部落”—
男女老少一行十八人,有职业僧人,有普通平民,有七十七岁的老太婆,有不足半岁的小男孩,他们各司其职,结伴而行,有专本诵佛经该长头的,有背孩子赶耗牛做后勒的,虽分工有别,但功德相同。自一九九一年秋在他们家乡澳谦的土地上磕下第一个长头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宗教行程。过荒山野地,浴风雪烈日,一丝不苟地完成着磕头的每一个程序,额头硬茧每天都被蹭出新鲜的血,经过一年一月零三天,终于如愿以偿,在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到达雪域圣地拉萨。其时,每位磕失人磨穿了生牛皮做的围裙不止八张;用坏了的木制手套不计其数;上路时的十五头耗牛已所剩无几。
古往今来,这种三步一身、磕着长头到布达拉朝圣的人到底有多少,谁能说得清呢?
一位藏族作家告诉我,藏族“以高为尊”。我于是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布达拉宫建在拉萨市最高的红山顶上,明白为什么要用铜质婆金瓦将布达拉的金顶铺饰得金碧辉煌,明白为什么珠穆朗玛峰麓有一座世界最高的寺庙绒布寺。
这位藏族作家还告诉我,藏族同胞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几乎是亘久不变的,一个个朝代政治变革暴风雪般刮过之后,他们还是我行我素,复原如初。
我又一次仰望高高耸立在红山顶上的布达拉。
那依山叠砌的宫宇群楼,巍峨雄峙,谜一样闪现在我眼前。那上万间房屋数万个涂了黑边的窗口,有如神佛鬼怪宇宙精灵所睁开的一只只充满诱惑的眼。
我分明觉得,布达拉是藏族僧侣百姓的信仰、意志和毅力的象征。或许,高原的冰雪严寒,生活的艰难困苦,都需要这种力量去支撑,这种精神去慰藉?
我又想起了那位藏族作家的话:假如我们藏族有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哲学家,将这种坚定的信仰、顽强的意志与无与代比的毅力引导到体制改革和经济建设上来,那将是怎样的一利辉煌?
这种见解无疑是深刻独到的。
明天,我将走进布达拉宫,进一步领悟其中的奥秘,聆听神抵的启示……
[马瑞芳] 蒲松龄故居漫笔
十九世纪的世界文坛,正是短篇小说云蒸霞蔚的时期。契诃夫为首的俄国,莫泊桑领衔的法国,还有纳撒尼尔,霍桑、马克·吐温、欧·亨利为代表的美国,佳作竞出。每读这些堆金垒玉的世界名著时,我不能不望洋兴叹,为大师们的才思所折服。但也常常有点儿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国古代短篇小说不仅不比欧美差,而且繁荣得比他们早。当那个著名的美国流浪汉在监狱里以“欧·亨利”的笔名开始创作时,《聊斋志异)已经在神州风行了两个世纪,而且由英国传教士卫三畏‘一八一二一一八八四)译成了英文。
《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一六四O一一七一五)被科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他出生在山东淄川一个普普通通跳小村庄,一座普普通通的茅草房中,做了一辈子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和他生前的穷愁寥落相映成趣的是,有越来越多赵人,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来看这位穷秀才的故居,有的是从大洋彼岸不远万里专程而来的。
