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档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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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一楼大厅,罗成扫视了一下吸着鼻子说:“这一进门,气味就不对呀。”寻味来到两间大办公室门口,牌子上写着“接待处”,屋里地上堆满了肮脏被褥,桌上窗台上都是脸盆、碗筷、牙缸,还拉了很多绳子挂满了毛巾衣袜。罗成瞪起眼:“这是什么名堂?”洪平安说:“这是上访的人占住的。”罗成问:“人呢?”洪平安回答:“过年前发了他们一些钱,回去了。说是过了正月十五再来。”
罗成说:“真是岂有此理。”
洪平安说:“他们是太不像话了。”
罗成说:“一个政府,连个上访问题也解决不了,弄得门庭若收容站,真是岂有此理。”他转身走:“见面会在几层?”洪平安说:“不在这里开,在天州宾馆。宾馆就在大院旁边,您休息也安排在那里。”罗成说声走,便黑着脸上了车。
一群人小心跟随。叶眉也没话。
罗成凶狠地坐在车里。他知道自己脾气大。磨了十年,来天州前,也曾想过这次要含威不露。但是一进天州市,他发现自己的角色就这样一点点确定了。他大概只能雷厉风行。要是上下左右照顾和平,很可能一事无成。
天州这场博弈,一定要有最佳策略。
车在天州宾馆门前停下,叶眉说她告辞了。她要去省报驻天州记者站,还要去修摩托车。罗成让司机送她去。
当罗成踏着台阶走上宾馆大门时,他感到,他面对的最大难题其实是龙福海。
第一部分宾馆的副经理,田玉英
给罗成准备的是宽敞套间。洪平安说:“还没给您找下住房,这一阵就安排您在这儿住。”一行人把罗成的几个箱子搬进来。洪平安又说:“待会儿见面会,就在宾馆会议室,现在离五点还有十几分钟,您稍微休息一下。有事——”洪平安指着站在一旁的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白净贤惠的娇小女人说:“您可以找她。这是宾馆的副经理,田玉英。”洪平安说去看一下见面会安排的情况,匆忙走了。
田玉英说:“罗市长,您这阵住这儿,生活上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罗成点点头。他洗了把脸,背着手走出房间。
这是二楼,站在环形楼梯口可以俯瞰一楼大厅。看见洪平安和一个个子高挑、模样活灵的女人说着话。洪平安匆匆走了,那个女人又在大厅里左右张罗着,扶着胳膊派走一个人,又指点着另一个。转眼吩咐了七八个。又忙而不乱地迎接着一个个走进大门来的人物,客气周到地和他们说着什么。田玉英在罗成身后出现了。
罗成问:“那个女人是谁?”
田玉英说:“市委办公厅主任马立凤。”
罗成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说龙福海得用的人。看她那股张罗劲儿,让人想到大观园里的凤姐。
又来了一个高颧骨的矮胖女人。马立凤丢下周边一切,快步迎上去,俯下身对她娓娓说道。矮胖女人很当家地点着头,不等马立凤说完,就和左右围上来的人说话。田玉英介绍:“那是龙书记夫人白宝珍,市妇联主任。”
白宝珍在人群中因为什么话开心大笑,声音像一群受惊的野鸭扑面飞来,爽朗嘹亮。
五点快到了,洪平安匆匆上楼来。
罗成说:“时间到了,怎么还不安排见面会?”洪平安说:“龙书记还在和曹部长谈话,其余人大多也还没到。”罗成说:“平时也这样,五点开会六点到?”洪平安说:“多少有点提前量。”罗成说:“这哪儿叫提前量,叫迟到量。”洪平安不知如何是好地笑了笑:“您也趁机再休息一会儿,跑了一天。”
罗成说:“我不习惯不准时。会议室在哪儿,先领我去。”
到了会议室,空无一人。罗成自顾自在长圆会议桌旁捡个座位坐下了。
洪平安窘促地搓着手,又匆匆走了。罗成像座塑像一样端坐在那里。田玉英进来沏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又问:“罗市长,要不要看报纸?”罗成抱起双肘没有说话。田玉英退出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将一份天州晚报放到罗成面前。头版已登有龙福海当天乘直升机巡视山林和到西关县龙家村与父老乡亲欢渡春节的消息。田玉英将长圆桌上摆放的二十来个茶杯一个一个沏上茶,那动作很轻很缓,算是陪了一段时间。
过了快二十分钟,洪平安引来第一位与会者。
他介绍是副书记兼副市长贾尚文。
贾尚文人高胖,戴着眼镜,满脸红光。他伸过手说:“当好你的助手。”罗成握着他却想,市长领导副市长,名正言顺,副书记领导副书记,不伦不类。这已然是个为难的格局。贾尚文很健谈,坐在那里扯开了,说:“这是小地方,民风和干风都散漫一些,不能用赶马的速度赶牛拉车。”
马立凤匆忙进来了,上来就叫罗市长。然后解释道:“龙书记正在和曹部长说最后几句话,他说马上来。曹部长几十年前是咱们这儿的老专员,今天接他火车晚了点,龙书记总要和他寒暄几句。他让你别着急。”马立凤揭开茶杯看了看,又叫来服务员给罗市长重沏热的,就匆匆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楼道里人声嘈杂,一个谈笑风声的洪亮嗓门响过来。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声者出现在会议室,这自然是龙福海。
他哈哈笑着握住罗成的手:“罗成来了,我们天州就不一样了。”
第一部分罗成担任天州市长的任命
五天以后,正月初十,龙福海召开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套领导班子会议。明天,全市将召开县处级以上千人干部会议,宣布对罗成担任天州市长的任命。
龙福海今天召集这个会议其实是对明天大会的铺垫。
当他像往常一路说笑在众人簇拥下走进会议厅时,罗成早已和陆续先到的人坐在那里。龙福海看了看表,笑着说:“我上次说,罗成来了,天州就不一样。这开会就明显比过去准时了。马立凤说你上次把一杯茶都等凉了,结果把大家的心等热了。”满屋人站起来笑着配合。这是一个四圈沙发、中间遍铺地毯的宽敞会议室。随着众人的说笑,龙福海对罗成说:“这里还有好多人头你不熟悉,我再来给你介绍介绍。”说着,他居然像当排长,挥起手来指挥:“市委常委的一班人站在一边;市政府的一班人站对面;左边站市人大常委一班人;右边站市政协常委一班人。”看见挪动迟缓的人,他还伸手笑呵呵把人划拉顺。
贾尚文扶了扶眼镜,很高胖地站在中间:“我往哪边站?”
