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佩克童话 作者:卡雷尔·恰佩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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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们可以把信拆开,看看是谁寄的吧?”那位先生出了个主意。
“这可不行,先生,”邮局局长断然反对说,“这样做就是破坏通信秘密,绝对不可以的。”
问题到此也就了结了。
可是等那位先生走了以后,科尔巴巴先生对邮局局长说:
“请恕我斗胆说一句,局长先生,关于这封信,我们可以请教一下这里的邮局家神,他们也许会帮我们拿个主意。”
他于是说出了家神的事;有—天夜里他怎么在这儿看见邮局成了他们的天下,他们又怎么能读没有拆开的信。
邮局局长想了一下,说:“那好吧,真见鬼了。没有别的办法。您就试试看吧,科尔巴巴先生。要是有一位家神先生能说出这封贴了口的信里写着什么,我们也许就能知道把它送去给谁了。”
科尔巴巴先生于是让自己一个人锁在邮局里过夜。将近半夜的时候,他听见地板上脚步嚓嚓响——像老鼠在跑。他又看见家神们分信,称邮包,算钱,哒哒哒发电报。他们把工作都做完以后,在地板上并排坐下,又拿起信打起结婚牌来。
这时候,科尔巴巴先生招呼他们说:
“晚上好,小人先生们:”
“啊,是科尔巴巴先生!”为首的一个小人说。“您再来跟我们一起打牌吧。”
科尔巴巴先生不用再请,就靠近他们坐在地板上。
“我出牌,”第一个家神说着,把一张牌打在地上。
“我压倒你的,”第二个说。
“我的比你的大,”第三个说。
轮到科尔巴巴先生出牌,他就把那一封信打在其他三封信上面。
“你全赢了,科尔巴巴先生,”第一个小人说。“您出的牌最大,是王牌。”
“对不起,”科尔巴巴先生反问说,“您能断定我的牌这么大吗?”
“当然!”家神回答说。“因为这封信是一个小伙子写给一个姑娘的,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这不可能,”科尔巴巴先生故意表示不同意说。
“的确是这样,”那个小人斩钉截铁地说。“要是不信,让我来把信念给您听。”
他拿起信贴到脑门上,闭上眼睛,念了起来:
“‘我最亲爱的玛任卡,我谢信……’写错了一个字!”他纠正说。“‘写信’写成了‘谢信’!……‘我写信告诉你,如今我当上了司机,只要你同意,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如果你还爱我,请赶快来信。忠实于你的弗兰齐克。’”
“非常感谢,家神先生,”科尔巴巴先生说、“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非常感谢。”
“不用谢,”指甲那么大的小人说,“不过还是得指出来:信上一共写错了八个字。这个弗兰齐克在学校里学习得不怎么样。”
“我想知道这个玛任卡和这个弗兰齐克住在什么地方,”科尔巴巴先生低声说。
“这个我就没法给您帮忙了,科尔巴巴先生,”小人说,“信上根本没写。”
早晨科尔巴巴先生向邮局局长报告,说这封信是一位叫弗兰齐克的司机写给一位叫玛任卡的小姐的,这位弗兰齐克向那位玛任卡小姐求婚。
“我的天,”邮局局长叫道,“这可是一封极其重要的信,必须把它送给那位小姐。”
“我恨不得马上把信送到,”科尔巴巴先生说,“只要我知道这位玛任卡小姐是哪家的,住在哪一个城的哪一条街的哪一个门牌就好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任何人都能办到,科尔巴巴先生,”邮局局长顶他说,“也用不着邮递员了。最好是不管怎样,也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那位小姐手里。”
