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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处女的感情-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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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儿那个女的有三十岁吗?二十岁还不到——”    
    “我不跟你争。我说是黄黛茜,你说不是,我跟你赌一瓶葡萄汁。你再仔细瞧瞧。”    
    黄黛茜的脸正在笑着,在瑙玛希拉式的短发下面,眼只有了一只,眼角边有了好多皱纹,却巧妙地在黑眼皮和长眉尖中间隐没啦。她有一只高鼻子,把嘴旁的皱纹用阴影来遮了。可是那只眼里的憔悴味是即使笑也遮不住了的。    
    号角急促地吹着,半截白半截黑的斯拉夫公主们一个个地,从中间那片地板上,溜到白台布里边,一个个在穿晚礼服的男子中间溶化啦。一声小铜钹像玻璃盘子掉在地上似的,那最后一个斯拉夫公主便矮了半截,接着就不见了。    
    一阵拍手,屋顶要给炸破了似的。    
    黄黛茜把哈巴狗儿往胡均益身上一扔,拍起手来,胡均益连忙把拍着的手接住了那只狗,哈哈地笑着。    
    顾客的对话:    
    “行,我跟你赌!我说那女的不是黄黛茜——嗳,慢着,我说黄黛茜没那么年轻,我说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你说她是黄黛茜。你去问她,她要是没到二十五岁的话,那就不是黄黛茜,你输我一瓶葡萄汁。”    
    “她要是过了二十五岁的话呢?”    
    “我输你一瓶。”    
    “行!说了不准翻悔,啊?”    
    “还用说吗?快去!”    
    黄黛茜和胡均益坐在白台布旁边,一个侍者正在她旁边用白手巾包着酒瓶把橙黄色的酒倒到高脚杯里。胡均益看着酒说:    
    “酒那么红的嘴唇啊!你嘴里的酒是比酒还醉人的。”    
    “顽皮!”    
    “是一支歌谱里的句子呢。”    
    哈,哈,哈!    
    “对不起,请问你现在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    
    黄黛茜回过脑袋来,却见顾客甲立在她后边儿。她不明白他是在跟谁讲话,只望着他。    
    “我说,请问你今年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因为我和我的朋友在——”    
    “什么话,你说?”    
    “我问你今年是不是二十岁?还是——”    
    黄黛茜觉得白天的那条蛇又咬住她的心了,猛地跳起来,啪,给了一个耳刮子,马上把手缩回来,咬着嘴唇,把脑袋伏在桌上哭啦。    
    胡均益站起来道:“你是什么意思?”    
    顾客甲把左手掩着左面的腮帮儿:“对不起,请原谅我,我认错人了。”鞠了一个躬便走了。    
    “别放在心里,黛茜。这疯子看错人咧。”    
    “均益,我真的看着老了吗?”    
    “哪里?哪里!在我的眼里你是永远年轻的!”    
    黄黛茜猛地笑了起来:“在‘你’的眼里我是永远年轻的!哈哈,我是永远年轻的!”把杯子提了起来。“庆祝我的青春啊!”喝完了酒便靠胡均益肩上笑开啦。    
    “黛茜,怎么啦?你怎么啦?黛茜!瞧,你疯了!你疯了!”一面按着哈巴狗的肚子,吱吱地叫着。    
    “我才不疯呢!”猛地静了下来。过了会儿猛地又笑了起来,“我是永远年轻的——咱们乐一晚上吧。”便拉着胡均益跑到场里去了。    
    留下了一只空台子。    
    旁边台子上的人悄悄地说着:    
    “这女的疯了不成!”    
    “不是黄黛茜吗?”    
    “正是她!究竟老了!”    
    “和她在一块儿的那男的很像胡均益,我有一次朋友请客,在酒席上碰到过他的。”    
    “可不正是他,金子大王胡均益。”    
    “这几天外面不是谣得很厉害,说他做金子蚀光了吗?”    