参观蒲松龄故居最好趁秋高气爽时。故居门前数株古槐权繁叶茂,翁翡郁郁,似乎把周围的空气都染绿了。进入月洞门,迎面数茎太湖石潇洒而立。甫道两旁一排排、一株株各色各样的名贵菊花争妍斗丽。月洞门旁有个绿藤缠绕、绿叶纷繁的瓜架,吊在上边的十几枚南瓜个头儿一般大,圆圆整整,端端正正,红红艳艳,熟得透了,熟得实在,真极了反而像是假的。南瓜上的“聊斋”、“柳泉”字样,是坐果时镌刻上的,随南瓜而长大,长得天衣无缝,倒像固有的一样。有后墙的绿屏为陪衬,这些南瓜更平添了一种“万绿丛中数点红”的韵味儿,受到特殊礼遇的游客可以讨得其中一枚,置于案头,越冬不坏,成为朴素而别致的装饰品,并可时不时体味“豆棚瓜架雨如丝”的意境。进人第二个月洞门,“聊斋”豁然在目,门前左右各有一株石榴树,挺拔而匀称,树叶将落未落,特意留在树上的石榴裂着嘴儿,似笑迎佳宾。
须要仔细看、慢慢瞧的,是聊斋。这是蒲松龄生活的地方,一般被介绍为作家的出生处,其实不对。蒲松龄的《降辰哭母》说:“尔年于今日,诞汝在北房,抱儿洗榻上,月斜过南厢”,这个‘“北房”指蒲家老宅,蒲架的正房,而“聊斋”是蒲松龄娶妻后分家得的三间农场老屋,蒲松龄苦撑苦熬了几十年,才把这尘泥渗流的破屋翻盖了一番。
“聊斋”砖铺地,竹为拥,古色古香,迎门高悬路大荒书写的“聊斋”匾,匾下是清代画家朱湘麟画的蒲松龄像,两侧是郭沫若的名对:
写人写鬼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对联两侧是蒲松龄手稿照片。画像下陈列着蒲松龄用过的铜手炉(近年来手炉已收进纪念馆的保险柜中)。蒲松龄常写到他“呵冻急草”的写作情况:“一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凝冰。”(<聊斋自志》)“弯月已西,严寒侵烛,霜气人纬,挎腹鸣饥”(《戒应酬文》)。在饥寒交迫中写作,这小手炉该给聊斋先生以多大温暖和慰藉?铜炉极薄,大约是被作家瘦骨棱棱的手摩擎而致吧?
南窗下有张粗糙而陈旧的两抽桌,摆设着聊斋老人用过的砚台。这张桌子和画像下的大方桌据说都是蒲老夫子的旧物,不过南窗下的旧桌更像。画像下那张,新得令人起疑。
“聊斋,,内文物不少,可真正属于蒲家的不多。一块海岳石,也叫灵壁石,据说是宋代米带玩赏过的,后来落人西铺显宦毕际有之手,“刺史归田日,余钱买旧山”;一块三星石,状如玲珑剔透的假山,顶端有三个亮点,以水涂抹,灯下闪闪发光;一块蛙鸣石,形似青蛙;一座硕大的木影炉,据说是整个黄杨木树根雕成;……都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却又不属于蒲松龄所有,这是一九五六年从西铺毕家搬来的。蒲松龄在毕家坐馆三十年,这些置于他设帐处的木影炉、三星石,还有那’绰然堂”大匾,以及蒲松龄睡过的床,都被一古脑儿搬了来,算是作家的遗物。其实只能算是作家终生贫困的证明。
于是,所谓“聊斋”,变成了“绰然堂”的部分再造,而且是不伦不类的再造。三百年前蒲松龄到毕家抛妻别子地舌耕,伴随他度过漫漫长夜的,就是这炉,这石,这床,尔今,它们又来寄聊斋篱下,完成了一个煞有趣味的历史回环。