“好的,局长先生,”科尔巴巴先生叫道,“我去寻找这个收信人,哪怕要走一年,哪怕要走遍全世界。”
他说完以后,把那封信放进邮袋,还放进些面包,然后把邮袋挂上肩头,就出发去寻找了。
他走啊走的,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姑娘,名字叫玛任卡的,正在等着一个叫弗兰齐克的司机来信。他走遍了整个利托拇涅日策省和洛乌尼省,拉科夫尼克地区,比尔森省和多马日利策省,皮塞克省,布杰约维策省,普热鲁奇省,塔博尔省,恰斯拉夫省,赫拉德茨县,伊切区,博列斯拉夫省。他到过库特纳—霍拉、利托米什尔、特热博尼、沃德尼扬、苏希采、普日布拉姆、克拉德诺和姆拉达—博列斯拉夫,还到过沃蒂策、特鲁特诺夫、索博持卡、图尔诺夫、斯拉诺姆、佩尔赫日莫夫、多布鲁什卡、乌皮策、格罗诺夫、塞米—哈卢普,又到达克拉科尔克,还有扎列西耶——一句话,哪儿都去过了,他到处打听这个叫玛任卡的姑娘。叫玛任卡的姑娘在捷克也真有的是,总数达四万九千九百八十个,可是没有一个是在等着弗兰齐克司机来信的。有几个确实在等着司机来信,不过这些司机都不叫弗兰齐克,却叫托尼克,或者叫拉迪斯拉夫,或者叫瓦茨拉夫、约瑟夫,或者叫雅罗尔、洛伊齐克,或者叫弗洛里安,要不然就叫伊尔卡,或者叫约翰、瓦夫里因茨,还有的叫多米尼克、文德林、埃拉兹姆——叫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叫弗兰齐克的。也有几个玛任卡小姐是在等一个叫弗兰齐克的来信,可是这个弗兰齐克不是司机,而是小炉匠,或者部队里的司务长、油漆匠,或者售票员,还有的是药房职员、糊壁工人、理发师或者裁缝——就不是司机。
科尔巴巴先生就这样走了整整一年零一天,怎么也没法把信送到那一位玛任卡小姐手里。他一路上增长了很多知识:见过农村和城市,田野和森林,日出和日落,云雀飞来和春天降临,播种和收获,林中的蘑菇和成熟的李子;见过日阿尔的啤酒花和姆涅尔尼克的葡萄园,特热博尼的鲤鱼和帕尔杜比策的蜜饼。整整一年零一天,他什么都看了个够,可是毫无收获,在路边低头坐着,心里说:
“看来我是白走了一趟,找不到这一位玛任卡小姐了。”
他难过得流泪。他为这一位玛任卡小姐难过,因为她收不到爱她胜过爱自己生命的小伙子的信;他为司机弗兰齐克难过,因为他的信到不了那位玛任卡小姐手里;他为他自己难过、因为他花了那么多力气,不管雨淋日晒,地上泥泞,走遍各处,结果却是一场空。
他正这样坐在路旁伤心难过——一看,大路上来了一辆汽车。它开得很慢——一个小时才走六公里。科尔巴巴先生想:“准是一辆老爷汽车。瞧它,像在爬似的!”
可是等到这辆汽车开近一看,——天啊,是一辆有八个汽缸的漂亮“布加蒂牌”小汽车!开车的司机穿一身黑色衣服,愁眉苦脸;他后面坐着一位先生,同样穿一身黑色衣服,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愁眉苦脸的先生看见路旁伤心难过的科尔巴巴先生,就吩咐让汽车停下末,说:
“请上车吧,邮递员先生,我带你一段路!”
科尔巴巴先生很高兴、因为他路走多了,脚很疼。他在那位穿黑衣服的愁眉苦险的先生身边坐下来。汽车于是开动、继续走它苦恼的路。
他们就这样走了三公里,科尔巴巴先生忍不住问道:
“先生,对不起,您不是去参加丧礼吧?”
“不是、”那位愁眉苦脸的先生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说。“为什么您以为我是去参加丧礼呢?”
“如果不是去参加丧礼,”科尔巴巴先生回答说,“您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呢,先生?”
