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家尼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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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成的至不寻常的命题,这个命题必然导致关于混乱的理论。
通过对自然界中事物的产生过程的观察,而不是通过对前人体系的研究,阿那克萨哥拉
得出了这一原理:“一切事物产生于一切事物”。这是一个自然科学家的信念,它立足于一
种多方面的、归根到底当然是极其可怜的归纳。
他这样来证明上述原理:如果事物可以产生于其对立面,例如黑产生于白,那么一切都
是可能的了。当白色的雪融化为黑色的水时,这种情况就确实发生了。他这样解释身体的代
谢过程:食物中必定有看不见的肉、血、骨粒子,代谢时,它们各自分离出来,然后在体内
同类相聚。可是,如果一切事物可以产生于一切事物,固体可以产生于液体,硬可以产生于
软,黑可以产生于白,肌肉可以产生于面包,那么,一切事物也必定已经包含在一切事物之
中。事物的名称仅仅表达一种基质相对于别的基质的优势,那些基质的量较小,甚或小得几
乎不可觉察。在金——也就是人们权且称之为“金”的东西之中,必定也包含着银、雪、面
包、肉,不过比例极其微小,而整体则是按照占优势的金的基质来命名的。
然而,一种基质怎样能够占据优势,以多于其他基质的量填充一物呢?经验表明,这种
优势只能在运动中逐渐形成,优势是我们通常称作生成的那个过程的产物。另一方面,一切
事物包含在一切事物之中,这一点不是一个过程的产物,相反是一切生成和一切运动的前
提,因而是先于一切生成的。换句话说,经验教导我们,同类物不断地(譬如说通过代谢)
聚合起来,可见它们一开始并非互相依附和结块成团的,相反是分散的。毋宁说,就我们目
睹的过程而言,同类物始终是从非同类物中派生出来而移聚于别处的(例如在代谢时肌肉产
生于面包等等)。因此,不同基质的混合乃是事物结构的更早形式,在时间上先于一切生成
和运动。
如果一切所谓生成是一种分离,是以一种混合为前提的,那么就有一个问题:这种混
合、这种互相混杂一开始要达到怎样的程度。尽管同类物向同类物运动的过程,也就是生
成,已经持续了极其漫长的时间,然而人们还是知道,时至今日,在每一事物中仍然包含着
其他一切事物的碎屑和种子,它们等待着分离,而到处存在的不过是一种优势罢了。因此原
初的混合必定是完全的混合,也就是说,哪怕无限小的微粒也已经是混合了,因为摆脱混合
要耗费无限的时间。在作以上思考时,阿那克萨哥拉执着于一个想法,即认为一切具有真正
存在的事物都是无限可分的,不会因此丧失其特性。
15.2 任意的起动
根据上述前提,阿那克萨哥拉设想世界的原始存在类似于由无限小的质点构成的尘粒,
其中每一个质点都极其简单,只具有一种特质,因而每一种特殊的质都体现在无限多的个别
点中了。考虑到这些点是同一个整体的性质相同的部分,而该整体又与自身各部分性质相
同,亚里士多德就把这些点称作“同类的部分”(homoeomeries)。
然而,如果把所有这些点、这些“事物的种子”的原初混合等同于阿那克西曼德的原初
质料,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后者(即所谓“不确定者”)是一个绝对单一而且独一的质
团,而前者则是不同质料的聚合体。诚然,对于这个不同质料的聚合体,人们可以说对于阿
那克西曼德的“不确定者”所说的同样的话;亚里士多德就是这样做的,他说:“它可能既
不是白的,也不是灰的、黑的,或别的颜色的;它无味,无嗅;一般来说,它作为整体既没
有量的规定性,也没有质的规定性”。阿那克西曼德的不确定者与阿那克萨哥拉的原初混合
的共同点就这么多。然而,且不论这些消极的共同点,它们有着积极的区别,即原初混合是
聚合体,不确定者是统一体。阿那克萨哥拉至少靠着他那关于“混乱”的假设而在这一点上
优越于阿那克西曼德:他不必从一推导出多,从存在者推导出生成者了。
当然,在他主张的种子的完全混合中,他必须允许一个例外:“奴斯”当时并不存在,
而且归根到底至今也没有同任何事物混合。因为,只要它曾经同一种存在者混合,那么,通
过无限的分割,它必定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了。这个例外在逻辑上是大成问题的,尤其是考
虑到前面叙述的“奴斯”的物质本性,它简直是某种神话式的东西,显得十分武断。然而,
按照阿那克萨哥拉的前提,它却有着严格的必然性。精神和所有别的质料一样,是无限可分
的;不过并非通过其他质料而分割,而是通过它自身。当它自我分裂时,它一边分裂,一边
又聚合为或大或小的颗粒,并且保有它万古不变的量和质。在这一瞬间,在整个世界上,在
动物、植物和人身上,那种是精神的东西,一千年前也是精神,而且并不增多或减少,尽管
分配有所不同。可是,无论它在哪里和一种别的基质发生关系,它在那里决不会同后者混
合,相反可以任意把握后者,随心所欲地推动和移动后者;简言之,支配后者。世界上只有
它在自身中包含着运动,也只有它具备自主性;它通过推动基质种子来表明这种独特禀赋。
然而它把它们推向何方?或者,一种没有方向、没有可寻之迹的运动是可以设想的吗?精神
凭着其冲动发生作用时是随机性的吗——有如它在什么时候碰撞、什么时候不碰撞是随机性
的一样?