    “我也听见人家这么说。可是,今儿我还瞧见他坐了那辆‘林肯’,陪了黄黛茜在公司里买了许多东西的——我想不见得一下子就蚀得光,他又不是第一天做金子。”    
    玻璃门又开了,和笑声一同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搀着他的胳膊,一位很年轻的小姐摆着张焦急的脸,走在旁边儿,稍微在后边儿一点。那先进来的一个,瞧见了舞场经理的秃脑袋,一抬手用大手指在光头皮上划了一下:    
    “光得可以!”    
    便哈哈地捧着肚子笑得往后倒。    
    大伙儿全回过脑袋来瞧他:    
    礼服胸前的衬衫上有了一堆酒渍,一丝头发拖在脑门上,眼珠子像发寒热似的有点儿润湿,红了两片腮帮儿,胸襟那儿的小口袋里胡乱地塞着条麻纱手帕。    
    “这小子喝多了酒咧!”    
    “喝得那个模样儿!”    
    秃脑袋上给划了一下的舞场经理跑过去帮着扶住他,一边问还有一个男子:    
    “郑先生在哪儿喝了酒的?”    
    “在饭店里吗!喝得那个模样还硬要上这儿来。”忽然凑着他的耳朵道:“你瞧见林小姐到这儿来没有,那个林妮娜?”    
    “在这里!”    
    “跟谁一同来的?”    
    这当儿,那边儿桌子上的一个女的跟桌上的男子说:“我们走吧?那醉鬼来了!”    
    “你怕郑萍吗?”    
    “不是怕他。喝醉了酒,给他侮辱了,划不来的。”    
    “要出去,不是得打他前边儿过吗?”    
    那女的便软着声音,说梦话似的道:“我们去吧!”    
    男的把脑袋低着些,往前凑着些:“行,亲爱的妮娜!”    
    妮娜笑了一下,便站起来往外走,男的跟在后边儿。    
    舞场经理拿嘴冲着他们一呶:“那边儿不是吗?”    
    和那个喝醉了的男子一同进来的那女子插进来道:    
    “真给他猜对了。那个不是长脚汪吗?”    
    “糟糕!冤家见面了!”    
    长脚汪和林妮娜走过来了。林妮娜看见了郑萍,低着脑袋,轻轻儿地喊:“明新!”    
    “妮娜,我在这儿,别怕!”    
    郑萍正在那儿笑,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笑出眼泪来啦,猛地从泪珠儿后边儿看出去,妮娜正冲着自家儿走来,乐得刚叫:    
    “妮——”    
    一擦泪,擦了眼泪却清清楚楚地瞧见妮娜挂在长脚汪的胳膊上,便:    
    “妮——你!哼,什么东西!”胳膊一挣。    
    他的朋友连忙又搀住了他的胳膊:“你瞧错人咧,”搀着他往前走。同来的那位小姐跟妮娜点了点头,妮娜浅浅儿地笑了笑,便低下脑袋和冲郑萍瞪眼的长脚汪走出去了,走到门口,开玻璃门出去。刚有一对男女从外面开玻璃门进来,门上的霓虹灯反映在玻璃上的光一闪——    
    一个思想在长脚汪的脑袋里一闪:“那女的不正是从前扔过我的芝君吗?怎么和缪宗旦在一块儿?”    
    一个思想在芝君的脑袋里一闪:“长脚汪又交了新朋友了!”    
    


夜总会里的五个人夜总会里的五个人(4)

    长脚汪推左面的那扇门,芝君推右面的一扇门,玻璃门一动,反映在玻璃上的霓虹灯光一闪,长脚汪马上搀着妮娜的胳膊肘,亲亲热热地叫一声:“Dear!……”    
    芝君马上挂到缪宗旦的胳膊上,脑袋稍微抬了点儿:“宗旦……”宗旦的脑袋里是:“此致缪宗旦君,市长的手书,市长的手书,此致缪宗旦君……”    
    玻璃门一关上,门上的绿丝绒把长脚汪的一对和缪宗旦的一对隔开了。走到走廊里正碰见打鼓的音乐师约翰生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缪宗旦一扬手:    
    “Hello,Johny!”    