“我这样愁眉苦脸,”那位先生用低沉的声音说,“因为汽车开得这样慢,这样苦恼。”
“这样出色的‘布加蒂牌’汽车,”科尔巴巴先生又问,“为什么开得这样慢、这样苦恼呢?”
“因为开车的是位愁眉苦险的司机,”穿黑衣服的先生沉着脸回答说。
“哦,”科尔巴巴先生低声说,“请问这位司机先生又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呢?”
“因为他在整整一年零一天以前寄出一封信,却没有收到回信,”穿黑衣服的先生说。“您知道吗,他写信给他心爱的人,可是她不给他回信。因此他想,她不爱他了。”
科尔巴巴先生一听这话,就叫起来:
“请问您的司机是不是叫弗兰齐克?”
“对,他是叫弗兰齐克,弗兰齐克·斯沃博达先生。”那愁眉苦脸的先生回答说。
“那位小姐是不是叫玛任卡?”科尔巴巴先生紧接着问。
这回是愁眉苦脸的司机回答。
“不借错,是叫玛任卡,玛丽亚·诺瓦利娃——忘掉我的爱情的那个负心女子正是叫这名字。”他伤心地叹着气咕噜了一声。
“哈哈,”科尔巴巴先生高兴地叫着说,“我的朋友,这么说您就是那个蠢材,那个傻瓜,那个呆子,那个笨蛋,那个糊涂虫,那个憨大,那个蠢木头,那个木头人,那个蠢货,那个寿头,那个鸡毛掸子,那个椰莱头,那个废物,那个没头脑,那个吹牛鬼,那个神经病,那个疯子,那个混蛋,那个梦游病人,那个荒唐家伙,那个粗心鬼,那个邋遢鬼,那个丢三落四的人,那个南瓜,那个马铃薯,那个小丑,那个小花脸,那个傻猫,那个木头滑稽人,那根面条,那个流口水,那个小鬼,把一封信扔进邮箱却不写姓名地址,不贴邮票?先生们!我能有幸跟你们相识,真是太高兴了!您倒说说看,玛任卡小姐到现在还没收到您的信,她怎么会给您回信呢?”
“我的信在哪里,在哪里?”司机弗兰齐克叫起来。
“您倒是告诉我玛任卡小姐住在哪里,”科尔巴巴先生回答说。“至于信嘛,您放心好了,它马上就能一直飞到她那里去的。我的老天爷!整整一年零一天,我用邮袋装着您的那封信到处走,去找您这位玛任卡小姐!好了,我亲爱的小伙子,您马上,立刻,这就告诉我玛任卡小姐的地址,我赶紧走去把这封信送给她。”
“您不用走了,邮递员先生!”穿黑色衣服的先生说。“我用车把您送到那里去。好,弗兰齐克,加大油门,把车开到玛任卡小姐那儿去吧。”
他话还没说完,司机弗兰齐克已经加大油门,汽车往前直冲,天啊,一个小时开七十公里,八十公里,一百公里,一百一十公里,一百二十公里,一百五十公里,越开越快.汽车高兴得又是唱,又是叫,呜呜呜,咕咕咕,穿黑衣服的先生得用双手捂着帽子不让它飞走,科尔巴巴先生得用双手紧紧抓住座椅,弗兰齐克大叫着说:
“我们开得快吧,啊?一百八十公里!天啊,我们不是坐车,是在空中飞。你看路落在后面了:哈哈,我们长出翅膀啦!”
他们就用这种一百八十七公里的速度飞驰,看见了前面一个漂亮的白色小村庄——一点不错,这是利布尼亚托夫!——弗兰齐克说:
“到了!”
”那么停车吧!”穿黑衣服的先生说,于是汽车在村口栅栏旁边停下来。
“这辆‘布加蒂牌’汽车跑得可不坏!”那位先生满意地说。“好,邮递员先生,现在您可以去把信送给玛任卡小姐了。”
“让弗兰齐克先生自己去亲自把信里写的话告诉她不是更好吗?因为信里整整写错了八个字!”