总之,在运动中起支配作用的是偶然,是最盲目的任意性吗?——我们在这里就要跨进
阿那克萨哥拉最神圣的思想领地了。
15.3 自然的运转
对于原始状态的那种混乱的混合,在它尚未有任何运动之时,在不增加任何新的基质和
力量的条件下,究竟需要做些什么,才能从中产生现有的世界及其规则的天体轨道,有规律
的岁月交替形式,形形色色的美和秩序,简言之,才能从混乱中产生一个宇宙?这只能是运
动的结果,然而是特定的、精心安排的运动。这种运动本身是“奴斯”的手段,而“奴斯”
的目标该是把同类事物完全分离出来,这是一个迄今尚未达到的目标,因为开端的无序和混
合是无止境的。这个目标只可通过极其漫长的过程去追求,不能靠神话般的魔法一蹴而就。
如果在一个无限遥远的时刻,一旦做到使一切同类物聚合,各种元素按类集中,彼此按照美
的秩序排列;如果每个微小部分都找到了自己的同伴和家乡;如果在基质的大分裂、大分散
之后,迎来了大和平,不复有任何分裂、分散之物,那么,“奴斯”就将复归于它的自我运
动,不再分裂成或大或小的量,作为植物精神或动物精神,去漫游世界或栖居于其他物质
了。
在这期间,任务尚未完成,但“奴斯”展现出的运动类型已经为解决任务显示了一种叫
人惊叹的合目的性,通过它,任务将在每一新的瞬间都向着它的完成迈进一步。因为它具有
一种螺旋形运动的性质,在混乱的混合的任意的一点上开始其活动,这个运动起初以小圈旋
转的形式,随而以不断扩大的轨道波及一切现有存在,所到之处,凭藉离心力把每样事物抛
向其同类。这个旋转运动首先使一切密者靠近密者,一切稀者靠近稀者,同样也使一切暗、
明、湿、乾的东西靠近其同类。在这些一般项目之上,又有两种更广阔的东西,即“以太”
(aether)——就是一切暖、轻、稀的东西,以及空气——就是一切暗、冷、重的东西。通
过以太物质与空气物质的分离,那个旋转圆周愈来愈大的轮子继而产生的效应就是有如有人
在静水中造成一个旋涡相类似的情形:较重的成分被吸往中心并凝聚起来。同样,在混沌
中,前进的水龙卷,其外侧带着轻飘稀薄的成分,凝重潮湿的成分则聚向内部。然后,随着
这一过程的延续,首先是水从内侧滚动着的气流中分离出来,然后是土质从水中分离出来,
最后,由于可怕低温的作用,矿物从土质中分离出来。接着,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一些矿物
团块又重新被扯离地面,抛入炽热明亮的以太层面。在那里,以太的火焰使它们燃烧,以太
的旋转又使它们一起随己旋转;这样,它们闪射光芒,成为了太阳和星辰,照亮和温暖了本
来阴冷的地球。
这整个思考过程惊人地大胆和单纯,本身丝毫没有那种笨拙的、拟人的目的论气息,虽
则人们竟常常把这种目的论同阿那克萨哥拉的名字联系起来。这个构想的伟大和骄人成就正
在于,当巴门尼德把真正的存在者看作一个静止的僵死的球体时,它却从运动着的圆圈推导
出了整个生成的宇宙。一旦这个圆圈进入了运动,一旦“奴斯”使它滚动了起来,那么,世
界的全部合目的性秩序和美的秩序就是这最初促动的自然而然的结果了。
当人们责备阿那克萨哥拉在这一构想中那用得实在是至为谨慎的目的论,并且轻蔑地把
他的“奴斯”说成是一种临时插进用以解围的神祇(deus ex machina)时,他们对他是多
么不公正啊。相反,正是为了排除神话上的和神学上的奇迹干预,排除人格观点的目的和功
用,阿那克萨哥拉可以说出类似于康德在其《天体自然史述论》中说过的豪言。把宇宙的壮
丽和星体轨道的神奇安排完全追溯到一种单纯的、纯粹机械的运动,宛如一个运动着的数学
图形,这不是一个至为崇高的思想吗?