    约翰生眼珠子歪了一下,便又往前走道:“等会儿跟你谈。”    
    缪宗旦走到里边刚让芝君坐下,只看见对面桌子上一个头发散乱的人猛地一挣胳膊,碰在旁边桌上的酒杯上,橙黄色的酒跳了出来,跳到胡均益的腿上,胡均益正在那儿跟黄黛茜说话,黄黛茜却早已吓得跳了起来。    
    胡均益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怎么会翻了的?”    
    黄黛茜瞧着郑萍,郑萍歪着眼道:“哼,什么东西!”    
    他的朋友一面把他按住在椅子上,一面跟胡均益赔不是:“对不起得很,他喝醉了。”    
    “不相干!”掏出手帕来问黄黛茜弄脏了衣服没有,忽然觉得自家的腿湿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好几个白衣侍者围了上来,把他们遮着了。    
    这当儿约翰生走了来,在芝君的旁边坐了下来:    
    “怎么样,Baby?”    
    “多谢你,很好。”    
    “Johny,you look very sad①!”    
    约翰生耸了耸肩膀,笑了笑。    
    “什么事?”    
    “我的妻子正在家生孩子,刚才打电话来叫我回去——你不是刚才瞧见我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吗?——我跟经理说,经理不让我回去。” 说到这儿,一个侍者跑来道:“密司特约翰生,电话。”他又急急忙忙地跑去了。    
    电灯亮了的时候,胡均益的桌子上又放上了橙黄色的酒,胡均益的脸又凑在黄黛茜的脸前面,郑萍摆着张愁白了头发的脸,默默地坐着,他的朋友拿手帕在擦汗。芝君觉得后边儿有人在瞧她,回过脑袋去,却是季洁,那两只眼珠子像黑夜似的,不知道那瞳子有多深,里边有些什么。    
    “坐过来吧?”    
    “不。我还是独自个儿坐。”    
    “怎么坐在角上呢?”    
    “我喜欢静。”    
    “独自个儿来的吗?”    
    “我爱孤独。”    
    他把眼光移了开去,慢慢地,像僵尸的眼光似的,注视着她的黑鞋跟,她不知怎么的哆嗦了一下,把脑袋回过来。    
    “谁?”缪宗旦问。    
    “我们校里的毕业生。我进一年级的时候,他是毕业班。”    
    缪宗旦在拗着火柴梗,一条条拗断了,放在烟灰缸里。    
    “宗旦,你今儿怎么的?”    
    “没怎么!”他伸了伸腰,抬起眼光来瞧着她。    
    “你可以结婚了,宗旦。”    
    “我没有钱。”    
    “市政府的薪水还不够用吗?你又能干。”    
    “能干——”把话咽住了,恰巧约翰生接了电话进来,走到他那儿:“怎么啦?”    
    约翰生站到他前面,慢慢儿地道:“生出来一个男孩子,可是死了。我的妻子晕了过去。他们叫我回去,我却不能回去。”    
    “晕了过去,怎么呢?”    
    “我不知道。”便默着,过了会儿才说道:“我要哭的时候人家叫我笑!”    
    “I’m sorry for you①,Johny!”    
    “Let’s cheer up!②”一口喝干了一杯酒,站了起来,拍着自家儿的腿,跳着跳着道:“我生了翅膀,我会飞!啊,我会飞,我会飞!”便那么地跳着跳着地飞去啦。    
    芝君笑弯了腰,黛茜拿手帕掩着嘴,缪宗旦哈哈地大声儿地笑开啦。郑萍忽然也捧着肚子笑起来。胡均益赶忙把一口酒咽了下去跟着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黛茜把手帕不知扔到哪儿去啦,脊梁盖儿靠着椅背,脸望着上面的年红灯。大伙儿也跟着笑——张着的嘴,张着的嘴,张着的嘴……越看越不像嘴啦。每个人的脸全变了模样儿,郑萍有了个尖下巴,胡均益有了个圆下巴,缪宗旦的下巴和嘴分开了,像从喉结那儿生出来的,黛茜下巴下面全是皱纹。    
    只有季洁一个人不笑,静静地用解剖刀似的眼光望着他们,竖起了耳朵,在深林中的猎狗似的,想抓住每一个笑声。    
    缪宗旦瞧见了那解剖刀似的眼光,那竖着的耳朵,忽然他听见了自家儿的笑声,也听见了别人的笑声,心里想着:——“多怪的笑声啊!”    