龙福海把他一下摆到市委常委队列中:“你先站在这儿。”
龙福海又将比他高半个多头的罗成也往市委常委队列里摆:“你也先站在这儿。”罗成十分不习惯这种家长摆弄小孩的感觉。他塔一样没动。龙福海手底下觉出了不驯服,就加强了说笑的力度:“这样我四个班子逐个介绍,一清二楚,提高你掌握情况的效率。”罗成略微挪了挪,算是给了龙福海大面上过得去。
龙福海对这一摆一不服摆,手底下很敏感。
总之,罗成被摆了一下,龙福海就得了一点手。
他早就发现,领导权有时就在摆弄队伍中确立。军队要经常立正、稍息、向右看齐,练多了,就有了连长排长的权威。干部要经常摆弄,你调动过的干部才听你的。开会整一下会场,让后面稀松的人往前坐一坐,也能整顿出领导权威。
龙福海站在中间,将列队围在四面的四班人马逐个介绍了一遍。他说:“我一个人被你们四面包围,你们要不网开一面,我就活活被困在中间了。”众人大笑。龙福海说:“这四套班子,中心是市委常委这套班子。你们这套班子其实是党、政、人大、政协都包括。”说着,他走过去,一左一右将罗成和贾尚文说说笑笑地推到对面市政府领导班子队列中:“两位副书记,现在当你们的市长、副市长。”然后他又站在中间,伸开双手说:“这样,党政就分开了。”
罗成对他的摆弄依然是三分之一配合。
他稍微挪了两步,就松散地站在人群中间了。
龙福海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你站在中间也好,算是给我撑腰。省得我一个人囚在中间。”而后,他又上去,从市委常委队伍中摆弄出一个秃顶的矮个子:“你这个市委常委是人大主任,现在请你入人大的队列。”他又伸手摆弄政协主席,政协主席也从市委常委队列中笑着站到政协常委队列中。龙福海摆弄完,站入市委常委队列中:“我不被你们困在中间了。我要站在一边,看你们大家干活。”众人哄笑。
贾尚文指着站在中间的罗成说:“现在你又被困在中间了。”
罗成说:“我习惯四面受困。”
众人又大笑,笑得四方的队列松散了。龙福海挥手让大家四面沙发就坐,就坐的阵势和刚才四面而站的阵势差不多:龙福海与剩下的市委常委坐一边;对面罗成、贾尚文和政府一班人坐一边;一左一右是人大、政协两套班子。
龙福海开始嗓门洪亮地说笑起来。
天州开会,大多是听龙福海从头到尾讲。在他看来,讲话是对人最好的摆弄。你讲得多了,就领导了。话听得多了,就听话了。他讲,明天大会一宣布,罗成这市长就正式走马上任了。他讲,天州市领导班子增加了有生力量,从此该更欣欣向荣。他讲,要把天州搞好,四套班子要统一团结。讲了半个多小时,他请人大、政协人先撤。留下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又接着讲。他认为,讲话之道就是包围圈,把所有人包围在其中。包围不住人就算没用。要天天包,层层包,越包越紧。他开始讲规矩。他说:“我当市委书记,立的规矩很简单,就是一切摆到桌面上。当然,不是芝麻细节、小肚鸡肠都往桌面上摆。凡是事关大局的事情,都要摆到桌面上,这样彼此沟通,为了协同作战统一指挥。总之,全局一盘棋,不各行其事。”
罗成觉得今天的会完全没有必要。
他觉出了龙福海一大篇话对这么多人头的摆弄。
他知道主动权要一点点力争,笑着说:“老龙讲得很好,我补充一点。有统一,还有分工。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套班子各有其职能,这就是一种社会分工。大政方针统一,不各行其事。分工明确,又要各行其事。我们政府这边的工作,总不能要求龙书记件件过问。政府内也有分工,”他两手一比自己左右,“总不能我罗成一统天下。我希望大家对老龙的话全面领会。”
罗成像与龙福海多年配合默契的第二把手,讲完了话。
龙福海目光略闪了一下,哈哈笑了:“罗成补充得好。有分工才需要统一。”他很有力地抽了口烟:“明天大会程序定了,先由省里宣布罗成当副书记的任命,然后市人大宣布通过对罗成的市长任命,往下我代表市委讲几句。最后,罗成你讲几句。”罗成说:“我不用讲了吧。”龙福海说:“按规矩你总要表个态嘛。你来天州,影响很大。这两天又跑了几个县调查。你不但要讲,而且要好好讲,给大家一个满意。”