“不行!”弗兰齐克反对说。“我不好意思见她,因为那么久,她连我的一封信也没收到。她一定已经把我志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爱我了,”他难过地加上一句。“请您去吧。她就住在那座小房子里,它的窗子明净得像井里的水。”
“好,那么我去,”科尔巴巴先生回答说。
他轻轻地哼哼着说:“向前,向前,向前、走着一名光荣的邮递员。”一、二,向右转,他一直向那座小房子走去。在那儿一个明净的小窗子旁边,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始娘,她在一块布上滚边。
“上帝保佑您身体健康,玛任卡小姐,”科尔巴巴先生向她打招呼说。“您是在给自己缝新娘衣服吧?”
“不是,”玛任卡难过地回答说,“我在给自己缝下葬穿的衣服。”
“不得了,”科尔巴巴先生关心地说,“唉唉唉,神的侍者啊,呀呀呀,神圣的殉教者啊。也许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小姐,您难道是病了?”
“我没病,”玛任卡叹了一口气,“不过我苦恼得心都碎了。”
她把手按着心口。“不过我苦庙
“天老爷啊!”科尔巴巴先生叫道。“等一等,玛任卡小姐,您先忍耐着点,别让您的心碎了。请问您为什么这样伤心呢?”
“因为已经一年零一天,”玛任卡小姐轻轻地说,“因为已经一天加一年,我一直在等着一封信,可这封信总是不来。”
“别伤心,”科尔巴巴先生安慰她说,“我在邮袋里把一封信装了整整一年零一天,却找不到收信的人:怎么样,玛任卡小姐?我把它交给您吧!”科尔巴巴先生把信交给她。
玛任卡小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邮递员先生,”她轻轻地说。“这封信也许不是寄给我的,信封上没写姓名地址!”
“您把里面的信看一看吧,”科尔巴巴先生回答说,“如果不是给您的,还给我就是了。”
玛任卡小姐用哆嗦的手把信拆开、刚一读,她的两颊就泛起了红晕。
“怎么样?”科尔巴巴先生问道。“这封信还给我还是不还给我?”
“不还给您!”玛任卡小姐高兴得满面红光,嘟嘟囔囔地说。“邮递员先生,我等了整整一年零一天的信正好是这一封。我不知道怎样谢您才好,邮递员先生。”
“我来告诉您怎样谢我吧,”科尔巴巴先生回答说,“您付给我两个克朗的欠资费,因为信上没贴邮票,明白吗?主耶稣啊,我带着它跑了整整一年零一天.就为了给邮局追回这两个克朗!好,那就谢谢您啦,”他一边收下两个克朗一边说。“不过小姐,那边有个人正在等着您的回音呢。”
他朝司机弗兰齐克那边点点头,弗兰齐克正站在屋角,一叫就过来。
当弗兰齐克先生去取回音的时候,科尔巴巴先生坐在穿黑衣服的先生身边,对他说;
“一年零一天,我带着这封信跑来跑去,这很值得:第一,我什么没见过啊:都是些美丽的地方,——比尔森也好,戈日策也好,塔博尔也好……瞧,弗兰齐克先生不是已经回来啦?很清楚:这种事情当面谈,比寄不写姓名地址的信要容易解决多了。”
弗兰齐克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他的两眼在笑。
“我们要走了吗,先生?”
“走吧,”穿黑衣服的先生回答说,“先把邮递员先生送回邮局去。”
司机坐在驾驶盘后面,一踩起动器,把车一开,汽车就像在梦境中一样轻飘飘地开走了。速度表上的指针一开车就马上停在120公里这个数字上。
“汽车跑得很好,”穿黑衣服的先生很满意地说。“它跑得这样好,因为开车的是一位幸福的司机。”
他们顺利地到达终点——我们也是的:这童话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