“聊斋”是蒲松龄纪念馆的基点,“文革”前即纪念馆之全部。“红色风暴”中蒲松龄墓被掘,故居却幸运地尘封了起来,因而除四害后迅即“东山再起”,且有日渐扩展之势。除“聊斋”外,故居现有好几个展室。著作室中展出《聊斋志异》各种版本,英、日、俄、匈牙利等语言的译本,装顿、插图非常漂亮。聊斋评书、小人书、白话读本更是琳琅满目。蒲松龄文集、诗集、理曲、杂著也收藏甚丰。纪念馆鲁童馆长一直潜心收集散铁在民间的蒲氏著作,他曾购进若于精美的会注、会校、会评本《聊斋志异》,在乡间声明“欢迎以旧换新”,有人就拿光绪年间的石印本来换三会本。鲁童很得意地说:’‘这叫两满意。他们的书不就是为了看嘛?有铅印的新书,还看那石印的破烂?他认为得了便宜了。”学友们都取笑鲁童的小诡计,暖叹他用心之良苦。前不久蒲氏的遗著《药祟书》又给他们挖掘了出来,引起文学界医药界的双重兴趣。另一个展室粉壁光洁,字画满墙,当代书画家吟画聊斋故事的名作在此汇合。刘旦宅、戴敦邦的仕女画尤为醒目,那些姿容绝世、和蔼婉妙的狐女仙姬似乎可以从画上走下来。其实,说穿了,这些展室只展出了“大路货”。关于短篇小说之王的一手资料,蒲松龄的若于手稿,由墓葬中发现的四枚图章,还有作家生前用的烟袋、油灯,都被鲁童珍藏密收装进保险柜中,而且越来越不肯轻易示人了。
为了研究目的,几年来我数度造访故居,每次见鲁馆长,都以“鸟枪换炮”相谑。的确,故居的“势力”真是越来越大了。不仅早已把旁姓邻家“顶”了过来,而且又向西延展,把“蒲松龄研究所”的牌子挂了出去。整个蒲家庄也众星捧月般围绕故居活动。村西头建停车场;村东头开“柳泉”书屋;“聊斋”卖品部出售蒲松龄画像等纪念品,年盈利达六位数;经营地方风味的“柳泉”饭店门庭若市,日盈利数百;一个拍故居纪念照的毛头小伙,一年工夫买上了一辆难马哈!
三百年前才高气傲的聊斋先生,因为穷,不得不“屡设帐于绪绅家”,他有多少辛酸?“墨染一身黑,风吹胡子黄,但有一线路,不做孩子王。”(<学究自嘲》)蒲松龄的穷在古代著名作家中真是’‘出类拔萃”了。为了葬母借了学生的钱,好几年还不上;为了口腹耘人田,无暇顾及自家子孙的学业;年年地优荒优病,恨不得田头禾苗结出银钱来纳税;在毕家一住三十年,每年不过收“哉生魄”(十六两银)多一点儿的银子,却要常年梅妻鹤子独对孤灯。逢年过节才能借上东家的马沿着英山路踢蹂回乡。途中有见到央山山市的奇遇,有心旷神怡的时节,“十里烟村花似锦,一行春色柳如腰”,更有风雹骤至、苦不堪言时,“风吹冈平拔老树,横如蛟龙百尺蟠,……右手抱鞋左提笠,一步一咫愁心颜。”当他的儿子渐次长成时,为了盖几间草房,蒲松龄更是捉襟见肘,“茅茨占有盈寻地,搜刮艰于百尺楼”。他的儿子还是满孝顺的,但他们兄弟数人都没有奉养老父的能力,只能在送素丝垂领的老父上马出村再去舌耕时,深深地感到愧疚!
这位当年穷得叮当响的蒲老秀才,如令成了蒲家庄的衣食父母!
岂止是蒲家庄?全国有多少摘学问、搞戏剧的是所谓“吃蒲松龄饭的”?一百多个剧种演出过聊斋戏,仅川剧就演了六十个剧目。在最近的全国蒲松龄学术讨论会上,学人们开玩笑地历数秀才蒲松龄“提拔”了多少多少教授、副教授—以研究蒲松龄为晋职条件。小小寰球,又有多少学人研究蒲松龄?一九八一年英国有位白亚仁来华,考察蒲松龄故居以撰写博士论文;一九八二年美国张春树教授来访,他的博士论文是论聊斋;一九八三年日本庆应义塾大学教授藤田佑贤专程到故居考察,他是日本汉学界的“蒲学”权威;一九八五年新加坡国立大学辜美高先生专程来参加蒲松龄讨论会……,研究蒲松龄的中外学者真是难以尽数,论著更如汗牛充栋,以致于藤田教授编辑的《聊斋研究文献要览》印了厚厚的一本,定价四千日元。
其实,蒲家庄得其“三老祖”福荫,学者们缘聊斋而受益,还都是次要的事,极次要的事。重要的是,穷愁的蒲松龄为世界文库提供了灿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