阿那克萨哥拉可不是,追溯到一个机械神灵的意图及其干预之手了,而是追溯到一种振
荡,它一旦开始,在其进程中便是必然的和确定的,其结果酷似却不必就是神机妙算或深思
熟虑的安排。康德说:“我愉快地看到,不是靠任意的虚构,而是由于确定的运动规律的作
用,形成了一个井然有序的整体,它如此酷似我们这个世界系统,以致我不能不认为它就是
后者。我觉得,就此而论,在一定的意义上,一个人可以并非狂妄地说:‘给我物质,我要
从中建造出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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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ANAXAGORAS Ⅳ创作冲动与宇宙游戏
16.1 运转力学
现在,即使假定那个原始混合已被正确理解,这一伟大的世界建造规划看来仍然首先会
遭到一些力学运作方面的质疑。也就是说,即使精神在某个地方引起了一种旋转运动,这种
运动的延续依然是极难想象的,尤其是考虑到,它本来被设想为无限的,应当逐渐波及一切
现有物质。
我们一开始就可以想到,所有其余物质的压力一定会压制这个刚刚产生的微弱的旋转运
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其前提是起发动作用的“奴斯”以可怕的力量突然投入,迅猛得我
们无论如何必须把这个运动称作涡流,正象德谟克利特也设想过这样一种旋涡一样。而由于
这种旋涡必须无限强大,才能不被整个压于其上的无限物质世界阻遏,所以它又必是无限迅
速的,因为强度本来就只能体现为速度。同心圆愈大,这个运动就会愈慢;那么,运动要是
能达于无限伸展的世界的终极,那里它就势必只有无限小的转速了。相反,如果我们设想,
在最初发轫之时,运动是无限大即无限快的,则开始的圆圈也必定是无限小的。这样,我们
得到了一个自转的点作为开端,这个点具有无限小的物质内容。
可是,这个点全然解释不了继续运动,我们诚然可以设想所有原始物质的点自转,但全
部物质依然是不动的、未分离的。然而,如果这个被“奴斯”支配和旋引的无限小的物质的
点并不自转,而是构引出一个任意定断的大于己身的圆周,那么,这就足以撞击、推进、投
掷、反弹其他物质点了,并且如此逐渐造成一种活跃的、向四周扩展的骚动,作为最先的结
果,其中必将发生空气物质与以太物质的分离。正象运动的开始本身是“奴斯”的一个任意
行为一样,运动开始时构画出一个圆圈,其半径被随意定断为大于一个点,这样的一种质性
也是任意的。
16.2 艺术的恣意任性
在这里,我们当然可以问,“奴斯”那时究竟突然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要去撞击无数
个点中的任意一个物质小点,使之旋转起舞,而为何以前没有发生这事。阿那克萨哥拉也许
会如此回答这个问题:“‘奴斯’有任意选择的特权,它可以一下子随意开始;它只依赖于
自己,而其他万物则是由外在因素决定的。它没有义务,因而也没有它不得不去追求的目
的。如果它有一回开始了那个运动,为自己设立了一个目的,那也只是……”——要说完这
句话太困难了!赫拉克利特却是把它说完了;“那是,”他说:“……一种游戏。”看来这
是希腊人启齿欲说的最终解决或答案。阿那克萨哥拉的灵魂是个艺术家,而且是最强有力的
力学天才和建筑艺术天才,他以最简单的方法创造出最宏伟的形式和轨道,宛如创造出一种
能动的建筑结构,而这终归是出自深藏在艺术家本能中的那种非理性的恣意任性。仿佛阿那
克萨哥拉手指菲迪亚斯(古希腊雕塑大师Phidias)面对宇宙这个巨型艺术品,一如面对帕
特农(Parthenon)神庙,高声喊道:“生成不是道德现象,而只是艺术现象!”
据亚里士多德说,对于人生为何终究有其价值这个问题,阿那克萨哥拉的回答是:“为
了观赏穹苍和整个宇宙的秩序。”他对待物理事物是如此虔诚,怀着如此神秘的敬畏之心,
就象我们怀着同样的心情肃立在一座古代庙宇前一样。他的学说成为了一种自由精神的信仰
训练,它借“憎恨并避开不敬的群氓”来自卫,审慎地从雅典最高贵的阶层中挑选自己的信
徒。在雅典的阿那克萨哥拉信徒的隐闭团体中,民间神话只是作为一种象征语言得到认可,
一切神话故事、一切神灵、一切英雄在这里只被当作自然涵义的象形文字,即使荷马史诗也
应该是“奴斯”威力的颂歌,是身体(physis)斗争和法则的颂歌。这个崇高的自由精神团
体的声音时而响起,在民间引起回响。尤其是那位老是无所畏惧、锐意革新的伟大的欧里庇
德斯(Euripedes),他敢于通过种种悲剧面具把那利箭一般穿透民众意识的东西大白于天
下,民众唯有依靠滑稽的模仿和可笑的曲解才得以摆脱这种东西。
然而,最伟大的阿那克萨哥拉信徒是伯里克利(古希腊最伟大的政治家Pericles),
这个世上最有力、最奇特的人。柏拉图正是就他而作证说,唯有阿那克萨哥拉的哲学才使他
的天才得以展翅高飞。当他作为著名演说家站在他的人民面前,优美静穆如同一尊大理石的
奥林匹斯神象,镇定自若,身披褶裥纹丝不动的大衣,脸部表情未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