    胡均益也瞧见了——“这是我在笑吗?”    
    黄黛茜朦胧地记起了小时候有一次从梦里醒来,看到那暗屋子,曾经大声地嚷过的——“怕!”    
    郑萍模模糊糊地——“这是人的声音吗?那些人怎么在笑的!”    
    一会儿这四个人全不笑了。四面还有些咽住了的,低低的笑声,没多久也没啦。深夜在森林里,没一点火,没一个人,想找些东西来倚靠,那么的又害怕又寂寞的心情侵袭着他们,小铜钹呛的一声儿,约翰生站在音乐台上:    
    “Cheer up,ladies and gentlemen①!”    
        便咚咚地敲起大鼓来,那么急地,一阵有节奏的旋风似的。一对对男女全给卷到场里去啦,就跟着那旋风转了起来。黄黛茜拖了胡均益就跑,缪宗旦把市长的手书也扔了,郑萍刚想站起来时,搀他进来的那位朋友已经把胳膊搁在那位小姐的腰上咧。    
    “全逃啦!全逃啦!”他猛地把手掩着脸,低下了脑袋,怀着逃不了的心境坐着。忽然他觉得自家儿心里清楚了起来,觉得自家儿一点也没有喝醉似的。抬起脑袋来,只见给自己打翻了酒杯的桌上的那位小姐正跟着那位中年绅士满场地跑,那样快的步伐,疯狂似的。一对舞侣飞似的转到他前面,一转又不见啦。又是一对,又不见啦。“逃不了的!逃不了的!”一回脑袋想找地方儿躲似的,却瞧见季洁正在凝视着他,便走了过去道:“朋友,我讲笑话你听。”马上话匣子似的讲着话。季洁也不作声,只瞧着他,心里说:——    
    “什么是你!什么是我!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郑萍只见自家儿前面是化石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的,他不管,一边讲,一边笑。    
    芝君和缪宗旦跳完了回来,坐在桌子上。芝君微微地喘着气,听郑萍的笑话,听了便低低地笑,还没笑完,又给缪宗旦拉了去啦。季洁的耳朵听着郑萍,手指却在那儿拗火柴梗,火柴梗完了,便拆火柴盒,火柴盒拆完了,便叫侍者再去拿。    
    侍者拿了盒新火柴来道:“先生,你的桌子全是拗断了的火柴梗了!”    
    “四秒钟可以把一根火柴拗成八根,一个钟头一盒半,现在是——现在是几点钟?”    
    “两点还差一点,先生。”    
    “那么,我拗断了六盒火柴,就可以走啦。”一面还是拗着火柴。    
    侍者白了他一眼便走了。    
    顾客的对话:    
    顾客丙——“那家伙倒有味儿,到这儿来拗火柴。买一块钱不是能在家里拗一天了吗?”    
    顾客丁——“吃了饭没事做,上这儿拗火柴来,倒是快乐人哪。”    
    顾客丙——“那喝醉了的傻瓜不乐吗?一进来就把人家的酒打翻了。还骂人家什么东西,现在可拼命和人家讲起笑话来咧。”    
    顾客丁——“这溜儿那几个全是快乐人!你瞧,黄黛茜和胡均益,还有他们对面的那两个,跳得多有劲!”    
    顾客丙——“可不是,不怕跳断腿似的。多晚了,现在?”    
    顾客丁——“两点多咧。”    
    顾客丙——“咱们走吧?人家都走了。”    
    玻璃门开了,一对男女,男的歪了领带,女的蓬了头发,跑出去啦。    
    玻璃门又开了,又是一对男女,男的歪了领带,女的蓬了头发,跑出去啦。    
    舞场慢慢儿地空了,显着很冷清的,只见经理来回地踱,露着发光的秃脑袋,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会儿蓝,一会儿白。    
    胡均益坐了下来,拿手帕抹脖子里的汗道:“我们停一支曲子,别跳吧?”    
    黄黛茜说:“也好——不,为什么不跳呢?今儿我是二十八岁,明儿就是二十八岁零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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