贾尚文在一旁拍了拍罗成肩膀:“这也算你的就职演说。”
罗成真厌烦别人这样拍他肩膀。
第一部分省里最希望出现的格局
罗成在宾馆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在考虑明天的就职演说。惯例,这样的任命宣布会上,他只需讲一番感谢上级信任、认真学习新情况、不辜负天州人民之类的官样话。但他不想浪费时间,错过机会。全市县处级以上干部上千人,他们构成了天州市整个权力结构,面对他们第一次怎样亮相,影响重大。讲得好,胜过一打小动作。是先偃旗息鼓掩藏着点,还是不怕喧宾夺主触犯龙福海亮个真相,这是他眼下重大的博弈策略。
田玉英摁门铃进来了,后面跟着服务员抱着一床棉被。
田玉英说:“罗市长,我看你盖毛毯不习惯,给你送条薄棉被。”罗成说:“你怎么知道?”田玉英贤惠地一笑:“这还看不出来?”罗成说:“搞经济,我开放搞活。睡觉吃饭,还是喜欢中国式的棉被和饭菜。”服务员把棉被送进卧室,出去了。
田玉英看了看立在写字台上的镜框,是罗小倩的照片,问:“是您女儿?”罗成说是。田玉英又看了一会儿照片:“她跟着她妈妈呢?”罗成摇了摇头:“她妈妈不在了。”田玉英这才抬起头,看着罗成说:“那我就知道了。”罗成问:“知道什么?”田玉英说:“我原来就在万林县,听说过。”罗成十几年前就是在万林县当县委书记,他立刻显得对田玉英亲热起来:“哦?”田玉英说:“那时县里传说您爱人生孩子,可您还在山村里跑救灾,结果您爱人刚生下孩子……”。
罗成长叹一口气:“后悔莫及呀。”
田玉英说:“您还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呢。”
说着,田玉英匆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拿来一个相册,打开,里边有一张黑白照片,是罗成当年与一家三口人的合影。夫妇俩身前站的小女孩,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的田玉英。罗成记不起来了。田玉英说,他爸爸原来是邮递员,被冤枉了十几年,说他侵吞邮件,罗成到万林县当书记,才查清全是莫须有的罪名,给他落实了政策。罗成问她父母呢,田玉英说,她父亲身体不好,前几年去世了,她母亲跟她一起住。
罗成将相册还给田玉英,突然问:“如果我现在要对天州老百姓讲一篇话,讲什么内容大家最起劲?”田玉英稍有些为难,指着桌上的报纸说:“这两天报上登您到任后的消息,老百姓反应就挺热烈的。”罗成看了看报纸:神农乡处理宅基地纠纷,剧院门口处理放火烧垃圾,都登了天州日报。叶眉还在省报发了报道。
他踱了两步又问:“譬如我只讲一句话,哪句话老百姓最爱听?”
田玉英说:“去掉穷——天州太穷了。”
洪平安进来了。田玉英很规矩地退出房间。洪平安将一抱书放到罗成面前:“你要的天州地方志,我都给你找来了,老的有元朝的、明朝的、清朝的,还有民国的。”罗成一本本拿起来翻看。洪平安看了看罗成案头堆的一堆书,问:“您是不是在准备明天的就职演说?”罗成说:“你有什么建议?”洪平安坐下,双肘撑膝:“我想想我该怎么说。”罗成说:“开门见山说。”洪平安想了想,要张嘴。
罗成又一伸手:“要一针见血,说真话。”
洪平安停住,又想了想,换了神情:“这对你确实是个战略抉择。”
罗成说:“讲。”洪平安说:“如果你是来天州当第一把手的,你尽可以放开讲,把你翻天覆地的纲领都亮出来。但你是来当第二把手,这是你面对的第一个难点。第二个难点,”洪平安一指罗成身边堆放的地方志,“就是几千年积累下的旧习惯。天州很保守。”罗成指着手中的一本书说:“你看,这本明代地方志上写着,天州古来民淳朴,吏强悍。老百姓只知道种地苦受,这叫淳朴。官吏横征暴敛,就是强悍。”洪平安说:“这两个难点现在有点联系。因为龙书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